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臂开始,渐渐复原,少女依旧是那张脸孔,半片绝美,半片焦黑。
“生置章……生我于虚,置我于无,生我者神,杀我者心。夫心意者,我之所患也,我即无心,我何知乎……”
那只贯穿了李辟尘胸膛的手,周围有灼热到极点的力量爆发,于是仙骨仙血再度坠入深渊,巨大的压力从内而爆发,普通要把李辟尘点燃,化作铜浇铁铸的太阳!
帝君与圣身同时出手来救本尊,然而山阿剑再度出现,将两尊盖世化身打灭!
法力如潮水般被剥夺,正错阴阳逆乱时!
“糟了!”
李辟尘七窍流血,此时心中开始呼唤穷桑道果!
这真是措手不及!
连炁息都不见了,应该死了才对,却是真的没有料到女魃未死……甚至,这股力量,她根本就毫发无损!
这是最后的底牌了,穷桑道果如果没用,那么其他的皆当无用!
但失算了。道果并没有给予李辟尘任何的回应!
“输了,你认为道果会庇护你?”
罗女的声音带着惋惜:“穷桑是不会出现在人间的绚烂,这颗果子能够把一切的不可能化作可能,但要付出代价……”
李辟尘的口中仙血几乎沸腾了,他艰难的开口:“上一次……”
“我开始也不明白,你付出了什么,但后来我懂了,那是因为空桑。”
“空桑是世间一切求不得,是悲凉,是失意,连混沌都会被埋葬,但穷桑凌驾空桑,三桑互相制衡,故而空桑出,穷桑有了反应。”
“第一次付出的是你的双眼,因为你只是想击败我,并不曾想杀我,所以你的眼睛很快恢复了。”
“道果会对众生的大执念起反应,显然,你的执念并不如女魃。”
我的执念……不如女魃?
李辟尘露出一个惨笑。
而女魃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美好,如入梦的呓语。
“我未生时,无有身也,直以精气聚血,成我身耳,我身乃神之车也,神之舍也,神之主人也……”
“褪尔仙体,入我尸身,当做天芒,化归神门……”
“太上……西升。”
女魃那美好的声音如渡世之语,但李辟尘听起来,却如同最古老魔神的言语一般!
这并不是在施加影响,而是一种心里压迫。
李辟尘明白了西升之法的奥妙,这是一种源自于压迫的法门,是乱世寂世之法,但亦是定世平世之法!
我命在我,身中有神,身死神在,不视不听不知,天地不可收,阴灵不可近!
“大寂灭,大摧毁,大太平,圣人无名!”
女魃的声音依旧在响,这一句触动了李辟尘。
太上西升,是直指“真正圣人”之法!
李辟尘的心血近此时乎消亡了:
“一只脚踏入了圣人无名的门户!你!”
西升之意,人即是神!
但不会有人唱诵你,你是孤独的,亦是无比宁静的,大道是寂寥的。
可以称呼为“逆圣”!
李辟尘感觉到了,随着身骨仿佛要被女魃炼化,对方的一些心灵碎片与过往也开始出现在眼中。
那是女魃死时的情景。
……
银色的云霄,青碧色的海浪。
有天宫落座大海中央,宽广无边,雄伟无铸。
庞然的建木与大椿矗立在此,宛如天地门户。
有一位衣着尊贵的人物出现在天宫的最深处,他头顶苍观,此观上的装饰,那是一种鸟的模样。
他的头发是雪白的,和李辟尘几乎相同。
他有一条猛虎的尾巴,身边萦绕着万木衍化的云霞,他的身边有三轮大日,每个约莫一个脑袋大小,是一黑一白一青,正在缓缓转动。
东王公,司天上人间之罪福,亦有司命之力,统御八海诸神,亦包括天穹之光。
他的身边,有很多草木精灵化作的女姬童子,亦有俊美的少年,威猛的勇士。
有一位少女跌跌撞撞来到了这里。
少女面见了东王公,请求他为一座人间的所有众生赦罪。
“不可。”
东王公拒绝了她。
“那是一处已经被朝云之国毁灭的高天,现在化作了近似覆灭的人间,如果赦罪,天上人间的运转就会崩开一个边角。”
“你们犯了大过错,居然有人妄图去寻找天冥之门,差一点让那片乾坤崩溃,这是天帝夋定下的罪责。”
少女苦苦哀求:“一人之错,与众生何辜?”
东王公摇头:“你走吧,这件事情,没有商量,大荒之所以从原本的一点开辟到如今,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不能坏了规矩。”
少女:“您和西王都是为了寻找永生之道而下界的,天神尚且希冀永生,不愿意死去,何况不过百年寿命的芸芸众生?”
“恳请东王开恩,我愿在此为奴做马三万年。”
东王公面色严肃下来:
“只是因为四大众生皆苦,所以尔界之人就要为了永生不死而去闯天冥之门?”
“一人得道,亦想鸡犬升天?岂知大道寂寥?无名之君也只有一个!”
