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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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台(离人)- 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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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六四 金风玉露

    夏州虽紧邻云州,但不比邻居荒僻,乃是盛天最大的几个州府之一,也是除了帝都之外,道门最繁盛的地方。太昌府是夏州首府,一条金玉河穿城而过,满城烟柳,笙歌处处,繁华之外,加了十二分的奢靡,十二分的香艳。

    有人曾笑谈,太昌府有两个地方人最多,一个是道观,一个是瓦舍。

    三瓦两舍,烟huā柳地,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这里最多的就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若是再风雅一些的客人,往往去金玉河上撑一只小船,叫两个歌女远远弹唱,一面游览两岸风月,一面吟诗作对,夜宿河上画舫,与huā魁共度春宵,也是一件极风流的美事。

    一只竹篙在岸上一点,小船如离弦的箭一般荡开,登时离岸数丈,可见这一下力气十足,整个金玉河上,没有这么出色的船夫。

    这也是自然,修士么,总是比寻常人的力气大些。

    程钧撑开竹篙,小船如游鱼一般,再次向前灵活的滑行了数尺,然后——在原地打转。

    程钧脸色一窘,再次撑船,竹篙划了两划,小船比刚才转的更厉害了。

    河面开阔,水流平缓,有一条小舟打横也不碍事。几只小船从程钧身边掠过,其中一船离着他极近,船上几个游客闲汉见到这边的情形,不免嘻嘻哈哈,指着他道:“兀那后生,你不会划船吧?”

    程钧老脸一红,旁边那小船已经划过去一个船身。有个游客笑道:“不会划船逞什么能?要说你没钱吧,穿的还是人五人六的,说你有钱吧——那边舟子半两银子雇一天。虽然huā费钱财,但是省时省力,总好过你把时间都huā在转磨上去了。”

    程钧突然笑出声来。把船桨靠在甲板上,拱手道:“多谢兄台指点。”然后抄起竹篙一点水,小船陡然打直了船身,顺流而下,比前面那船更快,不过眨眼间,便掠过前船,将身后小舟甩的不见踪影。

    抱膝坐在船头的程钰突然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大哥,你用催浪术了吧?这可是作弊哟。”

    程钧嘿了一声,道:“哪个看见我作弊了?叫他站出来。”

    立刻有两个声音一起道:“我!”只见声音来处,却是船尾一琴一剑,琴剑发人声,煞是诡异。

    程钧苦笑,若不是有这没轻没重的两个老家伙在此。他早就雇了舟子,自己享清闲了。

    本来这二老的存在,他是连着程钰都要瞒着的,但进了太昌府,这两位不经意之间。大叫道:“咦,香的古怪。是什么香味?”

    程钰在旁边接口道:“是脂粉香气——呀,谁在说话?”

    就这么着,露馅砸锅了也。

    好在程钰也不是外人,口风也算紧,情况还不算太糟,但程钧说什么也不能带着两位遛马路了。这两日现在城郊转了几圈,然后雇了一条轻舟,从金玉河而下,一面游览风光,一面也不受人打扰。

    琴剑二老对河岸上的风光十分满意,不住的道:“奇怪,奇怪,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人?这一早上比在昆仑界一百年见到的人还多。”

    剑老道:“这灵山界稀奇古怪的事情真多,可惜了,俗气太重,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程钧突然笑道:“两位可听说过‘红尘之内好修行’?这个说法?”

    琴老道:“是啊,这里凡人虽多,俗气虽重,但世情百态,风尘变化,对于道心磨砺别有一种作用。若能在如此嘈杂的地方不受干扰,弹出直指道心的天降纶音,那音修一道算是入了门槛了。我觉得此地很不错……”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丝竹之声悠悠传来,夹杂一个女子声口细细演唱,唱的是:“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huā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程钧听到此处,目光中波光闪动,竟有些入迷,就听有人道:“大哥,你不快乐吗?”

