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是死,不战更是死,既然憋屈的死,不如多杀几个再死!”
“你他娘的回来——我让你回来——!”
相似的呼喊声音回荡在城墙各处,那些逃命的士兵渐渐放缓了脚步,那心中的疯狂渐渐占据了阵地,把恐惧压制了下去。
令云挥舞着大旗,那大旗的尖端也是枪刃,他在挥舞,因为大旗就是军心。
然而就在这时候,东北方向的大旗突然倒了下去。
随后离马就有崩溃的呼喊声传出:“荆门关破了!大旗倒了!”
“大旗没倒!”
令云在嘶吼,那双目充血,手中的大旗拼了命的挥舞,而其他的大旗同样开始挥舞,逐渐的,原本的逃兵重新回到战场,那手中的刀枪再一次劈向了齐朝的军人。
“起阵——!”
姜齐的军队显然早已预料到这个局面,此时以十人为墙壁,盾与枪结合交换,引得如海潮般枪阵推进,而赵宋的军队冲过去,在瞬间就被枪海撕扯得粉碎。
枪尖高挑,把人的尸体挂在上方,紧接着继续穿刺,不断带走一个又一个士兵的生命。
赵宋的士兵被分割开来,只能以小团体的形式来进行作战,而这样就如同在被剿灭一般,那枪阵如海如涛,一波一波的冲杀,而赵宋这边只能做着一拨又一拨徒劳的反抗。
噗呲——!
最先喊话不要退的那个将军被杀了,他的腹部被三杆钢枪刺穿,脖颈上还挨了一枪,但就在最后一瞬间,他猛地一把抓住了脖颈上的枪杆子,剩下的一只手把腹部的三杆钢枪彻底揽住。
就是这个动作救下了无数人,那后面的将军冲过去,带领士兵推开枪阵,而姜齐的这个十人队想要收回长枪,却发现长枪被对方抓的死死,根本收不回来了。
“冲——都给我杀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那后来的将军挥舞大刀,看光影森寒,把那一个枪手当场连人带盾都直接劈开了。
于是原本的包围圈被撕开了口子,以生命为代价,这是赵宋军队最后的疯狂。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荆门关破,后面的百姓全都要死,他们逃了,也是要死,那都是死,不如拉几个上路,也不算亏了。
令云的大旗中央被火箭射出了一个空洞,现在早就已经燃烧殆尽,那荆字的一半变得焦糊空旷,而那枪刃森寒,此时推着一个姜齐枪兵,发出最后的吼叫。
“大旗没倒——!!!”
那个枪兵被活活挤死,而更多的枪刃从前方伸出来,直接斩在令云的身上。
上半身被三杆长枪贯穿,那手中的大旗立者,令云的目光开始涣散,七窍都开始向外流淌出血来。
意识逐渐模糊,在最后的时候,他听见敌方的将军在喊:“东南的大旗已经被斩掉了——!”
没有,还没有斩掉啊,我们的大旗还仍旧立着……
“大旗……没……”
令云的意识陷入黑暗之中,这是死亡的征兆,那手也逐渐开始放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黑暗之中,走来了一个道人。
“道爷?”
令云说不出话,只是看着白天的那个道人走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杆大旗,那正是自己现在手中持着的大旗。
荆门关的大旗!
“大旗!”
令云的身子在颤动,而那道人在开口:“谁说的大旗不能倒下?”
“可不能食言啊,而且你也说了你不会弄水,那就更不能去幽冥海了。”
“挥起你的大旗,只要一下就好,真的,我不骗你的。”
道人的话很轻,令云接过那柄大旗,而就在这时候,整个眼中的光景都变化了,恍如大梦初醒,恍如死而复生,他拿着手中的大旗,而听见了哀嚎的叹语。
“大旗倒了……”
大旗没有倒下!
令云是这样想的,而同时也是这样做的。
有个将军背对着他,他没有发现,令云已经站起来了。
手中的大旗举起,而猛地挥舞下去!
一刹那,天地失色,山河倒转!
