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花开一瞬……玉老千年?”
白衣妖王的目中透露出迷茫的神色,而李辟尘并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座孤坟。
“再看一瞬?”
此时风雪漫天,声音落下,任凭天时乱炁将两人隔开,只是刹那,白衣妖王的眼中,光阴变幻,他恍然回神,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大江之畔,前面有一个少女缓缓行来。
他依旧是那般少年模样,而那人也是曾经少女。
一如往昔,一如过去,自己站在众多凡人士子之内,对人间的这些所谓诗词歌会嗤之以鼻,故此离开,出现在玄江水畔。
但却从不曾想到,居然会遇到那个女子。
千百年不曾有过悸动的心中升起了烈火与光明,看着那少女站立江水之畔,底下所映照的倩影,纵然高贵为妖王,也不由得心中生起忐忑。
他从未想过会喜欢上一个凡人。
若是天上真的有七情之神,或许正是那位大能开了一个玩笑。
但他却并不讨厌这个玩笑,甚至极其感激那位根本不存在的七情之神。
即使知道,这个少女只有二十岁的寿命。
“你……”
妖王迈出了步子,一如四百年前那样。
眼中的雾气朦胧起来,天上响过轻雷,落下淅淅沥沥的细雨。
少女转过头,那双好看的眸子中带着询问的意思,而妖王伸出手去,却只触碰到一团雾气,在这细雨当中,渐渐消失殆尽。
“城上斜阳……画角哀。”
“再无莲华……旧池台。”
“西陵风下……玄江雨。”
“曾是惊鸿……照影来。”
妖王喃喃念诵诗谣,他呆愣的站在雨水中,轻雷隆隆,江水荡荡,那少女的影子在眼中挥之不去,但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只是那双眸子望向江畔之水内,仍旧可以见到那倾国的侧脸。
她在笑,而自己也在笑。
白衣妖王看着水面,那里面的影子在动,那是四百年前的自己与她。
在江水之畔上结缘,后来于莲台之侧再遇,直至……
她被葬下,埋于土中,那嘴角依旧带着笑。
“你没有救她?看起来,她是染上了连妖王,仙人都没有办法的病症?”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江水上顺着风传来,白衣妖王听着,那似乎是自己内心的声音,又好像是那个道人。
但他不再追究,只是双眸中泛起追忆,喃喃道:“命之数,更改不得。若是人疾,尚有药医;若是天病,便是无救。”
“亡神命?自内失为亡,此为自斩之命,虽生而在世,但却必要归去重来,因此世有缺。”
“是……没有天医吉神之命者,救不得亡神之命。”
“天医难寻,红颜薄命。”
白衣妖王听见这八个字,呵呵的笑了起来,那当中带着愤怒与无奈,又有着遗憾与悲伤。
“天医难寻,红颜薄命……什么此世有缺,就是天妒而已。”
“天道不过一石人,它为何要妒她?”
“正因天地无情,故天道而妒有情众生!”
那道声音听闻此言,便是轻轻一叹:
“非是天地无情,而是苍生易老!”
这话落下,整个江水之上,风雨雷云齐显化,四方变色,妖王抬起头来,只眼中光芒一晃,便跨过无尽岁月,直接造化一方红尘妙景。
而就在这一瞬间,白衣妖王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从孤坟中走来,她伸出手,冲着自己的笑,一如当年的少女模样。
于是妖王同样伸出手,当两只手掌互相握住的一瞬间,青山田野,绿水牛羊,那种只存在于梦幻中,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属于可望而不可及的景色……出现了。
妖王看着这一幕,似乎就要永远沉沦下去,那个曾经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在笑,绯红爬上她的面颊,然而妖王看着她,眼中越发的温柔,但在二人将要相拥的时候,妖王却突然抬起手,把她拍的粉碎。
云烟散尽,大梦崩离,只有白衣少年的一句话在缓缓回荡。
“你非她!”
三个字,道尽心之所向,他抬起头,望向前方,此时大梦醒来,幻境碎灭,李辟尘出现了,而依旧是坐在孤坟前,背对着他。
“道士!你是谁?”
白衣妖王终于明白不对劲了,更知道了眼前这个道人的深不可测,而李辟尘则没有回头,仍旧看着那两排诗句,反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停留在梦幻中?难道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那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所念想的,是我曾经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只存在与梦幻中的赝品!”
白衣妖王的眼中,有光芒升起,越发的炽烈与澎湃。
“你说的不错,道人!花开一瞬,玉老千年!我无法挽回她,她的影子不可磨灭,梦幻终究只是虚妄!她如绚烂的花朵,我如深山的璞玉,万世风霜过去,唯我还能记得她,若是我沉迷梦境,那么这座孤坟,谁还来守?”
李辟尘听着他的话,笑了起来:“不错,不错,行至如今,你是第一个从大梦中醒来的人,你的悟性真的很好。”
“那么,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与天地齐寿,和日月同辉,你明明希冀长生不死,为什么不来呢?你妻子的坟,可以安置在仙山净土,不会有任何人去打搅她。”
李辟尘转过了头,而白衣妖王仰天而笑:“不必了!在这山林之中,我长伴于她,直至我这块璞玉老去,烂在深山之中,天地也不必记得我们,只是匆匆一对过客,正是也如你所言,不是天地无情,而是苍生易老!”
