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钱镖(宫白羽)》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二金钱镖(宫白羽)-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弟子说:“把镖旗请下来。”黑鹰程岳把木架上的黄包袱揭下来,露出五杆镖旗,全都卷插在架上。胡孟刚看见了,不由愕然,暗想:“我这次真是强人所难了!”心上好生不安。
  程岳请下一杆镖旗,递到师父手中。俞剑平跪接镖旗,向上祝告道:“弟子俞剑平,在祖师面前封镖立誓,不再做镖行生涯,不入江湖;隐居云台,教徒授艺,实有决心,不敢变计。今为老友胡孟刚,情深谊重,再三求告弟子,助他押护官帑,前赴江宁,以全老友之名。弟子心非所愿,力不能辞,只得暂取镖旗,重入江湖,此乃万不得已。但愿一路平安无阻,还镖旗,全友谊;此后虽以白刃相加,决不敢再行反复。祖师慈悲,弟子告罪!”俞剑平祝罢叩头,站了起来;随手将镖旗上的黄包套扯下,用手一摆,镖旗展开;是崭新的红旗,青色飞火焰,当中碗大一个“俞”字,旁边一行核桃大的字,是“江宁安平镖局”。围着“俞”字,用金线绣成十二金钱;黑漆旗杆,金漆旗顶,做得十分精致。
  俞镖头本是面向北站着,这时微向东一侧身。那镖旗一扬,胡孟刚伸手要接;俞剑平用左手作势一拦道:“二弟不要忙,我还有话。”胡孟刚脸上一红,把手垂下来了。
  俞剑平正色道:“这次我在祖师前背誓,全为保全我们弟兄十数年来的交情。镖旗若交二弟带走,我不止于轻视了二弟你,我也太看轻了我安平镖局。我既答应给二弟帮忙,我就只可把担子放重了。我现在要把镖旗,交给大弟子程岳持掌,这趟镖就算有我一份。可是话归前言,我不是为财,为的是朋友。二弟,话不多说,你我心照。”俞剑平又对程岳说道:“你也走过镖,不消用我多嘱咐。我们这金钱镖旗的荣辱成败,全始全终,就在此一举。沿路凡事,听你胡二叔的调派,不许妄自托大。我把这镖旗交给你,但愿你仍把这镖旗好好交还到我手里,我便满斗焚香。走吧!”乃将镖旗一卷,递给了程岳。然后挽着胡孟刚的手,面含笑容,向外面走。铁牌手胡孟刚此时也不知是痛快,是别扭,心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大家来到客厅,俞剑平让座献茶。铁牌手道:“天色不早了,让程贤侄赶紧收拾,我们一同走吧。”程岳道:“弟子的行囊很好收拾,我立刻就来。”程岳把镖旗立在条几上,转身出去;工夫不大,右手提个小包裹,左手抓着马兰坡大草帽,走了进来。身上换了一件蓝绸长衫,下穿青裤,打着黑白倒赶水波纹的裹腿,搬尖鱼鳞沙鞋。他放下手中东西,拿一块黄包袱,把镖旗卷起,往背后斜着一背;转身提起行囊,向胡镖头说:“老叔,我们这就走么?”
  胡孟刚一看,这位大弟子程岳寸铁不带,未免太大意了;遂向程岳说:“贤侄把兵刃带着点。我们练武的人,趁手家伙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未备。”程岳含笑一提衣襟道:“我用的是软兵刃。”铁牌手看时,见程岳腰间缠着一条金丝藤蛇棒,暗想自己又失言了。胡孟刚转身向俞剑平告辞。程岳也向师父拜别。几人出得屋外,程岳问道:“师父,我骑哪匹牲口去?”俞剑平道:“骑我那匹追风白尾驹好了。”程岳紧行几步,到西边马棚备马。
  胡孟刚来到门首,他那匹青骢马已然备好,由马夫牵着。程岳将那匹追风白尾驹备好牵出来。只是这马一边走着,一边咆哮,很不受羁勒;强牵到门外,“唏唏”的一阵长鸣,尽打盘旋,不肯站住。程岳左手还提着小包,一只手竟摆布不住。俞剑平怒道:“这牲口养上了膘,竟不安分了。”他抢到马前,伸手把马嚼子抓住。程岳松开手,俞剑平喝了一声:“吁!”那马还在挣扎。俞镖头发怒,左手往回挺劲,右手向鞍子上一按,喝道:“你动!”这追风驹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了。
  俞剑平向胡孟刚说道:“二弟请上马吧。这牲口久不骑了,须让程岳压他一程。”铁牌手拱手道:“对不住,我们押镖回来再见吧。”一转身,搬鞍上马。黑鹰程岳拴好包裹,把马兰坡草帽向脑后一推,伸手要接马缰。俞镖头道:“你得好好压它一程,你上马吧!”
