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鲸客。”
小月王看着那到来的人,这头鲸鱼过于巨大,那人影过于渺小,以至于抬头仰望时,甚至看不见了那纶巾披篷的仙家。
“月王,许久不见了。”
骑鲸客自大鲸的身上站起,那头鲸鱼坠入沧海,只露出一点浮动的背脊,骑鲸客向小月王走来,抬起头,便看见那一片轮转的雷雨。
“如此多年,没想到刚是重见一面,你便已经要与上苍决裂。”
“我早已料到这种事情了。”
骑鲸客负着手,第一印象望过去,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更与俊秀美丽这种词根本不沾边。
但若是脑海转动,越是想着他的容貌,便会越是觉得模糊,到最后,甚至会记不起来了。
这是一种贴近了“道”的体现。
道本无形。
小月王站在原地,沧海泛起涟漪,他看向那轮圆月,低声道:“北冥的光芒终于落在了青青世界,生死海也好,北冥也好,这一切都是预示青青世界将要崩溃的前兆。”
“青世的高天被觊觎,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这片乾坤,然而这里终究只是一个伤心所,避难地,又因为无何有之乡的缘故,最终这里会变成诸位大圣争斗与算计的棋盘。”
“骑鲸客,你身为唯一一个能够自由出入青世的存在,在其他的至尊中,除去新古人与旧今人外,当属你的来历最为神秘。”
小月王看向他:“自五万年前,原来已经有人盯上了这片乾坤吗?你代表着天上的哪一位大圣?或者说,是虞主,还是已经死去的洛神?”
骑鲸客笑起来:“你猜测那么多做什么?这五万年来,我可曾对青世产生过恶意?”
小月王:“说的也是有道理……”
他的目光又移回那月亮:“我托你做的事情,你轻而易举的就办到了,这北冥的月亮将照耀这片青尘,而我将化身为天,合为太阳。”
“我已是将死之人,而之前我所说的事情,还请你务必帮忙。”
骑鲸客笑:“理应如此,若是湛苍刀现,你引天上那尊距离最近的注视者下凡,若你身死,我必带着半世青尘离去,只是可惜,如果这样,青青世界必然彻底崩散,再不会存在了。”
“诸灵散落,那半世青尘会变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他摸了摸头顶的纶巾:“故此,说起来,镂青银、赤心鬼、偷宋贼、醉花天子,他们四人虽然各有目的,各有沉沦大愿,但有一点他们都是相同的,那就是维持这个青青世界的运转。”
“你这一次夺天,若不成功,必然成仁,甚至会引发灭世之灾厄,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用我这坐骑,嗯,运走大部分的灵圣罢了。”
小月王低下头来:“这一次的战斗,只有我一个人,但就凭我一人,便已经足够。”
话语虽轻,但仍旧带着一种狂傲。
只凭我一人便好,其余四大至尊,根本不足为惧。
骑鲸客摇了摇头:“你还是如此,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但这是你最后一战了,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必然陨落,故此,狂妄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湛苍刀醒来,劈裂乾坤,坏了原本预定的时间,故而大圣们必然投下目光,要粉碎这个摧毁了他们计划的人。”
“该谢幕了,凿天者即将打烂天碑,而在青世壁垒炸开的一瞬间,他就会毫不留恋的离去,这也是当初和你敲定的诺言。”
小月王:“我从来没有指望凿天者,他不会死,亦不想死,更不愿毫无作为的死在大圣手中,他从没有认为自己是青世的人,五万年过去,依旧如此。”
骑鲸客:“镂青银仍旧还在寻找那剩下的五截断剑吗?拂琼剑早已不可能再归来,洛神都死了,她能够化作一方至尊,其余五截难道就会一直沉睡吗?”
“醉花天子的愿望也要结束在这一刻,湛苍刀从无何有之乡的边缘被拔出,刀尖一抽,青世再也没有进入无何有之乡的道路,虽然这个道路一直以来都没有被人寻找到。”
小月王看向他:“你也没有找到么?”
