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姓什么?你们在哪里安窑设柜?”乔茂信口编造着答复了。那人听完一笑,把乔茂丢在地上。
乔茂心想:“他这就放我吧?”不料那人掏出一块手巾、一个麻核桃;把乔茂一掐脖颈,将麻核桃塞入口内,将手巾系在脸上,蒙住了双眼;重新挟起,如飞的跑去。不一时,到一地点,登高窜低,连转了几个弯,把乔茂“扑噔”一声,扔在地上。只听一人问道:“捉住了么?”那林中人答道:“手到擒拿,那还费得了事么?”
又有一人问道:“他可有同伴?”林中人答道:“没有看见,他自己却说有五个同伴,恐怕未必。我原说不必费事,当场抓住他完了。老二一定要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同党,果然依了我的话,教我白跑了一里多地。”
又一人说道:“也许有同党被吓跑了,你快去回当家的去吧!当家的教咱们趁早吃点东西,还有好些事要办呢。”林中人应声出去了。又过来一个人,另拿绳子,把乔茂手脚重新加绑上一道。
乔茂被摔在地上,口不能言,目不能睹,也不知置身何处。过了好一会,才觉得眼前一亮,有两个人挑着灯笼进来。内中一人,把乔茂脸上蒙着的手巾扯下来,用灯一照,立刻踢了一脚,道:“喝,原来是这么一块料!”
乔茂睁眼一看,在他周围,横躺竖卧着四五十个人,全都是被掳的骡夫;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乔茂才知自己又被捉回庙来;一场挣命,原来是白费事。面前站定两个人,正俯身察看自己;内中的一个,就是劫镖时在场的贼人,那个使青钢剑的。乔茂一阵难过,心想:“完了,十成占八成活不了喽!”只见那使剑的少年强贼,用脚蹴着乔茂道:“喂,朋友,别装死!我问问你,你们缀下来的,一共有几个人?”连问数声,乔茂不答。那少年勃然大怒,照着乔茂狠狠踢了几脚,乔茂扭了扭,只是不答。
旁边那个打灯笼的贼人说道:“咳咳,你先别踢他,他得说得出话来呀!”过来把乔茂口中之物掏出。那少年笑道:“原来他正吃核桃呢!”遂说道:“朋友,对不住,不知者不怪罪,怨我无礼!朋友,你们倒是缀下来几位呀?”
乔茂干呕了一阵,心说:“这臭贼太已狠毒。事已到此,有死没活,我焉能输了嘴!”喘息一阵道:“朋友,我们可是栽了,我们可是栽在光棍手里了。有话好问好答,你们可别作践我。你问我们缀下来几个人么?不多,连我只六个。”少年强贼道:“那五个人呢?”乔茂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们六个人原分两拨,三个人一拨。我已遭擒,我们的伙计大概还在附近藏着呢。”
原来乔茂这一番答话,自有他的用意。那少年听了,半信半疑的说道:“朋友,你可实话实说,有你的好处。你不要信口乱说,那是害你自己。我们断后的人,眼睁睁把你们那边的两个人挡回去了,怎么又缀过来这许多人呢?”
这少年反复的盘问乔茂,乔茂咬定前言,不再更改。后来这贼人又威吓乔茂道:“你有话可趁早实说,回头我们当家的还要问你,你可等着受了刑,再说实话,那就晚了。你怕热通条不怕?”乔茂打了一个冷战,几乎急得要哭。可是既已贪功遭擒,落在贼人手中,死固不怕,毒刑更是难煞。乔茂只得说道:“朋友,咱们都是道上同源,我还能有话不说,自找苦吃么?我说的全是真情实话,你们只管扫听,只管查看;就怕他们五个人都吓跑了。”
那少年又打听十二金钱俞剑平和安平镖局的情形,乔茂都据实说了。那少年便不再问,挑着灯笼,匆匆的走了。
这少年刚才走开,乔茂的磨难已至。从外面闯进几个壮汉,未进屋便叫道:“捉住的奸细在哪里啦?”且说且奔到乔茂面前,用脚踢着说:“原来是这小子,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你们那胡孟刚老家伙上哪里去了?你好大的胆子,你真敢缀下来!”
