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龙华境内,万龙飞跃天穹,上至龙门相会的神话。
俱芦界中挪日月,无垠天海赴龙华。
譬如他数次履足红尘而见到的故事。
挑山卖枣的白骨,见妻不散的游魂,兄弟相对的执念……
山中刀客,临江鱼仙;皮影傀儡,壶中瓮天。
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是说不完的。
“苍生易老。”
李辟尘笑着,摇了摇头:“人间是个好地方,你我他们,都在此间。”
“这是修了多少世的缘法,才让我等降生此世?”
妖女失笑:“船家你看不到众生疾苦。”
李辟尘道:“诸苦我皆已见过,是了,说到苦,你们知道世间有几苦么?”
五人互相看了看。
李辟尘便笑着与他们分说。
周河的时间开始流逝了。
念念去千里烟波,很快便被这艘舟船抛在身后。
暮霭沉沉楚天阔。
书生道:“船家是个好仙人,洒脱得很,自在的紧。”
他这么说着,因为李辟尘只是挑了一些来讲,故他听得有些梦幻不真切。
白衣妖女看向仙祖,忽然笑道:“你说你比我还要大上些许,却不知道又有什么本事?”
她显得有些搞怪:“能比船家这位仙山弟子本事大吗?”
妖女说是这么说着,却又道:“不过我还真没有听过太华山的名字,或许是再很久很久以前,和船家说的一样,是已经不可考据得久远……”
李辟尘微笑不语。
仙祖给予妖女回应:“他?他站的很高了,但是比起我来,还差一点。”
妖女着实乐了:“人小气不小呢。”
仙祖摇了摇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天。
妖女不解,诸人亦皆不解。
仙祖看着李辟尘,又转过头来,那仙念一瞬间就移到九天十地之外。
诸世大震。
耆阇崛山,佛陀罢讲。
赤桑树下,北斗睁眸。
帝乡云中,烛龙衍照。
武当之上,真武不言。
龙蛇,白帝,太微,无始,无终,鬼母,舜帝,黄老君。
坐胜,覆海,白泉,罗喉,夕云,红云,鸿钧。
霜云,南山,鹊桥,兕虎,天河,行隐,渔歌,玉门。
暴人,牧人,云人,仁人。
汤主,虞主,火师,黄泉。
森罗,窅冥,青莲,道隐。
摩天,无欲,大羿,五神道魔苏秦,孔宣……
还有很多很多!
世间六至人之一的种柳人听到了太一的念头,他想要反抗,想要逃离,但下一瞬间就被那道念头狠狠按在大地上。
苍凉飞舞,种柳人如身穿十万铁索,痛苦不堪,同时艰难愤恨。
纵然是世间至人也逃不脱太一的约束。
万圣都不敢言语,但这一切都不为世人所知道。
仙祖将要说法,故而已经轮不到他们来说。
诸天仙佛神魔之门,尽皆肃静,世人祈求,此时再无一处敢给回应。
纵然是浮黎元始天尊也隐匿起来。
玉童子摇了摇头。
一念来去,九天十地皆尊我号令。
仙祖露出微笑,却不是对妖女,而是对李辟尘问道:
“我若是逆天而行,可会受到惩戒吗?”
此言一出,万圣震恐。
看似是对太乙发问,事实上却是在呵问万界诸天。
但诸天道哪里又敢于回应,便皆充楞装傻。
仙祖失笑:“你看,它不敢,所以我这一生从未曾敬天半尺。”
万圣点头,却尽数不敢言语。
您老人家说法,我等静听便是,天算什么,在您眼中自然是什么都不算的。
妖女则是有些发愣。
她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
仙祖都念头再次转了转。
他对李辟尘道:“你敬天吗?”
李辟尘不假思索:“我是极尊敬天的。”
“天生万物以养众生,若无清天,便无大地万象。”
仙祖笑起来:“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总是把万物向好的方面看。”
他这么说着,便对空荡荡的高天道:“你们呢?”
诸圣皆不敢答,却皆若有所思。
此天是何天?
那五个故事被传到诸天之中,万圣皆已听闻。
仙祖问他们怎么看。
万圣各有所答。
不敢不答。
仙祖那根手指依旧指着清天。
纵然此时的天,早已被雾气遮掩。
他忽然诵起经文来。
莫名其妙却又无比飘渺的道经,仙祖的声音回荡在舟船上,甚至都无法在周河上传出多远。
但是此时,雾气开始汹涌,宛如光阴一般向前方流淌;水流变得浩大,无数的鱼虾从水波中涌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万物都在复苏,都在争斗,这是惊骇天地的机缘,这是送给蝼蚁的机遇!
诸天中,万圣也在聆听,他们凝神屏息,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但谁都可以听。
唯独天地听不得。
仙祖不想让天地听。
他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天地便主动退避,绝不敢听。
李辟尘顿时失笑,极为莞尔。
到底是个孩子。
天地为众生衍苦,他便让天地也得大苦,且有苦难言。
更不敢言。
世界无人不惧这个童子,正如之前一念电转惊雷,九天十地便皆从调遣。
莫敢不从!
