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岳、霍君普一齐失笑,才把难看之情转过来。拂尘止步,相对抱拳道:“承让,承让!”三江夜游神苏建明捋须笑道:“没输没赢,二位全栽了。哈哈哈,你二位不打不成相识,倒要多亲多近。”
黑鹰程岳和霍君普各致敬意,先后下台。飞豹子慰劳霍君普,心中却在转念;这位霍朋友连俞剑平的大徒弟还战不败,何必露这一手?因为是武胜文的朋友,只好捧着说。黑鹰到师父十二金钱俞剑平面前说道:“弟子给老师丢脸了。”俞剑平安慰道:“这就不错。你刚上台,求胜心太切了!”俞夫人丁云秀也说:“我们这里直替你着急,你一开头太慌了,咱们太极拳要持稳。”
头一场凌云燕和霹雳手那场比斗不算数,到此刻共已斗过四场。第五场由镖行请豹党先登。飞豹子袁振武和子母神梭推定一个脸生的人,姓汤名西铭。生得颧高头大,狮鼻黄牙,本籍铁山岭,初次进关。原是飞豹子新交的朋友,现替飞豹子管着一座金场。因他鼻短貌丑,绰号扭头狮子。
上台报名,扭头狮子抱拳叫阵:“我汤西铭是山洼子里的人,头一回来到江南,要见见江南的老师傅们。我在下学会几手五行拳,很想陪着咱们五行拳本派的前辈走几招,一来考较考较南北的手法,二来也认认本门别支的人物。”
俞、姜等连忙酌派人物。镖行中会打五行拳的倒有七八位,正在争先恐后地拟议。九头狮子殷怀亮,人老心不老,兴致仍然很高,听见“扭头狮子”自报其名,又看了看汤西铭的长相,竟忍不住了。他忙向对方的中证人神拳沙金鹏、哑巴尚克朗说道:“二位,我要陪这位汤爷走两招,可以换一位替我当见证吧。”遂经俞剑平、飞豹子两方同意,请松江三杰的夏建侯登台代证。
九头狮子脱下长衣,交给徒弟,把腰带紧了紧,重复上台。镖行因他年高,有的劝止他,竟劝不住。豹党不知九头狮子的来历,也就不知他上场的用意。子母神梭是晓得的,可是没法推卸,只得暗暗告诉飞豹子:“这位姓殷的老头子是江南成名的人物,不大好惹。咱们这位汤爷的武功到底怎么样?”飞豹子说:“对付吧,我们不能说了不算。”
镖行这边霹雳手童冠英对郝颖先说:“郝师傅你看吧,殷老九一定是嫌这位姓汤的犯了他的圣讳了。他外号叫九头狮子,就再不许别人重了他的外号。”郝颖先笑了笑说:“我也听人说过。”童冠英道:“他的别号是他包下的。当年有位外号叫玉狮子卓馨桐的,又有位叫九头狮子桑洪基的,他老人家都找了去寻隙,他若打胜了,一定逼人家改号。”
霹雳手的话并不假,九头狮子殷怀亮却是冲着“扭头狮子”的外号来的。他的专攻并不是五行拳,汤西铭点名要会的是五行拳。这老儿就收起自己专擅的拳技,拿出年轻时兼学的五行拳来,和汤西铭对招。抖擞老精神,走到扭头狮子汤西铭面前,双拳一抱,两眼笑得没了缝,说道:“汤师傅,在下姓殷,叫殷怀亮,我可不会五行拳,只懂得一点,您多指教。不敢承问令师是哪位?您的大号是叫扭头狮子么?您这大号是怎么个取义?”