几个壮汉七言八语的乱问,有的拿刀背单敲打乔茂的迎面骨;痛得乔茂欲避无从,不住说:“朋友留面子,朋友留面子!”(叶批:写得传神之极!亦有所本。宫注:叶批之“亦有所本”,是指白羽在《话柄》中有一段文字:乔茂告饶“被评为‘逼真’……这却有来历。我的一个旧同事,新从外县逃回;他不走运,半路遇上伙匪,与别的旅客一串一串的被绑上,脸面朝地,剥去了衣裳。内中旅客有挨打,打得直嚷:‘朋友留面子,朋友留面子!’我当时听了一动,就把它写入小说,结果成为乔九烟被擒的那一幕剧情。”)
又有一壮汉,挑着灯,低头看了看乔茂的脸,信手打了一个嘴巴,道:“哈,原来是这小子!就是他把谢老四和王老茂给砍伤了的,人家本来是客情。我也给他一刀!”从裹腿上拔出匕首来,照乔茂便刺。旁边一人拦道:“别杀他,当家的还要问他话呢。”多亏这一拦,这匕首挪了挪,把乔茂肋部划了一道,鲜血流出来。那人还是不依不饶的说:“就不宰他,我也得刺他几下。”
正在乱得不可开交,陡听后面一个深沉的声音道:“哼,骆三,你好放肆,谁教你动手来!”只听“啪”的一下,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把那刺乔茂的人,照脸打了一掌,喝道:“滚开吧!”
这时乔茂前胸,已被划破纵横好几道口子。那五旬男子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看着骆三胡闹么?咱们当家的跟俞剑平有梁子,跟他手下的人没有过节呀?你们竟敢私自动刑,太已没王法了!还不快拿刀伤药,给他敷上。”乔茂呻吟道:“这位舵主,我也是江湖道上的一条汉子,我可不怕死,我得死在明处。我姓乔,我是振通镖局的伙计。我和俞剑平素不相识,我只是跟着我们总镖头铁牌手胡孟刚,来保这笔盐镖。姓俞的是姓俞的事,与我无干。”
乔茂解说着,那五旬男子冷笑了一声道:“也信你不得!你们干镖行的没有好玩艺,回头自然教你舒服。”
乔茂听了末句话,不禁又是一惊。那男子吩咐手下人,给乔茂敷上药;又嘱咐不准凌辱他,便自走了。乔茂仰在地上,新旧创伤阵阵发疼;两手两脚全缚得很紧,暗地用缩骨法试褪了褪,竟褪不开。耳边听得外面人马践腾,言语嘈杂,仿佛很忙乱。忽又听见脚步声音走进屋来,吆喝道:“把镖行那个奸细带上来,老当家的要审问他哩!”立刻有两个人过来,把乔茂脚下的绳索解开,抄双臂架起,脚不沾地似的,将他带到一个所在;似是一座偏殿,殿中神像已无,神座犹存。靠殿门插着纸灯,供桌上铺着稻草和马褥子,下面放着一条长凳子。
只见那年老的盗魁,侧身坐在马褥子上,一只脚踩着长凳,一只脚盘着,口衔烟袋,缓缓喷吐。两边站着坐着六七个贼人,气势虎虎,都拿着兵刃。把乔茂带到神座前,人们就势一按,喝道:“跪下,跪下!”
乔茂面色一变。欲待不跪,又怕受毒刑;欲要跪下,又恐贼人鄙视他,反倒招来凌辱。只得半蹲半坐的对盗魁说:“老舵主,我也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你一定要我跪,我已束手遭擒,还能抗拒么?都是道上人,何不稍留面子呢?”
