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他以众生的惊与恐惧为食粮,壮大自己。
通背猿猴没有靠近醉花天子,而是在远方不断的喊叫:“不对啊,是鬼雨杀了三更没错,但是三更不是在鬼雨之后吗?”
醉花天子不回应他,只是抬起五指,当中四方天宇内,有外道之水轰鸣而至!
外道之水,粉碎一切的道与法!
青世无道,但却有法,天法亦是法,这黑雨亦是法。
琉璃钟摇摇晃晃的飞起,那上面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几乎被立劈,正是反映了醉花天子如今的模样,从很多年前来说,他就已经是琉璃钟了。
“我该以此……谢幕。”
他的身躯踉跄,而黑色的雨水顺着琉璃钟向下流淌,浸没了这片已经粉碎到不成模样的大地。
命中无道,闻鬼笑。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苍声愁。
剑轻笙沉默下来,身后的剑神虚影裹着残袍碎甲,手中天丧剑愤怒不已。
这片黑天居然没有被斩破,这是天丧不可允许的。
它生来就为不平,谁敢压它,它便要斩了谁。
赤霞与血浸没高天,琉璃钟响,只是这一次,却是站在天丧剑旁。
剑神咆哮,悲怒斥天,手中天丧再舞,剑轻笙手中南乡剑同时斩出。
三寸的光阴,三寸的人间,这都斩不了这片黑天吗?
剑轻笙在思考,而那片黑天再一次扛下了这柄天丧,他的面容被撕裂,可转眼又逐渐扭曲着复原,谁也没有想到,月王争天前,居然会出现这种变故。
最大的搅屎棍不是四位青世至尊,而是一直藏在至尊梦里的鬼雨。
这些黑色的雨水,和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场大雨有些相似。
不对,不能说是自己,而是应该说本尊,或者是李辟尘。
剑轻笙就是剑轻笙,不是李辟尘。
最终,自己会把一切都还给本尊,这不是自己该有的。
那场黑雨,是青箬笠施展出来的,是为了葬送庆云龙公而施展。
那是幽冥的雨,而此时,鬼雨施展的这些黑色雨水,同样带着一种死寂的气息。
只不过,比起安静的幽冥之水,这些黑雨之中,更多的是狂暴与恐惧,以及惊骇。
四面八方,那些黑雨忽然汇聚起来,变成了无数的人影。
他们俱都披着黑袍,黑面的色部无比狰狞,扭曲的在笑,如天上的那张可怕脸孔一样。
“蛊虫,无数的虚假传人,被鬼雨吞噬的众生……”
有人的声音响起,而就是这个刹那,那些虚假传人出手了,梦幻的黑索飞舞出来,向着剑轻笙手中的剑缠绕而去。
那是一柄自光阴中诞生的“人间之剑”。
那剑,名为南乡。
南乡……南乡子!
剑轻笙猛然回头,双目看向远方,身躯眨眼转动,踏过无数万里,身后剑神虚影披着残袍相随,跟着,那手中巨大的天丧剑一剑劈出!
轰——!
山海分离,人间破碎,梦幻与虚无颠倒,在那赤红的宫阙中,无数的镜灵侍女都变成了黑色的雕塑。
镜上蒙尘,故此跌落在地,镂青银座下八百天镜,只剩下了一个人。
南乡子,她依旧站在门户前,看着自前面走来的剑轻笙。
她在笑,姑娘的眼中流下泪水,黑色的雨洒落在她的肩头,那镜子要失去光辉。
剑轻笙想也不想,一剑挥出,斩掉所有落下的黑雨。
嫁衣依旧火红,如那红霞,亦或天丧之剑。
南乡子抬起头,梨花带雨的笑:“我想出去,我想出去了,你来带我出去的吗?”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三尺剑,三寸光阴,可惜……我现在已经晚了。”
剑轻笙看向她:“人间并不卑微,任何事情,都没有为时已晚的说法!”
他抓住了南乡子的手,把她一把拽入怀中!
“我们走——!”
