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胜镖局的少东崔长胜插言道:“童老伯,我烦你顺便劳点神,行不行?”霹雳手童冠英道:“什么事?”崔长胜道:“这事我早想对老伯说,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我们有一号镖,要由镇江押到淮安府。因为江北道上接连出事,没有拿手的镖师,我们大不放心。小侄意烦老伯玩回票,顺路给照应照应;我们这号镖打算后天动身。”
童冠英还未及答言,沈明谊忙道:“很好,我们就后天一起动身。我们几个人就跟你的镖一路走。”崔长胜大喜称谢。又嘱道:“我号镖押到宝应县,就烦沈老前辈替我转求义成镖店的窦焕如镖头,拨两位镖师,再给送出两站,一到淮安府,就算没事了。”沈明谊也答应了。遂由铁莲子做东,请沈明谊、童冠英、崔长胜、郭寿彭,同赴酒楼小酌一回。童冠英又请沈明谊看戏;沈明谊本没这么高兴,却也情不可却,看了几出昆腔。
到晚上,铁莲子便邀沈明谊到家里住,崔长胜就邀他到镖局住。沈镖师都婉言辞谢,回转店房;店中还有一个镖行伙计等着呢。沈明谊又耽搁了一天,却从童、崔二人口中,打听出扬州无名和尚、洛阳九头狮子殷怀亮的落脚,现时都在江苏盘桓,沈明谊很是欢喜。
转天早晨,金枪沈明谊辞别铁莲子,叮咛了后会;遂与童冠英、郭寿彭师徒,鲁镇雄、柴木栋、罗善材师徒,跟万胜镖店的两号镖船,一同由镇江出发北上。
自从九股烟乔茂九死一生,访得盗迹,一径奔到淮安府;在店房内,与俞、胡二位镖头相遇,细说访镖被囚的经过,贼人的下落总算有了。
十二金钱俞剑平揣度贼人的声势,竟于劫镖的当日,不动声色把暗缀下来的镖客裹出好几百里地;可知贼人手法利落,是个劲敌。而且想见党羽很多;这一定免不掉用武夺镖。遂与胡孟刚、戴永清商量,立派急足,先到海州送信;向赵化龙镖头说,贼已访得,就烦赵镖头,向州衙和盐纲公所请求宽限。又派人到盐城县去送信;因俞、胡二人柬邀群雄,原定在盐城聚会;料想此时必已聚拢来不少武林朋友,现在就请他们一齐赶到宝应县。所有首拨派赴各地访镖的同道好友,也忙着追回来。俞剑平和胡孟刚把身边带着的镖行伙计、趟子手,几乎全打发出去了;然后策马急驰,率乔茂、戴永清等,由淮安府开泰镖局,直扑宝应县义成镖店。
到宝应县只过了几天,单臂朱大椿和周季龙、欧联奎、马氏双雄等人,陆续赶到;跟着各处访镖的朋友也都翻回来。随后海州赵化龙也派急足送来回信,已将访得贼踪的话,亲到州衙和盐纲公所说了。州官很喜,催令众人急速访镖。盐纲公所那面情形也不错;只是展限的话,只答应再限十五天。俞剑平屈指算了算,也还可以。跟着各处邀来的朋友越来越多;宝应县城北大街义成镖店,和斜对过的合顺客栈,此时几乎住满了客。俞、胡二人竭诚接待,义成镖店窦镖头也跟着忙活。
大家讲究起来,这件事实是九股烟的大功。虽然一切得来不易,曾经受尽挫辱;可是现在,打由俞剑平、胡孟刚起,以至振通镖局的同人、新邀来的朋友,哪一个不开口乔师傅,闭口乔师傅,满脸笑嘻嘻的向他讨教?要问贼踪,全得看乔茂的唇舌,九股烟简直乐得手舞足蹈了。
当天晚上,在义成镖店摆上酒宴;普请到场诸友,共商访镖办法。摆了五张圆桌,由俞剑平、胡孟刚和义成镖局窦焕如,分做了主人。
酒过三巡,十二金钱俞剑平持杯立起,对众发言:“诸位仁兄,这一次二十万盐镖被劫,镖是胡孟刚二弟保的,祸是我俞某惹的。据那劫镖贼人说,他这次拦路劫镖,非为图财,乃是专为会会我俞剑平;所以才夺镖、拔旗、题画、留柬,指名找我。诸位仁兄,这劫镖的首领,据说是年将六旬、辽东口音的老人。小弟再三追想,没有想出这个人是谁。但不管他是谁,他既指名会我,我不能不会会他。可是人家真有点神出鬼没的本领,行踪竟这么诡秘。惭愧小弟寻访至今,竟连准地点也没访着,更莫说姓名出处了。小弟实在惭愧,现在侥幸……”
