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是十方清静荡剑天尊……莫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一位!”
有掌教面现惊色,三百年前有人证道天尊,声音传荡重重罗天,十方世界万千人间皆知其名,凡有道行之人心中皆有反应,尽是知道世间出了一位荡剑天尊!
仅仅三百年时间,新天尊亲临云原,所为何事?
难道天庭之变已经惊动新天尊,可这未免也太扯,天皇氏再强,也不是福地的对手,哪怕有十苦之一的七情六欲,可诸福地亦有各自底牌手段,真正拼杀,诸仙门并不认为天庭能胜,那七情六欲作为世间大苦之一,到了云原还不是要在天道规矩下行事?就连对付九娘娘也必须先蛊惑众生拆其庙宇,毁其信仰,令她先行堕落才能对付。
一杆打神鞭便将天皇逼迫到这般境地,哪怕加上几个自坠境界的太上杀者,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大罗天的力量破开口子,不敢阻拦天尊,而荡剑天尊身为这个大劫最后的天尊,也是新世的第一位天尊,力量自然是无上,如果这一道大劫过去,旧世沉寂,新世始开,天尊的位置又会多出数人,而旧世的十二天尊,抛开为首的三大天尊,其余诸位天尊,大部分都要前往那些古老的“乡”中短暂沉睡,以免与新天尊照面,产生不必要的联系与纠缠。
这个“短暂”,对于天尊来说是如此,但对于其他更弱小的修行人来说,那就是一世,或者半世。
时间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罗天需要这十二万年来恢复运转,第一个三万年移动宇世宙光,第二个三万年重放众生归去,第三个三万年新世开始繁盛,第四个三万年,一切重归正轨。
时间刚好是一个元会。
天尊亲临,诸人心思纷乱,但事实上,天尊到此所为之事其实有三。
其一,众生迁移之事,为此,荡剑天尊亲自请太上无终走出桑树,来到人间,这甚至还关乎到镇杀十苦的事情。
其二,大劫变幻之事,那一剑注定要劈出,太华山作为节点不容有失,不过劫难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各位至强者的气运与关系汇聚到一起,最后爆发的结果,所以对于大圣们来说,大劫这种东西,完全可以捞好处,当然,往往在大劫时会发生一些变故,以前龙师屠天下,九叶力真撞天而死,越客杀楚狂等事,已经给足了诸多大圣以教训。
其三……
三百年前,李辟尘在青城之巅,在吞天大圣离开之后,曾经说过,荡剑天尊欠他一剑。
这一剑,不是在千年的末尾,而是就在当下!在那句话吐露之后的,三百年时!
荡剑天尊将代替李辟尘前来云原,作为让他镇压青城的交换!
大罗封天纵然是姑射神人也力有未逮,不敢逾越,也不能逾越,但如果交易之人换作是一位天尊,那又当如何呢!
正好,荡剑天尊自己也必须要来此间!
九娘娘抬起头,她身后的铁面内露出一抹恐惧,很快隐匿不见,而天皇氏咆哮而起,但就在下一瞬,青萍剑从天而落!
斩八荒六合,二十四象,七十二侯,天时地利,三才五行,魂魄灵意,世间一切锋锐,皆在那一剑之上!
瀚海分成两断,群山裂开深谷,大州被从中拦腰斩碎,尘埃不断分开,八风变作十六,五运散入十方,宝剑崩成两截,古木从中炸开!
九重凌霄自苍穹轰然坠落!
那一剑从瀚海尽头震开了天寒州,断开了南山,劈裂了北海,一直蔓延到黎阳的虞渊,那黑暗的树木尽数断裂,巨大的剑刃扫清天下浊障!
天皇氏在一剑之下粉身碎骨,但青萍依旧在劈裂世间,天尊的神情显的有些冰冷,有些反常,而就是此时,太上无终高高扬起了锤子。
姑射神人愣愣的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大惊失色,狂喊道:“天尊且慢!无终前辈!还请住……”
太上无终扬锤砸落!