船舶上的五人听得那些经文,他们也看到了四周的鱼虾翻跳,此时周河下升起滔天巨浪,一只猪婆龙从中钻出,瞪着一双龙眸,不敢呼啸,只是一声不吭的游荡在周船边上,为其护法。
仙祖依旧在诵经。
他忽然有些不喜那只猪婆龙,于是便看了它一眼。
这只猪婆龙慌忙潜入水下,把最好的区域留出来,重新交托给那些鱼虾。
仙祖便很满意。
这是给蝼蚁听的,虽然猪婆龙也是蝼蚁,但它强行占据鱼虾的位置,便让仙祖很不喜欢。
诸天深处,有两道人影突然出现,从无形无相之中,显化为有形有相之物。
他们同样不敢妄动,同时似乎找到了回归真实的方法。
万象魔主与太虚祖师,这两人注定只是配角,他们的故事或许在另外的时空中会得以衍化,但迷失了无尽岁月的他们,终于在此时回归了世间。
顺着仙祖的经义。
同时他们心中亦有巨大的震恐。
仙祖回到了人间。
这是足以让诸天静默的大事。
足以让罗天,化外,空无都感觉到惧怕的事情。
他们不敢反抗,在迷失于虚幻真实无数岁月后,他们也参与了诵经。
他们曾经看到过一个天尊。
他也迷失了,但是不久前刚刚重回世间。
无形无相是不好证实的。
万象魔主与太虚祖师斗感叹世间的神异,巨大的机缘让他们“回到故乡”。
人神鬼妖佛,他们的目光逐渐被拉长,在他们眼中,这个白发的童子忽然变得无比遥远与高大。
就像是开始做梦一般,遥远,遥远,逐渐虚幻。
仙祖的手掌在舟船上拍了一下。
声音极为清脆,而船舶所用的木材,所能发出的声音,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像是银瓶乍破!
就像是云散天清!
书生突然听到了什么,他豁然转头。
……
光阴的云霞中,那是自己的家门,父亲就站在门口,依旧用那种严厉但却内藏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书生愣住了。
不知道这段岁月的漫长,书生的心中似乎有什么被打翻。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海翻江,泪水夺眶而出。
听闻西方无量乐。
听闻婆娑无量苦。
他对父亲曾给石佛所写之诗,此时深有感触。
他想到了船家与童子,他转过头,见到那个童子的身影,它再向自己笑,而书生看着自己的手,那早已是垂垂老矣。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什么,四周的房屋也已经古旧斑驳,原来他黄粱一梦,但执念所看到的人,都是他真正经历过的。
原来如此,是因为自己已经了却心愿,所以才见到了父亲。
船家是仙人,他早已知道,而当年的记忆犹是历历在目。
“……哈……哈哈……”
书生开始抹去眼中的泪水,哭着笑着:“船家,谢谢你……”
“当年船上七人,如今也只有我已经老去!你们呢,是不是还在周河上摆渡,听着来来往往的故事?”
“老神呢?是不是已经给他的儿子娶到了年轻的姑娘?”
“士兵呢?百年的等待,是不是终于了却夙愿,埋骨青山?”
“妖女呢?是不是已经打破劫难,成功回到人间?”
“石佛呢?是不是已经追回可姑娘,回到了青门山海?”
老书生看着云霞尽头的两位仙人,他深深伏下,泣不成声。
仙祖轻声道:“苍生总是易老。”
……
老神看着眼前的坟头,他的脸强挂满了笑,笑着笑着,便开始哭了。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你早就死了……我对不起士兵,对不起天下,更对不起你。”
老神跪在坟头前,开始解自己的包袱,他要在这里唱一出戏,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没有士兵的故事,或许老身永远也不会清醒。
如果没有士兵的故事,或许老神真的会在清醒之后,将萧家村四周乡土众生尽数屠戮。
他在唱,最后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转过头,看到了仙祖,白发的童子与那船家在一处,而童子的一根手指仍旧指着天上。
老神转头,向天上看去。
日月并行,烛龙下照。九华上帝的身影出现在人间的天空,他的呼吸在世间创造出一条光芒大道,再大道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站着的老神。
老神呆呆的看着,而烛龙此时已经重回天上。
“奉仙祖之命!”
那个少年仁正是老神孩子的转世,九华上帝遵从调遣而来,直接让他与那少年重逢。
老神转过头去,突然嚎啕痛哭。
……
灵云乡,士兵看到了故土,数百年的风雨渡过,这里早已变了模样,那批众生也已经不是自己的故人。
连故坟也没有,原本的人家因为战乱早已迁走。
士兵身上的铠甲开始凋零,这一瞬间便如同走过了千百年,他回头望去,隐隐中还能见到那个白发的童子以及渡舟的船家。
魂归故里,临走之前,有这么一段旅程,也不枉此生。
何况他也见到了当年的天子。
士兵咧嘴笑了起来。
“我是一个好兵。”
喃喃的呓语,如落叶般飘零。
飘零了数百年,落叶终于归根。
甲胄斑驳,化为锈铁;魂魄散尽,重化浊清。
但就在此时,忽然鬼门关在此大开!
