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上苍眷你,亦是你心中有神,时时警醒。”
“你那偃月刀,是在人间铁铺打的,现在放了,也不再施用……”
李辟尘的声音在响,而列寅则是苦笑:“师兄,那都早已是陈年旧事,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让我羞惭。”
“当初刀劳乱我修行之地,染那万林诸木,我洞府被毁,无奈之下出去抢劫……至于师兄说我心中有神,此神之意我大概知道,意为心中紧绷之弦,不能松懈,此若是当年我化形之后多吃一点生灵活肉,多沾染一分浊气,如今我怕是早已被师兄打死了。”
“那百兽林中多一副虎骨,这仙山之中少一小道,这一切皆是由得心念尔。”
李辟尘笑了笑,随后面色就变得平静,那目光悠远,向着远方而去,好似能看到天地的尽头一般。
“列寅,你说这些凡人,是苦还是乐?”
列寅笑:“苦中有乐,乐中有苦,这不是人世百态吗?师兄何以出此下问?”
李辟尘答:“你说的不错,人世百态,但沉沦于红尘之中不得出,不得看破,此生随波逐流,你看孟魏境内,百姓熙攘,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却不晓得,自己的生死全都握在他人的手中。”
“王朝倾则天倾,天倾则天下倾,这便是凡人众生,依仗王朝的鼻息而活,摊上个好皇帝,天下安平,摊上个混球儿,那就完蛋。这是不可避免的……”
列寅若有所思,但却又不甚明朗,而李辟尘长言一声:“我之前与移山所言,说是七日之内有人来峨眉山寻我,便让他去无名殿等候,但这话,其实我只说了一半。”
“说了一半?那剩下一半是……”
列寅目光微动,听李辟尘开言:
“若是七日之内无人前来寻我,亦或是来了,却与我心中所想答案不同,那么我或许便离开峨眉,不过究竟要去往何处,我也不知道……”
此言出,列寅虽惊,但还是清醒,问道:“师兄又要出山而去?此去经年?”
“此去经年,究竟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十年,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总而言之,九玄论道,我或许会回来,也可能在论道之后离开,随后一去,或许难以再见。”
李辟尘低下头来,而列寅追问:“师兄,究竟……”
“列御寇。”
忽然,李辟尘开口,那话语铿锵起来,变得严肃,而列寅听得这列御寇的称呼,顿是一惊,随后便闻李辟尘言:“若我不在峨眉,那你便是峨眉之主,且不得怠慢修行,且不得妄动尘念,且不得沾染情劫,且不得……”
“师兄!”
列寅听到这话,才是真正面色一变:“师兄此言何来?!”
“远游,如果我真的出去了,那便是去为了铸一口钟。”
“一口钟?”
“不错,铸一口东皇钟。”
李辟尘叹气:“此番元心师兄不定会助我,掌教真人也不定会助我,仙人本就该出世而去,即使入了尘世,也不该过多沾染,以免被尘世牵连。那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话,道是:化凡江里打个滚,起来满身是黄尘。我觉得此话,当是甚好。”
“黄尘纷扰,现在孟魏安宁,然人间不宁,姜齐欲夺人皇之位,擅动刀兵,已让无数人魂归幽冥,但人人皆盼他人来救,却不知自己实该自救。”
“天下妖魔已经化生,并且愈来愈多……”
“我知或许宗门为难,故此……我便一人离去,不敢牵扯宗门。”
列寅看他:“仙家修行出世道,莫非师兄要开……入世道?”
出世,入世,这本是对立的两面大道,仙人出世避劫,不该入世而去,否则有陨落之厄。
“入世道?好名字,只是入世过深,没人能够挣脱,善促成恶,恶促成善,有善便有大恶,有大恶该有至善,这人间众生,不论是五虫哪种,都是这般模样。”
“天地之内还有一线生机,溺水的人啊,在水中挣扎,希冀被他人救起,但却不晓得,想要让他人找到你,拉你一把,首先你要游到岸边。”
“生机是自己挣来的,不是他人施舍的,我要铸这口钟,当中牵扯的有些大了,所谓地仙有地仙的看法,人仙有人仙的看法,我自然也有我的看法,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仙人,我也曾经是凡人,扯得再是天花乱坠,真实还是真实。”
李辟尘长叹而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然首先,火在何方?”
列寅明白了,他沉言道:“师兄,这事情若是做好了,自然是大功德,若是做不好,引来的枷锁则是沉重无比,原来如此,难怪师兄言,元心首座不定会助……看来师兄,已是十有八九,认定自己要离开峨眉山了……”
李辟尘:“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故此,东天之上,该挂上一口钟。”
列寅听言,长思不动,过了半晌,那是一声大叹。
“师兄大愿,然此更是束缚,此时我若是让师兄放弃,师兄必然不肯,但此事,我想来应当还有周转余地?”
