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公公居两鬓染霜,面容富态,眼中隐然有种倨傲与自卑交织的梓 色。任天翔立刻就猜到,这一定就是玄宗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太监高力士。他正待拜见,突听有人缓缓在问:“力士,方才是何人在说话?”“回皇上!”高力士立刻换上副笑脸,对中央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小声 禀报,“是司马道长举荐的人到了,正在一旁候见。”
“哦!”那人回过头,手捋稀疏髯须望向任天翔。不用旁人介绍,任天翔 也知道这就是大唐的最高统治者李隆基,他忙拜道:“草民任天翔,叩见吾 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宗皇帝手抚髯须淡淡问:“方才朕好像听人在叫什么姐姐?”任天翔见玄宗皇帝神情淡漠,眼中先是有些好奇,继而又生出一丝失 望。他立刻猜到玄宗皇帝是因司马承祯的举荐而召见总己,但在见面之后 却没有看出自己有何奇特。他知道必须尽快给玄宗皇帝留下一个深刻的 印象,便大着胆子答道:“回皇上,小人是见那位跳舞的姐姐美若天仙,便忍 不住叫她神仙姐姐。”
“大胆!”玄宗皇帝尚未开口,他身旁的高力士已高声呵斥道,“那是贵 妃娘娘,你竞敢言语冒犯!”
“哎!”玄宗皇帝不悦地对高力士摆摆手,“他不知跳舞的就是贵妃娘 娘,不知者无罪,何况神仙姐姐这称谓,也算不得冒犯。”说着他笑盈盈地 向舞毕起身的杨玉环招手:“爱妃快来,有人竞称你为神仙姐姐,朕还是第 一次听到如此有趣的称呼。”
杨玉环巳卸下舞裙,款步来到玄宗跟前,突然看到在阶下侍立的任天 翔,不由一怔。任天翔忙大礼拜道:“神仙姐姐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是你!”杨玉环既意外又吃惊,不由轻呼出声。玄宗见状奇道:“你们认 识?”杨玉环忙屈膝拜倒:“皇上,上次在骊山太真宫,妾身在给众位道友分 发道袍时,遇到刺客行刺,正是他为妾身挡了一刀。”
“哦!”玄宗皇帝十分意外,“上次爱妃遇刺,是太真宫一个挂单的小道 士为你挡了一刀,就是他?可他怎么又拜到司马道长门下,由司马道长推 荐给朕?”任天翔忙道:“回皇上,小人确实曾拜在司马道长门下学道,司马道长却说我没有学道的慧根,却有一点经世治国的才能,所以便举荐小人 进京面圣。”
“所以你道士也不做了,却想来做官?”玄宗笑问,见任天翔没有否认,他捋须沉吟道,“不过司马道长在信中并没有说你有多高的才能,只说你聪 慧伶俐,学东西很快,有培养前途。这么说来,该让他做个什么官好呢?”最 后这句,却是在问高力士。
高力士赔笑道:“这位任公子有幸为娘娘挡过一刀,又是司马道长推 荐,于情于理圣上都不能忽视。不过现在朝廷各部皆人满为患,只怕没有合 适的空缺。而且他还很年轻,依老奴看来,不如就让他做个国子监的太学 生,待其学有所成,再让他待诏翰林。”
任天翔一听这话,心中不禁将高力士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他 知道国子监虽然是培养官吏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太学生学有所成,朝廷 定会委用。不过他此时根本不想读书,况且国子监有不少太学生读了一辈 子书,依然还是待诏翰林。他才不想这辈子就这样被书本埋没。见玄宗皇帝 就要答应,任天翔急忙拜道:“小人做不做官都不要紧,但只求留在神仙姐 姐和神仙姐夫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神仙姐夫?”玄宗皇帝一愣,“谁是神仙姐夫?”任天翔坦然道:“贵妃娘 娘是小人心中的神仙姐姐,那么圣上自然就是神仙姐夫。也只有圣上这等 仙风道骨的伟男子,才能与神仙姐姐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属。小人若 能在你们身边沾上一丝半点仙气,那就心满意足了。”
玄宗皇帝呵呵大笑,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小子,倒是挺会逢迎拍马,朕 要重用你,岂不让御史们斥为亲小人、远君子的昏君?”
