诸圣之中,第六台上,一位妖仙发问,他的双目直勾勾看着那位龙女,只觉得那天籁容颜刻在心中,那欲念升起,便是怎么也坐不住了。
“苍岩龙族的二公主……别想了,她的地位尊贵至极,仅次于春华大公主,你若是想要娶了这位,怕是真正比登天还难!”
一位龙君来言:“汐起南天,潮落北海,这位公主尊名静游,凡尘之中还有神位,唤作弄潮女,风汐神,你看她身上衣衫,那是白龙鱼服,便是二大王族,也只有寥寥几人可以穿戴。”
龙君开言,熄那妖仙心头欲念,而那周遭诸客纷纷失笑,却正待此时,那诸多龙女之中,却有一道柔情似水的目光,遥遥投来,正落在第六台上。
红绫宫起商音绵,鱼龙玄身怜女言。
云山水海碧波起,紫云开处念君天。
第四百七十四章 龙盂舞兮神女绫涛(三)虞美人
千龙千女舞千仙,千音千响荡千涟。
静游公主的琴音缥缈,随着她手指的颤动,发出一个又一个绝美的音节,不仅仅征服了诸多来客,更是让无数的龙子也倾慕不已。
当然,倾慕归倾慕,若是说求亲,他们是万万不敢的,除非是静游公主看上某位,要招他为婿,否则绝无龙子敢提出半个求亲之字。
这是身份上的差异,而且与春华大公主不同,这位静游龙女还有神位,乃是一尊握水掌海的女神,这神与龙的双重身份,就注定了他们这些寻常龙子,对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乃至于在心中稍稍起了些许欲念,都是莫大的罪孽。
歌舞同起,琴笛齐鸣,待到歌舞三柱长香,那云山水境之中,诸多龙女落袖,那琴音也止住,拨弄琵琶的手也都彻底歇去,只余留一些笛声仍旧袅袅。
龙皇虚影端坐高台,此时轻轻挥手,在诸多龙盂客与龙子龙孙注视之中,那数千龙女俱都起身而转,把那素手放入云山,从中取出一壶又一壶的美酒佳酿。
这些是木禾酿的酒水,虽然比九穗禾差了些,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此时龙族用来招待诸客,这龙盂一舞,乱了人间芳华,撼了仙天惊颤,便是天仙在此,也要自惭形秽。
高台处,诸客身前,俱都有琉璃玉杯显化,晶莹剔透。
那些龙女捧着酒壶,各散诸方,行至九台,每台各有一百三十六位龙女,此时不说其余诸台何景,那第六台前,李辟尘张开眸子,却正见一位龙女前来,那头颅微低,抿着朱唇,却是含羞带怯的模样。
那素手盛着酒水,看那澄澈酒水倒入杯盏,那龙女不曾退去,只是抬起头来,那神情之中有着无尽欢喜想要诉说,却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的心在跳动,此时如同雷霆鼓声,难以抑制,而正是此时,身前那仙人开口,一言落下,在她耳中心中,回荡起那让她心乱的声音。
“你是那头云龙啊……”
李辟尘看着这龙女,那对方身上气息与之前那云龙一模一样,正是同跃过银河的那条小龙,不曾想如今化出模样,居然有如此芳华。
“宁倾歌?”
李辟尘稍稍回忆,记得柳龙瑶曾经说过这云龙的名字,此时念出来,更是引得那身前龙女面色潮红,此时头颅稍稍低垂,满是小女儿的姿态。
她抬起头,却只是这个动作,都是做的小心翼翼,那俗语言,女孩在喜欢的人面前,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谨慎,就是怕将不好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
那手掌抬起,轻轻挽开额前一缕青丝,那双目抬起,仅此动作,便已经是目光游离,面红如桃花,又似熟透的桃子,娇艳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如那虞美人的花朵,绽开无尽芳华。
“好……好看吗?”