骑鲸客笑了笑:“你以为我无所不能吗?其实这个问题,你更应该去找新古人与旧今人。”
小月王面色平静:“我已经见过他们了,并且还找到了可以为我所用的剑。”
骑鲸客愣了愣,此时正要询问,而小月王却突然转头,那双眸子似乎跨越了万水千山,来到了另外一片洒落风雨的沧海上。
那当是剑轻笙所在的地方。
五万年后的风雨,杀向五万年前的沧海,同时带着五万年以来的一切光芒。
他竖起了手,放在耳边,对着骑鲸客轻声言语。
“你听见了吗?”
骑鲸客望向远方,同样竖起手,放在耳旁。
于是那万千的玄妙颤声传入心中。
他眯起了眸子,看向了小月王,后者笑了起来:“开始了。”
“听吧,风雨之中,有剑吟。”
第九百二十八章 洞灵舟上称汤主
古老的舟船载着不知名的人,一道紫衣飞舞,化作烟霞落在舟船之上。
这是从渡狱寒山脱离的古舟,号称能横跨岁月,它早已逃遁到寰宇之中,但此时却突然出现,似乎是为了接引谁而来的。
而在这艘古舟的远方,有一艘大船出现了。
横渡了苍莽寰宇,追逐在混沌之中,悬在九重青冥之外。
有人自大船上撑起竹竿,在澎湃的混沌之炁中搅动不休,紫衣人踏到舟船上,看见远方的那艘巨大古船,不由得呵的笑了一声。
有古老的歌谣响彻,这艘古舟似乎的十分的不情愿,它在紫衣人踏上来的刹那,便晃了两下,似乎如那通天河中的老龟,一个不顺心就要把你掀下去。
“慢来。”
紫衣人踏了一步,这古舟顿时一晃,紧跟着发出有些愤怒的颤动声,那自然就是木板的吱嘎响动。
而在这个刹那,远方的那艘大船上,传出了声音。
“三千六百大世,何等无尽之旅。”
“你提前回来了?怎么不在青世之中多逗留逗留?”
那大船上站着一个人,遥遥的开口,而紫衣人笑了笑:“再逗留下去,我怕是要被卷入一场大战之中,这可是很可怕的,您真的应该去看看,那可是……大圣灭天。”
“大圣灭天?这种事情,已经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没有出现了。”
“刚好一个元会不是吗?”
古舟载着紫衣人回归大船,等紫衣人踏上那大船之后,古舟似乎完成了什么诺言,顿时开始后退,而大船上,那个站着的,手持竹竿的人望向这古舟。
“天不可信,坠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唯道可信。”
“故此我放你离去,但在寰宇之中,切莫再度搅闹风雨。”
那古舟如蒙大赦,顿时退去,化入混沌之中消失不见。
紫衣人拍了拍身上的服饰,那身子一转,那紫衣顿时化烟云汇聚,最后变化为一根紫色剑簪,上面刻有“噬心”二字。
他化了一副灰扑扑不起眼的道袍,腰间上还别这个铃铛,手里提着个拂尘,似是有道仙真。
而头顶道簪中,那紫色剑簪在散发凌冽的气势,隐隐间似有剑鸣震颤。
“步虚”是诨号,本是尊神敬神赞神之意,紫衣人自号步虚,既有对青世的认可,但有还有一种浅显的意思,那就是“步履虚无之世”。
青青世界,身为无何有境的一点残片,正是虚无之世。
而他在青世中模仿的本体,正是这一柄明为“噬心”的剑簪。
而在化出这副模样的一瞬间,大船之中顿时有一只白色的灵猫跑出,三步两步,窜到他的肩头上,这家伙笑眯眯的摸着毛发,这才看向那大船的主人。
“尊圣,我可差点就在青青世界完蛋,那里面的至尊可不好惹,个个都比我厉害,那醉花天子更是能动用外道之水,我差点就在他那天牢里孤独终生了。”
他说着这话,但面上却仍旧是笑眯眯的无所谓模样,那位持着竹竿的人回头,身上同样穿着一副灰扑扑的道袍,只是和这家伙不同,这位船主的道袍上,印着一轮太阳。
那并不是阴阳图,而是一副大日纯阳图!