汤西铭哪晓得话里还有故事?挺胸说道:“我们老师也是咱们关里人,直隶省的,姓党,我是我们党老师的小徒弟。我这外号是朋友改着我玩,硬给我安上的;您看我这鼻子,我这脖梗子。”汤西铭生的是狮鼻,又是满头黄发。殷怀亮瞧他的脖颈,确乎有点向右倾。殷怀亮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狮子本是兽中王,您老兄一定也是五行拳的拳王了。您那老师我也闻名,不是大号叫做五行阴阳挡不住么?”汤西铭道:“不差,我们老师是文武不挡。”
汤西铭不知殷怀亮这老头子正是阴损他;他还是正正经经回答,挺着胸口,很不在乎。豹党证人沙金鹏也弄不清楚关里的武林情形,但刚才已同殷怀亮互讯姓名,登时猜出来,发话道:“汤师傅,您趁早下台吧。人家这位老英雄是江湖上闻名的九头狮子殷老师。您这扭头狮子斗不过人家九头狮子。您要知道,您跟人家重了字号了。”
汤西铭道:“哦!”双眼一瞪,重把九头狮子一打量,这才注意到殷怀亮额上累累有几个大包。汤西铭怒了,说道:“我好心好意拿你当老前辈,您问一句,我答一句,您怎么改我呀?来吧,我这扭头狮子要领教领教您这九头狮子。”殷怀亮笑道:“岂敢,岂敢!我这大年纪,就是不会改人。您叫扭头狮子,我也不能随便改您。不过,等一会咱们分了胜败,可得重讲讲。”
两人动起手来。两人斗口时,台下听不见。只有霹雳手童冠英和郝颖先,凑到台根留神听,就听了个清清切切。两人全都失笑,相视会心,于是凝神盯着双狮的交斗。
九头狮子殷怀亮精神矍铄,老有幼工;而且深通拳法精义,已到贯通神化的地步。五行拳纵非当行素习,运用起来,也不会大差。扭头狮子汤西铭是一勇之夫,拳招很熟,熟能生巧。一开招,猛力进搏,要把老头子打得爬不起来。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势,一招才发,二招又到,一刻也不容缓,要使敌人手忙脚乱。他运用劈、崩、攒、炮、横,五行生克,疾如狂风。刚和敌手一接触,汤西铭便突然发一拳,用“劈”拳,五行属金。殷怀亮忙用“横”拳来盖这手劈拳,横拳属土。汤西铭立刻改用“攒”拳,上击敌面;攒拳属水,在长拳叫做冲天炮。炮打上盘,九头狮子殷怀亮急忙“狮子摇头”一闪,躲招还招,用“崩”拳往外一崩。
两人闪展腾挪,挨帮挤靠,都采取上手招,硬往上攻。此拆彼架,此打彼击;纵然是一个老手,一个壮年,行起招来,浑如生龙活虎,猛勇异常;和太极拳的持稳、粘缠,截然两样。
九头狮子却知自己年长,不宜持久,还是迅速取胜,最为上算。打定主意,故卖一招,用五行拳,往敌手面前一攻。未容还招,陡转败式,往旁退下去。倏然地翻身一拧,不知不觉,施少林外功弹腿,疾如骇电,照汤西铭肋下踢去。汤西铭跟踪进招,微微一让,直扑到敌手身边,展炮拳猛打。被九头狮子殷怀亮暗运内功,借力打力,趁汤西铭猛勇进袭,侧身让招,双拳顺送,照汤西铭背后一推。如倒了半堵墙似的,汤西铭随手前栽,轰然摔倒。
九头狮子殷怀亮哈哈一笑,旋转身躯,面对台下,道:“承让了,承让了!这位扭头狮子汤西铭汤爷拳术上很高,可惜年轻贪功,到底比我这九头狮子差点。可是用心学下去,一定可以成名。”又对扭头狮子汤西铭说:“汤爷,您瞧我这九头狮子,比您这扭头狮子怎么样?我用这外号够三十年了,不信阁下会不知道?依我看,这不是好名头,是栽跟头的名头。我就是这样。我劝您老兄趁早废了这个外号吧,这外号糟透了。”
扭头狮子汤西铭负惭蹿起,瞪眼把九头狮子看了又看,双拳交握,发恨道:“我领教过了,改日我一定再来请教。不过我不服气,刚才你是用什么拳招,把我打倒的?”
沙金鹏也代汤西铭评理:“你二位讲的是用五行拳,殷老英雄可是外功、内功,全拿出来了。您这杂样拳,无怪这位汤爷不懂。”夜游神苏建明忙道:“定规的是比拳,没定下比什么拳。沙爷若这么竞争,就没意思了。”飞豹子忿然道:“记着这一场!”