咚——!
一锤落下,天崩地裂!
山陵消弭,瀚海干涸,虞渊倾倒,火桑暴碎!
世间大地,清平一片!
世间苍天,再无颜色!
姑射神人面色惨白,她猛地飞出太华山,刚刚,她看的清清楚楚,世间众生,在那一锤之下,直接死去了一半!
而太上无终,还有第二锤未落!
所谓扫清天下……实乃屠尽人间众生也,众生身死,方能入乡永驻!
黄鼓通天,白锤裂地,一击轰鸣,天下缟素!
“无终前辈!”
姑射神人瞬间就来到了云原尽头,而太上无终此时转动锤头,向着姑射神人的脑袋砸了过去!
一锤杀尽世间众生,令天道胆寒!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蜀山(下)
乾坤塌陷,惊天地而泣鬼神!
纵然强如姑射神人也绝不敢与那白锤交手,然而这锤子仿佛避无可避,姑射神人不论向何处飞去,那锤子永远在她身前一丈之地!
她这是一具化身,并非正体,此时眼见避无可避,索性直接停住,只是心中大叹,可怜了天下众生的性命。
白锤落下,可在此时,天穹外天尊开口,请太上无终住手。
那位玄袍人顿时止锤,云海翻滚,直至此时,云原大地,群山万岳早已化作齑粉,随风飘离;江河湖海早已如沸水火焚,枯竭殆尽。
真正是返本还源,诸般绚烂都做了尘土,世间大地青天一片整平!
姑射化身如蒙大赦,立刻对荡剑天尊道:“姑射有言,请天尊聆听!”
荡剑天尊低头,诚恳道:“神人,你在三百年前与我有成道之恩,有何话语大可讲来。”
当年的成道之恩,荡剑天尊当然不敢忘记,姑射神人站在他那一系,哪怕是互相利用,起码当时大家都是盟友。
太上无终不管当年之事,也从未参与,自然下手无情,但如今天尊开口请求,他也就暂且偃锤息鼓,看看姑射神人要讲些什么道理。
姑射化身言道:“既为应对第六劫,迁世间众生入山乡,这本是救世之举,又为何非要以杀来成事?”
荡剑天尊:“世间众生易被十苦利用,旧世将灭,新世始开,大劫之流,于诸圣倒是没有什么大碍,遭得苦难的,只是世间众生,既然众生迁移将有大苦,而云原之世又难以擅动,那便只能杀尽旧世之浊身,以清灵之真魂进入乡云,等到旧世崩毁,新世重开,众生又可重新放回。”
姑射神人:“以天尊之能,大罗封天也无法制约,难道还带不走区区一片人间的生灵?”
荡剑天尊:“姑射神人,你想的太好了,云原众生本该尽数死在这次大劫之中,但我因与守城人有言,欠他一剑,故而这一剑落在云原,我请无终杀尽云原众生带入山乡,如果不这样做,此地众生便是连真灵都留不下的。”
“杀生为护生,大恶或许也是大善?眼中所见并非真实,姑射神人,你与你的徒弟青女谈论此道已经很久很久,难道还堪不破当年的这个道理吗?”
“云原太华,作为六劫节点,如果被有心之物利用,则会造成大患,正如你之前所见到的云原天皇氏,七情六欲作为其身,如果让旧世之苦以完整之身抵达新世,你可知新世众生会遭受怎样的痛苦?”
姑射神人愣了一下,荡剑天尊则道:“姑射,你经历重重劫难,见过天帝伏龙,见过九叶力真,见过凤歌孔丘,见过火帝连山,见过越客楚狂,你不该不明白,旧世之苦每当一次大劫降临之后,就会被新世第一位天尊斩灭,所以它们才要重新孕育,如果以旧世之身抵达新世,苦难便再非苦难。”
荡剑天尊的声音震彻世间,姑射神人问道:“苦难若再非苦难,那会变成什么?”
若苦难再非苦难?