  程岳告罪,俞镖头道:“不要嗦,快上去!缰绳要拢住,裆里扣紧了。”程岳知道这马是被师父掌力制服得不动,一松手,它必要狂奔一程;遂赶紧飞身上马,两腿紧紧一扣,手里拢住缰绳。俞镖头这才放松嚼环,又在后面轻轻一拍,喝声:“去吧!”那马一仰头,四蹄一登,一蹿便是两丈多远。程岳用力扣住马缰,那马打了一个盘旋,竟自一低头,登开四蹄,如飞的往胡孟刚马前冲将过去。程岳匆遽间向胡孟刚招呼道:“老叔撒缰吧!”胡孟刚知道程岳收不住缰了,自己忙用脚跟一磕马肚,将缰绳一抖,豁剌剌直追下去;却扭转头,把手往后一摆道:“俞大哥,再见。”俞剑平站在门前,直望着两人马行已远,转弯看不见了,这才率领弟子,慢慢踱回宅内。
  黑鹰程岳骑着师父这匹骏马,因为经年未骑,今日这马陡发野性,一口气直跑出三十多里,才稍微煞住。铁牌手胡孟刚饶是加鞭紧赶,已被落后一里多地。胡孟刚唯恐两人走岔了路,好容易从后赶到,远远招呼道:“程贤侄,再这么跑,简直要了我的老命了;咱们下来溜两步吧!”程岳勒住了马,说道:“老叔,我也勒不住呀!”两人翻身下马,拭去头上的汗;这才牵了牲口,慢慢走着,溜了二里多地。在途中野茶馆,喝了一盏茶,然后才上马拈行。这一回马走得尽快,已不显着吃累。渡过运粮河,走到巳牌时分,已到达海州。
  胡孟刚的振通镖局,就开设在南关内大街,距离城门不远,路东便是。两匹马行近镖局门前,被伙计看见,忙过来迎接。胡孟刚、程岳一齐下马,镖局内又迎出好几位来,齐道:“老镖头回来了。”胡孟刚问道:“沈师傅在镖局么?”伙计们道:“在呢,已报进去了。”伙计们忙把马上拴的小包裹摘下来,随后牵走马,刷溜饮喂,自有人照料。胡孟刚向程岳举手道:“贤侄往里请吧!”程岳忙说:“老叔怎么跟我客气起来!”
  两人进了镖局,里面走出四位镖师,向胡孟刚拱手道:“老镖头辛苦了!我们听说陪着朋友来了,给我们引见引见。”胡孟刚道:“这是咱们请来帮忙助威的,这位就是江宁安平镖局十二金钱俞老镖头的大弟子,姓程,官印名叫岳字。”又向程岳道:“这是我们镖局的四位镖师;这一位名叫乔茂,这位叫单拐戴永清,这位叫双鞭宋海鹏,这位叫金枪沈明谊。”
  这几位镖师中就属沈镖师相貌威武,年约四旬开外,黑黝黝一张脸膛,两道剑眉,一双虎目,嘴唇上微留短须;精神壮旺,体格雄伟。那乔镖师却生得极其难看,身高四尺,尖头顶,瘦下颏,细眉鲜眼,站在那里,恰当沈镖师腋下。
  程岳听胡孟刚逐个荐了姓名,忙抱拳见礼道:“久闻诸位老师傅大名了。”镖师沈明谊含笑答道:“程少镖头过奖。令师徒名满江南,久想拜望,不得机缘。今日幸会之至。”大家忙把程岳让进客厅。胡孟刚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一个伙计,把一个镖旗架子摆在桌上。程岳解下金钱镖旗,插在架内;然后净面吃茶。胡孟刚忙着摆酒接风。
  次日,胡孟刚亲赴盐纲公所报到,定规走镖日期;并说明为防路上有险,已邀出从前安平镖局,相助护镖。盐纲听了甚喜,对胡孟刚说:“只要把盐课平稳解到,我们另送俞镖头一千两银子。”
  这二十万盐课,满是装好了银鞘的元宝。每鞘五百两,共是四百个。胡孟刚算计着,须装五十个骡驮子,较比寻常加重了一倍。平常每一个骡驮子,只驮四个银鞘,合两千两,一百二十五斤。这次胡孟刚恐怕装一百个骡驮子,自己人少,照顾不来;所以宁愿多花脚力,挑选健骡;一匹骡子要装八鞘,合四千两,重二百五十斤,连鞘皮算,不下三百斤。