“不过圣上若是不用他,岂不是又让人误会为忘恩负义、薄情寡信之 君?”杨玉环语笑嫣然地插话。
听到爱妃含娇带嗔的指责,玄宗皇帝急道:“朕怎么就成了忘恩负义、薄情寡信之君了?”杨玉环嗔道:“这位任公子好歹替妾身挡了一刀,要不是 他舍命相救,圣上还见得着妾身吗?况且他还有司马道长的举荐信,你要不 加以重用,岂不就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信?”
“好好好,朕定加重用。”爱妃发话,玄宗皇帝不敢怠慢,沉吟道,“不过 现在朝中暂时没有空缺,而且重要的职位都得经过三省六部官员合议。不杨玉环不悦道:”任公子又不是舞刀弄剑的粗人,干吗要做带刀侍卫?“玄宗皇帝赶紧解释道:”带刀侍卫有不少是虚衔,大多授予祖上有功的 官宦子弟。任爱卿替爱妃挡过一刀,凭这功劳完全够格做个带刀侍卫。“”妾身的性命难道才值六品?“杨玉环不依不饶,”怎么说也得三品才行!“玄宗皇帝急忙解释道:”拱卫皇城安危的御林军首领也才不过三品,带 刀侍卫最高也只有四品,这是先皇定下的官制,哪能随意更改?“”那就授四品带刀侍卫!“”好好好,就依爱妃之言。“”不过跟妾身的性命比起来,这赏赐还是太轻。“杨玉环依旧还有些不 满,玄宗见状灵机一动,突然鼓掌笑道:”朕有个好主意,既可避免言官抨 击,又可提升任爱卿的身份。“见杨玉环和任天翔都好奇地望着自己,玄宗 手捋髯须悠然笑问,”刚才你将朕和爱妃叫做什么?〃
任天翔心中一亮,连忙答道:“神仙姐姐和神仙姐夫!”玄宗呵呵笑道:“朕既然金口答应,这声姐夫就不让你白叫。朕就认下 你这个小舅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国舅爷兼四品带刀侍卫。前几天娘娘刚收 了个干儿子,朕今日也收个小舅子玩玩。”说完忍不住笑着对高力士吩咐:“你快去将娘娘的干儿子召来,让他速来拜见干舅舅。今日就在这西苑中 排下酒宴,庆祝朕新得小舅子,娘娘新得干弟。”
高力士立刻吩咐内侍去传召,同时令御膳房准备酒宴。不多会儿就有 宫女内侍将酒菜陆续传上来,任天翔入席后一直在猜想,不知娘娘收了谁 家的孩子做干儿子,到时候自己该出多少见面礼才不算失礼。他身上没带 多少金银珠宝,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半个时辰后,就见一个身披锦袍的肥壮胡人大步而人,进门后便冲杨 玉环跪倒,声如洪钟地拜道:“孩儿拜见母后,祝母后青春永驻、仙禄永传。”玄宗笑道:“无知胡儿,为何不先拜父?”那胡人昂首答道:“孩儿是胡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玄宗悠然问道:“胡儿不知父,那么知道舅舅么?”那胡人点头道:“娘舅如母,这个孩儿当然知道。”玄宗拼命忍住笑,指向一旁的任天翔,道:“那你还不快拜见舅舅?”那胡人目光转向任天翔,二人都是一愣。原来这胡人不是别人,竟然是 在洛阳梦香楼上与任天翔争过云依人的安禄山。见二人傍在当场,玄宗皇 帝哈哈大笑着解释道:“贵妃娘娘刚收了任爱卿做干弟弟,胡儿还不快拜见舅舅?”杨玉环也忍不住捂着肚子连连笑道:“妾身原本比安将军小好些岁,安将军却偏要拜妾身为母,谁知道任公子今日又拜了妾身做姐姐,所以 ……”说到最后,已笑得前俯后仰,无法继续。
安禄山眼中的尴尬一闪而没,很快就换上一副诚恳的笑脸,对杨玉环 道:“母后毋需多虑,你的弟弟自然是孩儿的舅舅。”说着转身向任天翔跪 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朗声道:“孩儿给舅舅请安,祝舅舅仙福永享、寿 比南山。”
