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寂然无声。
程钧慢悠悠的道:“你这家伙也是死心眼,阵法发动不起来,你就不会跳下来当面跟我打?”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道:“别抱着你那阵法不放手了,只要捏着你的阵法的命门,你再尝试也没用。要不然下来和我打个痛快,要不然现在就滚蛋。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大姑娘似的。”
地下有阵法,程钧第一次进院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心中也不恼怒,只是好笑——倘若九百年后知道,还有人敢用阵法暗算程钧,不知是不是会笑掉人的大牙。
程钧的阵法造诣,在当今天下恐怕不作第二人想,当初紫云观老魔布置的驳灵阵颇有可观之处,在他的指挥下,不过土鸡瓦狗而已。何况地下所布的普通地火阵,也最多就是十枚灵石买一发的水准。
程钧懒得花心思破阵,不过是站住了阵法的几个中枢,叫这阵法头尾不能相顾,就这么废在这里。所谓的中枢,一个在他脚下,就是他踩得地方,另一个就是戒刀插得地方,刚刚程钧就是计算着那武僧逃跑的路线,正好经过阵法的中枢,被他一刀钉死,也废了阵法的首尾,一举两得。
只听喀嚓一声,背后的窗户尽碎,一道人影窜了进来,人还味道,一股风影已经扑面而来。
程钧微微皱眉,手中结印,喝道:“临——”
一个玄奥的梵文在空中凝聚,佛光闪烁,登时照耀了整间屋子,一个巨大的手印幻化出来,狠狠地往来人身上砸去。
九字真言手印——临!
不动明王印。
这正是程钧从慧性遗物中发掘的那篇手印法诀,寻常佛家的法门,送到程钧面前,他也未必多看一眼,但这佛门无上法诀,程钧已经炼有一印,熟知其中奥妙,对于其威力更是熟谙,因此也不客气,就学了起来。小和尚本身想要学习这等神通,还需他指点,因此并无藏私之意。
这时是他第一次以不动明王印出手,就见那斗大的梵字狠狠击在来人身上。那人也到干脆,怎么来的怎么去,一声怪叫,倒飞出去,砸破了窗户落在院子里。
程钧脚下一点,飞出屋子,落在院中,正好落在那人身前。那人硬吃了一记不动明王印,四肢不同,早已昏厥过去,只有一口气在。算他抵抗力还不错。
程钧灵识放开,发现四周围并无其他修士在,蹲下身子掰起那人的脸,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年纪,剃了光头,头顶上却无戒疤,体内流转的也是纯正的道家真气,修为不过入道三重的境界,心中暗道:这人倒和我是同道,也是假和尚真道士。
轻轻一刮那人的脸,稍微刮下一丝腻子来,程钧灵气一动,一丝水流顺着手指源源不断的流出,浇在那人脸上,只见那人面上渐渐褪下一层皮来,露出一张容貌可怖的脸来。
这张脸说是人已经十分勉强,只见他脸上五官挪位,皮肉翻滚,脸上黑不黑红不红,斑斓可怖,叫人不敢多看。程钧看了一眼,也是一皱眉,暗道:“这是被一把火烧到脸上了。可怜的家伙。”
既然此人是道士,看来又是这般惨法,程钧都懒得审问他什么来由。料来不过是首座勾结的外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散修。看他修为也只刚刚要到入道中期,身无长物,又是这样惨不可言,料来没什么来历。再说,这万马寺就这么点人口,又没有什么声名在外,能跟着首座一起抢小庙的,若不是程钧这般别有用心的,就是实在穷疯了的。
直接杀了就是了,程钧不爱杀普通人,但对于修士向来是漠视生死的,将手放在他脖子底下,刚要动手,就听轰的一声——
程钧骤然转过头,只见万马寺前院,升起了一片火焰,看方向正是前殿。
目光一凝,程钧脸色一沉,提着那修士的脖子,跳上了墙壁。却见四周寂然无声,只有远处的火焰熊熊燃烧,好似来自地狱。
程钧转头看向旁边的高塔,却见上面一片寂然,心中暗道:我还道他们在高塔上埋伏了会打暗器的人物,谁知道竟然没有。难道他们攻击的重点却不在我,而在小和尚?这是什么道理?