  胡孟刚不敢延误,急找骡驮行,讲定脚力,订明第二日由盐纲公所起镖。胡孟刚赶忙又找铁枪赵化龙,借了二十名精壮的伙计。因自己镖局虽有四十多名伙计,也须挑选挑选,并且也不能全数带走。胡孟刚当日就把这二十名伙计请过来,又派人到本街恩源楼回教饭馆,定了十二桌酒席。又到柜房,教管帐的先生,将这每天的打尖住店,一切挑费,往来该备多少盘川,统统算好了,打点出来。胡孟刚这才到客厅,向四位镖师及程岳,说明了自己安排的情形,大家称是。程岳因道:“老叔太辛苦了!等到把这号镖保下来,名利双收,足够痛痛快快过节的了。”
  胡孟刚吃着茶,还没答话,那个其貌不扬的镖师乔茂插口道:“五月节么,不易痛快吧?这趟买卖,据我看是蜜里红矾,甜倒是甜……”一语未了,那沈明谊镖师瞪眼道:“又来了!你明知道明天起镖,今天先说破话。”(叶批:乔茂为本书穿针引线人物,言动无不妙绝!宫注:乔茂,是白羽塑造小丑形象较成功的,叶洪生在后边还有若干眉批。)
  乔茂把一双鲜眼翻了翻,说道:“沈爷,怎么我说出话来,就是破话?难道我的话假么?人要是不得时,喝口凉水还碜牙。”胡孟刚眉头一皱,又含笑说道:“沈师傅,你别理他,他原是说一句好话,后悔半年的。”
  这乔茂,原是北省一个积案如山的游贼,专做黑道上的生涯。看他生得貌陋;却最擅长轻功提纵术,高墙峻宇,超越如飞,真有夜走千家盗百户之能;只是别的功夫苦不甚高。因他曾有一天,半夜工夫,连偷九家大户;他又姓乔,江湖上便送他一个绰号,叫做“九股烟”,又叫“瞧不见”。
  乔茂这人长相就够讨厌,嘴又刻薄,尽找人家的棱缝,一句话能把人问个倒噎;等人家急了,他又不言语了。所以他为人尽管机警,却常为同道所轻视。当年曾因口角不慎,得罪了绿林同道,人家恨得切齿,非把他卖了才甘心;故此在北省不能立足,一路逃到江南。铁牌手胡孟刚少年时,曾在北方绿林中混过。乔茂素知胡孟刚的底细,又知他为人豪爽,这才访到海州,投奔在振通镖局之内。胡孟刚本不欲收留他,只是推托不开;又怕他到处传播自己的出身,遂将他留在镖局。乔茂倒也最怕人提贼字,并且又怕人叫他的绰号。缘此,才得相安。却是镖局中,连镖师带趟子手,没有一个未跟他吵过架、拌过嘴的。
  当下大家商量了一回。赶到下晚,饭馆将酒席送来,这振通镖店顿形热闹,上下十二桌酒席,全都摆上。酒过数巡,胡镖头站了起来,向大家说:“诸位,今日我胡孟刚有几句话,要向诸位表明。这次承保二十万官镖,既不是我们揽的,也不是找上门,就立刻答应的。皆因官帑不比商家买卖,若是镖银稍有一点闪错,或是稍误限期,不但赚不成钱,还得担受处分。再说近来道上也不大好走,所有出事的主儿,众位也都尽知。所以我事先竭力推辞,无奈这是奉官指派的,规避不得。我才为保重起见,特把老朋友十二金钱俞老镖头的大弟子请出来,帮着咱们护镖。人家安平镖局已是收市了,竟为咱们重展镖旗,这才真是血性朋友。只是我已经风闻有那不开面的绿林道,要动这笔官镖。我们既干这行买卖,就不能怕事;我们只好按日期走镖,一路上多加小心。众位要有不能去的,这时尽管言语一声,我是一点说的没有。要愿意跟我一同押镖,我还盼众位格外辛苦些。但盼没事;若真有敢摸咱们镖的,我胡孟刚就凭掌中这对铁牌,跟他拼个死活。众位哪位去,哪位不去,请告诉我。”众镖师全站起来道:“老镖头不用多嘱了。我们但凡怕死惜命的,还出来做什么?我们既在振通吃饭,若有摘我们牌匾的,我们就只有一个萝卜一头蒜,跟他一个对一个。”
  跟着便有一人笑道:“老镖头,你就放心吧!既当镖师,决没有像端鸡笼、拔烟袋的朋友那么不争气。”这说话的正是双鞭宋海鹏。大家听了,哄然大笑。乔茂忽然心虚,把眼一瞪道:“你小子!……”胡孟刚忙道:“今晚这桌喜酒,谁可不许胡搅;谁搅了大家的高兴,我罚他包今晚的挑费。”乔茂暗中憋气瞪了宋海鹏一眼,低声道:“咱们走着瞧!”宋海鹏笑道:“瞧不见!”(叶批:答得妙极!)