“我也是苍生!不去当你那无情的仙人!”
白衣少年笑了:“我明白了,如果我与日月同辉,如果我长生不死,到最后,我是不是就会忘记了她?”
“那既然这样,我还是不去求那……长生了罢!”
不是谁都能保持初心不忘,或许百年千年,尚且能记得曾经,但如果活过了三千,乃至四千年,五千年……谁又能担保,自己还能记得过去?
长生,越至后来,越是难以记得过往,不是真的忘却,而是不愿意再想起,最后自己把自己葬下。
“原来如此,或许守着一座孤坟,至最后终老,这也是不错的选择,世上生灵皆有活法,我看你欣喜,但你却不愿意与我同行,着实可惜。”
白衣少年拱手:“此世罢了吧,若等我死去,至下世轮回,若还是有缘与你这道人相遇,我再叩在你的门下,做你一世弟子,也还了此间恩情!”
李辟尘听闻,哈哈一笑:“好吧,我等你一世,便暂且记你千年。”
于是,那身子站了起来,而就在这一刹那,那三千华发飞舞起来,让天地都在震动!
一股跨越千秋的伟大炁息从身躯内显化,道人翻身骑上龙马,就是这一瞬间,整个夜幕都被撕开,只听得那马儿昂首,忽是心有所感一般,悍然嘶吼出来!
十万里风霜雨雪,在这一刹那尽数消弭!
浩浩荡荡,那雷声隆隆作响,撼动四海八荒!
白衣妖王只觉得眼前光芒一晃,再是回神,正浑身皆震,惊叹的难以开口言话!
只看是那十万大山尽数退开,只看是那天时风雪皆已避尽!
万千林海低下头颅,白石轰隆而滚,让开道路。
如是在恭请一位大圣临尘!
“花开一瞬,玉老千年,今日这花已绽放,绚烂无双;而这玉,若是区区千年岁月,可无法让我老去!”
李辟尘的双眼中阴阳转动,而整个天上,那无尽的辉光开始逐渐显化出来!
灿烂无比的星河出现了!
三百年过,人间大雪,然而今日……万里星河乍现!
妖王见天地星辰显,顿时惊仙,而此时,听得李辟尘笑言:
“世俗迎送,只是些大梦长虹。听辨黄河九曲,坐拂峨眉天风。人世之外东山不老,红尘之侧四海笑踪!”
“虚陵下阴阳刚判,道清浊混元八分。叹红尘千年泱泱,说皇人万古兴亡,只看河山永留浩天荡荡!”
“不如我跨龙乘麟朝仙山,洞天寒地日月永,只待长歌一曲酒千铜!见如今凡尘云梦动,不知我曾隐银河中。”
“论道玄家,万仙坐化乾坤冢,又岂不闻,山河一晃见皇钟?”
“四百年仙凡道鸿,韶华白首,一夜枯荣;一道清炁来去,千年玉老,敢让天上……星河东送!”
这话语浩浩荡荡落下,妖王只看远方道人离去,群山万岳皆避开,那龙马变化麒麟,而倒是仙人身上一股气息冲天而起,晃动整片天上星河!
毕竟……东流去!
第八百六十四章 天河移位人间改
……
风云汇聚,大雪漫天,然而天寒地冻之世,却有龙吟忽然响彻。
云原之上,白螺州!
此地驻守,乃是太微山金庭宫!
有仙人神色匆忙,此时自云海中坠下,来到宫阙前,与守宫诸子出示玉牌,随后快步走了进去。
“掌教真人!四御台传来消息,人间远方有气数震动,天上星河受到牵引,从而俱数移位!”
这是一位大神仙,列在守缺境,此时却有些慌张,而金庭宫中,王圣羲真人走出,身边还有数位地仙相随。
四御台,那是金庭宫用来观摩星辰,勾连诸天星斗所修行之处,亦是有“钦天”的职责。
而四御大星,正是金庭宫历代天骄才能勾连的四颗主星。
紫薇,勾陈,长生,后土。
这便是四御天星。
“莫慌,那灵鹤拿来我看。”
大神仙听闻,顿时双手捧着一只灵鹤奉上,那灵鹤震动翅膀,随后散开,作一纸白华升起。
“星宿列位,移天改地;星河东流,江潮浪起。”
十六字落下,王圣羲看完,对那大神仙道:“就这十六个字,还有呢?”
“四御台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银河东流……罢了,我亲自算上一算。”
王圣羲如此一言,那刚要作法,那金庭宫外又有光芒化来。
“禀真人!”
又是一位守缺境的大神仙,他此时行入,不做寒暄,直接道:“禀告掌教真人,四御台第二次所测之语已送来,人间有变!”
那第二只灵鹤升起,又是十六个字洋洋洒洒的落下。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圣人西去,王公东移!”
