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的人间已经乱了,无数的人间都是如此,他们都疯了,日游人不能再让新的“人”踏入人间,于是她自高天降下,到了那处潭水边缘,看向那个坐着的,一动不动的家伙。
“你迷路了吗?这里是旷野,你不能待得太久,快醒过来,现在你也不能去人间了,和我去黄粱乡避一避吧。”
日游人出于好心,然而那个人依旧坐在水潭的泉水边一动不动,日游人感到有些焦急,她还要去黄粱木上取了枝干唤醒众生,于是赶快拍了拍这个一动不动的人,示意他回应自己。
但这个动作遭到了排斥,那个人确实有了动作,可带着的则是无边怒火。
“你做什么!不要来打搅我发呆!”
他那苍白的脸看向日游人,后者被这突然的暴喝吓了一跳,而后有些委屈,轻轻弱弱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里不能待太久……会死的……”
她的语气变得很渺,而这个人站起来:“我是石中人,我本来正在发呆,却被你吵醒了!”
“旷野不能久待,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是石中人!因为是石中人,所以可以久久待着!你不要来烦我!快离开!”
石中人很生气:“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们这些人间来的也罢,天上掉下来的也好,全都是这样,吵吵嚷嚷,烦死人了!”
“一个断肠人,一个失魂人,一个楚木人,一个仲买人!”
“还有很久以前的那个天上人!”
“你们都在打搅我发呆!”
日游人感到奇怪,她嘟囔了一声,斟酌了下,弱弱的问:“那个……可你为什么要发呆呢?发呆,不就是没有事情做吗?”
石中人皱眉:“因为我是石中人,所以我本来就应该发呆!”
日游人:“???”
她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石中人的逻辑,但她听清了另外一个名字,于是颇有些惊喜的问:“你认识天上人?等等,你是石中人?”
“我认识你啊!以前天上人和我说过,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不认得!但现在我认得啦!”
石中人大怒:“滚蛋,我不认识你,现在给我离开,不要再烦我了!我要静静!”
“天上人我记得,那个家伙有毛病!你也有毛病吗!要不要和他凑一对?!”
石中人一阵呵斥,抬起手来就要打她,日游人顿时抱头闭眼,神情委屈起来,抿着嘴,身后的翅膀蜷缩,无精打采的从白皙的后背垂落在地,似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石中人终究没有把那个巴掌落下来,这让日游人从紧张之中恢复。
她很不开心,但眼前的这个人又很奇怪,让她心中充满了好奇,于是随后无意的说了一句:“天色很晚了,太阳也不会升起来了,你难道日日夜夜都在这里,从没离开过吗?”
石中人本不想理她,但听见了一句话,那就是天色很晚。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就抬起头来,石中人盯着漆黑的天空,在这一刹那,忽然出神。
“不对……不对……为什么没有太阳?”
他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不可置信的情况中,日游人拉扯了他,但却发现石中人的身躯沉重的堪比山海,她放弃了,而石中人仍旧在重复着一句话。
日游人浑身汗毛都炸开了,她的眼中露出惊恐:“石中人也……也疯了!”
第九百三十六章 元会之前黑白子
黄粱木的枝干在延展,上面结着无数方方正正的果子,带着淡淡的光芒,温润的洒落在泥土之上。
日游人回来了,而太阳的光终于普照这片苍茫,在这里,是黑夜无法触及的地方,太阳永远不会落下与熄灭,熊熊的烈火会净化一切的魍魉。
她看向黄粱木,在树干上盘踞着一头青龙,枝头上站立着白羽的鸿鹄,树根的边缘,那已经没有了人的石桌与石椅旁,黑色的穷奇趴着,酣睡不醒。
在梦中还会做梦,这头大猫倒是经常被龙和鸟嘲笑。
只不过日游人回来了,于是穷奇醒了,不解的看向她。
这三只古兽都是嫁梦之法所捏造的虚幻之兽,但如今四百年过去,它们在梦中已经成为了神话,既然成为神话,自然被人间所有的存在认可,能够永远的驻留在这方天地之中。
“鸿鹄,鸿鹄,我要取一截黄粱木的枝干。”
“太阳被遮蔽了,我发不出高亢的声音来,法力不够,人间也乱了,那些人都疯癫了,鸿鹄鸿鹄,我要取走枝干了。”
日游人注视着黄粱木,伸出手去就要折下枝头,然而鸿鹄却扑打着翅膀飞落,大风一起,顿时把日游人阻挡在外。
它对着日游人摇头,示意谁也不能胡乱动用黄粱木的枝干。
日游人有些急了:“真的真的,人间乱了,人们都疯了,读书人把自己的头放在河流中溺死,麻衣人自九重高楼上跳下,仲买人提着刀在闹市劈砍,两棋人互相厮打,就和小狗似的乱抓乱咬,睡梦人被他的那头恶兽反复的吃了,你不给我用黄粱木,人间就完蛋啦!”
鸿鹄仍旧不放行,而树下的穷奇也开始吼叫,连带着青龙也被惊醒,双目中萦绕着雷光,那里面蕴含的,是拒绝的意味。
“你们,你们!”