心中疑惑,程钧在那人天灵盖上一拍,道:“醒来吧。”
那人悠悠转醒,见到程钧,刚要说话,程钧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问完了给你一个痛快,可好?”
那人翻了翻白眼,程钧不等他回答,问道:“你是哪家的道士,师父是谁?”
那人挣扎了一阵,知道逃不过程钧的掌握,终于道:“老子……我……以前是东山观的……现在那也不是……师父……那老贼放火灭口,烧了我半条命……我与那老梆子……不共戴天……”他脖子被程钧一掐,气血不足,脑筋有些不清不楚,因此说话便没什么逻辑。
程钧闻言,心知他是一个道观的弟子,就算那道观是正经道门道观,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何况听他的意思似乎还与道观反目,脸上的伤痕就是拜道观所赐,可见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与自己适才的推断相符,又问道:“你有几个同伙,几个手下?”说着,双眼露出一丝金光,那是幻术之故。
那人本来气血亏损,心神失守,哪里躲得过幻术攻击,登时中招,双眼发直,喃喃道:“我和一个哥们儿……还有上百个手下。”
程钧皱眉道:“上百?这么多?他们现在藏在万马寺?”他修为太低,神识范围不远,因此竟没发觉周围有这么多敌人。
那人眼神发直,道:“我和几个哥们儿从东山观出来之后,指天骂地,要找个地方大干一场。这一路上从云岭过来,路过不知几个道观,有丛林,也有子孙,我们开始每路过一个道观,就进去占领。没想到打了几场,就被人揍了几次,哥们儿差不多都死了,还剩下一个也残了。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一日路上被马贼抢劫,打杀了一场,反被他们认作老大,于是纠结了些绿林道,干起流寇的勾当。”
说到这里,程钧难得的流露出几分同情,道:“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那人神志恍惚,没听到程钧的话,道:“那一日我们浪荡到万马寺,发现这里头闹了内乱,好像是维那和首座纠结了僧人,把长老砍死了。然后他们自己又自相残杀,维那占了上风。我们进来之后,一刀把维那劈了,那首座跪下求饶,奉上全部金银,甘愿做牛做马服侍我们。我们就在这里驻扎了。本来就打算开山立柜,立下一座万马寨,是首座言道,有一厉害的太师叔要回来,要先将他算死才好招摇,因此我们暂时保留了万马寺的牌匾。”
程钧心道:若他说的是真的,倒不像是有什么大阴谋,可怜一群妄人罢了。道:“庙里还有多少和尚,多少贼人?”
那人道:“成年会武的和尚都杀了,剩下当做杂役的和尚七八个。还有柜上兄弟一百多。”
程钧暗道:原来有一百多山贼一起动手,小和尚一个人只怕弹压不住,道:“不管如何,清洗万马寺你也有功劳,不然空忍回来压服这么多和尚还要费一番手脚,这样就很好。我言而有信,给你一个痛快,你去吧。”说着轻轻一用力,送那人上路。
站起身来,程钧捡起那人虽然佩戴的一把青钢剑,走出院子,刚一出院子,只见远处一道红光闪烁,轰的一声,由一处院落起火燃烧。
火舌不住的向空中吞吐,一处一处,红的娇艳无比,仿佛绽开在地狱里的红莲。
七十一 佛修战术
出了院落,刚走了几步,还不及来到前院,就见前面烟熏火燎之中,两个穿着僧袍满脸横肉的光头举着火把冲过来,一面跑一面大声叫道:“放火啊,杀人啊,把这鸟寺一把火烧个干净!”