荡剑天尊道:“苦难将会变成桃源。”
世间怔怔,皆有疑问,哪怕大圣也是如此,不单单是姑射神人,天域外无数大圣都在聆听。
他们不说话,不出现,但不代表他们不关注这里的情况。
三百年后,旧世最后一位天尊同时也是新世第一位天尊,第一次在人间出手,这般巨大的动静,怎么会不引人注目?
凡是想要作乱的,战战兢兢,凡是想要窃好处的,惶惶恐恐。
天尊降临,世间没有人可以抵挡,古老的天尊们已经准备尽数沉睡,以此与新天尊错开岁月与光阴,不与他产生任何纠葛,从古到今,能够经历大劫,与诸无上人物纠缠而毫发无损的,只有最古老的三大天尊。
他们的化身活跃在每一世的大劫之中,从旧世到新世,都是如此。
而有些东西,也只有天尊才知晓。
苦难将会化作桃源?
这不是好事吗?为何会让天尊如此愤怒与惧怕?
是的,正是愤怒与惧怕,姑射神人从荡剑天尊平静的话语中寻找到了那一丝怒意与恐惧,这股恐惧并非针对那渺小的十苦,反而是针对着世间的众生。
姑射神人极其不解,她并不明白这苦难变作桃源的背后意义,当然,桃源乡主人,这五个字也在一些古老的大圣之中流传,但从到今,从没有人见过他。
除了雷神,但是雷神面见桃源乡主人的事情,不为众圣所知,是的,他做的这件事情,天上地下,没有一位大圣知晓。
荡剑天尊看出了姑射神人的疑问,于是做出回答,当然依旧是模棱两可:
“姑射,桃源并非只有一处,世间的桃源乃是躲避祸乱的地方,桃源是桃源,桃源乡是桃源乡,桃源之主,并非桃源乡之主。”
“桃源乡是世间的一株璀璨大树,那诸多桃源,就是树上的果子,它们分离在桃源乡的枝干上,隐蔽在叶子中,没有纷争,没有纷扰,没有纷乱,没有苦难,只有欢乐与满足。”
“但世间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吗?”
荡剑天尊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带着一种叹息与无奈。
“世间的苦难本与众生互为依靠,若苦难化为桃源,众生真的还是众生吗?”
姑射神人难以理解:“若是否极泰来,为何不去接受?”
荡剑天尊看向她:“玄古之君问道天冥时,也是如此想的。”
姑射神人顿时一惊,她感觉到这里面有大秘密,柳犀亭虽然出生不过一个元会,但他如今已是天尊,知道的东西必然比自己多得多了。
有些东西与道理,大圣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参悟,但若是成就天尊,连参悟都不需要,直接便明白了。
但荡剑天尊不再多言,此时姑射神人忽然想起之前天尊所言的另一句话。
大恶或许是大善,那反过来,大善,也是大恶!
太上无终见到天尊收起青萍剑,他扬起锤头,忽然对姑射神人开口了。
声音仿佛响彻在所有人的心中,那是古老而幽远的,难以分清男女的声音。
“你还要挡我?”
五个字落下,便已是带着一种磅礴天怒,姑射神人不言而退,留下一声大叹。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蜀山(完)
神人离去,那位自桑树之下走来的遂古之圣,再也无人敢与其抗衡。
屠尽世间,杀生为护生,眼中所见不一定是真实,但众生所能见到的,也只有眼前这一片世界。
天是灰色的,地是黑色的。
黄皮的大鼓咚咚作响,天道在震颤,在惧怕,身为世间最强的十几位人间天道之一,云原洲的天道尊圣,此时产生了一股浓重的恐惧感。
毫无抵抗的力量,毫无镇压的手段,毫无驱逐的办法。
那站立在灰天黑地之上的遂古圣者,比任何的大圣都要强大。
太上无终没有前任,也不会有后来者。
他就是最初的那位“无终”。
是依旧还活在世上的最古老之人!
