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钱镖(宫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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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宫白羽)-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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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如何,也念在师门当年……”
  袁振武不耐烦道:“又是念在当年,念在当年什么?”
  胡振业大声说:“念在什么?念在当年丁老师待你到底不错,没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么?你对他的女婿女儿,该怎么照应?你就居然瞪眼不认人?”
  飞豹子大怒,狂笑道:“好!我本不愿提当年,你们偏要提。我本不是太极丁门中人了,你们偏说我是。好了,我的确在丁门混过七八年,我的确深受师恩;丁老师的确拿我当儿子看待过。可是后来怎样?饶用尽苦心,竭尽子弟之职;八月二十六日那天,大庭广众之下,把我送忤逆了!旧事请你们不要提吧,提起来不值一笑。你们也想一想八月二十六那天!”说这话时,面对胡、肖怒气汹汹,却不敢觑丁云秀一眼。
  丁云秀拦住二友,暗掣俞剑平,裣衽上前;赔笑道:“袁师兄,你说得很对;想当年实在是先父做错了,很对不起师兄。可是师兄,我夫妻在师兄面前,没有错了一步啊!”
  丁云秀道:“记得我先兄天夭以后,舍下里里外外,全都倚仗师兄。先母不是拍着你的肩膀,含泪说‘有这个二徒弟,比亲儿子还得继’么?那时二哥也不见外,事事替先父操心;我不知二哥心里怎样,我们是拿二哥当亲骨肉一般看待的。不幸先父过于看重师训,为要发扬金钱镖法,这才越次传宗,把你俞三弟提为掌门户的人;也不过教他代教肖九弟他们哥几个罢了。名分上,仍把二哥当大师兄看;还要把二哥转到三门左氏双雄门下。先父这一举,我们都觉得失当,但是你可记得……”
  丁云秀手指俞剑平道:“他是何等惶恐不敢当?我又是何等替你着急发话?就是胡、肖二弟,又是何等代你扼腕?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先父已经把事做错了;二哥外面失去掌门户的名分,骨子里先父还是处处倚仗你,教你当大师兄。不幸二哥因母病还乡,他们哥三个想奉师命,亲去送行,不过没赶上罢了。自从二哥别后,我们哪一天不在悬念?各处访问,音讯毫无。今日故旧重逢,我丁云秀父兄早殁,更没有骨肉亲丁,只剩二哥你一人了。二哥,你不看俞剑平素日敬事你的意思,你也不能难为小妹我啊!……”
  丁云秀的话转为凄凉的声调。飞豹子的怒焰渐下挫,也不禁失声一喟。他的眼神仍不敢正看丁云秀,心血直沸;前情旧怨,缠在一处。
  丁云秀仍往下说:“我们三十年的旧谊,请二哥看宽一步吧。从前的错处,果然有教人下不去的地方,现在也无须细谈;我夫妻今天当着群雄诸友,特来赔罪。二哥,你务必接受我夫妻这番歉疚之情。我可以说一方替剑平道歉,一方替先父追悔。二哥总是给我留有余地。至于镖银的话,悉听师兄尊裁,教我怎样办,我就怎样办。事情总有一个了局,我们决不敢违拗师兄的吩咐。常言说的好,有师从师,无师从兄,现在只有二哥了。二哥有话,只管说。……”说罢,重复施礼。
  飞豹子惶然了。飞豹子是个倔强汉子,软硬都不吃。然而现在,人家是夫妻俩双双抵面,一口一个师哥,再三作揖打躬,道歉赔礼。人家已经自认“不是”了,而这“不是”又不尽是他夫妻本身的;自己再要深究,就是迁怒。飞豹子有点招架不开了。把旱烟袋吸了又吸,沉默不答。
  那美青年和那姓熊的壮汉,忙替豹子解围道:“俞镖头、俞夫人!刚才我们提出三条,你们贤伉俪都听清楚了罢?那就是袁爷的意思,那就是袁爷的话,您何必再问?再问还是那三句话。我们武林做事,贵有决断;斩头沥血的汉子,并不是硬拿面子软拘的。到底怎么看,别人的话不能做准,我们只请问俞镖头你自己。还有童镖头、窦镖头、姜镖头,你们几位是中间人,别忘了前天约定的事。”(叶批:唯恐天下不乱!阅此当知损友不可交!)丁云秀一听此言,秀眉一挑,耳根通红;不由得一转身,冲美青年和壮汉凝眸,从这人脸,看到那人脸。俞剑平微微一笑,很快地发话道:“朋友,我们师兄弟重逢,免不得叙叙当年。朋友,稍安勿躁。我们和袁师兄谈的是三十年前老话,和这二十万盐镖是两件事。”壮汉道:“那很好,你们谈你们三十年前;我们不妨办我们的二十万。”
  美青年和这壮汉直寻到姜羽冲等,大声说着,往外走去;越逼越紧,立等动手。那个姓霍的陪客,始终没有发言;只双眸炯炯,打量镖客,此时忽然大笑道:“好哇!人家愿意磕头告饶,我姓霍的看不惯这个,也不能跟着胡参预。我的来意是看比拳,镖行诸位可以不吝赐教,一试身手么?”