程钧听了,不觉得多么恼怒,只是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手起刀落,砍翻了一个,另一个还没举起刀,被程钧一脚踹翻,问道:“谁下令放的火?”
那和尚颤声道:“我们……二当家……”
程钧心道:二当家,是那小子的哥们儿吗?问道:“他在干什么?”
那和尚道:“他……他老人家正和一个小秃驴打架。他吩咐我们放火……分散他的……”话音未落,被程钧一脚踢在太阳穴,就此丧命。
程钧心中暗恼,心道:杀几个和尚也罢了,竟然还要烧寺。这万马寺我还要住,倘若烧了一个通顶,多少天才能重新盖起来?该死的混账。
一路向前,只见有的院落已经放了火,但是因为引火之物不足,真正烧起来的没有几处,三三两两的凶僧组队投掷火把,倘若引着了木头栋梁,便烧起火来,多添了一处烟尘,若碰到石头房基等不能燃烧的,便即熄灭。
程钧每每看见火焰,不免要释放一个水华术,引下一道天水下来将火焰熄灭。好在那火焰都是用木材引着,见水熄灭,倒也不费多少工夫,程钧一路往前,前方是肆虐的火焰,身后却只剩下青烟袅袅,和一股混着焦糊味的水汽。
至于一路上见到凶僧,程钧也不再多问,一路砍杀,鲜血四溅,毫不留行,所到之处如一缕血烟,铺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红路。
饶是他一路小心,也溅上了许多血迹,开始的时候,他还会侧身避开血液的溅射,后来很快便不避不闪,任由血迹将他的衣衫染得尽是鲜血,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血人一般。至于一路杀了多少,他也懒得计算,横竖这时候能到处乱跑的——都是敌人。
即使如此,程钧神色依旧平静如昔,既没有变得阴沉,也没有被鲜血刺激兴奋起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已经没多少人的情绪了。杀人,或者说做别的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是很久没有杀过这么多人了,很多年前——或者说很多年后,他也曾嗜血好杀,杀人无算,那时的他就算没有仇怨,也会被鲜血刺激的大开杀戒。后来修为越来越高,他可以为所欲为,对于杀人却渐渐淡了,修道修到极致,自然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鲜血走上去的,但对于鲜血和杀戮,却渐渐抱有一种平和的心态。
谈笑杀人,便是如此。并非以杀人为笑谈,而是杀人,谈笑亦可,悲伤亦可,麻木亦可,皆不影响本心。舍道心之外,并无他物。
往昔的杀人欲和破坏欲消散,并不是被他以自制力强行压抑住,而是被他的道心所抛弃,就算程钧自己如今想要找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一路走到前面,来到一处空地,却见这里并没有烟雾火情,只有一小圈人靠在墙根。程钧走近一看,只见几个凶僧持着戒刀围着几个和尚,时不时大声呵斥,显然正在看守犯人。那几个和尚年纪都不大,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程钧认得是万马寺的和尚,数了一数,也只有六个,都是寺院里最小的一辈,有的还只是小沙弥。暗道:这说不定就是万马寺剩下的所有和尚了。
几个武僧正自看守,突然其中一个看到程钧,叫道:“咦,怎么还有和尚?”另有两个人持着大刀的武僧上拉叫道:“那小秃驴,滚过来蹲下,不然叫你去见你们老和尚。”
程钧懒得跟他们说话,一手一个火球甩了过去,只听两声惨叫,两人已经滚做两团火焰。程钧上前,将剩下几个吓傻了的武僧砍倒,将几个和尚解放出来。
那几个和尚认得程钧,大喜过望,道:“太师叔祖。”
程钧点点头,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里,还有活人吗?”