赤桑树下,那位天尊颔首,说了一声:
“来!”
……
妖女眼中的世界收束。
她来到了五千六百里外。
石佛也来到了这里。
天地的亡门在此矗立。
门扉前坐着一个枯瘦的人。
他看着来到这里的人。
妖女笑了:“这终究是我的归宿。”
石佛摇头:“这是劫,当破之!绝不是归宿!”
妖与佛都上前一步。
但天地亡门的主宰,只看到他们两人身后的那个和尚。
和尚的边上是太一与太乙。
那个和尚过来了,抓住了石佛与妖女,并且拍了拍他们的肩。
亡门主宰叹息起来:“这也是宿命。”
大和尚来此,双手合十。
西天佛祖阿弥陀,奉仙祖之命,来此渡命救生,再续几秒。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仙人世间·过五关
亡门的主宰是谁啊?
自然就是当年的太上亡何。
他在这里苦等,等着自己的宿命,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的走到那扇门里,他劝说天下接受宿命,但却没有劝住太上截天。
佛祖来了,顶着满头的疙瘩来了,唱着天人慈悲来了,诵着大悲经文来了。
仙祖有命,九天十地莫敢不从,佛祖自然也要来,也必须来。
他确实是看到了一个佛子,石佛有大灵根,当渡之。
但仙祖告诉他,石佛是人间的佛,不是耆阇崛山的佛。
于是佛祖便不敢渡他了。
只是心中大呼可惜了,但还是得来打这份白工。
佛祖向前道:“请太上关门。”
亡何道:“这是宿命,你杀了我,此门自关。”
佛祖道:“那便只好显明王手段。”
大金光唱诵,诸天万界诸圣降世,佛祖向周天请教,却不是动用佛法,而是在摇人。
那一束束目光向下看来。
“请太上关门。”
诸天万圣尽降一道念头,九天十地皆尊号令而至!
太上亡何闭上了眼睛。
那扇大门坍塌,仙祖在后面昂起下巴。
“看,这就是太过敬天的下场。”
天听闻了,不敢语。
亡何死去,再入轮回。
佛陀称道大善,而未曾照顾那两位已经愣住许久的凡间强者。
万圣皆称大善。
九天十地溢满雷音。
一人来此请你入灭还不去,非要请万圣齐来。
这面子倒也大了去了。
仙祖道:“不许给他轮回。”
北斗天尊没有言语,但确实是把亡何的力量封印了。
太上亡何没有轮回,他被阻挡在外,却也不能回头,他看着那来来往往的鬼魂,叹息着道:“这也是宿命。”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仙祖从他的身后闪现出来,在他转头的一瞬间,踢了他一脚。
亡何差点就被这一脚踢得魂飞魄散。
他的形态崩溃,轮廓散开,精气神明也被打的四下流离。
北斗天尊默默的看着,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一个念头,仙祖又回到了舟船上。
没有了书生,没有了老神,没有了兵鬼,没有了妖女,没有了石佛。
他们都各归其位,有的笑有的哭有的魂归故土有的再踏仙路。
各有其归宿,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他终究是喜欢善意的结局,不喜欢不幸的结局,而到了他这个地步,也就无所谓再与红尘牵不牵绊了。
小小的人间,哪里能束缚仙道的祖先?
河海尽头,巨大的黑影浮现,仙祖向那处看了一眼,便呵斥道:“偷偷摸摸的东西!”
他骂了一声,但后面又把声音变得极其空灵。
“但听了五个故事,你也应该听到了,怎么样,满足了吗?”
巨大的黑影用那双惨白的眸子注视着仙祖,最后化为烟雾散去。
那自然就是江沽大神。
仙祖拍了拍舟船,忽然有些出神。
“太繁杂了。”
李辟尘转过头来,带有疑惑的看向他:“怎么说呢?”
仙祖道:“光阴是永远不会停留的,金是人间贵重的东西,但它也买不来哪怕一寸的光阴,时间是无情的,浑沦怜爱世人,因为他永远停留在过去,这就导致世间的美好都在后面,太易认为这阻碍了世间的发展,所以才打算把他赶走。”
“但我眼中所见到的,是不断向前的光芒,超越了宇世宙光,向前,向前……人间的故事,他们说的那些故事,在四百大衍之中,连一朵浪花都不算。”
“一点也不壮阔,一点也不澎湃,连涟漪都比不上,仅仅是岸边的石头被沾湿了而已。”
仙祖道:“太多了,太繁杂了,光阴是无暇理会这些事情的,也不会为这种事情驻足,如果驻足了,那就不再是光阴的本来。”
李辟尘点了点头:“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