宁倾歌鼓起了勇气,这一刻她的倔强与执拗都消散无踪,眨眼间便转变成柔弱的性子,而那语气更是有些颤抖,紧张的心情难以言说。
“自然是好看的,没想到仅仅是银河一跃,你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可喜可贺。”
李辟尘笑了笑,饮入那琉璃杯中的酒,而宁倾歌听到这句话,则是在一瞬间,勾勒起了嘴角,只是心中扑通扑通的,那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回荡,便是:他说了,他说了。
……
千言万语堵在心房,想要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去讲。
渴望,那是一种渴望。
在人落魄之时,授予援手者,最能走进落魄之人的心扉,更不要说李辟尘一路上,对她的诸多照拂。
风暴海中镇虺龙,命水龙驮救;
黄沙岛外枯木春,指化碧落吟;
黑云天下雷光起,护持风雨仙;
碧落之上绕雾法,乘气上九霄;
银河之内聚天地,天威临神仙。
对于被族人,乃至于父亲兄弟尽数厌恶的宁倾歌来说,李辟尘等若就是黑夜之中的提灯人,照亮了她前行的路,而今天,她终于立身在了天上。
然而却隐隐发现,自己距离那提灯的人,似乎仍旧遥远。
于是她在渴望,渴望被他收藏,渴望被他守护,乃至于……渴望结成连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我……”
她张开口,发出颤抖的音,待到身前的人把那酒水饮尽,却仍旧没有能说出那句话来。
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从未有过的急切感涌上心头,她甚至升起一丝心中的惧怕,想着如果现在不能说,那也许以后都再没有说的机会了。
她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摆脱曾经的阴影,即使跃过银河,变得强势与倔强,但在最希冀得到回应的人面前,她一切的伪装都如同脆弱的薄纸,只是轻轻一戳,便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深埋在当中的黑暗。
自卑,怯懦,乃至于恐惧。
这是与倔强,自傲,勇敢全然相反的三种感情,此时涌了出来,把她的心中,染上一层灰色。
龙女感到无比的紧张,而正是想要说出下一句言,那此时,边上诸多龙女都已经退去,回归云山,等待下一轮的接舞,而她观诸多龙女皆退,抿了抿嘴唇,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来。
“等我,等我好吗,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她话语说着,转过身去,飘入云海之中。
……
“师兄,你的劫来了。”
清灵的声音响起,那是祝凝心在开口。
“我知道。”
李辟尘饮下一杯御酒,那眼中阴阳的光在闪烁,此时可以看见,在手腕之上,已经有一片红线化作云霞,绕在冥冥当中,捆缚在魂魄之上,缠绕在真灵之手,而并非肉身之中显化。
“剪不断,理还乱,万事由得心起,便皆是劫难,只不过,我猜错了一点,没想到情劫应在这里,而不是灵山。”
李辟尘沉默下来,那边上的剑姑也只是饮酒,那眼角余光之中,露出一丝莫名的凝重意味。
“八九之劫第二难,情动……”
“至亲,挚爱,莫逆,故人,姻缘,乱情,悲怆,孤寞……此为情动八劫。”
“一切情劫,并非是皆指男女之爱,那亲情,友情,至情,悲情,怒情……皆是……”
祝凝心如此言语,那目光低垂下来,同时,她的心中升起了一丝震惊与恍然。
在李辟尘情劫起来的同时,她的劫难也起来了。
仍旧是第二难情动,但却并不是挚爱,亦不是乱情与姻缘。
祝凝心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同时秀眉蹙着,神情微凝,是看见那手腕上缠绕一道极其浅淡的丝线,如果不是真灵强大,根本难以察觉。
那是一道褐红色的丝线,象征着第二难第四劫——故人。
这道劫难很浅淡,代表不会立刻发作,但是已经落下,那就一定有发作之时。
而就是这一瞬间,许多的地方,都出现了异常。
譬如某处深宫中的神灵,手腕上也出现了这道丝线。
譬如某处幽静着的孤坟,坟头上也出现了这道丝线。
同样,李辟尘手腕上那片赤红云霞之中,同样有这道丝线。
故人本意是指旧交,老朋友,但是这些丝线所缠绕的人,在此世之前,彼此之间,过去都没有见过。
但故人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死人。
……
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
第四百七十五章 无情有情是忘情
龙盂舞起,待凌霄三日,终是将光华散尽。
那当中,求亲之事有了几起,其中一位,就是青猿。
这家伙如愿以偿,终是娶得龙女归乡,那当中情感喜不自胜,只是被告知完婚之日要待春华龙女之后,便也安稳下,同时心中似是有大石落地。
他这里安稳,李辟尘却是微微摇头,只道这家伙现在不好杀了,不过缘法还没至,今日不惩,来日还是有着机会。
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说法呢?
“若是实在难为,便只好放他一马,来日再做计较。”
李辟尘心中暗念,同时目光转在手腕之上的红色云霞之上。
情劫啊,这当中系着的,是姻缘的劫。
这是第二难八劫当中最难缠的劫难,那第一至亲,只要堪破生死便可破之,那第二挚爱,只要拿起放下便可破之,那第三莫逆,只要彼此交心,便是不入则破。
那乱情也好,那故人也罢,那悲怆也不消说,那孤寞更是休提,唯独是这姻缘,是剪不断,理还乱。
三千青丝化绕指之柔,便是百炼天钢也要被缠出痕迹,挣脱不得。
是当机立断,还是等绳锯木断?
一劫落,若是处理不当,还会有一劫起,所以破劫破难,要求正确的破劫之法,若是走错了路子,当前之劫,当前之难虽断,但后续又有天意折腾。
李辟尘看着那手腕上的红霞,这已经是无数的丝线汇聚,可看出其中究竟有多么强烈的情感,这一次是被那龙女激发,曾经过往之事,在此时俱都化作情丝绕手,又作云霞出现。
“强烈的情丝会因为劫难的拖延而越来越粗,最终影响到人的心智,虽然对我无碍,可是如此缠绕在手,却是对另外一人也有不利。”
想到那龙女的神情,李辟尘却是感到头痛万分,原本以为情劫会应在九儿的身上,但此时从这手腕之上显化的诸多情丝来看,九儿的那道丝线,居然是金红色的?