他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但大部分还是整理的很好,面容虽然年轻,但是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
“尊圣,那青青世界可是虞主与洛神的兵器坠入的地方,您不也去看看么?毕竟虞主被困长河,但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您可比他逍遥多了。”
撑船人望了这仙家一眼:“有什么意义?”
仙家摸了摸灵猫,后者发出一声幸福的喵叫。
“自然有啊,那可是争天之事呢,大圣灭天,但如果您去,把那片青天收在麾下,纵然那天上的几位再是愤怒,也不敢对您出手。”
“那可是……‘天’啊,虽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赝品,但总归而言,有天碑坠落在其中,想来多多少少,也有线索的。”
“再说了,拿了虞主的湛苍刀,他还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呢。”
撑船人笑了一声:
“我拿他的刀?我与他并无多少交集,无非是先天的对立罢了,今日的虞主早并非最初的虞主,而我也并非最初的汤谷之主。”
“汤谷,虞渊,二者为大日升落之地,然而早已易主不知几回,人间的甘山俱都出自汤谷,而有甘山的地方,必然化出虞渊。”
“那片青天太虚幻了,我不感兴趣,谷御峰,我们是引灵者,把太阳的光芒洒落在三千六百大世,这艘船,不是用来看热闹的。”
“切记,你也是一尊甘山,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话语之中已有提点与告诫,谷御峰面色一肃,手中拂尘轻摆,躬身行礼,不再调笑。
“尊汤主法旨。”
谷御峰准备退去,然而在临走前的一刻,他却突然止住了脚步,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句。
“汤主恕罪,但我还有一言,汤主可听?”
汤主没有回头,仍旧拿那竹竿拨弄混沌的海水。
谷御峰深吸口气,躬身行大礼,那白猫也喵喵的叫唤起来,似乎在诉说,又似是恳求。
于是等了很久,才听到汤主开口:
“讲吧。”
得了这位至尊认同,谷御峰才松口气,紧跟着,立刻道:“汤主恕罪,我想要说的,仍旧是那片青天的事情。”
“虞主不能夺天,虽胜洛神而化太上,但却被谢烟尘摆了一道,得天意不全,又让湛苍刀与自己分离,身为‘河伯’却永坐在岁月之中,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您不同,您同样是太上,号为‘洞灵’,诸世人间皆尊称‘庚桑子’,意为辉煌的太阳所诞生的神圣,庚为天干第七,日中至圣,桑为扶桑金木……那片青天虽然虚幻,但月王夺天,化身天道,如此青青世界变成真正人间,如果功成,便是列在第三千六百零一位。”
“这个一,象征的意义太巨大了,那是无穷的变数。”
谷御峰说着:“您难道就不想看看,无何有之乡内,究竟有什么东西?您难道就不想真正化身为至真,天尊?”
“五仙,天地神人鬼,不朽不堕不灭不屈不死,您难道就……虞主坐在岁月,您完全可以踏入光阴!”
汤主转过头来,看向谷御峰:“好了。”
两个字,声音并不大,但是却瞬间遏制住了他的诉说。
那双眸子无比平静,但谷御峰却如被人扼住咽喉,此时再度躬身,告罪道:“弟子妄言,万死!请汤主恕罪!”