  程岳在旁看着不禁暗笑。胡孟刚见大家俱都义形于色,遂向大家一揖,相让归座;直吃到起更,方才散席。
  次日五更刚过,伙计们催起众人,掌着灯,洗漱吃早点。收拾定妥,天色方亮。这里除镖头胡孟刚、程岳外,就是四位镖师,两名趟子手,四十个伙计。另外一辆轿车,装的是简单行李衣物;连镖头和趟子手,共乘十匹马。胡镖头看大家全把兵刃衣物,收拾利落,立刻率领着,前往盐纲公所。那些骡夫和五十匹骡驮,早已到了;只是镖头不到,人家不能点交镖银。
  胡孟刚急到公所内接头,知道又由海州缉私营,加派了二十名巡丁,由一位哨官统带着,相随护镖;胡孟刚更是欢喜。他遂到库房,亲自点清鞘银,赶紧把骡驮子赶进来,往上装镖银。镖局伙计们立刻亮兵刃,把装镖银的驮子襄护起来。因这镖银一交镖,便算归镖局负责了。就算没离开地方,出了事,也得由镖局担承。
  胡镖头眼看镖银装完,自到公所里,交了保单。盐纲公所派了一位押镖的,也是公所的一位盐商,还带着一个听差的,沿途伺候他。胡孟刚听人们都称他为舒大人,晓得这些盐商都捐有功名,自己也只好随着称呼。这时缉私营哨官张德功,率领二十名巡丁,恰也到场。胡孟刚向前打过了招呼,立刻吩咐趟子手起镖。两名趟子手各抱一面镖旗,胡孟刚嘱咐把安平镖局的十二金钱镖旗,走在前面,自己的振通镖旗随在第二;明面上是尊敬人家,暗中却是反客为主。
  趟子手分抱镖旗,当先上马。后面镖银五十匹骡驮,单排着首尾相衔;两旁四十名镖局伙计,各持兵刃,拉开趟子,左右随护。后面缉私营哨官骑马带队,二十名兵丁青绉包头,薄底快靴,全身青色服装,每个挎一把腰刀,提枪排队步行。再后面是押镖盐商的一辆轿车。车后才是铁牌手胡孟刚、铁掌黑鹰程岳和四位镖师沈明谊、宋海鹏、戴永清、九股烟乔茂,各带兵刃,骑在马上。那前面的趟子手一声喊镖,嗓音洪亮,直听半里多地。于是浩浩荡荡,离开盐纲公所,奔向北门。
  这一支镖,气象威武,虽在当时不算奇事,却也引得沿路商家行人注目。出得北门,径奔头站,中途打尖,到得日暮,便行抵和风驿。
  这和风驿也是运粮河的一个大镇甸。镖趟进街,店家齐来兜揽生意。趟子手和镖头打了招呼,引领镖驮,径投一家大店。黑鹰程岳近前下马,见这店店门高大,上悬金字黑匾,是“福星客栈”。门口站着的三四个店伙,忙上前迎接,将两杆镖旗接了过去,仍将金钱镖旗插在左首,铁牌镖旗插在右首。二十名缉私营兵,分立店门两旁;趟子手先进店内,在院中巡视一周,店伙说道:“你们诸位最好占西偏院,那里严密些,房间也整齐。若是达官们嫌偏院房间少,也可以在前边多开两间。”趟子手张勇和金彪久走江湖,选择店房,都不用镖头操心。张勇遂对店伙说:“房屋好歹,我们倒不在意,只是客人们身上,你们要多小心。”店伙应了一声,立刻领路。趟子手到偏院看了看,是三合房,院子稍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