☆、第49章 无明僧地趟拳斗大鹏,俞剑平太极剑战飞豹
九头狮子和扭头狮子一笑一怒,走下台来。九头狮子仍对扭头狮子说:“您再用这个外号时,不要忘了今天这一场:江南还有个九头狮子呢。”遂穿上长衫,要把夏建侯替回。豹党发话,这不能随便换来换去。九头狮子笑道:“好好好,咱就不换,夏大爷多偏劳吧。”
下一次该由镖客这边先拨人上场。十二金钱俞剑平、智囊姜羽冲都知豹党蕴怒,忙选硬手上场。选了一回,竟找不出妥善的人来。因为这一场既由镖客先登,豹党便可量敌而进,针锋相对,专挑克敌的好手来斗。所以镖客的武功即使精妙,若偏擅一技,也必吃亏。须要挑选技搏而能精的人物,才能左宜右有,不管豹党教哪一派的人物上来,全能接得住。
俞剑平很为难,意欲求青松道人、无明和尚上场。这两个出家人全想看到最后,方才出头。姜羽冲想请松江三杰的第二人夏靖侯出头,夏靖侯负伤未愈,俞剑平以为不可。因为夏氏已是成名的人物,自己邀人家出来帮忙,决不应教人家栽两回跟头。
俞、胡、姜三人看了看这位,又看了看那位,心中着急。年轻的镖客倒愿抢先,只是不敢凭信他们;成名的人物又有这些难处。俞剑平道:“索性我上去。”马氏双雄道:“不行,俞大哥你还得接后场呢。要不然,我弟兄上吧。”俞剑平又因二马兵器最精,拳技知道的不博,也怕他应付不来,有累盛名。
最后汉阳郝颖先道:“俞仁兄,不必为难,小弟不才,可以对付这第六场。”郝颖先脱去长衫,悠然缓步,走上比武的破戏台。俞剑平才放了心,知道郝颖先拳精学博,哪一派的武功全都懂得,不会应付不下来。
镖客这边几费踌躇,始定人选;豹党那边也是一理。虽然是比拳,好似押宝一样;而且胜负一分,两方同下,要换一个硬手,来报复一下,都不能够。这样子一对一,比过就罢,固然可免纷争缠斗,可也教败者找不回场来。胜者获胜而退,对方看着干生气,因此双方挑选对手,越发审慎。
郝颖先来到证人面前,报名求教。飞豹子在台下一看,道:“哦,是他!”就要亲自出头,与郝一战。郝颖先在探庄时,已在暗中与豹党伸量过。此时明白出头,凡会过他的人,都要来会。飞豹子的左辅右弼,那胖瘦二老王少奎和魏松申,也想斗斗这汉阳打穴名家。
子母神梭对飞豹子说:“我们先让让外邀的朋友。”话未说完,走出一个方面大耳的人物,是子母神梭代邀的一个过路绿林;姓侯名敬绰,向飞豹子和子母神梭说道:“久闻郝某打穴的工夫很有名;现在我们是空手比拳,郝某总不会私带点穴镢,暗算徒手的人。你们二位何必犯斟酌?简直的由我小弟上去,会一会这位。”
飞豹子不知此人实力如何,面冲子母神梭,露出叩问的神气。子母神梭道:“侯二哥要去,一定可以。不过,你要跟他快斗,不要跟他久耗。”侯敬绰道:“行,要别的我没有,要急三枪,我会。对付他们打穴点穴的人物,我有的是招。”说罢,洒然登台,迅如猛虎,到镖行证人的面前报了名,次对郝颖先抱拳通名,预备开招。
十二金钱俞剑平一见此人出头,愕然说道:“西川八臂来了!我们袁师兄从哪里搜寻来的?这事越铺展越大了!”白彦伦道:“西川八臂又是何等人物?”俞剑平道:“他们一共哥四个,又是合字,又是帮会,很不好惹。”他要凑近戏台,关照郝颖先,又嫌太露形。
没影儿魏廉忙说:“俞老叔,您交给我。”魏廉凑近叫道:“郝师傅,这位是朋友,您多……喂,这位是朋友。”这一喊引得人人探头。台上的郝颖先早已展开行门过步,容得侯敬绰一拳打到,立刻开招。没影儿吆喝的话,他已听明。
这侯敬绰也看了魏廉一眼,心中纳闷:“你们要套交情么?”当下不遑理论,故意藏拙,连发了三招,意欲先看看那郝颖先的拳法。郝颖先以虚应虚,连让三招,方才还手。侯敬绰误认郝颖先是太极门,也就由第六招起,展开本门心法,把双拳骤如狂风般打来。郝颖先文绉绉的,见招应招,有点应付不暇;一面招架,一面退闪。