天上的云汇聚而来,那风云都开始变幻,所有的火焰被吹的熄灭,那火炮在轰击的过程中就被震荡回去,一刹那,姜齐的军队大乱,而城墙上的所有姜齐士兵,在这一瞬间,俱都化作尘土散去。
远处的大军之中,一位大将瞳孔猛缩,看着城墙上的情景,那原本已经破烂不堪,处处是火苗升腾的断壁残垣,居然有一杆残破的大旗缓缓竖起。
那大旗上,写着一个“荆”字。
一人站在城头,浑身是血。
那前方,茫茫皆是铁甲。
两军对垒,百万大军对阵一个人。
风云在卷。
天地之间,寂静无言。
……
荆门关终于还是破了。
十日烽火,守城十万将士全军覆没。
但是,却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荆门关在这一日后,有了一个传说。
传说,那些守城的士兵中,有一位小将军,他手中握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荆门,那大旗一挥,便是风云倒转,那大旗一展,便是乾坤皆乱。
百万的大军被他摄住,不敢踏过一步,但小将军最后还是死了,可那尸体去了何处,无人知道,那杆大旗落在了何处,也无人知道。
他叫什么,家住何处,早也无人知道。
只是后来听闻,似有说书人道:
“那是仙人给他的旗,那是一杆代表着不灭的旗。”
“他说旗不能倒下,于是天地也来帮他。”
“传说他死的时候,风在呼啸,云在哀悼。”
“那杆旗,唤作——令云旗。”
第五百三十五章 却听轻雷过云巅(六)红尘冢
……
人世是由各种情感组成的。
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是红尘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天上有位大圣想要吃掉所有的红尘。
地上的众生却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
道人的步伐缓缓,目光悠远,那跟着风沙的指引,行了许久,来到了一处荒芜的地方。
大丘连绵,黄沙满地。
数十座坟冢落在此处,无人打理,那没有碑文,随意立下的石头也早就已经烂掉,数十个,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葬在了这里。
李辟尘早就离开了荆门关,此时走去的,是另外一个方向。
这里是无人的沙域,而这些坟冢静静待在此地,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岁月了。
脚步的声音传来,李辟尘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位老人,还有一个少女。
那老人的岁数已有七十,那少女不过还是十岁的顽童。
老少差的太大,那老人手中提着一个包裹,那少女背上负着一个行囊。
看上去像是逃难的人,因为两人身上都还带着水囊。
老人闷头行走,而那少女看见了李辟尘,微微扯了扯老人:“爷爷,有个好好看的小道爷在前面!”
“小道爷?”
老人抬起头,看到李辟尘站在坟冢前,那举目四望,沙尘茫茫,又看道人神情之中并无喜意,便心中有了计较,走了几步,对李辟尘打个招呼:“道爷也是来上坟的?”
“上坟?我不是,只是偶然走到了这里,老丈家的人葬在这处黄沙么?”
李辟尘回应,而老人听得他的话,摇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啊。”
“何解?”
李辟尘双手负起,那微微俯身,老人此时已经带着女娃走到这里,那把手中的包裹放下,对着这里叹气:“我那儿子死了,就死在这里,可惜我却不知道哪一个坟才是他的。”
“没法子,每年来这里,我都只能把这一片荒冢都祭拜一遍,诶,不过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老丈怎么说?”
李辟尘询问,老人摇摇头,那身子蹲下来,而小女娃已经把身上的包裹也卸下来了。
“荆门关破了,这赵宋也要完蛋了,趁着姜齐的军队还没打过来,早点走啊,去那孟魏……”
“我死了没有关系,但这姑娘不能死啊,我这姑娘死了,那他老爹在阴世也不会瞑目的。”
老人的语气带着迷茫与难言,他把手中的火折子与纸钱取出来,挨个挨个的放在这些荒冢的前面,拿石头压起,然后从最左边第一个开始祭拜。
“管你们那么多,现在赵宋也要完了,以后也没钱送给你们了,老头子我不知道你们哪个是我儿子,但祭拜了这么多年,你们都算是我儿子,但我这个便宜老爹,很快就要走了。”
“放心吧,不久之后,你们还会在下面见到我的。”
“这是最后一次送钱了,你们在阴世可省着点花,别都用来贿赂那恶鬼了,给自己多多少少留点,反正肯定能用得上的。”
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李辟尘静静的听着,而一会过去,老头子让孙女去叩拜,于是那小女孩恭恭敬敬的在这些坟冢前叩拜下来,每一个都是三拜。
“姑娘啊,等我死了,你可要嫁个好人家啊,别再受苦了去。”
老人的语气有些莫名,而小女娃则是摇头,那红扑扑的脸蛋有些委屈:“爷爷好人,爷爷会长命百岁。”
“嘿,长命百岁还不是只有三十年好活!我今年七十岁了,这一甲子都过去了,真的是够本了!”
老人笑了笑,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等把你嫁出去,我就放心了,我就放心下去,去见你那早死的老爹去。”
一老一小苦中作乐,李辟尘看向那些坟冢,又转过头来,看了看老人。
身躯中的气血尚且还算可以,这么看,这老人起码还能活到八十岁。
当然,前提是不出什么意外。
李辟尘开了口:“老丈身躯尚好,八十有望。”
“八十有望?小道爷诓我呢,就这天天战乱天天逃难,我能活到八十?”
“自然可以,老丈若是不信,十年之后,我再来找老丈看看?”