年老盗魁先看了看乔茂,暗暗点头:“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人,想不到还有这份胆量,敢来跟踪访下来!不过既是俞剑平手下的走狗,我岂肯饶了他?”大声说道:“你是姓乔么?”乔茂道:“我姓乔。”盗魁道:“你在安平镖局几年了?俞剑平可是你的师父?”乔茂道:“我可是在镖局做事,我却没在江宁安平镖局混过。我是在咱们海州振通镖局胡孟刚胡老镖头手下做事,当一名伙计。老舵主自然有踩盘子的,我姓乔的说一句是一句,从来不撒谎;我和俞剑平是素不相识。”
旁边一人冷笑道:“久仰久仰,你可叫九股烟么?”乔茂吃了一惊,脸上一红道:“那是我的匪号。”那人道:“原来是乔镖头,不是镖行小伙计呀!”乔茂闭口不能答。
那盗魁却并不理会,又问道:“你叫九股烟,你自然是黑道出身的了。”乔茂道:“我吃镖行的饭,也不过几年。”盗魁道:“你说你在振通镖局做事,大概不假。我听说你们安平、振通两家,本是双保盐镖,为何不见俞某人露面呢?既然这票镖很担沉重,俞某人焉有不亲自出马之理?这却是何故?你要从实说,不得隐瞒。”
乔茂已听出盗魁的心意,忙答道:“俞剑平俞老镖头,一向有重镖,也常亲自出马;可也有时只靠他那杆金钱镖旗,由他弟子押着出去。这几年未遇风险,他的胆子就大了,这也是没遇见绿林道高手的缘故。又加上他新近有事缠身,所以这回他只派出一个大弟子,和他手下几个伙计跟着出来,他自己并没亲到。想不到遇见能人,栽到老舵主手下了。老舵主武功出奇,在下起心眼里钦佩;只可惜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你老是什么万儿?在哪里安窑……”
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发出几声桀桀的狂笑道:“好东西,你还想拿话舔我们的细底么?别装浑蛋了!”一脚把乔茂踢得脸朝下,栽倒在地。
盗魁哼了一声道:“姓乔的朋友,你看我岂是寻常的绿林道,劫了镖一溜就走,埋头不见么?我不用你们费心摸底,我自然会找姓俞的去。不过我不能趁了他的愿,老早的教他得了准信。告诉你说,我要憋他几天。你要套问我的姓名么?自然在你临死前,教你知道。”
乔茂侧着脸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这个心。我只是奉命差遣,身不由己。”
盗魁不答,教手下人:“把他揪起来。”乔茂虽然倒剪二臂,功夫还在,本可以蹿起来;只在众目睽睽、刀矛如林之下,他不敢转侧,恐被加害。当下过来一人,把乔茂揪起来,仍任他坐在地上,他的鼻脸都抢破了。
盗魁把烟袋锅磕了磕,又装上一袋,仰脸想了想道:“喂,那个使藤蛇棒的,三十来岁,姓程的,想必就是俞剑平的大弟子了。……喂,姓乔的,这俞剑平闻说他太极剑,江南无敌手,他又善点穴,善打十二金钱镖,江湖上说他能打出六七丈远,可是真的么?”
乔茂道:“这也是江湖上的传言,刚才说过了,我和他素不相识,倒不知底细。他的太极剑是很有名的,也听人说过,他善点三十六穴。”
盗魁又问:“这次跟着押镖的,除了俞某的大弟子程岳以外,安平镖局还有谁呢?”乔茂道:“还有姓沈的,姓赵的,姓张的……”
盗魁把手一指道:“呔,你休要信口胡诌!那姓沈的沈明谊,不是振通镖局的镖师么?你打谅我一点也不知道么?”乔茂忙道:“不是他,不是他;他也姓沈,安平镖局也有一位姓沈的呢。”那个使剑的少年笑道:“朋友,你就实话实说吧!不要顺着嘴胡诌乱编。你拿我们当瞎子聋子,可就自讨苦吃了。”说着就有一个贼,翻刀背把乔茂连敲了数下;疼得乔茂咬牙切齿,强忍住不哼。另外一个贼人道:“你还不说实话么?”乔茂道:“我没有瞎说呀,可教我说什么呢!”