第二锤晃动起来,但在此时,已经坠落的九重天中,九娘娘的身上赤色的气息弥漫,她摇起头来,低声道:“我还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当真是无妄之灾。”
叶缘的身影出现在这里,他手中的铁拂尘挥出,那股赤色的气息顿时慢慢开始消退。
冥海中的铁面显得有些不满,但那只眼睛看了一眼已经碎裂的天空,居然没有再度提出什么要求,太上大赤归于沉寂,但是最后,留下的那道声音,依旧在九娘娘的心中响起。
“按照约定,我在冥海等你。”
话已尽此,叶缘以人道之力为九娘娘续命,接上她被断开的香火与神命,玄都之法强大之处,就在于“人道之主”这一点上。
所谓人者,托名为人,事实上,乃世间一切众生也。
三人为众!世间生灵,唤作“众生”!
众众者生。
正殿前方的偃月炉暴动起来,七情六欲在天皇氏被斩杀的瞬间便回归到炉火中,可此时它也已经无处可逃,正对着天空的裂隙,它的力量开始高涨,似乎要突破人间的界限,随后,七情向着叶缘涌动,六欲向着九娘娘的身上攀爬。
它要强行操纵这两个人,作为自己的应世阴阳身。
天尊没有斩它,是以为斩死还是真的没有发现?七情六欲倾向于后一种,于是在苟活下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吞噬活躯。
蔓延的红霞向着叶缘冲击而去,但就在下一瞬间,璀璨的白色火焰从他的脚步升腾起来。
云霞浩荡,压退红霞,那属于岁月的烟火浩荡而起,让七情六欲大惊而动。
“道兄,石灵明还在炉子中!”
九娘娘开口,似乎是怕叶缘将炉火击破,而叶缘则是摇头,对她道:“破炉者,并非我也,岁月之简已经昭示出了一切,在这座炉子离开之后,我也会消失在这里。”
“这是石灵明的机缘,也是李长生的机缘,区别在于,后者明晓了一切,前者仍旧懵懂。”
九娘娘不解,更是不知道这位故友在这过去的三百年内,究竟又有了什么样子的机缘,还是说,三百年前的神火附身,原本的叶缘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可当年明明还是正常的。
九娘娘不理解,而叶缘也不解释,只是无声的笑。
他的脖颈上,钻出一条细弱的绯色小龙,叶缘伸手抚摸她的龙角,望着那被吓退的七情六欲,忽然道:“你可以归去了。”
就是此时,灰天黑地之上,黄皮鼓无锤敲打而自响起来。
三声又三声。
绵延不断,轰鸣盖过天雷,胜过地裂。
叶缘看着那面皮鼓,岁月竹简上写出的东西,这面黄皮鼓很强大吗,那自然是的,因为这面黄皮鼓是用四位古老人物的皮覆盖成的。
这四人中,有一位,早被众生熟悉。
这黄皮鼓,以前有很多其他的名字,但最后一次重新命名之后,便是称作“昊天鼓”!
这面鼓的声音通达罗天上下,偃月炉忽然躁动起来,当中石灵明已经把欲火炼化三分有余,而在不远处,一粒金丹圆润,也在欲火中翻滚淬炼。
大鼓震动,依旧震动。
随后,在天的裂隙之后,突然有一道巨大的天境之洞轰然敞开!
碧落青霄不足以称道,群山高耸,山岳葱翠,古木如龙,石道与木栈如天梯般勾连其上!
那是一片古老到极点的地方,也是世间无数人都难以抵达的地方!
“怎么可能,那是无阶蜀境!”
轰——!
偃月炉直接被收入其中,所有暗中窥伺的大圣,尽数见到了一位老人。
胡须几乎拖到地上,微微佝偻着背脊,肩膀上还有露水浸湿的痕迹。
就像是一位凡尘中最年迈的长者,但世间无人敢轻视于他!
因为他是“太上老君”!
偃月炉落入太上老君手中,随后,无阶蜀境的入口轰然关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
天地轰鸣,九玄仙山忽然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