日游人跺脚,急的不行:“我是天鸡,我才是最开始在黄粱木上的人,我为人间报时,你们这三个蹭我吃蹭我喝的……我……我……呜——!”
她是真的喜欢人间,但现在要救人间,却被自己的朋友所阻挡,于是几乎被气的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青龙,穷奇,鸿鹄,三圣兽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同时摇了摇头。
哭也没用,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日游人抱着膝盖坐了下来,两边翅膀如蛋壳般的把自己包裹住,如赌气一般,低声的呜咽,穷奇看了看上面的青龙和鸿鹄,那两个家伙拼命的使眼色,让他去安慰安慰这姑娘。
穷奇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发出询问的意味,那好像就是再说,你们两个闹真的?
鸿鹄拍打翅膀,在虚空中啄了一下。
【让你去就快去,磨磨蹭蹭。】
似乎是无声的话,而青龙闷闷的哼了一声。
【快变个小狗,让她别哭了。】
穷奇一脸你二个混蛋在逗我的表情。
【为什么是我?你两个也可以变化百灵鸟和泥鳅啊!】
鸿鹄甩了甩头。
【因为你可爱啊。】
穷奇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肃,嗯的哼了一声,随后似乎很是自得,身子一晃,化作原本的小黑犬,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就跑到了日游人身边。
然而转了两圈,它才发现问题。
不对啊,自己不是凶兽吗?可爱个屁啊?
穷奇对于这个问题想了一会,但看见日游人仍旧不理自己,顿时耳朵竖了起来,尾巴摇得更加用力了一些。
算了,还是先让这小姑娘别哭了才是正事。
黑狗扒拉着日游人的翅膀,弄得这小姑娘张开双翼,哭得梨花带雨,还抿着嘴唇,看见穷奇变化的小黑狗后,嗯了几声,带着泣音道:“人间没了,你们还不给我黄粱木,这本来是我家的,你们三个强盗!”
“现在黑夜都已经遮蔽天地了,都疯了,连那个古古怪怪的石中人也疯了,我也要疯了!人间没啦!”
青龙与鸿鹄摇摇头,穷奇扒拉着日游人的肩膀,好像是在安慰,然而那表情欠揍的很,似乎是在说“多大点事”。
这气的日游人不再理它,穷奇顿时一慌,忙是吠了两声,意思是【你别这样啊,我们也不想啊,这枝干不能乱搞,不要说你不能乱动,我们也不能动的。】
它嘀嘀咕咕,然而鸿鹄又开骂了:【你说话她听不懂的!】
穷奇一拍脑子:【那咋办?对了,要不我在地上写吧,你给我掰个树枝用用!】
青龙两眼瞪大:【你属猪的吗!隔壁屠宰店老板是你舅舅?】
穷奇这才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又给了自己脑门子一下。
三圣兽在这里感到麻烦了,而在这个时候,一阵清风忽然吹过。
这天上啊,这人间啊,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元会。
而十万年,是一个天仙数。
一元会前的风吹了过来,黄粱木上的果子轻轻摇晃。
那无人的石桌与石椅上,忽然出现了人影,那是一元会前的倒影。
穿着褴褛但却干净的乞丐憨憨的笑,坐在椅子的一头,那另外一头,坐着另外一个不知名的人。
二人互相在推动棋盘,乞活人的出现让三圣兽同时大惊失色,但当看清楚它不过是曾经的倒影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它们自然知道乞活人是谁。
而另外一个人则无圣认识,只是二人下棋的时候,另外一人的神情并没有乞活人这么轻松,他是不如乞活人的。
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响,却没有谈话的声音,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旁又多出了一道影子。
那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人,可精神仍旧很好,他站到了两个下棋人的身边,仔细的观看这一场对局,在某一时刻,那位神情严肃的仙人举子不定,而这位头发花白的后来者,点了点棋盘上的某个位置。
冥冥中,有一种法诞生了。
于是乞活人和那位仙人抬起头来,皆是有惊,更都对他另眼相看。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站起来,让这头发花白的人过来下完这一局,同时对面的乞活人也是如此示意,于是这位头发花白的仙家没有过分的推脱,举起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这位头发花白的人,下棋赢过了乞活人。
乞活人在笑,随后送了他一颗种子,那是南柯树上落下的东西。
同样,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仙人送了一截黄粱木的树枝。
这让乞活人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
那位头发花白的仙人消失了,取过了种子归回到真界的人间之中。
日游人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此时却已经被这奇异的景色吸引,那乞活人看着前面的不知名仙人,笑了一声:“算你赢了吧。”
话出口了,而后,乞活人转过了头,直接看向了日游人。
这种景色,顿时让三圣兽全都吓得半死。
明明是过去的倒影,为什么这笑容,似乎就是在看着这名为日游人的姑娘呢?
“所传之世,所闻之世,所见之世,颠梦击黄粱,破乱转南柯,梦中乱诸梦之世,梦中听闻诸梦之声,梦中得见一切之法,那个家伙就是这么被你召来的吗?”