侯敬绰且打且攻,欺敌猛进;果然是四川名手,招术不俗。只十数招,便抢招得势,把郝颖先逼到戏台边上。再要进搏,郝武师就没有回旋余步了。侯敬绰突然冲天一炮,照郝武师打去;却暗防他旋身旁闪,两眼盯住那郝武师的动势。
果然,郝颖先见招侧身,顺力一推,倏然伏身,要往左窜;侯敬绰轩眉一笑,拳势不收,反往旁转。倏地单脚用力一捻,身如陀螺一转,恰好遮住郝武师的前路;单拳也随身改势,打到郝武师的上盘。郝颖先右腕一绕,微微往上一格,似要一托一捋。
忽然脚下用力,也这样一拧,要往右转。侯敬绰一下腰喝道:“呔!”用足十成力,错脚开掌,照郝颖先狠狠一推。他把全身做成了侧立的弓形,这两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倘若用实,郝颖先必要栽下台去。
哪知郝颖先预料敌招,一旋身,似把背后交给敌人;又伏腰一拧,突然往上长身,轻飘飘拔高而起。不晓得怎样用力,会拔高斜射,倏然越过侯敬绰的背后。侯敬绰急忙旋身,探臂来抓;又一长身,跟踪进步,早已扑了空。郝武师箭似地跳落到台心了。
郝颖先拧身回顾,微微冷笑;刚才魏廉喊这位是朋友,既是朋友,为何下毒手?起初郝颖先竟误会了意,至此方才拿出胜敌之招。那边侯敬绰始终没把郝武师放在眼里,一招未胜,他就霍然疾进,又冲郝武师追来。
郝武师蓄意以待,两人重新交手。又经过二十几招,突然听台上证人哼了一声,台下飞豹子也“呀”的一声。眼看双雄倏然一合,倏然一分,各退出一丈以外,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人俱各住了手。
郝颖先往旁一站,拱手道:“承教承教!”侯敬绰也往旁一站,脸向台里,一言不发;口咬嘴唇,侧目瞪着敌人。好半晌,才一转身,往台下侧目一瞥,突然回身,跳下台去了。郝颖先又微微一笑,向证人一拱手致敬,徐步走下戏台。
两人停斗,似乎胜败已分,台下很有些人没有看明白。但双方证人已然瞧透。子母神梭武胜文忙迎问侯敬绰:“二哥,怎么样了?”侯敬绰摇手不答,直趋殿内。王少奎、魏松申跟了过来,不好问他受伤没有,只问道:“侯二哥辛苦了,怎么样?”
侯敬绰突然蹲身俯腰,一张嘴吐出一摊血和两只牙。原来他受了郝颖先的迎面一拳,强忍着闭口无声,才免得当场露形,只是瞒不住两边的明眼人罢了。他拭去口血,幸无内伤,心中又愧又怒。飞豹子在台下早已看见,也忙进来慰问。侯敬绰的盟兄郁敬恒发怒道:“好好好,打得好,我得会会这位汉阳名家!”立刻出殿,奔赴戏台。
戏台斗场已赌到第七场,应该豹党先登。飞豹子追出来,也要登台单挑俞剑平。子母神梭忙拦住飞豹子:“袁二哥,你等一等。”又拉住郁敬恒的手,劝他别忙。郁敬恒已经含嗔脱衣,必欲一斗;大声说:“我们西川八臂早要会会江南镖行,我得再请郝武师指教指教。”
郁敬恒正在怒吼,不意豹党证人沙金鹏也等不及了。十场决斗,已过了六场,还得给袁、俞二人留一场,那么只剩下三场了。这“半趟长拳震辽东”沙金鹏往破戏台口前行几步,面对台下大声说:“镖行诸位朋友,我在下叫沙金鹏,我要会会咱们江南武林人物。我说喂,武庄主、袁老兄!这个证人我先不当,请二位另烦一位朋友替我来吧。人家殷武师刚才不也是这么来着,我也学学人家;我当证人的也要请教。”
沙金鹏说着,不等人来代替,就脱衣侧立,向镖行叫阵。子母神梭这才松手,对郁敬恒说:“得了,郁大哥你别生气,有人给咱们找场。这位沙师傅经多见识广,拳术厉害极了,打人只凭三招,你瞧吧。”
沙老白须飘洒,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