    程钧转过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程钰道:“我看你这两天虽然面上含笑,但是情绪并不好。是不是因为找不到‘萧家’这才不欢喜?”

    程钧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两天他在游玩之间,有意无意的问起此地姓萧的大户,然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乡绅富户,听了都是摇头,道:“太昌府没听说过姓萧的人家。你去村子里挨个问问,说不定哪个种地的姓萧?”

    程钧摇头,萧氏是书香门第,显赫多年,应当不会寂寂无闻。询问了几次,他倒索性放开了,暗道:本来缘分已尽,又何必多事?我道心还是不通透,反而误人误己。

    是以这两天他虽然心情不好,倒也没有沮丧低落到哪里去,只是刚才听到那女子唱的“春闺梦”乃是思念亡夫的戏曲,心有触动罢了,他摇头笑道:“我现在在河上看这些烟柳风月,就像怀古悼亡的文人骚客,一时感情起了,好像如此如醉,其实也未必多挂怀……”

    却听琴老在旁边叫道:“不对,不对,什么玩意。此地不好,大大的不好。这女人唱的俗不可耐,矫揉做作,简直嘈杂聒噪,听不得啊听不得。”

    剑老笑道:“怎么见得,我瞧她唱的比你弹得还入耳一点。小程子,快划,咱们去靠近了听听。”

    琴老大怒,道:“听了这个,还能吃饭么?三天洗耳朵洗不掉这么难听的腔调。”

    程钧细细辩听,突然笑道:“这唱戏是本地的特色,虽然不一定中听,但图个热闹,要不要看看去?”

    剑老笑道:“好啊好啊——老琴,干什么你这是。忘了咱们出来玩了?就看看热闹,不图你那个音乐之道,你装什么高人啊?你再板个臭脸,回头小程不带你出去了。”也不知他是怎么从一把琴上看出“板个臭脸”的。

    程钰在旁边笑嘻嘻道:“好极了,连我也没听过完整的大戏。听说别的家族有叫唱堂会的,我们家从来不叫。爹爹说唱戏的不是好东西。”

    程钧一面划船——就是在底下催浪,一面讶然道:“唱戏的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他就是戏班出身,虽然早过了自怜自伤的年纪,但听到程浙如此评价,还是微感不适。

    程钰道:“爹爹说——上次就因为叫了堂会,大哥……”她吐了吐舌头,道“就是大哥你啊,就不见了踪影,分明是戏子身上晦气重,会带来厄运。叫我们再也不要沾染那些伶人。”

    程钧哭笑不得,轻轻叹了口气,抬头道:“到了。”

    只见临江的一座水榭上,搭了一个大戏台子,戏台上张灯结彩,丝竹阵阵,正上演一出热闹好戏。戏台上除了两边的茶座和凉亭上挤满了人,临着水榭的河岸边柳荫里,也停着数只小舟,显然是从水面上来的客人。

    他们这只船来得晚了,只能停在外围,人物面目已经瞧不大清楚,但身段做工,倒也看个七八。程钧将轻舟系在柳树上,坐下来听戏。

    只见一个青衣身着粉衫,满头点翠,正便做边唱。这出戏虽然不尽是风月戏,但为了勾引金玉河上的风流客,是按照风月粉戏的模样去做的。那旦角儿嗓音甜腻,眼神缭乱,极尽妍态。旁边的小生虽也有唱白,却不论扮相唱功,都相形见绌。

    他听得正好,转头一看,却见程钰坐在一旁,强打精神,显得闷闷的,问道:“怎么,不好听?”

    程钰道:“我听不懂。那女人唱什么我听不明白,况且她姿态看起来讨人嫌得很。”

    程钧无语,琴老道:“是嘛,唱的什么玩意,一味的媚俗,卖弄技巧,空洞无物,毫无境界可言。”

    旁边剑老道:“是嘛,我听得倒不错,你听她唱的……不错是不是?反正就是好。”想来他也听不惯这戏曲的好处,只是为了反驳琴老的言语这才胡扯。

    程钧无奈,道:“若是第一次听戏,这出戏或许有听不惯的,一般若是入门,都要听热闹的武戏……”说到这里,又是摇头,一般人看见戏台上舞枪弄棒翻跟头,或许就觉得了不起,但他们都是大能的修士,怎能将这些小儿科放在眼里?