俞剑平说着,用手一指九股烟乔茂道:“多亏人家九九……乔师傅,于当场护镖、拒贼负伤之后,竟拼命跟缀下去,把贼人的下落居然探着。”众人一起拿眼看乔茂,乔茂撅着那几根狗须,越发得意。(叶批:九九归元,书接正文。)
俞剑平又道:“今天我和胡二弟,跟本店主人窦镖头,设这个小酌,不为别的;既承诸位好友错爱,肯来给我们帮忙,我们只有心里感激,还有什么话说?不过是大家聚会聚会,一面吃喝,一面还可以请大家帮助出个高见。这一杯水酒,先请诸位赏脸。”把酒杯一举。众人道:“俞镖头太客气了!”遂欢然饮干,当下又斟上一杯。
俞剑平接着说:“请诸位再饮一杯。这贼人的下落,是乔师傅访出来的,大概在高良涧附近。不过高良涧的情形,我却不太详细;所有乔师傅涉险访镖的经过,诸位有的听说过了,有的还不知道,现在教我说,我也说不仔细,这就求乔师傅重向大家细述一述,然后咱们再盘算怎样着手?”
俞剑平说罢落座,大家齐看九股烟乔茂。
乔茂这时候已然头洗澡,换了衣服,身上的伤痕也都平复,只有脸上神气还很难看。当下乔茂把腰板挺了挺,又一伸脖颈,又咳了一声,这才说道:“众位师傅们,我乔茂在振通镖局做事,跟我们胡孟刚镖头,乃是多年的至好。这回我们镖局摊上了事,我姓乔的论本事,论眼神,在座的哪位都比我强;就是我们镖局那些师傅们,个个也都有两手,是人都比我姓乔的高……”
乔茂说到这里,睁起一双醉眼,瞥了戴永清一眼;戴永清偷看着宋海鹏,微微一笑。两人暗说:“乔茂这小子可逮着理了,酸溜溜的,只好听着他了。”
九股烟把嗓子提了一提,接着道:“我们的镖在范公堤遇上事,我乔茂那时身受重伤,拼命的缀下去。这伙贼可不是泛常之辈呀!诸位师傅,你猜他们有多少人?”把手一比道:“这个数,嗯,至少足够一百多号,只是他们动手劫镖的时候,人没有全出来罢了。”
乔茂遂将他在范公堤西北野寺内探得贼踪,发现了被掳的五十名骡夫,以至自己两番探庙,身被贼擒,苦刑拷打,自己忍痛未肯吐实的话,细描了一遍。接着又说:“后来贼人到底没法把我怎样,然后他们才把我装上船,掳到高良涧;在一个荒堡内,囚了我二十多天。”然后说到自己仗三寸锈钉,斩关脱锁,逃出匪窟。
讲到这里,乔茂把贼人纵群犬赶逐他,和路逢女侠柳研青的话,轻轻带过去不提。只说自己逃出盗窟之后,就在近处打听了一天,把附近地名打听清楚,然后才翻回来,北上送信。跟着,将自己被囚的地名说出,大地名叫做高良涧,小地名不知道;只探出附近有两个村镇,一处叫苦水铺,一处叫李家集。
在座的三四十位好汉,听了乔茂这一番炫功谈往的话,一时都停杯沉思起来。
☆、第10章 十二金钱六路遍访镖,一豹三熊多方故示警
十二金钱俞剑平和铁牌手胡孟刚等人,听了九股烟乔茂的被囚、逃亡经过,至此已大略得知劫镖的人出没之地。他们立即赶到宝应县,大撒请柬,在宝应县城遍邀大江南北的武林能手,请大家献计助拳,查贼窟,索镖银,一同对付这个插翅豹子。
其中邀请的能人,已经到场的有:丹徒绵掌纪晋光、徐州智囊姜羽冲、阜宁白彦伦、信阳蛇焰箭岳俊超、奎金牛金文穆,和霹雳手童冠英、郭寿彭师徒,鲁镇雄、柴木栋、罗善林师徒,少林寺静虚和尚,及柴旋风八卦掌闵成梁、孟广洪、阮佩韦、时庭光、叶良栋、云从龙、没影儿魏廉等人。
镖行方面有马氏双雄马赞源、马赞潮兄弟,单臂朱大椿、黄元礼叔侄,楚占熊、欧联奎、金弓聂秉常、石如璋、梁孚生、于锦、赵忠敏、铁矛周季龙等人。
自己的人自俞、胡以下,有俞门弟子铁掌黑鹰程岳、左梦云;有振通镖师金枪沈明谊、单拐戴永清、双鞭宋海鹏、追风蔡正、陈振邦、九股烟乔茂等。
居停主人是义成镖店窦焕如镖头和手下的镖头。老老少少,也有三四十位。唯有铁莲子柳兆鸿、女侠柳研青,这父女因故不能前来。(叶批:有他无多,无他不少!)
