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神与仙,只能看到高大老者,却看不见高大老者背后的年轻道人。
道人的鬓角有些发白,戴着高高的帝冠,他的衣袖有些古老破旧,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混沌感。
就是这样,如果后方那些神与仙能够看见他的话,必然会因为这种古老的气息而陷入一种疯狂。
高大老者开口,年轻道人也在开口,阴与阳明明是一个世界,却仿佛在他这里隔开了。
“八表穷窿,渐渐始分。下成微妙,以为世界,而有鸿元,挺于空洞,浮游幽虚……”
高大老人面目慈善,看着那些神与仙的后辈弟子,这里的人数足有三千位,而这三千人,皆尊这高大老者为教主。
号曰……“鸿钧老祖”。
阴影中的老人成为阳世的圣者,阳光下的年轻道人则坐镇在幽暗之前。
天地的秩序因为他的变化而颠倒。
年轻的道人,正是“太上鸿蒙”。
幽暗空洞的远方,出现了巨阙与青萍的剑意,两者纠缠厮杀,最后全都归于平静,空洞之中的幽暗之炁散发出萤火般的光辉,为太上鸿蒙指引道路。
重重罗天的影子又在空洞内转变化生,里面无数的运势向着幽暗与空洞的最深处聚集。
“捭阖,你还需要多久,截天的目的就要达成了……现在出现了变故。”
太上鸿蒙向着幽暗空洞之远处问道,这副情景,放在遂古之前,正好似无名之君问道空无。
他在询问幽远空洞,鸿钧老祖则是在询问三千弟子,如果他们成为大圣,该如何去证道。
弟子们嘈杂的回答,但在这一刻,有另外的声音,传入了老人的耳中。
“心境处于无为之境方是证道至理,一昧的追寻前路,则落入下乘。”
奇异的声音响彻,太上鸿蒙的身后,那位老人看向前方,所见到的,是一位浑身上下都藏匿在云海中的人影。
三千弟子都看不见这个人影,因为这个人影是世上最高渺的存在。
太上云人。
太上鸿蒙眯起了眼睛,云人看不见他的存在。
而高大老者,被称呼为鸿钧老祖的这位老人,他脸孔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乐呵呵的笑。
“你又来了,我还记得我们当年最初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宋野见到了我,在扶摇的枝干上与我问道。”
云海中的人影开口:“可你却入了妄境。”
鸿钧老祖笑着摇头:“不,不是我入了妄境,而是我发现了我要寻找的东西。”
云人道:“自由自在不是你的本意吗,顺其自然才是天理。”
鸿钧老祖的眼帘垂下,语气带着一种大慈悲:
“天理已崩,从我而始。”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龙山烟雨,浮生一梦(上)
太上鸿蒙背对着鸿钧老祖,同样也背对着太上云人。
鸿钧是他的化身,云人,则是世上最高渺的寻道者,代表着最初的四大众生之一。
云人,暴人,牧人,仁人。
四大众生之一的云人曾经向鸿蒙问道……当然,那个时候他所见到的,应该说是鸿钧老祖,包括到现在为止都是如此。
云人依旧在秉持着自己曾经和他讲的自由自在,但是自己却已经放弃了这一条路。
走不通,前路见不到,自由自在,四个字里藏着的东西太多,不是一句无为而治就可以解释完毕的。
太上鸿蒙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谁的局中,并且已经被谋划了数十万,数百万年,从很久很久以前,从自己诞生,从自己化作地仙,从自己斩出神身,从自己……击败太上昆仑。
一切的一切都在某个人的计算中,曾经自己以为是那些可怜的,无用的,应当去死,埋葬在黄土地里的古老仙人,但直至自己化作大圣,并且一路高歌猛进,达到如今的境界,成为中古者之后,他才发现,那些古老的仙人不过尔尔。
只不过是一些做做小动作的家伙,他们在某些方面近似于天尊,但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如大圣中的后来者,说他们是至真却也不是,他们只是前路断裂,后路无光,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并且永远看不见道的可怜人。
“不是你想自由自在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凡人的世界中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语,但我等修行之辈,就真的跳出去了吗?”
太上鸿蒙面对幽暗空洞之世,轻声叹息:“看似超脱无为,但那不过是把百年岁月放大到极致之后的状态,难道凡人百年就没有小憩之时?难道凡人百年就没有逍遥之刻?”
“呵!”
“千年沧海不过一次参悟,万载春秋也只是一场黄粱,事实上,我等何曾超然过世外?”
太上鸿蒙喃喃自语,面对幽暗空洞开言,而正是诡异的情景,在阳之世,那位阴之圣者,鸿钧老祖也在对太上云人说着同样的话。
“我紫霄宫中三千红尘客,他们有神有仙有魔有天地精灵有先天神圣……但是,你看看他们的模样,和人间孩童读书的私塾又有什么不同?”