老人听得玄乎,看李辟尘面容不似胡说,于是便笑:“那要是真能活到八十,我可就借小道爷的吉言了。”
李辟尘不答他,此时目光之中显化阴阳,那照着这数十座荒冢一望,只是瞬间,那望舒之目便得知哪一座才是小姑娘爹爹的墓了。
向着东方,面朝北处,那一座荒冢显得有些小,那便是小姑娘的爹爹。
李辟尘看着老人与小姑娘,沉吟下来,复又俯身,对小姑娘道:“我知道你的爹爹是哪座坟了。”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愣了愣,而老人更是面露不解之色。
李辟尘摇摇头,那手掌抬起,突然在小姑娘的面上一抚。
而老人看的奇怪,正是这时候,李辟尘突然转过头去,又在他面上一抚。
阴目显威,此时小姑娘突然看见,那些坟冢之上,飘飘荡荡显露出无数虚幻影子来。
她目光之中显露茫然,而老人同样看见了这些情景,惊骇的站起身来。
那些虚幻的影子是不灭的念头,与曾经的武炎青一般,都是最后剩余的,难以说明的东西。此时那向着东方,面朝北位的荒冢上,一道虚影显得寂寥无比,已经看不清面目,但老人在一瞬间就认出了,那就是他的儿子。
一切皆虚幻,他的身子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佝偻起来,那原本还有些健实的步伐开始颤抖,不自觉的拉扯着小姑娘,向着那道虚幻影子走去。
他仿佛忘记了李辟尘的存在,就这么走着,而李辟尘在他们身后看着。
一切的强悍都化作泡影,老人的目光呆滞,那身子普通木偶,缓缓的,在动。
终于,他站到了影子前,而幻影也在望着他。
那是他的至亲。
那是它的至亲。
“儿啊……”
那虚幻的影子动也不动,小姑娘被老人拉到影子前,显得有些害怕,而老人则是嘴唇哆嗦起来。
他缓缓蹲下身子,背部在耸动,苍老的大手摸着小姑娘的头,颤声开口:“快……快……姑娘……这是你爹……”
“快叫爹……快叫爹……”
小姑娘眼中满是茫然,看着那道幻影,又看着爷爷那眼中的血丝,终于是呼喊了一声:
“爹。”
就是这一道呼声,老人眼中陡然是泪花夺眶而出,那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双膝跪在黄沙,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自己的儿子死了十年,十年的岁月,天地都转了十个春秋,太阳升起落下不知凡几,那一代人又成长为林,而他已经渐渐老去。
谁能知道他的心酸,无人知晓。
小姑娘不知道老人怎么了,只是同样哭起来,那双手放在爷爷的头上,居然还在抚摸:“爷爷不哭……爷爷不哭……呜呜……爷爷……不哭……”
她从没有见过老人哭,而今天,在这坟冢面前,老人哭了。
李辟尘看着那个虚幻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情感难以诉说,突然想到,那百年过去,等自己回归来世,是否也是如此的心情?
果然,七情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东西,从某些意义上来说,天上的那位大圣,他确实是可以做到吃掉整片红尘的。
然而大圣要怎么作,和这芸芸众生都没有关系,他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管你天塌地陷,只要自己的亲人犹在,哪怕赴死,也是笑着死的。
李辟尘抬起头来,那话语轻轻而落:
“大圣……算什么东西。”
这语句很轻,然而就在此时,那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回响。
大圣,都是狗屁。
虚天之中仿佛出现一张面孔,转瞬即逝。
李辟尘看着天空,沉默不言,那又低下头来,看着前方那虚幻的影子。
此时那幻影居然有了动作,轻轻的俯下身子,把老人与小姑娘搂在怀中,随后转过身去,对李辟尘恭敬的叩拜了三下。
李辟尘缓缓点头:“去吧,该上路了。”
“不要让天尊等的太久了。”
那道虚幻的影子点点头,在下一瞬间,再度摸了摸女儿的脸,直到那姑娘抬起头,看见那虚幻的影子,终于消散无踪。
其余荒冢上的虚影俱都面朝这处,冥冥之中,他们似乎都醒过来了,那看着小姑娘的父亲消失,他们站立不动良久,最后又全部散去。
于是一道轻雷打过云巅。
于是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来。
老人抬起头来,而小姑娘在一旁嗫嚅:
“爷爷,爹走了。”
老人的目光之中带着泪花与迷茫,那转过头去,却发现道人也不见了。
一切就好像是幻觉一般,老人抬起头来,擦干了泪水,笑了笑:“真的是人老了,哪里会有什么道人在这里,又哪里会见到什么鬼魂呢?”
“爷爷,真的见到了。”
小姑娘突然开口,那头抬起来,望着天阙。
“我看见了。”
老人开言:“你看见了什么?真的有道人?”
小姑娘狠狠的点头。
“嗯,真的有!”
她把小手指起,那点向天穹,而老人同样是抬头,那耳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道轻雷的声音。
极其的轻,就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那悄悄地,就离开了。
而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好奇与羡慕:
“那小道爷啊……”
“化作一道轻雷登天去啦。”
第五百三十六章 却听轻雷过云巅(七)天将暮
雷雨落世,荡起尘烟滚滚。
天上的事已经落定,但人间的乱才刚刚开始。
……
山河破碎,无数百姓惨死于苍茫大地,那更不要说那些用无数军人尸体浇筑的累累白骨之观。
别离那老人与姑娘,李辟尘的步伐还没有停歇,这一次的旅途,是越走越是沉重。
人间的事情,终究与天上的事情不同,凡人终究还是凡人,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