  霹雳手童冠英、铁牌手胡孟刚也都忿怒;年轻的镖客纷纷站起来,甩衣衫,待动手。登时大殿上起了一片呶呶之声,眼看要乱。智囊姜羽冲趋至飞豹子、武胜文面前,道:“二位请看,快拦一拦吧!就是要动手,也要有条有理呀!”
  飞豹子忙教子母神梭武胜文,向自己人这边吆喝了一声,暂把喧声止住。镖行中人也把自己的人约束住,重新落座。
  飞豹子乘这一乱,遏住扰动的心情,向俞氏夫妻很客气地说道:“二位太客气了。袁某何人,决不敢当。二位跟我叙旧,可惜旧事不堪回想,至少在我这一面是这样。至于道歉,更谈不到。你二位全误会我了,你当我还介意丁老师么?那可太差了!我至今感激丁老师还感激不过来呢。丁老师不但成全了你们诸位好徒弟,连在下我这不材子,也很承他不屑教诲的教诲。我袁某得有今日,我头一个就感激太极丁。不过,你们四位全是太极门,你们全在这里;这里可没有我,我不是太极门啊!想当年我本是太极门不屑要的劣徒,丁老师给人留脸,没把我开除。虽没把我开除,我已在太极门存身不住。我不得已,拜受着丁老师不屑教诲的教诲,便告退出走;我就别走歧途,另觅门路,我也学了一两年粗拳笨招。太极门最讲究的是双拳、一剑、十二钱镖,那叫三绝技。我呢,一绝也没有,太极门把我抛出去了。今日,我们幸会,旁的话不用说,我是太极门门外汉,我是外门的狂徒;我定要请太极门掌门户的大师兄俞三胜俞老镖头,不吝赐教。当年丁老师也许有心成全我,我也许不负丁老师所望,略有成就;那么今天借此一试,不管谁胜谁败,总可告慰丁老师在天之灵。一看到今天,也许欣然含笑道:‘好,我最器重最喜爱的门徒,已有成就了。我最看不起的狂徒,被我一激,也有一点成就了。他们二人比一比,居然全不错。’要么我今天就教俞镖头打败了,也是虽败犹荣,而且更证实了丁老师当年老眼无花。万一我侥幸竟不输招呢,这自然是万不会有的事了。比方万一会有呢,更证实了丁老师当年苦心,会成全人了。所以,无论如何,还是比一比好了。倘若俞镖头一定不肯赐教,那么,你岂不太辱没了太极丁丁老师当年的英名,也辜负了丁老师当年的热望,我想总不至于吧?况且又当着这些人,真格的,就凭三言两语,说和了,我也嫌害臊。话说到此为止,别的交情话,请您暂且免说。说了,我也听不入,倒惹得大家等得不耐烦。……”
  飞豹子信手抄起一只茶杯,当啷的一声,摔在地上,却满面含笑说道:“现在一定恳求俞镖头赏脸比较比较。谁再跟我软磨,硬拿面子局我,谁就是骂我袁振武没有骨气,那么老大的个子,禁不住几句好话!”于是,他哈哈一笑,顺手缓缓地脱衣服、登鞋、勒腰带、抄铁烟袋杆,又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向俞剑平夫妻一拱手道:“对不起,俞镖头,我先上场了。”
  这态度,这话声,把俞夫人丁云秀羞了个白面通红;俞剑平纵能忍耐,也觉难堪了。可是飞豹子说这些话,始终是面对着俞剑平,始终不敢看丁云秀一眼;因为一看她,他的话就无形被禁住,说不出口。
  俞夫人丁云秀气得嘴唇颤颤直动,忿欲发话,又忍了又忍地忍住。俞剑平到底沉着,见飞豹子举步欲出,他就急一横身,拦在面前,仍然纳住气,好言答对道:“师兄,您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三十年前,咱们老师做的错事,现在已是不能挽回了。师兄总该记得,当日传宗赠剑,小弟是多么惶恐推辞;就在事后,小弟也曾替师兄扼腕,跟老师说了多次。无奈老师过于看重祖师的遗训,到底拗不过去。……”(叶批:委曲而不能求全,好个没眼色的俞镖头!)