鸿钧老祖双手放置在膝上:“有人说世事虚幻,有人言世事无常,但在我看来,世事乃是一本天书,我孜孜不倦的阅读,读的越多,对于这片世事就越是恐惧。”
太上云人的身影隐藏在云海之内,他没有言语,等着鸿钧老祖接下去的话。
鸿钧道:“你知道吗,这重重罗天就如同一个又一个的大圈小圈,所有的大圈小圈组合在一起就是这本天书,然而你读不懂,念不完,小圈之外还有大圈,大圈之外还有大圈,直至你跳到圈外之圈,所见到的……依旧是一个更大的圈。”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世事太多,纵然身为大圣也不可能全部料到,纵然你是十二天尊也依旧如此。”
鸿钧:“如井底之蛙,在井口内认为天地不过就是这般小了,一个小圈而已么,于是他告诉蜗牛,天就只有这一片,地就只有井内的这一点,此时青蛙所讲的生存之理,只适用于井口内的世界。”
“这不是真理吗?这当然是真理了!但是,当他从井口跳出去,发现大地居然如此广袤,天空居然如此浩瀚,那原本的真理就不适用了。”
鸿钧老祖失笑:“你懂了么,懂了就离开吧,我所做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虽然我和你有传道之恩,但现在的你,还需要我吗?”
太上云人发出一声轻灵的叹息,彻底从云海中消失不见。
“徒儿们。”
鸿钧老祖见到云人消失,便望向那三千红尘客,下方诸弟子齐齐躬身,询问老师有何吩咐。
“同是三千红尘客,终是天涯陌路人,尔等缘法将满,当入一世小界生化乾坤。”
鸿钧的话让三千弟子不解,其中有人站起,恭敬询问道:“敢问老师,缘法若满,入小界又是何为?”
鸿钧老祖道:“入小界窥天道运转,以管中窥豹,可得知罗天大势,这是一次历练,也是一次修行,我已为尔等准备三千小世界,谁若是自觉功行圆满,便可前往小界一行,可为天道可为凡人可为蜉蝣可为野草,今日所选,来日道途,不可怠慢,不可轻视。”
那人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的退下,于是三千弟子开始嘈杂,交头接耳,鸿钧老祖闭目养神,背后的无量光芒内,最浓重的阴影下,太上鸿蒙的眼中倒映着轮转的三尘。
“三千天道,合而为一,以鸿钧为载体,是否可以得见天之真意?”
太上鸿蒙抬起头,盯着最深邃的空洞:“你问我想要得到什么,当然是至人了,当然是知识了,我心即是天心……”
“至人知道天地之间所有的知识,三坟对应着三条道路,至人之坟是炁之坟,至人无己却留其炁,一炁而化生万物,衍苍天而出也!”
“遂古之时,无名之君问道空无;玄古之日,玄古之君寻道天冥;龙汉之劫,龙师持剑问天下真理;赤明之刻,九叶、力真以头撞天而死;上皇之初,火帝以天换人凿开新世;开皇末年,越客杀楚狂于无何有境……”
“延康之尾,鸟官收九天开九野消失于此,疑似遁入乡云之外。”
“玄古之后,龙汉之前,世间执笔人写三坟于乾坤之里。”
太上鸿蒙的问道幽远与空洞:“世间第六劫……有人在算计我,想要把我推上绝路,明明是我自己的谋划,但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他的目光阴沉无比。
“藏头露尾,宵小鼠辈。”
……
烟雨聚集,黄粱南柯,大梦浮生。
雾气与细雨,浸透了那座立在某处天穹的大山。
破败的青石庙中,有人睁开惺忪的眸子。
“龙山烟雨,浮生一梦。”
姜天崋从睡梦中醒来,白衣的道人清尘脱俗,他的长发披散,落在肩头,沾染着露水,湿漉漉的将肩膀阴透出痕迹。
这座青石庙很是破败,连房顶都消失了大半,那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一些人的名字,断壁残垣之间,乃至于每个石子上,都有一道名讳。
吕忘尘,谢烟尘,帝启,不胜醉,三更,鬼雨,归藏,游天人,吞天,鸿钧,昊天,凤歌,孔丘,太渊……
熟悉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同样数不胜数。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间庙,庙里有个……白衣的俊秀仙人。
浮生浮生,一场大梦中能看见很多东西,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难全之事,爱恨别离,求而不得……山上的青石庙中曾经迎来过很多的人。
这里面也有姜天崋的敌人,但只要对方能够来到这里,他就不会再对此人出手,如果此人能够从浮生之梦中醒来,他就再也不是姜天崋的敌人。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有一个目标的,总是为了找到些什么。
哪怕咸鱼也有一个最基本的目标,那就是翻身。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龙山烟雨,浮生一梦(下)
青石庙有一个名字,叫做遗庙,但因为这个遗字总是被人遗忘,所以世间大部分人都直接称呼为青石庙。
这也未尝不好。
人间的人也可以到达这座庙,大梦千秋的门户永远对众生敞开。
毕竟这座庙都破败到没有屋顶了,谁还在乎那扇烂门呢。
姜天崋的手指抚过地上的泥土,被水浸透的脏兮兮的尘埃,泥浆被指尖悄悄抹去,留下的则是露出在青石地上的名字。
“……”
已经近似于消失了,刻印着,模模糊糊,只能见到一个异字。
至人之坟被世间执笔人写下来之后,并不是没有人得到过,除了龙师之外,还有其他的人,按照三条道路与三坟的契合对应,诉说的乃是三我,而后来又有五典出世,讲述世间最开始的五种变化。
开始,追寻,当世,逝去,终结。
这仿佛是一个人的一生,从最开始道生一,到最后含笑逝去。
故而取五典者,能够寻到所有的不可知之地。
就像是一条葬路,三坟葬下三我,五典寻找埋骨之地。
世间执笔人写出了这些东西,其中真正的含义,只有他自己清楚,旁人只能猜测。
“岐伯天师,后土中正,龙山东来,融火南去,太封西降,太常北临,咸顺我言,终身于休。”
姜天崋呼出的气息在细雨白露中变成烟霞,他在地上画着,无数的云霭成为丝线聚集起来。
他是火帝的三我之一,代表仙的部分,在火帝逝去,穹昊氏也寂灭之后,他与秦火便一直为敌。
而他比秦火强大的地方就在于,他是太上化身。
他既是火帝的化身,也是太上的化身!