    程钰见他颇有尴尬之色,便笑问道:“大哥觉得他们唱的怎么样?”

    程钧道:“旦唱的不错了,韵味尽有,想必就是这个班里的角儿。可惜是个孤枝牡丹,连给他配二路的小生都不行,何况其他人。这个班子的实力也就是一般。”

    程钰笑道:“大哥说得这么清楚,你能唱么?唱真正好听的,把那风骚女人比下去。”

    程钧笑着摇摇头,道:“不行,唱不来了。”倒不是他自重身份,不肯开口,虽然戏子低贱,但文人票戏,本是风雅事儿,只是他前世毁了嗓子,这辈子回来也赶上倒仓,已经九百多年没开过口了。唱戏和修炼一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九百年不练功,唱出来早就不是味儿了。就算嗓子在,比一般人强些,终究比不上台上的那旦角儿,他倒也有自知之明。

    只听身后有人道:“既然这位兄台是内行,干嘛不唱两句,给咱们鉴赏鉴赏?古人道以诗会友,今日金玉河上以戏会友,难道就不是佳话么?”

    程钧脸色微微一沉,他虽然不在乎程钰玩笑,但不是谁都能借他的话茬的,转回头去,只见身后浮着一叶扁舟,一个贵公子站在船头,正向他看来。

    两人一对眼神,那人大叫一声:“啊哟,你是……”

    程钧心头一乐,暗道:哪里都有熟人。

正文 二六五 故人

    那贵公子五官端正,神态倜傥,腰间系着福袋玉佩,气质甚是雍容,只是脸色略有些憔悴,身上穿的长衫与他佩饰相比,显得寒酸了些。这却是一个熟人,程钧不记得他的名字,但记得他姓张。当时他用滚油浇马公子,逃出戏楼时,张公子就在旁边鉴证。

    若说起来,这位张公子也是与他有两世相见的缘分,不同于今生的匆匆过客,前世他落难时,张公子还曾照顾他,于他实有大恩。这份恩情他前世算是恩将仇报了,今生在戏楼离开的匆忙,这一段前缘也并未结清。如今再见,不由心生感慨。

    那张公子神色痴痴,指着程钧道:“你是……小程老板?”

    程钧笑道:“原来是张公子,一向可好?”除了他之外,程钰和琴剑二老都不知道老板是对伶人的称呼,听得他们互相打招呼,还倒是什么亲朋故旧。程钰更走上前来,看要不要与客人见礼。

    那张公子仔细打量程钧,道:“果然……果然是你。没想到当初一别,现在还有再见之日,真是恍如梦中……我,欢喜得很……”说着突然眼睛一红,两行泪水从颊上滑落。

    程钰本来正要上前见礼,突然见他哭了,不由瞠目结舌,不知所谓。

    那张公子道:“小程老板,你惹下那么大的祸事,我只道你此去便成永别,常常为你担心,却没想到你吉人自有天相,好极好极。叫我看看你……”说着往前就迈步。他却没想到自己在船上,一步踏出船舷,登时踩空。扑通一声栽倒在河里。他显然不会水性,在水中大叫挣扎,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他随身的书童赶上前来。也是大呼小叫,让舟子救人,就是不敢下水,显然也是个旱鸭子。

    程钧本来见他胡言乱语,只道他心存不轨之意,正要发作,但见他掉入河中,再想起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反而失笑,暗道:原来是个huā痴。财富之家的子孙,原有很多多情种子,常常伤春悲秋乃至迎风流泪,虽然莫名其妙,倒勉强也算个性情中人。

    眼见那张公子扑腾到了这边船下,程钧也不好眼睁睁看他淹死。手中竹篙一挑,将他挑上船来。

    那张公子吃了不少水,坐在甲板上神情委顿,但兀自喜容满面,道:“程老板。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程钰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人真奇怪,你自己淋得落汤鸡一样,还管别人没事么?”