第九百四十章 四寸光阴落人间(上)
风云寂灭,黑雨漫天,唯独那一口琉璃钟在黑暗中绽放光芒,划破这沉重的夜幕。
醉花天子抛弃了剑轻笙,同样,剑轻笙也抛弃了醉花天子。
对于前者来说,此时鬼雨的出现,让原本已经熄灭的怒火再度燃起。对于后者来说,前者已经败给了他,虽不曾斩之,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剑轻笙不会去拦醉花天子,后者求死之心甚切,见到了鬼雨,那便是见到了他生平中最仇恨的家伙,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醉花天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掉这个怪物。
醉花天子注视着鬼雨,托着残躯迎战。
自己也曾经是鬼雨所挑选的无数“虚假传人”,如果没有师父谢烟尘,那么自己现在的下场,就和那四面八方蛊虫傀儡一样,带着黑色的脸孔,露出苍白且狰狞的笑。
他们把一切都交给了鬼雨,不曾从那种梦幻中醒来,醉花天子悲哀的看着他们,因为自己曾经也有可能变成这个模样。
何等可悲,何等可笑,何等可怜?
自觉得无上之法,却不料全都是大虫养的禁脔,最后一切都奉献给其主,自身化作傀儡,魂魄或许也没有去到幽冥?
真灵,这个东西鬼雨虽然有本事可以截下,但他终究是不敢,除非使用障眼法欺瞒幽冥大海,否则一旦败露,幽黎天中那两位大圣可不会留任何情面,梦中就抓不到你了吗?太小看天下至尊了。
碧落黄泉,那是幽黎天幽冥海大天尊座下最强的两位大圣,其中更有传说,言碧落大圣或许曾经是一位龙族。
至于黄泉大圣,来历不明。
琉璃钟绽放的光明越来越大,范围也越来越广,醉花天子的身躯消失的也越来越多,那一半的青冥炁四散逃逸,但被另外一半还残存的肉身所抓住,欲图化开这片黑天黑雨。
外道的水龙击溃墨色的天穹,然而这片黑天纵然面对外道之水也没有半点恐惧,那张脸孔仍旧是扭曲且狰狞的笑,冥冥中似乎还有一种如哭号般的声音在众生耳中萦绕。
黑雨凝聚的虚假传人们开始汇聚过来了,他们没有挡住天丧剑,于是转头向着琉璃钟靠来。
但这正是醉花天子所希望的,那口大钟悠悠而响,其音空灵而宏大,在黑天之下,震醒无数人间。
“我游于江潭,只向花裳,登于重楼之上,只见清风绕白梁;”
“我行在黄川,意窥金桑,来至桃绫山下,酩酊一醉归洛阳;”
“我乘上龙鸾,两指拈花,看得千世繁华,东篱夜尽黎明酿;”
“我卧入红尘,天水回淌,坠在龙山梦里,化风为雨到云乡。”
醉花天子仰首,一片绯色高天突兀出现,他身上的青烟化作青炎,燃烧着那半副残躯,为这世间带来最后的光明。
一片又一片的景色随着他的口述而衍化出来,这是燃烧自己的过去,把曾经的光明化作梦幻,用来对抗这片让人窒息的黑天。
“鬼雨,我有一法,已经为你准备了三万年,你要见一见吗?不,你必须要见一见。”
“鬼雨,当年我得你传法,后来才知是一切虚妄,你不过是一个梦中的怪物,纵然曾经身为仙人,可如今早已堕入魔道……也不对,哪怕是魔道中人,也不会化作你这般的样子。”
“魔道中人亦有七情,而你如今,还有情吗?怕是只剩下了六欲,甚至还不全。”
“欲望化身,如同择人而噬的恶兽,又似众生心中贪婪到极点的黑暗烟云。”
那黑天上的脸孔自然不会回话,仍旧狞笑,只是那些身为傀儡的虚假传人,此时一位又一位,手中带着那些梦幻的索,向着醉花天子杀来。
然而仅仅是一步罢了,浩大的江水深潭忽然显化,每一个虚假传人都被大浪拍翻,而后无尽的花海自天落下,一座九重的神楼凭空而出,带着绯色的云霞,又有清风浩浩,吹动九霄。
之前所口述的景色一一出现,黄川,金桑,桃绫山,洛阳丘,一切一切的光影化作虚幻中的真实,那些虚假的传人虽然仍旧在狞笑,但却已经被诸法摄住,再难以动弹半分。
紧跟着,龙鸾起舞,醉花天子单手拈起神印,千世的过往被呼唤出来,那些虚假的传人终于变化了伪装的面具,狰狞的脸孔化为了恐惧,嘶嚎且痛苦。
他们化作了黑色雨水被天穹上的诡异脸孔收回,那张嘴巴张开,所有的虚假传人全都被它再一次的吃了。
圈养的牛羊与竹笼中的蛊虫,虚假的传人们灭去,醉花天子升起琉璃钟,开始念诵最后的法,那是他为鬼雨所准备的法。
……
黑暗的高天撕碎了又复原,剑轻笙搂着南乡子,手中的红剑落下,身后的剑神虚影开天裂海,天丧一剑再出,以人间之威破去万法。
夜幕鬼脸,那只脸孔也不再是狰狞的笑容,而是变成了一副哭丧颜,虚天中有无数的黑色大手汇聚,涌动起来,它们的目标是南乡子。
剑轻笙手中的剑不曾停下,心中的愤怒越来越强盛,而身后的剑神虚影也越来越凝实,手中的天丧剧烈震颤,发出前所未有的滔天怒火。
谁敢压天丧之剑?