此外还有一些人,如青松道人和夜游神苏建明,汉阳郝颖先,济南霍氏双杰霍绍孟、霍绍仲等;已答应前来相助,可是还没有赶到。
这一日,在义成镖店摆上盛宴,大家推绵掌纪晋光、霹雳手童冠英为首席,其余序齿而坐。首由俞、胡二人和窦焕如镖头,以主人地位,起立敬酒致词。献酒已过,又请九股烟乔茂述说贼情;然后俞剑平请大家设计献策。
等到乔九烟说罢贼情,在座的人就持杯沉思起来。俞剑平见众人还没有开言,便先说道:“那个高良涧地方,可惜愚下没到过,那里的地势,我一点摸不清。在此的诸位,有谁晓得那里的情形?那里窝藏着大拨子绿林人物没有?或者附近居民中间,也有好结纳、喜技击的人物没有?”
徐州姜羽冲把酒杯放下,说道:“这话很对!我们必须先要访明了当地的形势和那一带出名的人物,方好看事做事。乔师傅当日陷身盗窟,直至脱险逃出,一来是生死呼吸,二来又在昏夜间,所经过的地方也未必能记得准确。何况盗窟的虚实,党羽的多少,究竟还没有访着确实情形。此时必须仔细推敲,从各方面印证一下,方能断定。断定了才好着手,该情讨则情讨,该力夺则力夺。”
俞剑平眉峰紧蹙道:“姜兄所虑极是,小弟我也正想到这一点。等到真下手讨镖,还得费一回周折呢!我们现在必须访明高良涧一带的情形,众位有知道的,不妨说出来,千万别存客气才好。”乔茂闻言,低头不语。
丹徒绵掌纪晋光就说:“俞镖头,你现在不必着急。若说是贼人劫去了镖,远走高飞,那倒是死症;现在既然有地名,这就好想法子了。我说喂,在座的诸位有谁知道高良涧一带的情形,尽请说出来,大家揣摩揣摩。”
镖师欧联奎道:“若说这高良涧一带,我记得那地方多是荒庄野店、苇塘竹林,地势非常辽阔。要是一点准根没有,便到那里,恐怕也嫌无从下手。”
那阜宁城内永和店店主白彦伦,是当日刚赶到的,此时就插言道:“若说这高良涧附近的人物,倒没听说有水旱绿林道出没的。只是距离宝应湖西南,双叉港附近,有个地名叫做火云庄;那里倒有个江湖有名人物,叫做子母神梭武胜文。此人少年时浪迹江湖,专在北方游侠。他的武功却也惊人,使一对纯钢短掌,运用开来,真有神奇莫测的招术。”(叶批:子母神梭。宫注:此人乃本书一关键人物。此暗器也为后来武侠作家常借用。)
白彦伦接着说道:“他那十二支子母梭,也是自成一家的暗器,发出来带响,极容易防,却极不好挡。这子母梭,子不离母,一出手就是两支;躲得开子梭,躲不开母梭。这一子一母的钢梭,分量是一重一轻;赶到发这种暗器,是先发母梭,子梭跟着出手。可是腕力的大小全在功夫的锻炼,母梭是虚,子梭是实;母梭先发后到,子梭后发先到。这种子母梭只一出手,敌人不死必伤。所以这武胜文仗着一双铁掌的兵刃和十二支子母梭的暗器,在北方横行了多少年。这几年方返回故乡,听说是洗手不干了。但是他这火云庄,不免时有江湖异人出没来往。乔师傅被囚的荒堡,可是紧挨着一个港岔子么?”