汤主看向他,忽然叹了口气。
谷御峰不明所以。
而下一刹那,汤主给出了答案,却是一句问话,让人心中有疑。
“你不知道,这寰宇中,根本没有不朽的东西,五仙……呵……五仙啊……人间不是只有至真一条道路,但在我看来,那些大圣去‘争天’,同样是无比凶险的。”
“不想去化至真,而去搞‘争天’,如果他们知道可能发生的‘结局’的话……”
……
第九百二十九章 镜花水月大婚时
沧海轮转,青山天宫之前,醉花天子站起身来,神情变得无比淡漠,遥遥看向远方的山海。
无数的灵圣倒下了,被那滔天的神剑所镇杀,地仙如雨般落下,古往今来,都不曾见到过几次这种情景。
“果然,小月王还是动手了,他居然把这个家伙作为一柄利剑,能与月王的法力契合的如此之好,剑轻笙果然与嫁梦有着巨大的关联。”
醉花天子捏起手掌,有云团汇聚,在里面化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苍穹。
镂青银看见那五彩斑斓的苍穹,她对醉花天子道:“如梦如真,您今日要动手,把他困在梦幻之境中吗?”
醉花天子漠然:“我难道坏了灵争的规矩吗?以往过去,凡夺得青天道意者,皆要接受一位至尊的考验,我只是在考验他而已。”
镂青银笑了笑:“考验,可不会施展‘五色青冥’这种神通吧。”
醉花天子:“只是因为,他够强罢了!”
话语落下,那手中的五色苍穹便被抛出,眨眼间,便占据了整片青青世界的天空。
五色光芒轮转,带着五片浩大天意,同一刹那,镇压向远在山海间中的剑轻笙。
而镂青银此时同样祭起一面银镜,当中有一片梦幻红尘在悠悠轮转。
镜光先五色天意到达,那片山海被收去,化作虚幻扭曲不见,醉花天子眼神一动,那五道天意追逐着,直接落入镜光之中,而他本人,亦是在这一刹那,踏出了一步。
步落云起,镂青银转过头去,却发现醉花天子已经不见了。
无影无踪。
镂青银轻轻叹息了一声:“天子陛下,你对他还真的是执着,到底为什么呢,只是他现在是我的人,还望你在梦幻之中,手下留情才好。”
“因为那里面,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剑轻笙啊。”
……
风雨消失,浩大的剑意也同时不见。
山海无影,似乎一切都不曾出现过。
剑轻笙抬起头来,望向四方。
这里是一处极其华美的宫殿,红与金玄是其中的主色调。
这……连天地都被改变了。
四周有许多的人在走动,她们都是女子,捧着铜盆,拿着红纱,那些雕梁画栋的柱子上挂着绫罗绸缎,侍女们嘻嘻笑笑,声音如黄鹂似明燕,当这些人看见剑轻笙的时候,有些人疑惑起来,刚要询问,但另外一批女子却突然兴奋的开口。
“姑爷来了!”
那女子中,有一位上前,看着剑轻笙,容颜一展,就如是最纯粹的邻家女孩,笑容中,不含有任何恭迎的成分,如一朵初次绽放的花朵。
“姑爷?”
“这位就是姑爷吗?”
“姐姐的相公?”
“一表人才呢。”
“是剑,我听见了剑鸣。”
侍女们面面相觑,里面有惊喜,有意外,更多的则是在笑,甚至偷偷打量剑轻笙,当窥见容颜,或者对上目光的时候,这些侍女顿时羞红了脸颊,心在扑腾扑腾的跳,连忙是移开目光,低下头颅,快步走掉,然而一步仍旧三回首。
颇为眷恋。
剑轻笙感觉到了异常,但又有一种奇异的真实,这片宫阙不是虚幻,那片高天也不是虚幻,甚至这些侍女,她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好像被一刹那挪动了天地一般,被转换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
但这一切虽然都是真实,可还是有一个东西是虚假的。
天空上,虽然也有星辰,但那轮银月,却是虚无的东西。
那最开始唤剑轻笙的侍女,此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对着边上招手:“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