那是至亲的线,并不是姻缘或者挚爱的线。
而这道丝线同样还有分叉,指向李玉阳与李长生。
姻缘,那是绯红之色。
挚爱,那是赤红之色。
而其他的,那褐红色的,是祝凝心的,是叶缘的,也有一个意味不明,这是意味着故人。
那白红色的,是穆寻雁的,也是李元心的,也有吕重绫,也有列寅,乃至曾经遇到的孩子郭小虎,也都在其中。
这一道的颜色,意味着莫逆。
情难会缠绕上的人,只是同时产生强烈交集的双方。
那譬如张木槿,就并不在情丝之中,因为李辟尘当初求的是她爹而不是她。
“至亲吗,她因我而出,我带她来到人间,或许她对于我,是对于兄长般的强烈情感……那丫头,终究还是个孩子。”
李辟尘心中默默想着,此时出现了姻缘线,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让自己陷入了一个难以决断的境地。
先把其他的浅淡丝线放在一边,那得龙女倾心,本该是绝好的事情,是一段佳话。
但并不是李辟尘不愿,而是遥远彼岸还不曾到达,对于情感,心中最深处,还不曾放下,这方,实在是不敢拿起。
李辟尘自认为是一个传统的人,虽然知道就算回去,或许光阴早乱,或许时代早已是沧海桑田,那墓碑或许已经立起一座又一座,又或许早已经迁徙,化作粉尘散在天地之中。
但龙皇的言,老艄公的呓语,除去带来了绝望之外,还有希望。
飘落的叶,无论被风吹拂到何处,终究是还想回去的。
即使那颗大树已经垂垂老矣,即使它已满是沧桑。
人,不就是这样吗?
“达至真,太一二境,可逆击未来,证道过去……先决条件,只要弄清了这一点,那么只要有一日修到至真的境界,便可以回溯过去,穿越未来……”
李辟尘不知道,这是把自己织入历史,如同蜘蛛网般的无所不在,还是仅仅以念头散在岁月长河,令自己无所不能?
大圣都做不到吧。
但不论是哪一种,达到了那个境界,那么自己的愿望,就能够实现。
求道,这个归乡的执念如果剥开来,那么现在所求的,就是道。
那女孩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自己却不能接受她的情感,便是不在劫中,还要斟酌,更不要说现在就在情劫之中了。
而且还要一点,那就是清静经。
现在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法,坐那八十一太上的位置,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
自己坐着的位置,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武炎青的法,八卦的法,清静的法,这三个太上的位置落下,并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自己不坐,就会有其他人来坐。
同样放不下,更不要说拿起,想要知道一切,想要明白道在何方,想要重新看一看那片岁月,那么现在,就不能被小道所阻。
当初成就人仙时,那八十道影子的恭贺声,仍旧在耳中回荡清晰。
【恭贺道友,位列大道仙班;恭贺道友,得窥一丝混元!】
得窥混元啊……
道友,道友,吾等为敌,更是友。
前路茫茫坎且坷,唯独吾等八十一人可并肩而行。
任天舒;
白玉玄;
武炎青;
葛由;
赤骨;
【……】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李辟尘如此想着,却是想起了无心道人的话语。
【大道在前,我辈求道,岂能被小道所阻!】
天要至公不得有情,太上忘情……然太上亦可有情。
但此情又非彼情,若是为情而放下大道,实乃本末倒置之事,有情不是沉沦,求道亦不是无心。
任何之事,皆要明白“过犹不及”四字!
“修道至今,求得一个执字,若是无情,如今早落魔障。”
“如何守执而不迷失于执,这一个执字,便是归乡之根本,修道之根本,是最初之心。”
“清静经助我修行至今,它不曾弃我,我又岂能弃它而失太上之位?”
“自然……不能。”
李辟尘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连那远方逐渐落幕的龙盂群舞也看不真切了。
眼中的画面变化,心桃木前,本我睁开眸子。
那身边两侧,真我与道我转过身来,俱都面向本我。
“【你该明晓,大道无情!】”
这是道我在开口。
“【你该明晓,人非大道!】”
这是真我在开口。
真我,道我,这代表了人心的两个极端,一个是最初,一个是最末,一个是纯粹有情,一个是纯粹无情。
二我言语,此时俱都抬手,正是这时候,本我摇头,仅仅这一个动作,真我与道我,都放下了那即将施展法力的手。
“道无情,人有情,以有情修无情,是谓太上忘情。”
本我质问二我:“对谁有情,对谁无情?”
真我言:“对我无情,对苍生有情。”
道我言:“对我有情,对苍生无情!”
望蓬莱东去,看沧海西来,大道相悖。
二我说完,俱都起身,此时互相打过稽首,同时言:“是故,无情有情,有情无情,既不能折中,不若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