  说到此,俞剑平见飞豹子意思怫然,急忙变转语气道:“师兄,这都是旧事,不用提了,小弟现在总给师兄顺过气来。师兄有命,小弟一概谨遵。师兄不是教我退出镖行么,我早已歇马了,我可以再向镖行宣布一回。小弟的镖旗,师兄要留下么?好,您已拿去一杆,还有四杆,我一并奉上。师兄还教我退出武林,小弟蒲柳之姿,久存退志,我立刻从命,封剑闭门;不但退出武林,我还立刻遣散群徒,把太极门长门的门户闭了,从此没有俞门拳了。师兄的约法三章,我一一照办,只剩末一条了。师兄教我拿出五万银子来,普请武林同道,再摆擂台……”
  俞剑平忽然脸堆笑容,提高嗓音,向群雄一瞥,接着说道:“可惜摆擂台这件事,小弟没有这份胆量。况且师兄既命小弟退出武林,小弟就已成门外之人,怎好再摆擂台?师兄试一回想,恐怕也觉不对吧。还有这五万银子,数虽不多,搁在小弟一个镖客身上,罄其所有,也值不了许多,这可怎好呢?师兄还有别的法子,放宽一步,教小弟可以走得过去的么?”
  约法三章条条严苛,俞剑平在表面上,居然要全盘接收。跛子胡振业第一个听着不忿,狠狠哼了一声;肖国英守备一脸的冷笑;其余镖行也哗然不平。有的说:“俞镖头怎么真怕他师兄?”独有丁云秀俞夫人却已听出俞剑平着恼了。姜羽冲和苏建明暗暗说道:“别看飞豹子声色俱厉,到底还是俞三胜不好惹。你听他的话够多软,细琢磨又够多硬!你听听,看看飞豹子怎么接声?”
  但是飞豹子并没接声,竟仰面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一挥手,讲道:“什么约法三章,那是闲扯淡。俞镖头,咱们说正格的,我山洼子的人,不会绕脖子,我只请求俞镖头一件事,就是赏脸,赐教!您只管掉文,你可别忘了,我大远地来了,又惊动了这些位好朋友。您真教我听两句高论,就吹呜嘟嘟,夹尾巴往回跑么?……不用客气,走吧,您啦!”(叶批:绵里针碰上了铁罗汉!)
  飞豹子说完了,仍要往外闯。姜羽冲暗暗点头,对苏建明说:“这家伙也有两下子!”苏建明道:“哼,也不大好惹!我看我们该说话了。”
  两个人才要发话,十二金钱俞剑平已然拦阻道:“师兄,慢着!原来师兄的约法三章是和小弟开玩笑?”
  美青年道:“那也不见得!说真就真,说假就假,那全看俞镖头赏脸不赏脸了。”
  俞剑平道:“真也罢,假也罢,袁师兄一定要我献拙,那么长者之命,我俞剑平也不敢固辞。……”
  姓熊的大汉道:“那么说,好极了,您就请吧。”
  童冠英道:“你们先别打岔,行不行?”