王圣细看见这十六个字,顿时心神微动,道:“圣人西去,王公东移?这还是说的星河吗,天上万星在向东流,正是有人从万星之中行过,而诸天星宿如在恭送一般!”
“是谁?等等……圣人……”
他猛地一震,又要作法算天,而又是同时刹那,天外第三位神仙化来!
“禀掌教真人——!”
一连三道灵鹤讯,王圣羲真人顿时无言,只得道:“好了,四御台又有什么动静!”
“真人请看!”
那位大神仙再捧一只灵鹤,这第三只灵鹤化作白华,作一面画卷铺展。
当中显化四御台,眼看当世四星主,梅归缘四人作法立台,而整片高天的星辰都在旋转,那是银河在动,气数更迭而造成云原之上星象有异。
“我们才是修行星辰的人,星辰怎么会因为外人的气数而改变轨迹?”
“天上星河……浩浩荡荡,我们观察的有些误差,不是星辰在动,而是有人的气数踏入星河中,让星河呈现出‘送别’的景色!”
有地仙开口,互相讨论,而王圣羲真人则是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待我算上一算,看看究竟是怎么回……”
“真人,掌教真人——!”
宫外的守宫神将忽然跑进来,王圣羲叹口气:“又怎么了?”
“真人,您还是快出来一看吧!”
神将苦笑,却又带着些许惊骇:“小神从不曾见过这般景色,天上星辰移位,有一颗大星降临在顶,现在正与四御争辉!”
“什……我现在就看看!”
王圣羲顿时一惊,而身侧数位地仙也同时一震,于是浩浩荡荡,一群神仙与地仙出了金庭宫,却发现无数弟子早就各在山门中抬头,面上俱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既是震骇又是惊疑,而更有人面露迷茫。
王圣羲抬头,而此时,即使是他,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纵横人间数千年,何曾见过这般景色!
一颗新的星辰自长河中坠出,此时居然高悬天穹,正与神将所说一般,在与四御争辉!
这简直荒诞无稽!
“这……四御大星是祖师所驻,凡在云原之上,怎么可能有星辰可堪比四御?”
“自古以来,有所记载的天生圣星,不过就那么几个而已,这一颗是什么意思,自星海长河中落下,自成一道,要压过四御,与皓月争辉吗!”
王圣羲面露不解与惊容,那顿时掐着手指算起这颗无名星辰来历,然而仅仅是盘算一下,顿时有一股无边伟力浩荡而来,将他的算天之法镇住,难以窥视一二真相。
“这……有人在阻挡我!不对……天道,天道尊圣!它不回应我!”
王圣羲真的震惊了,天道尊圣居然不回应自己,这不可能,九玄论道之中,金庭宫高居前三,太微山气数无量,怎么可能不被天道回应?
但是这一刹那就是如此,如那浩荡星光将自己与云原天道的联系隔断,这种事情,古来也是未有!
地仙在注视那颗新的大星,它浩荡而来,以最强大的姿态化在云原高天上,似乎是为了响应谁而降世于天。
太微山顶,王圣羲心中那道声音响彻,他在自问,同时把目光瞬间投向遥远的天边。
正是此刻,有一道气数浩荡而起。
真人登天,俯瞰乾坤高处,此时勾连四御,而四御中,那颗明为勾陈的大星有了动静,在被王圣羲真人感召之后,顿时绽放出无量光明。
“勾陈上帝,统摄天兵,万星涌动,诸者归平!”
王圣羲施展大法,此时勾陈星浩荡而起,那股平定乾坤的伟大力量欲要镇压整片星辰长河!
然而,就是在此时,那颗新来的大星突然有了反应,它同样发出一股无可匹敌的伟大力量,就像是带着岁月与光阴一般,与勾陈发生了碰撞!
星河被它扯开,勾陈震动起来,似乎是对于有人敢挑衅自己的威严而愤怒。
当中,似乎有一股强大到极点的力量贯穿了天上天下,那当中居然带着宛如大圣一般的威严!
“祖师——!”
感觉到这种辉煌的力量,王圣羲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是祖师苏醒的前兆!
四御天星,二位天仙,二位大圣!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遥远的天外,那几乎到了不可知的地方,有一根鱼线垂落下来。
于是,那股几乎要复苏的大圣气息,顿时沉寂下去。
而太微山全部的地仙,突然面对这种变故,顿时都是傻了眼睛。
王圣羲心中一震,忙是看向天上。
那双眸子,就好像透过了万古长空一般,能见到天外之天。
……
星河转动,洪流东去。
一位披着蓑衣的钓叟垂下了竹竿。
他在岁月中垂钓,盘坐星河中的礁石上。
那双眸子注视着浩荡的星河,在当中,同样见到了那颗坠出长河的星辰。
“有意思。”
他是如此开口的,眸子中满是沧桑。
所有的钓叟中,只有一位可以被称呼为“河伯”。
而此河伯,非是人间小河之神。
若谈昆仑是群山诸海之祖,那么河伯……则为万江岁月之尊。
第八百四十五章 得证元神大道留
第五颗御星是从星海长河内坠出,宛如是被召唤而来一般,超出了太微山的掌控。
天上有人注视着这颗星辰,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