任天翔见凶狠如安禄山,竟然像只绵羊一样拜倒在自己面前,玩性大起,忍不住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就像长辈在爱抚孩子般叮嘱道:“乖 孩子,舅舅今日没带什么东西,这几两银子就赏你买糖吃吧。”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递到安禄山手中。
安禄山面不改色,跪着接过银子,叩首再拜:“多谢舅舅赏赐!”“好好!”玄宗皇帝乐得手舞足蹈,高声吩咐,“开宴!今日要好好庆祝胡 儿与任爱卿郎舅相认,朕这个做姐夫的,也跟着你们高兴。”
36密令
虽然玄宗皇帝只是一时好玩,认下了任天翔这个国舅,却也令世人对 他刮目相看。之前人们得知任天翔与韩国夫人合伙做生意,便已将他当成 杨家的人,如今再被玄宗皇帝认为国舅,更被视为杨家的红人。消息传出的 第二天,就陆续有人登门求见,或送礼巴结,或邀请赴宴。
但任天翔知道自己发达的根源来自哪里一一除了被皇上戏认为国舅外,更主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当成杨家的红人,他知道要想在玄宗皇帝面前 得宠,离不开贵妃娘娘的暗中支持,可惜禁宫深深,无法当面向贵妃娘娘致谢,所以他特意备了一份贵重的礼物,亲自去拜见贵妃娘娘的堂兄杨国忠,希望通过他向贵妃娘娘转达自己的谢意。
准知来到杨府,任天翔却吃了个闭门羹。门房趾高气扬地说:“相国说礼物他收下了,不过国事繁忙,无暇待客,请任公子改日再来吧。”
任天翔只得带着昆仑奴兄弟悻悻而回。刚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宅院,就见褚刚神情异样地迎了出来:〃方才有人送来厚礼,价值不菲,还请公子过目。
任天翔怪道:“我不说了不收礼吗?为何你不推辞。”褚刚解释道:“我推辞了,不过来人身份特殊,而且他留下礼物就走,我 也不好将他的礼物送回去,所以只好等公子回来处置。”说话间任天翔已 随褚刚来到内院,就见一箱箱、一担担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几乎堆满了整 间屋子,粗粗一看起码值好几千贯,小薇正喜滋滋地在清点。任天翔惊讶 地问:“是谁这么大的手笔?一出手就如此豪阔?”
“是安禄山安大人!”小薇欣喜地答道,“他说是孝敬舅舅,还说新建的 骠骑将军府已经修缮完毕,请舅舅过几天去玩,这是请帖。对了,你什么时候做了安将军的舅舅了?”
任天翔皱起眉头,回头对褚刚吩咐:“立刻将这些礼物都退回去,一文钱也不能要。”
褚刚奇道:“这是为何?”任天翔正色道:“安禄山身为三府节度使、骠骑大将军,不在自己任上供职,却滞留京师,你难道没看出点原因?”
褚刚迟疑道:“公子意思是,他已受皇上猜忌?”任天翔微微额首道:“所以他才要大肆结交权贵,广散钱财,以求保全。为此他甚至不惜拜贵妃娘 娘为母,尊皇上为父,就连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也能屈尊当我外甥。你以为皇上真是在认我这个国舅吗?他是在用我试探安禄山!没想到安禄山能如此隐忍,当众给我下跪磕头不说,今日还亲自登门给我这个假舅舅送礼,你说这礼咱们能收吗?”
褚刚小声道:“你是怕将来安禄山出事,连累到咱们?”任天翔叹道:“仕途险恶,人心难测。安禄山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所有与之交厚的官吏,业定受到株连。官场行贿受贿不算什么大事,但最忌站错队跟错人,如今安禄山已受圣上猜忌,所以咱们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
“明白了,我这就将礼物送回去。”褚刚说着就要出门叫挑夫,却又忍不住回头问,“公子从来没当过官,为何精通这么多为官之道?”