  俞剑平道:“……不过献拙是一件事,寻镖又是一件事,我还盼师兄把两件事分开了看。师兄,这二十万盐镖,情实并非小弟所保,可是人家胡孟刚胡镖头竟受了池鱼之殃。现在我求师兄看在江湖义气上,先把镖银赏还了胡镖头;然后您教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决不推辞。师兄定要把两件事串到一起,那就是逼小弟赌技讨镖了;那无论如何,小弟也不敢从命。莫说是师兄你,就搁在列位合字身上,小弟也不敢这么无礼。我们武林道全凭义气当先,谁也不敢挟着微末技能,硬讨强索。……”(叶批: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飞豹子听了,嗤之以鼻。那黄面汉子也轩渠高笑道:“俞镖头一口一个师兄,叫得真响,怎么拿师兄当小孩子耍?还了镖,再赌拳,谁肯相信啊?”那美青年也道:“况且这里也不是叙旧的地方,俞镖头要认师兄,不妨换个日子。”飞豹子道:“着啊!战场上认亲的,不是没有,可惜不是我。俞镖头,您的高论,我已领教了,你还有说的没有?若没有说的了;咱们该上场子了。我竭诚要领教的,到底还是你的拳、剑、镖。”一挺腰板,一指中庭。
  俞剑平脸色一变一变的,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他仍然抱拳当前,还要说话。飞豹子赫然发怒道:“咳,俞镖头!你横遮在面前,你逼我就在这里请教么?”铁烟袋杆一插,抬双臂往外一挥。俞剑平剑眉一挑,丁云秀横身上前,锐声叫道:“袁师兄!”
  飞豹子不禁退回一步,脸上微现窘容。忽然,那美青年见势状,忙上前解围道:“俞夫人,您别着急。我不才久仰女英雄的大名,您可否不吝赐教!”他这话非为索斗,是故意打岔。俞夫人丁云秀气得秀眉一锁道:“你是哪位?”
  霹雳手童冠英、智囊姜羽冲看透这步棋局,终不免闹翻,也奔过来,对美青年说:“朋友,我也久仰阁下的英名,你可否赐教?”美青年一翻身,凝视二人道:“不敢当,咱们外面请。”童冠英道:“好极了,我先请教。我在下有个匪号叫做霹雳手童冠英,没领教您怎么个称呼?”
  双方的宾友、助拳的人,纷纷讲起过招的话来。镖客中有路明、梁孚生二位,和子母神梭邀来的两个中年人,也啧啧地答了话。纷乱中看不出他们是素不相识,还是旧仇相逢;可是他们四个人都相邀着退出大殿,跑到外面去了。美青年雄娘子凌云燕和霹雳手童冠英,也正正经经地叫起板眼,各甩脱长衣,迈步往外走。在场余众也都骚然,好像已到爆发点,不打不成了。
  唯有飞豹子本人和俞剑平夫妻,还在殿中忍怒舌辩。飞豹子身量本高,跷足往外一瞥,忽然闭住口,躲着俞夫人丁云秀,往殿外走。俞夫人依然横身拦阻,由情恳带出诘责的声吻。飞豹子走不出去,就切齿回身,奔到俞剑平面前,厉声道:“俞镖头,你别耗着!”双臂霍地一分,一探,似要抓俞剑平。俞剑平凝眸不动。
  忽听有人厉声叫道:“袁师兄!”胡跛子和肖守备突从背后转过来,一左一右,来拦飞豹子的双掌。飞豹子连头也不回,只将双臂一振,手腕一翻,倏地扭住胡、肖的手腕。只一抖,肖国英守备倏地往右栽去,胡振业倏地往左栽去。
  肖国英猝出不意,抢出两三步,被旁边人扶住,登时听见四面起了一阵哗笑。肖国英大怒,登时变脸,喝道:“袁振武,你好大胆!拿你当师兄,你偏往贼道上走。……王德胜,来呀!”他的马弁忙应了一声,带着腰刀走过来。
  飞豹子也是一股猛劲,回身一看,不觉愕然。肖国英奋身抽刀。飞豹子冷笑道:“也好,咱们有谁算谁!肖老爷,对不起,咱们别在这里,外面去!”
  丁云秀一伸腕子,把肖守备捉住,按住他的手,道:“九弟,你等等,你犯不上。”肖国英犹往前挣,俞剑平急忙横在前面。就在同时,按下这里,掀起那面。突闻一声暴喊,跛子胡振业绰两把匕首,从人丛中钻过来。
  飞豹子这一抡,肖国英恰当右首,胡跛子恰当左首。敌人的左首,正是自己的右手,右手好用力;胡跛子骤被一抡,他只一拧身,跛着单腿,居然借势破势,只抢出一步,便凝然立定。他早已蕴怒,枯黄的脸笼罩红云,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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