其中一个和尚道:“启禀太师叔,寺院里就剩下我们几个,哦,还有空忍——他在那边和一个跛子恶僧打斗。其他人就没有了,师父、师叔、长老还有那么多师兄弟都给他们杀了。”说着露出悲愤神色。
程钧道:“你们几个找个隐蔽地方隐藏起来,我去看看。”
那和尚显然胆色高于其他人,挣扎着站起来,道:“太师叔,我来带路。”
那和尚领着程钧一路往东,穿过几道回廊,经过几座佛殿,忍不住眉头紧皱,道:“师叔祖,这下不好了。我刚刚看他们就在这方打斗,怎么不见了?或许是他们往那边去了,我们再往前看看。”
再往前走了一程,已经到了宝塔下,就停一阵风声乱响,正是打斗之声。那和尚但听得风声呼呼,却不见人影,目光游移,道:“想必就在这里了。”
程钧目光一凝,道:“在上面。”
抬头一看,只见宝塔上一个身穿僧袍的人盘膝坐在塔檐之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操纵一口禅杖在空中飞舞,与一把飞剑斗在一处,正是空忍。
那口飞剑的主人却没站在塔上,而是坐在塔前的空地上,手中掐着剑诀,一口水命飞剑在空中翻滚如波涛,泛着柔和的蓝光,剑招绵绵不绝。
程钧见到小和尚平安无事,也不急着上前,只在下面观战。只见两人虽然只是隔空用法器缠斗,但战况十分激烈,双方显然缠斗已久,法器互相纠缠,也已经不怎么互相释放法术,而是以力碰力,近乎到了近身肉搏的地步。
他冷眼旁观,看得出小和尚修为还在那飞剑主人之上,禅杖也势大力沉,胜在威猛,只是毕竟他交手经验浅薄,禅杖只知道按照招数一板一眼,缺少变化。他的对手交手经验远比他丰富,那飞剑上虽然也没有附着多少法术,但胜在灵活,剑招犀利狠辣,飞剑操纵也熟练,因此并不落下风。
程钧抱着手臂在下边看,这时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各自都是全神贯注,没注意外边的情况。他若要想过去插手,趁着疏忽将那人一剑斩死,那是非常容易的。但看到这般情形,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并不向前,突然向上一跃,落在宝塔上。
他这么一飞跃而上,并没有隐蔽身形,底下的那人自然也看见了。然而那人心神都在那飞剑上,无暇他顾,只是心中一慌,露出些许破绽,登时被禅杖压在下风。
小和尚却是合十而坐,对外物无动于衷,连程钧上到身前也不曾发觉。程钧见他心思空明,专注到如此地步,不知是该赞还是该骂,心思空明当然是好事,实力也会大增,但是在野外战斗,若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被人一个偷袭,死了也是白死。
站在他背后,见小和尚只在禅杖上专注,一身真气全在法器上,不由摇头,加了一点真气,缓缓道:“佛修的战斗不是这样的。”
小和尚一颤,支起了耳朵,表示听到,程钧道:“佛门不需千变万化,只需守念本心,千种经文,万般念力,不在伤敌,而在于加持自身。师父传你数种经诀,既为修炼,也为战斗,你为何不用?”
佛门修士在斗法上确实比不过道门,但程钧宁愿面对道门修士,也不愿意打佛修。因为道门修士有一百种手段,程钧就有一百零一种,只会比他更加犀利神妙,但佛修却是不求攻敌,但求守己,还没开打,就往地下一坐,各种经文源源不断念出来,无数愿力状态加上去,身体强横加上十倍百倍,整个人如同乌龟壳一样,根本没有下嘴的地方。
况且佛门还有种种杀伐用的经文咒法,将自家的法器加持的犀利百倍,就凭这力量压迫,也叫你各种手段用不出来。更不必说那狮子吼之类绝难防御的控制神术,跟佛修打,基本上是找罪受。
程钧打过交道的佛修不多,但天台战中有一大佛修,给了他很大的苦头吃,因此他对佛门这种讨厌的战斗风格相当熟悉,虽在道门,却比一般佛门修士通彻许多。
那小和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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