太上捭阖,不是大圣胜似大圣,天下无运则自造,天下无势则自化,翻手之间,天地倒转,弹指之下,山河变幻。
他是青石庙的守庙人,古往今来到达遗庙的人有很多很多,在这里大梦几千秋的人也不是没有,有的人看到了足以惊动世间的法与故事,譬如直至现在还被某些人喃喃念诵的谢烟尘。
而有一些人预见到了自己的死,梦中的故事将会成真,他不愿意就此赴死,故而拼了命的做出改变。
姜天崋有时也会在想,青石庙中所见到的梦幻遗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是青石庙为那些人指引了前路,还是他们本来就应当来到这里,去向那里?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到很枯燥,这一次大梦醒来,向前推衍三千年的岁月,无数的化身反馈的信息回到脑海之中,善恶并存,正邪同起,阴阳糅合,这种感觉每隔数千年就要反复一下。
这些化身之中,自然也有被斩杀了的,当然也有和秦火打对台戏的。
“李辟尘……这是谁?”
姜天崋的眼中露出不解,这是其中一具化身回馈给他的信息,在元荒之世,那是一片人间,他想了一会,记起来了,似乎传说那片人间中跌落了一具“坟”。
当然,传说不止一处,元荒只是这则传说中的“其中一个地点”而已。
他细细吸收着无数的讯息,元荒的一幕幕映入眼中,而无数的片段闪烁,其中还有大荒的一段。
那个暮仙人又出现了,并且还和“自己”做了一段交易。
不过,在那个时候,那个生灵其实也不能算作是“自己”吧。
“遗他人之命,遗他人之世,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昨日之我非明日之我,单单论我,每时每刻,我我皆不相同。”
在大荒之中,他是东海的竹一国人,叫做林六马。
他的梦中化身太多了,有很多都是没有苏醒的,安静的体验着人生,每一次的大梦就是数千年的世事演变,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准确的把握各个乾坤的运势。
“啊……有意思,原来是这样……”
姜天崋的本尊和他曾经的那具化身简直不似同一个存在,性格与面貌都是大相庭径。
他见到大荒崩溃的景色,林六马死了,很可惜,在天地坍毁的巨大惨况中沉入海底,在那种紧张的情况下,大人国主也有兼顾不到的生灵。
他本是去做生意的,但最后却死于非命,一切源自于太上昆仑,后者乃是开劫之人。
其实也不算冤枉了。
“世间第六场大劫吗,我这一梦就睡了三千年,但是我如约而回,带来了你和我都需要的东西,那就是重重罗天的运势。”
姜天崋的额头有清澈的水滴跌落。
“三千红尘客,三千天道,三千魔神,三千世界,三千合一,你想要模仿三千六百座无上人间,变化出一片执掌三千世界的大天道?”
“执天之人,古来少有好下场者,但你既然希望得到,这终归与我无关,对于我来说,要的是青城中的那股运势,从玄古以来一直镇压世上罪孽的万世青城,它所拥有的运势何等之庞然,多少人间将它托起,才铸就了今日的辉煌啊。”
“千丝万缕,青城所涉及到的运势实在是太多了,如今第六次大劫将起,天墉城已经崩塌,卷土重来,当太上截天证那至高剑境的时候,也是我……证我大运之刻。”
姜天崋的神色有些疲惫:“又是一个三千年,三千又三千,三千之内还有三千,每次梦醒,我总感觉我已不是我。”
“龙山的烟雨洗不净我的疲累,浮生的梦永远与我纠缠,看的太多也不是好事,我执掌天下的运势,却唯独找不到自己的那根,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纵横捭阖,永远如此,不能入局,入局则迷,可我这么多岁月过来了,我也渴望那些精彩的人生。”
姜天崋看着四周残壁上的那些名字:“我也渴望成为你们。”
“我以大梦作为媒介,我窥视着你们的人生,窥视着你们的成功与喜悦,失败与痛苦,悲欢离合怨憎会爱别离忍不住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