“你又可知那门户究竟多么危险?”
少女跪了下来。
东王公道:“我等大圣,居与光阴岁月之中,从古到今,五次大劫,哪一次不是天崩地裂之难?”
“我们在太一浑沦眼中如蝼蚁,但四大众生则皆为尘土,故而我们能做一些事情,而尘土们……则是做不到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大荒·海内北经——真圣(下)
“天冥之门的证道,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希望一片人间天世的众生都永生不死,这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主意?”
“若是想想也就罢了,可尔等天世之中,居然真的有人去做了……现在……尔等高天的坠毁就是第一次的代价!”
“至于第二次的代价,尔等天世之下所有人间,所有众生,皆当化作火光赴死,以补天碎之难!”
“那临常子不是要证道吗?很好,他成功了,化作了无名者!只不过是游荡在乾坤内的恶鬼,而非君王!”
东王公开口,声音严厉:
“你可知,朝云国的诞生,就是自古以来你们这种自以为是之人而造化出的!那是遂古堆积的怨恨,你让我去赦罪,我如何如赦?难道你来代替众生受苦吗?!”
少女忽然抬头:“我若代替众生受苦,是否可让我那一片人间免掉罪孽?”
东王公皱眉,审视她:“就凭你也想担当众生之苦?”
少女言:“舍了真君之命,弃了太上化身,这还不够吗?”
东王公眯起眸子,约莫数个呼吸之后,他微微点头,道:
“你为了什么?”
少女道:“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东王公:“天地可重换,归处无定数。”
少女:“故乡只有一个,众生亦本无辜……”
东王公:“善恶如何论?”
少女:“……我不知。”
东王公沉吟,又是过了许久,他看着叩拜的少女,点头道:
“少见。”
“好,我给你一条路!”
“听好了!”
“求不得,忍不住,意中恨,生死五变,万失之痛,心如死灰,七情六欲,听闻不见,茫然无路,孑然一身。”
“此乃正世十苦!你若是愿意,便去天墉城外,到牧世之野等着吧。”
东王公顿了顿,但似乎改变了主意,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此十苦将化作十日,你若扛过十年,我便为你那人间赦罪,可你若是扛不住……”
少女叩首,深深埋头:“我愿意受此十苦。”
……
她失败了。
人世依旧在咒骂之中走向消亡。
少女为了人世而受到了古往今来最可怕的苦难,那些苦难汇聚成了朝云之国。
少女没有抗过第十年,在最后的一炷香内,她死去了,为了人间的众生而被十轮太阳活活晒死。
那些光似乎在瞬间变得无比炽烈了。
这似乎是在嘲笑少女,因为这正是第一大苦中的“求不得”。
这是一个陷阱,是道的陷阱。
没有人记得她了,她死去了,这个地方,这座东王公造化的大岳,就是山阿之岳。
而曾经妄图强闯天冥之门,证道无上的某个人,虽然失败了,死去了,但却成为了人世中传颂的英雄。
而那人世中,仅仅只有一座山上,立下了少女的碑。
那是一个小村子,很不起眼。
出去此地之外,没有人感谢那个女孩。
因为不知故而不谢?不,他们是知道女孩上天为何的。
但他们不相信。
秦阳子消失了很久。
大家都认为,她上天之后没有回来,是因为她眷念苍天,唾弃了已经坠为人间的家乡。
“秦阳子不愿意和临常子一起入天冥,拒绝了邀请,原来是准备等高天覆灭之后,她好自己逃跑到其他高天,逍遥自在的享乐!”
于是女孩遭到了谩骂,但这个时候,嫉妒的人还不是很多。
依旧有人为她辩解。
然后大事情来了。
时间到了,这片人间开始覆灭了,无数的生灵化作火光燃烧起来,万象都化作灰烬,而一道愤怒的言语,传入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是秦阳子,她向天上献媚,为了自己的永生不死而把我们全都献祭了!”
“她早就有了预谋,临常子闯天冥失败,就是她暗中作梗的!”
【谣言起于嫉妒,长于怀疑,盛于恐惧,止于智者,灭于时间。】
但现在,这里没有智者。
天冥的诱惑与失败,高天的覆灭,让所有人都疯狂了。
第一大苦,又开始愚弄世人。
这如同油火点燃了干柴,无数恶毒的咒骂与愤恨升腾起来,直至这一片人间的消亡。
那座山上,唯一为秦阳子立的碑也倒下了,被砸断。
随后,有人哭泣,渐渐被淹没在唾骂之中。
一个村子消失了。
没有人在意。
怨恨汇聚到了朝云国而消失。
但没有人知道,在他们死去的时候,秦阳子早就死了。
并且是被正世十苦化作的大日活活晒死了。
“一位真君如此作为,甚至舍命,却依旧让众生唾骂……”
“你是为了那个村子?”