盗魁道:“你们不要乱来。姓乔的,我也不问你废话。我只问你:那个姓俞的现在何处?我听说他忽然将镖局收市,又听说他在……”说到这里,双目一瞪道:“你说他住家在何处?”乔茂忙道:“在云台山,海州东北,我没有说谎。”盗魁点头道:“云台山的什么地方?”乔茂道:“清流港,海州镖行都知道。”盗魁道:“他现时呢?”乔茂道:“现时还在清流港,并没有出门。”盗魁道:“没有在海州么?”乔茂道:“没有。”又忙找补一句道:“在我们镖驮子出发时,他还在清流港呢。现在可不知道了。”
盗魁将俞剑平的事,详细盘问了一回,又问俞剑平之妻是不是姓丁?现时还在不在?有几个儿子?都多大岁数?又问他安平镖局因何忽然收市?胡孟刚和俞剑平交情如何?乔茂和胡孟刚是什么交情?乔茂被捆在地上,忍痛一一据实说了。(叶批:这一问便暗透其中消息。)
这豹头虎目的盗首一一听了,觉得没什么虚假。又问乔茂:“缀下来的究有几人?”乔茂不改口,依然说:“缀下来的共六个人,共分两拨,自己是第一拨。”
那盗魁有意无意的听着,只对手下人信口说道:“你们也留点神,咱们虽不怕缀,可也不能放松了,教他们瞧不起。”然后打一个呵欠,把铁烟袋一挥道:“把他拉出去!”
这“拉出去”三个字,打入九股烟耳内,不亚如催命符!乔茂倏地面目变色,知道这是要杀他了;哑着嗓子叫道:“老舵主,我可没有含糊;我跟你老没仇,我是吃镖局饭的,我是……”群贼听了,哄然笑起来,说道:“真不含糊,光棍临死也是光棍,准给你个痛快的就是了。”立刻七手八脚,把乔茂又架起来,连推带搡,推到外面。
内中一个贼人说道:“朋友不含糊,别哆嗦呀!”推到院心,乔茂从五衷里吁出一口气来:“想不到我乔茂死在此地!”回顾架他的人道:“相好的,咱结个下世缘,你可给我一个痛快的。”那人道:“你放心,决不教你零受。”
乔茂越听越觉得兆头不好,情知求饶喊救,一概无效;心中一阵难过,耳畔轰的一响,迷糊起来。颤抖抖的说:“朋友,这是哪里?这是什么庙?你们也教我死个明白。”
一人答道:“放着天堂你不走,这小地方就叫鬼门关,这庙就叫阎王庙!这院子不是你的死地,还在前边呢!”曲折走来,通过一道很黑的院落,群贼猛然止步;迎面过来一个人,手拿明晃晃的钢刀,说道:“站住!”
乔茂浑身一软,竟往地上溜去,已被人架住;乔茂把眼一闭,静等刀下。
迎面过来的那人说道:“你们也太马虎了,闪招子怎么也不扣上点?”随手掏出一物,展开来,把手一拍乔茂道:“这小子倒美了!”用手中之物,立刻把乔茂连鼻带眼蒙上。蒙好了,却又往前架着走。忽然“咕咚”一声,乔茂被人提起来,掷在一个地方上,地上似铺着板。乔茂此时哼了一声,知觉全失。
过了好久,乔茂才觉得浑身处处疼痛,腰下颤抖得厉害。眼睛固然蒙上,连嘴和耳朵也被人堵塞了。枣核般的小脑袋,只给他留下一对鼻孔,任他缓缓出气。却时有清风,夹着绿草气息,扑入鼻孔。
乔茂昏昏沉沉,过了好久,才觉出自己并没有被杀;这时候大概是被群贼装在什么车上,正走着呢。乔茂在车上蠕蠕的动了动,立刻有一把尖刀,在胸口上划了划。乔茂动一动,那刀划一下。乔茂不敢挣扎了。
又经过很久的时候,乔茂忽被人提起来,挟在肋下;似乎是走出了十几丈远,又被人掷在一个地方,这地方较车上宽展。乔茂暗想:“他们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才杀呢?这地方又不像是山寨。”
原来贼人并没有打算当时杀害他,把乔茂五官封住之后,立刻拧胳臂,扯大腿,重捆成粽子样,装上口袋,先载在车上,旋又运到船上。一路驶行,直过了一个整天零半夜,乔茂才被人将口中的麻核桃、耳朵中的棉絮掏出来,眼睛却照旧蒙着。立刻有一人在耳畔说道:“朋友,我教你畅快畅快,你可别嚷!你只哼一声,我就是一刀。”说着,把刀向乔茂胸口触一触,刚刺得肉疼便住。
这个贼并不狠毒,乔茂低声央告道:“我已一天一夜滴水没有沾唇了,劳驾给我点水喝。我决不嚷,我也不跑。”那人嗤然笑道:“你可跑得了啊!咱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