列寅言:“师兄也说,地仙有地仙之念,人仙有人仙之念,但此事,我觉得是大有可为,既然师兄已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故这当中牵扯尘世,必然不多。”
“且姜齐欲取人皇之位,可九玄论道在即,他再是疯狂,也难以取得此座。此事,掌教真人定然另有考量。”
他看向李辟尘,忽然笑了一下。
“想来此事,或许还有变故,这当中气数算法,究竟功成功灭,真人必有思量,师兄何必如此灰心?”
……
太华峰上。
云霄化海,李元心来到此处,那当中再见破观茅屋,前方一位弟子领路,李元心看见他来,便是打个稽首。
“洪招隐师兄。”
这位仙人曾经与李辟尘见过,是八代太华主峰弟子,那一脉三代,洪招隐入门时间是要比李元心老的,更何况太华峰中弟子,遇其他四脉弟子尽高一代。
李元心行过礼,便是开言:“敢问师兄,掌教真人可在此处?”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太华山上天罡祖
洪招隐微微点头:“真人在内静修,容我禀报……”
他这般话落,刚是要转身,却是微微一顿,那目光之中闪过光华,对李元心道:“真人传讯,雷脉首座,且进去吧。”
洪招隐退开,李元心称声大谢,于是快步进入其中,那一入草屋内,便看见茅沧海闭目端坐蒲团,那身前放着一面水镜,当中有白色烟雾沉浮不定。
“掌教真人。”
李元心行过大礼,随后开口,将李辟尘所说诸多事情一一讲述,待到言尽,却见掌教真人不发一言,只是坐在原地,动也不动,那眼皮仍旧合着,不做任何表态。
“掌教?”
李元心见此情景,不敢打搅,只是心中暗道,看来真人定是不喜师弟此番作法,说是要借四脉至宝来铸一口大钟,此事大谬,难以借得。
茅沧海闭目不语,李元心便也不敢多说话来,只好站立堂中,不能妄动半分。
这般过了有半柱短香的时间,茅沧海终于开口,那语气轻缓,但又带着些许沉凝。
“元心,你上前一步。”
茅沧海让李元心上前,后者称是,那上前一步正看的那古怪水镜,其中烟雾升起,几乎铺面而至。
“掌教请吩咐。”
李元心看那水镜,当中迷蒙不定,那烟雾云起,李元心正是不解时,突然目光一凝,因为他从那水镜之中,居然看见了一尊白骨。
白骨躺在一处不知名的地方,没有动静,李元心的眼中化出疑惑,然就在此时,那水镜拉开,渐行渐远,此时李元心看见的,却是一片让他震骇的景色。
一副白骨之下是千副白骨,直至水镜所看的越来越广,那千之后是万,万之后是十万,而当中汇聚的也不仅仅是白骨,更多的则是死尸。
到后来,李元心已经不知道看见了多少尸骨。
这是一个老坑,亦是一个新坑。
不断有尸体被投入进来,随着下来的是褐色染着血色的泥土。
“这是……”
李元心皱起眉头,而那眼中的疑问也越来越深,但很快他的疑问就消退,明白了所有,而看向茅沧海。
“掌教,这是赵宋的黎民?”
李元心要说什么,而茅沧海摆摆手,那手指再点:“继续看。”
于是目光在动,此时那光阴变幻,尸骨坑中,居然有一尊尸首生出灵智,他扒开其余的死尸与腐烂的白骨。
身上的浊气澎湃,比魔道更甚,二十四阴暴涨,而阳气全无。毫无疑问,这是一头妖魔。
茅沧海问李元心:“你知道这头妖魔在哪里吗?”
话问的很奇怪,而李元心拱手答:“弟子不知。”
茅沧海此时睁开眸子,他的目光很平静,此时水镜又变,那尸魔吃掉无数活人,最终遇到了一位修行人。
于是双方毫无疑问的展开了厮杀,在李元心的注视中,这头尸魔被斩掉,但是当中蕴含的尸气已经侵袭了那个修行人,因为后者的境界并不高远。
接着,李元心看到了,那个修行人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给自己下了咒法,随后自杀了。
下了咒法,他死之后就不会变成第二个尸魔。
临死前,李元心听到了他的呓语。
“一世降魔,到头来被魔所杀,但可不能变成魔身,否则真让天下人耻笑。”
“降魔者成魔,天大的笑话。”
此人话落便死,剑锋斩过自己脖颈,于是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李元心沉默不言,而茅沧海则是缓缓开口:“你看,这妖魔算是没了吧?”
“但是啊,李辟尘说的不错,姜齐不息,妖魔不止,此番凡尘之事,我们这些地仙早就知道,但现在看来,是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死了一个妖魔,但是这就结束了吗?当然不是。”
茅沧海缓言:“一个妖魔的诞生,是用千万人的性命换来的,而要杀掉一头弱小的妖魔,那就要一位修行人的性命,而如果是强大的妖魔,那就不知道要葬送多少修行人的性命。”
“仙言出世,但是首先,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那还叫什么出世?”