“啧啧,好算计,开辟了一处梦幻的福地,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烂柯之地,就这么诞生了?”
乞活人转过了头,继续看着那不知名的仙人,后者沉默,不说话。
“三世春秋,一曲黄粱,了不起的法,了不起的道,三更,这难怪是让嫁梦都称赞的绝世之术。”
“本来是说,我如果赢了,黄粱木就归我所有,但现在看来,啧啧,输啦输啦,那便只好履行约定,我自当离去,再也不会对这黄粱木出手。”
“诶,终究还是大圣,会被冥冥中的伟大力量所束缚,这片黄粱梦境,五云仙乡的倒影,凭我一人,还拿不下吗,哪怕胜了你,或许还有梦祖在等我,你们这些老东西,怎么就死不干净呢?”
第九百三十七章 蛊中恶虫与蛊主
乞活人挥了挥手,紧跟着又转头,只不过这一次看向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岁月与光阴呈现在双目之中,乞活人透过万古看见了当世的天穹,那大日所照耀的辉煌外,是一片漆黑深沉到连星光都无法映照的夜幕,淅淅沥沥的黑雨降临在这里,流淌在人间满地。
“可惜,可惜,你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乞活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再望向日游人,下意识的,这姑娘就退了半步。
同时,三圣兽忽然感到了莫大的危险,他们试图动作,但下一瞬间,就被乞活人点出指头定住了。
他们心中顿时惊骇欲死!
乞活人说过,他经常来到黄粱,只是日游人见不到他,而夜游人同样无法看见。
他注视着这个少女已经很久很久,因为她是天帝的女儿,被困在梦中为人间报时,这是赎罪,可后来天上人来了,把她自天穹带入了那片繁华的人间,她看见了真正的红尘,于是再也无法回到苍天,更无法归到她的故乡了。
乞活人认为这是错误的,她本不应该见到人间,身为梦中天道的循环者之一,怎么能受到人间红尘的纷扰呢?当初的过错难道要在梦境之中再度重演?
一错不应该两犯,但天上人后来说,如果她一辈子都在追寻太阳,到最后,却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可永世在梦境之中又有什么不好呢?当世的真界无比残酷,梦中什么都有,什么都可能发生,孤独的人在梦中妻妾成群,弱小的人在梦中能顶天立地,打渔的人在梦中能呼风唤雨,梦是人心的最好体现。
“人间破乱了,你不应该去拯救,不论从哪个方面,这都不应该。”
乞活人跨越万古在对日游人说话:“依照我的念头,你不去拯救人间,人间的霍乱结束,你也就提前赎清了罪孽,难道你不想更早一些见到天上人吗?”
日游人被吓住了,但听着这些话,更是愣住了,她回忆着天上人曾经的语,此时抿了抿嘴,低声道:“但是……人间……”
“梦中的这片人间就随便它如何去都好,天上人在真界的人间之中,不在这片虚幻的黄粱厄土。”
日游人内心挣扎,她想要见到天上人,但是更放不下人间,于是轻轻摇了摇头。
乞活人发出疑问:“为什么?”
日游人不说话,仍旧只是摇头。
“呵,该说不愧是天帝的女儿吗?永远带着‘生’的伟大力量,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乞活人笑了起来:“那就随你去吧,只不过,黄粱木的枝干,不能扫清这片人间,甚至有可能给这株神木带来灾厄。”
“我本来希冀以南柯、黄粱,融为一体而证道,但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太一的路,太一的法,太一的道,我在学习亦在效仿,但切记不能融合。”
乞活人摇了摇头:“那是一个错误的家伙,他走上了错误的路,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算计到了一切,但事实上,不过是一个可悲可笑又可怜的人罢了。”
“三更,你怎么看?”
乞活人看向远方,而他身边,那棋局与不知名的仙人都消失了。
唯独他的倒影还存在于这里。
这一刹那,三圣兽突然发现可以动作了,顿时俱都显化原身,气息鼓荡,如临大敌!
【乞活人……吞天大圣!你滚出去!】
【这货现在是倒影还是真身?!】
【都四百年过去了,娘嘞!贼心不死!】
穷奇露出獠牙,鸿鹄眼中带着寒光,青龙已经探出半个身子,雷霆布满苍天。
它们三个之前以为这只是影像,黄粱乡中出现过去的梦幻景色实属正常,但现在吞天倒影的表现,根本不是过去的梦幻景,而是似乎变成了真实的大圣之身!
这让三圣兽头皮都要炸了,梦祖都没有把握对付的家伙,它们三个面对,无异于送死,但纵然这样,也必须要硬着头皮对抗。
“哦,白鹰黑狗小青马?你们也变化了啊,成为了新的梦中圣兽,但你们这是要对我动手吗?梦祖已经不会出现了,嫁梦之法并没有来到黄粱乡,黄粱木感应不到嫁梦的炁息,自然无法呼唤出梦祖。”
“不过放心,我现在对这棵树已经没有兴趣了。”
吞天大圣憨笑:“南柯,黄粱,扎根红尘,依靠梦乡,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们了,因为另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