“错了,唯有永生才能摆脱这些愚蠢,故而只有智慧者应当长存,剩余的,都当去死。”
“大罪责不是那个人闯了天冥,而是他居然要带着愚蠢的众生一起不死。”
“秦阳子,你也同样愚蠢。”
东王公如此说着,似乎带着一点叹息,而后声音变得冷漠下来。
“我为众生赦罪,人世蝇营狗苟,什么模样,难道我不知道吗?”
……
李辟尘的口角溢满鲜血。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意思。
自己的执念确实不如对方。
自己以前只是想让世人自己清醒,人人如龙,伟力归于自身。
但女魃却想以自己之体,自己之魂,做那渡世之舟。
愿使众生过海,哪怕大浪滔天,哪怕五雷落世,纵九死亦无悔惧。
她要救的是众生,真正是为了人间众生。
仅仅是因为不忍?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是那个村子?
人世之善啊……
但总而言之,这是女魃。
这是李辟尘所看到的,过去那名为秦阳子的女魃。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名字了,只有女魃这么个恐怖的称呼。
或许,也可以直接用太上西升称之。
李辟尘是不愿死的,这并不代表李辟尘怕死,因为如果真的怕死,也走不到今天。
仙不畏死,朝闻道夕可死,是常见之事。
只是不能死的没有价值啊……
至少不要有遗憾……
最次,总不能亏吧……
没有让我看见道,哪怕是假的也好,如果没有,我必然是不愿意死的。
李辟尘深深的看着女魃,或许是出于同为圣人的缘故,纵然在生死关头,依旧下意识的开口询问。
“这样屈辱的死去,留了下大遗憾,被唾骂与怨恨,如今又化作这般模样……真的值得吗?”
“人即是神,是圣……厉害啊……”
李辟尘的话落下了。
随后,开始喃喃念诵度人经。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女魃听着度人经,她的那只手把胸膛开了一个大窟窿,连仙骨都碎灭的李辟尘拎起来,随意的丢向了若木。
残破的仙体坠向那株吞没太阳的老树。
若木焦黑的树干张开了豁口,吃掉了已经近乎垂死的暮仙人。
直至李辟尘消失在若木之内,而白玉玄同样被丢了进去。
女魃的目光平静,看着那株若木,更是在对其中的李辟尘开口:
“你看到了我的过去啊……不需要你来度化我……你不够格……姑且回应你吧,作为一个希冀问道的仙,你如果听到了,也会欣然去死吧。”
“所求不同啊……我认为值得,那么就值得。你并非圣人,离圣人之路极远。”
“做什么事情,只去做。不要回头,不要悔恨,因为那只会一事无成。”
天地扭曲,火照之路重新出现了,带着大悲凉与大寂灭之意。
天神据比尸开口了,居然在接着李辟尘的话询问。
“那么这一世呢?”
女魃看了这个瞎子一眼,那双眸中的意境,渐渐变得极为悠远与深邃:
“如今这世上,除去昆仑神尊,已经没有我认为,可以值得去赴死的东西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大荒·莫名处——孟楮泽(一)
“蟠桃大会之上,众生将被度入彼岸,届时若木之上的十轮苦日,也将重新升起,照耀这片天地,而后……”
“蔓延到万数的天上……与无穷的人间。”
女魃看着那株若木,这是太阳落下之树,此时上面孕育的,正是那正世十苦。
十苦耀世,众生哀嚎,此时度众生入彼岸,享大逍遥与大自在。
据比尸开口:“万神之主,当完成他的夙愿,我们也将达到彼岸。”
火照之境在两位“死去的”太上化身,在他们的对话中关闭了,这里再度变成昏暗无秩序的高天,那条路寂静无声,唯有血火与黑日纠缠。
宁静到可怕,仿佛来到了世界的终结之时。
……
黑暗,昏沉,如坠入深渊。
一幕幕景色在眼中划过,如惊雷,如疾电,如流星……如云霞光阴。
李辟尘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似乎是一团泥巴,正在渐渐变成自己脸孔的模样?
沙土正在重塑,泥水渐渐流淌。
“玄泥……面甲?”
大人国主给的一件宝物,说是有替死之力……
是这个东西吗?
还有意识,这表示真灵不曾寂去,既然能够感觉到脸颊上宝物的蠕动,这就表示自己还没有彻底被炼化。
“胸膛被破开了大洞,仙骨已经废了,难以恢复,女魃的力量摧毁了仙骨与血,如今还保住的,就只有头颅了。”
修长的影子俯下身来,那是一个女人。
这是一片古怪且晦暗的大泽,此时自己正在一座丘上。
动不了,一点法力也没有,甚至连精气神都在散去,已经濒临死亡。
那种灼热感愈发旺盛。
李辟尘眼角的余光发现了,白玉玄虚弱的坐在一边,他的面色很苍白,身上还沾染着一些污浊如泽水般的东西。
“嗯……天脊骨?”
罗女发现李辟尘的眉心中升起一小截近似枯朽的枝干,唯枝干顶端还有一点点黯淡的绿色。
“倒还真是好运气,你居然有这个东西!这腐火已经要蔓延到头颅了,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