死!
自光阴中诞生的人间之剑,南乡剑,天丧剑,二剑本为一剑之意,不平不平不平!
三寸光阴断万古!
那些大手被撕裂,降临的虚假传人也都被摧枯拉朽般的灭杀,众生排山倒海般,化作黑水流淌,倒卷归天。
谁敢拦在前方,就以剑斩谁!
剑轻笙知道,要离开这里的奥秘就是撕裂这片高天,他确实是有办法,可这个办法,并不是留在现在用的。
腰间的那柄剑决不能真正出鞘,这柄剑不是为了对付鬼雨这种弱小者而存在的。
是的,和天上的大圣比起来,只敢躲藏在梦乡中的鬼雨,纵然有翻天覆地的力量,纵然可能是一片恐惧化成的高天,纵然可以说是太上天魔,但也仍旧难以和大圣比肩。
差的太远了。
剑轻笙护着南乡子,后者闭上眸子,低着头,斜依着剑轻笙。
她抓着剑轻笙,那扯着衣袖与臂弯的纤细五指,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剑轻笙抬起头,注视前方的黑天。
腰间的那柄剑不会在此完全出鞘,但可以露出第四寸剑光。
他这么想了,于是那柄剑就回应了他。
四寸剑光,三寸化了南乡,那最后一寸,自然就是那坠入人间的流光。
小月王告诫了自己,三寸的光阴已经是极限,若是动用第四寸剑光,那就要付出代价。
剑轻笙抬起头来。
但现在,无论是什么代价,自己都可以接受。
只要能撕裂这片黑天!
一柄闪耀着无比辉煌光华的飞剑出现了,萦绕在剑轻笙的身边,而后,化入了南乡剑中。
三尺的青锋变成了四尺。
天地之中的大雨忽然停歇了,黑色的水尽数被蒸发殆尽,那墨色的高天,如沉沉的夜幕,但此时,有一道赤色的流光撕破坤乾。
第九百四十一章 四寸光阴落人间(下)
天穹被第四寸的剑光贯穿,那张哭泣悲怆的脸孔也变成了愤怒,它眯起的眼中不再是蔑视众生的笑意,而是欲把剑轻笙挫骨扬灰的怒火。
忽有黑云起天角,渐成巨人,其长数十丈,掉臂阔步行水上,掠舟而西,一舟皆惊魇。
漆黑的巨人自雨水中出现,踏着让天地都为之震颤的步伐,古老的舟船承载着众生的恐惧,虚假的传人们被消灭了又汇聚过来,追随者这尊漆黑的巨人。
那没有五官的脸孔在扭曲变化,最深邃的黑渊中,诞生了扭曲狰狞的苍白之目与口。
它的身上,分出了八道恶影,模样俱都不同,虽然比这尊巨人稍微渺小一些,但亦是庞大无比,压盖尘世人间。
冥冥之中,似有声音响彻,那并非是醉花天子。
‘此为八魇梦魔……’
鬼雨开口了,这低沉到如耳中呓语,让人疯狂的声音,必然是他的没有错了。
剑轻笙静静听着,南乡子的身躯颤抖,而下一刻,那只手就抚上了她的耳垂,紧紧的压住。
“不要听。”
南乡子沉默,抿着嘴唇,但却睁开了眼睛,倔强的看着前方的八尊怪物。
剑轻笙看向那八道恶影,此时虚幻之物,已变作真实。
那如云雾一般,双手似狼勾之物,唤作寐魇。云间之中,来去无影,甲辰夏秋,无孔不入。
那如驼背老翁,双手垂落似猿猴,唤作鬼魇。皂荚末刀,圭吹鼻中,众生不寤,能起死人。
那如中年壮汉,双手臂饶黑龙炎,唤作醒魇。梦中见我,恶火烧身,惊而水灭,缠绕不绝。