“妖魔出来了,你不去杀,他不去杀,谁都不去杀,那么妖魔越来越强,于是把凡人杀了,把他人杀了,把修行人杀,最后杀到你的头上,你会发现,已经没有人能帮你了。”
李元心沉默不语,而茅沧海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那些话说出来,我已经知道了原因,人皇之死,究竟为何,此事我先不言,只是有一点,天下人人如龙,并非人人修行。”
“李辟尘要铸东皇钟,是要为天地开那一线生机,此事确实是重大,一来天地之中,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剩下一线生机,是已经遁隐不见,而若东皇钟出,则是把生机显露,让众生人人可看此生机,这本该是好事,但同样,亦是坏事。”
李元心询问:“弟子愚钝,请掌教明言?”
茅沧海:“好事,天下众生开灵智,天地生养众生,众生得意而回馈天地,此是善善循环,天地会不断强大起来,与天于地于仙于神于红尘众生皆是妙事,然……”
“坏事,妄言天数,尤其还是最后那一,这是不得了的事情,故此这件事情,若是成了,天道要降下功德,也要降下劫难,这并不冲突。”
“赏罚分明,此乃天意。”
“但……”
茅沧海忽然笑了起来。
“我等仙人,顺天意而行逆天之事,早些年你应当还记得山门教诲,天,不一定都是正确的,自己的判断尤为重要。”
李元心陡然明悟,顺天意而逆行,即天意在上,福地虽然秉承天意,然有些事情,心知肚明,这貌似就如阳奉阴违一般,自己的判断是如何,并不要天来决断。
事实上,天所做事,一切皆公,但并非皆正,有时候绝对的公正就是不公正,善该如何,恶该如何,人心之中自然有秤。
天意只是人心的参照,当人心歪斜,那么参照绝对公正的天意,就能回归正途,但一昧的参照天意,失去了自己的人心,那么……这是本末倒置。
李元心的语气陡然变化:“那么……真人是?!”
茅沧海笑了笑,点点头,随后开口:
“元心,我太华山修行风雨雷云,并掌握一切天时,然天时之中,雷者是何物?”
李元心:“雷乃天诫,风乃天怒,雨乃天悲,云乃天平。”
茅沧海:“诫者,警告也,此与那东皇钟,不是正是相合么?”
他手指点了点胸膛,而后又指了指头上:
“天在这里,不在那里。”
李元心顿是惊醒,那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此番我代师弟,多谢真人教诲!”
茅沧海摇头:“我没有教导你什么,这只是一些点拨,你要知道,如果一昧的顺着天来,那今日在这里的七十二福地中,早就没有太华山的名字了。”
此话是话中有话,李元心听得一愣,此时就见茅沧海突然站起身来。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那看着李元心,缓缓一言。
“带你去见见,我太华山的开山祖师……”
“天罡老祖!”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天命之言峨眉乱(上)
掌教真人的话落下了,李元心则是略有疑惑。
“天罡老祖……”
他是太华山的开山祖师,但那是极其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久已经远到不真实。
往古之时,据说有一道人于凡尘立山,至于为何立山,道人从何处而来,众说纷纭已无定论。
此人天资寻常,并不聪颖,因感人间四时二十四气而悟道,掌握天时妙法,因容貌如十五少年,故被人称为——天罡童子。
从寻常仙山开始,天罡童子立山已有两万多年,这多了多少,宗门内长辈不说,弟子之间,有说五千年,有说八千,更有说实则三万年。
后来晋升仙玄之山,于洞天留名,此事被记载下,约莫是两万再多三千年前。
此,仙玄积年,这当中,如天资横溢者亦有之,正是这最后短短三千年内,有一大事,老祖收徒,得一白袍童子,乃天眷神授,五百年功成天仙,事此开古来未有之先河,惊动第七洞天。
此人为云脉开脉祖师,疑为大圣转世,此祖师名讳自掩不留,后在天上有尊号,曰——白帝。
先有白帝飞升,后,才有云脉。
此奠定太华山入福地之后事,震动第七洞天,然又余一千年,第二位天仙飞升,唤龙蛇大尊,同第三位天仙于百年之后飞升,唤渔歌大尊。
两万一千年前,最后一位开脉祖师飞升,唤玉门大尊。
而玉门大尊飞升,白帝接引,此时人间得知,白帝已功至大圣。
祖师飞升,人间天时之法分化风雨雷云,各有心法仙术,道亦不同。
此时,镇岳宫无,太华山上,宫名天辰。
一万九千年前,天罡童子羽化,称老祖,据传留下神兵。
天罡童子据说早可飞升,然并未飞升,最后羽化于人间。
天上四脉祖师中,三人为天罡童子之弟子。
一万五千年前,太华山上设一宫四脉七仙峰。
于是仙玄积年,表过不提。
一万年前,第五位天仙飞升,其人为天辰宫中掌教,其隐名不提。
八千年前,第六位天仙飞升,其中细节,知之不详,压于天辰宫中不露。
七千五百年前,太华山于仙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