任天翔微微笑道:“这得感谢司马道长将我关起来读书,以史为鉴,可 以明白很多道理。”见小薇在一旁撅着嘴有些不乐意,任天翔笑着劝道:心痛这些东西,它们本来就不是咱们的。你就当从来没看到过,改天我绘 你买一套新首饰。〃
“公子说话算数?”小薇忙问。“算数,当然算数!”任天翔忍不住在小薇脸蛋上拧了一把,相处日久,他已不觉得小薇的容貌有多丑陋了。
褚刚很快就找来挑夫,将礼物送了回去。这件事又在京中引起了轰动,安禄山位高权重,深得皇帝器重,走到哪里都是人人争相巴结,没想到现在 却被一个毛头小子将礼物退回,这不啻于当众被掮了一耳光。
就在任天翔退回安禄山重礼的第二天,一道诏书将他召人宫中。“微臣给圣上请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任天翔依着朝礼拜见玄 宗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也祝神仙姐姐与姐夫永享仙福,寿比南山。”玄宗哑然失笑,骂道:“不学无术的东西,拍个马屁也不伦不类。行了,娘娘没在这里,你也不用光说好听的,朕有正事问你。”
任天翔忙道:“圣上但有所问,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半句不实,圣上便将我降职降级,从四品侍卫降为五品好了。”
玄宗再次失笑:“你想得倒美,欺君之罪,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九族,你 好好掂量掂量吧。”任天翔吐吐舌头,讪笑道:“还好微臣从未想过欺骗圣上,所以倒也不用害怕。”
玄宗原本想吓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没想到对方竟浑不在意,也不知是真的实诚还是大智若愚。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突然问:“听说昨天你将安将军的厚礼给退回去了,京中收过安将军厚礼的官吏多不胜 数,将他的礼物退回去的你却是第一人,朕想知道为什么?”
任天翔一愣,没想到自己退礼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圣上耳中,看来圣 上的耳目依旧敏捷聪慧,不像外间谣传的那般老迈昏庸。他谨慎道:“微臣位轻年少,虽被圣上认作国舅,却哪敢真当位高权重的安禄山将军是外甥?所以当他以外甥的身份来向微臣送礼,微臣万万不敢收。”
“真是这样?”玄宗皇帝冷冷盯着任天翔,显然不信。任天翔想起玄宗方 才关于欺君的警告,心中一凛,暗道:就赌这一把,胜败生死,听天由命!他 深吸了口气,徐徐道:“微臣将安将军的礼物退回去,是因为不想跟他结 交。”
“为什么?”玄宗奇道,“京中官吏莫不以与安禄山结交为荣,你为何反 而不愿与安将军结交?”任天翔略一迟疑,方正色道:“因为,安禄山外表忠厚,内心奸诈,也许还包藏祸心,微臣是怕受他牵连。”
玄宗一声冷哼:“安禄山包藏祸心?可有证据?”任天翔无奈摇头:“我没有,不过我知道安禄山正借幽州史家大肆敛财,其商队已远达中原乃至长安。他们为了赚钱甚至不惜与商门正面冲突。试想一个忠厚耿直的驻边将领,巳经拥有三府的赋税还不够,还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任天翔虽然没有直指安禄山有谋反之心,但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他知道凭自己?了 地位资历,要指控一个镇守边关的大将有谋反之心,弄不好会有杀头的危险。他心中惴惴,不由偷眼打量玄宗,就见他目无表情,缓缓拿起桌上本卷宗翻了翻,突然开口道:“你曾在洛阳梦香楼,与安将军有过一次冲突,你该不会是挟私报复吧?”
任天翔赶紧分辩道:“微臣确实与安将军有过一次冲突,不过那时微臣 并不知他的身份,所以才无意间冒犯。但安将军并没有因此怪罪微臣,所 以微臣也没有因私废公报复他的理由,望圣上明鉴!”
玄宗皇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突然轻叹道:“满朝文武,竟只有你 公然退掉安禄山的厚礼,看来这件事,朕只能交给你去办了。”
任天翔连忙道:“圣上但有吩咐,微臣必定竭尽所能,为圣上分忧……不知圣上有何事要微眨去办?”
玄宗收起卷宗,淡淡道:“朕要你与安将军结交,将他的一切情况向朕汇报。”见任天翔不解,玄宗解释道,“有大臣对朕说,安禄山有谋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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