那如花甲老妪,双手似白林枯骨,唤作禁魇。擒人鸣宫,竹筒为索,穿人魂魄,杀身断神。
那如稻草假人,双手密麻当百草,唤作诅魇。世庙无时,上法变迁,诅魇怨望,大逆杀人。
那如龙角公侯,双手得长袍而舞,唤作病魇。病树前头,万木归春,愁海苦江,命似残阳。
那如坎山樵夫,双手拎着残破斧,唤作沙魇。今日说圣,也无工夫,浑浑噩噩,死无葬所。
那如阴世女魅,双手握血泣红霞,唤作魔魇。恶鬼追梦,魂无居所,极欲乐土,永世沉沦。
八魇梦魔,算上这漆黑巨人,如是遇上了梦中的鬼国龙庭,正是“大帝”一怒,派遣无数兵将,神道仙客,妖尊恶影,跨万水千天,浩浩泱泱,俱都前来截杀剑轻笙!
那种如遇到天敌一般的感觉涌上心中,这九道恶影,如是鬼雨专门针对嫁梦之法所创造的恶道,凡梦中诸客,无物以降!
“这就是……嫁梦最惧怕的东西?”
剑轻笙知道,在过去,李辟尘第一次得到嫁梦的时候,武炎青的笔记上就已经写过,此法最惧梦魇与夜惊,但梦魇就是噩梦,夜惊则是说半夜突然惊醒,无缘无故,这在许多人间中被视为不祥之兆,更有一种说法是有邪物侵体。
对于鬼,诸世人间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艄公巡视诸天冥海,除非是大愿未曾了却的魂魄与真灵,否则,只是为了害人而害人的厉鬼,根本不可能有出手的机会,一旦出手,立刻就被幽冥发现,紧跟着杀不了几个人,立刻就会被擒下,捉回冥海去。
世中凡人皆不知道幽冥为海,只道是一块无边大土。
夜惊,这个东西,无论是谁也难以相信居然是头怪物,并且最克嫁梦的东西,居然就是嫁梦本身所衍化出来的。
窥心多者,必遭心魔之厄。
剑轻笙再一次想到了这句话,同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东西,那就是曾经在无垠龙海中,所遇到的,那相周流蜕下的人皮中,梦幻观法,见到了名为境魔的东西。
完全由疯狂所构筑,心魔之中的心魔,名为境魔。
鬼雨或许就是遇到了境魔,被逼迫疯狂,堕入梦幻之中,如今成为夜惊之怪,更是操纵着这八魇梦魔。
嫁梦并非无敌,知此太上之法者,莫过太上!
前代的太上针对自己的法开创出了恶道,能够让太上之法都感到惧怕,鬼雨可以说惊艳了一段岁月,他说自己在梦中找到了无上法,比嫁梦更加强大,或许并没有说错。
如果八魇梦魔,黑天巨人能够将当世的太上传人杀死,那么嫁梦是不是就会被永远困在梦中,遭到八魇梦魔分食?
剑轻笙在这一刻脑中灵光频现,以一推万,不由得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八魇梦魔,黑天巨人,分食嫁梦,由此鬼雨便可以彻底掌握梦中一切之世?
太上八十一化,嫁梦会最先灭去?
古往今来都没有这种事情,连太上杀法都办不到,鬼雨居然做到了?
黑天巨人站立前方,它超然于八魇之外,但也可以称呼为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