九股烟乔茂翻眼想了想,迟疑答道:“我被他们由野寺里架走的时候,虽然已近五更,可是教他们把我蒙头盖脸,外面任什么情形也没看见。我破锁逃走时,又在夜间;一道上夺路奔逃,被恶狗追逐,也记不清有港岔没有。如今思索起来,那地方是很荒旷的,四面荒林泥塘倒不少,村庄却不多。他们是由船上把我运来的,然后才把我搬到旱地;推算着,距荒堡不远,一定有河道,那是毫无可疑的。”
众人听了,无不愕然道:“如此说来,这就很对景了。”十二金钱俞剑平十分注意的看着白彦伦道:“乔师傅被囚之地,附近有苦水铺、李家集两个地名。白贤弟,可晓得这武胜文所住的火云庄,距离苦水铺、李家集有多远?”
白彦伦道:“这个,我可就说不上来了。小弟因为开着店,常常有江湖上的人物路过往来,听他们念叨过江北一带新出手的英雄。说到这个子母神梭武胜文,乃是由北方成名还乡的;小弟却跟他并不认识,也没有到过火云庄。”
俞剑平道:“那么这火云庄和乔师傅被囚之地,是一个地方,还是两个地方,还在未可知之列。”
这时沈明谊插言道:“乔师傅这一回,到底是摸着一点影子来了。依我看,还得请乔师傅引路,再去实地勘查一遍才行。”戴永清看着沈明谊,也说道:“可不是,现在我们只得着贼人囚禁我们乔师傅的地方罢了。囚禁的地方,是不是埋赃的地方?还有贼人的首领,是不是就在那里,还是在别处?似乎我们都得切实踩探一下。不过这还得乔师傅出力,引一引路。”
九股烟乔茂狠狠瞪了戴永清一眼,戴永清笑着不做理会。
众人纷纷核议良久,都说一个荒堡,一个火云堡,究竟是一是二,必须先探明。闵成梁也说:“事隔已久,我们还得提防贼人运赃出境。所以事情该赶紧下手,缓则生变。”众人矍然道:“这层不可不虑。本来贼人囚着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居然逃出来,他们追赶不上,一定要多加一番防备,就许要迁动地方。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防备贼人运赃出境。”白彦伦道:“依我拙见,我们可以派两拨人出去,先访火云庄和乔师傅被囚之地。这须要年轻力壮、脚程快、地理熟的人。”
戴永清插言道:“而且还得请乔师傅领路。”宋海鹏“嗤”的笑了。
智囊姜羽冲接言道:“那个自然。不过此外还得烦几位前辈英雄,武功超众的,率领群雄。就拿火云庄、苦水铺、李家集这几个地名作为核心,四面包抄下去,暗暗布下卡子,以防贼人运赃出境。因为乔师傅这一逃出来,贼人便是输了一招,真得防备他先机逃遁。我们还要请几位年轻的英雄,专管往来巡风拉线之责。必得这样,方才有条不紊,也不致教贼人逸出我们的手心。”又看着乔茂说道:“乔师傅这一手真够贼人消受的,我猜想他们必然乱了阵了。”
此计一出,众人哗然称赞道:“果然不愧为武林先进,智珠在握,阅历规划胜我等十倍。姜师傅这番打算周密之极,劫镖的贼首就是本领高强,也不易逃出我们的掌握。我们看,就依着姜师傅这个主意动手,一定能把贼党的巢穴、镖银下落,一网打着。”(叶批:此计倒也稀松平常。)
姜羽冲笑道:“我这是信口胡说,诸位过奖了。”又看着乔茂说道:“这件事真是多亏了乔师傅!你们看吧,贼人这工夫正吵窝子哩。”那九股烟乔茂正自悻悻不悦,恼着戴永清;此时一闻姜羽冲推重之言,自觉脸上有光,把怒容消释了。
姜羽冲年届五旬,举止文雅,素有智囊之名。他尤其是人情练达,对人非常的谦和,另有一种气派。当下对众人说道:“众位不要这么谬赞,在下不过是一得之愚,略陈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