    那张公子转头看向程钰,见她的容貌和程钧六七分相似,吃了一惊,道:“咦,你……你是……你也是……”

    程钧怕他说出不好听的来,道:“张公子,我记得你是京师人士吧?”其实他也不知道张公子是哪里人,但听口音就是纯正的官话,因此顺口一说。

    张公子随口道:“是,我是京师人士。家父在当朝位列九卿廷尉之职。唉唉,可惜我这个人,年届而立还一事无成,惭愧,惭愧。”

    程钧懒得理会廷尉是什么官职,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张家公子。张公子不在京师安居,怎么跑到此地逍遥了?”

    张公子精神微振,道:“我听闻太昌府是天下第一风流城,思慕此地风光,因此孤身下来。本来只打算游历一番,做几首词曲便回去,没想到这金玉河实在是好。我深爱此地,便流连忘返,一年多也不曾回家,唉,此地安乐不思蜀啊。”

    程钰忍不住道:“你喜欢金玉河,一年多也不回家,难道天天在船上住着么?”

    张公子道:“诺诺——那边最大的画舫里面,有个小玉梳姑娘,在金玉河上算得上最有名的姑娘,她收留我住了一年,同起同卧,夜夜笙歌,倒也逍遥快乐。”

    程钰不懂,还要再问这姑娘为什么收留一个男子在家住一年,程钧冲她摆摆手,这嫖院的事情,原本不该给女孩儿听,笑道:“既然你与那小玉梳一双两好,我只有祝你比翼****了。”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又看见那件寒素的衣服,这一回他看得仔细,发现那张公子腰上挂的玉佩,分明是青田石的,暗道:看样子,这小子钱快huā完了,就该滚蛋了吧?

    果然张公子摇头苦笑道:“飞不了。一年来huā钱如流水,我这囊中渐渐羞涩了。”他将福带上的玉佩一举,道:“连我这袋中的玉佩也给当了换钱了。打不出赏钱去,玉梳儿虽然待我一如平常,但王八鸨儿的脸色渐渐不好看。唉,这些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如今我身上只有三两三分钱,别说再住下去,就是回去的盘费也不够用了。”

    程钧心道:“这故事倒也俗气,跟戏词里写的似的。我看你跟那小玉梳私定终身之后,回头定能考个状元。”倘若是寻常人,这样的风流败家种子他自然不理会,但张公子前世与他确实有恩,也不得不报答一番,当下摸了摸口袋,幸喜出来游玩带了银钱,掏出两个五两重的金元宝,递给张公子道:“你我也算同乡,这点盘费,要想在这里住,那是不够的,但回转京师也差不多。算是我借给你的。”

    张公子忙摇手道:“不行不行,我绝不能拿你的钱,你的钱都是辛苦攒来的血汗钱,我如何能拿。常言道,不拿……钱,不踹huā子碗,我那你的钱,岂不伤天害理?我虽然见识不多,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的。”这句常言其实是说,不拿婊子钱,不踹huā子碗,干这两样都是缺了大德的,戏子也不比妓子高什么,张公子不便说的明白,但其意自明。他一个高门公子知道这种市井俗话,乃是这几日他没钱后。老鸨骂闲街骂他缺德时用的。

    程钧又好气又好笑,若在前世,他听见这两句话。非把这张公子舌头割下来,只是如今却不在意了,只笑道:“事急从权。公子难道是迂腐之人?哦,难不成张公子另有财路?”

    张公子笑道:“若在今日之前,那还真是束手无策,本来是打算将身上备换的衣衫尽数当了,用两腿走回京城去,却没想到今天打听一件事,倒叫我有了一根救命稻草。”

    程钧随口问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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