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刘占川笑骂道,“都听见没?别老惦记着那点儿破事,老子都替你们臊得慌,真他娘的没出息!”
又说笑一气,刘占海道:“冯老弟,眼下你如何打算?”
冯慎又看了看海图,向西北指道:“劳诸位将船开至那边汊岸,我与香瓜就由此处登陆吧。”
“好!”霸海双蛟齐应,吩咐下去。
等潜龙号在岸边靠稳,冯慎与香瓜已背好了行囊,正欲辞行,却见霸海双蛟也各拎了一个包袱。
冯慎奇道:“两位大哥,你们这是?”
刘占海将包袱往身后一系,笑道:“冯老弟,我们哥俩再送你们一程。”
香瓜喜道:“大龙、二龙,你们说真的啊?”
“那还能有假?”刘占川道,“我跟大哥早就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陪着你们去那奉天城走上一遭!”
冯慎犹豫道:“两位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不过……”
刘占川道:“怎么着冯老弟,你是嫌我们累赘吗?”
冯慎道:“占川大哥哪里话?此番入奉行事,凶吉未卜、生死难料,怎好让你们随我赴险?”
刘占川拉下脸道:“冯老弟要这么说,就是不拿咱哥俩当兄弟看了!”
“是啊!”刘占海也道,“我们哥俩本事虽然不济,可胆气还是有一些的,别说是去个奉天,就是鬼门关也敢闯上一闯!”
香瓜道:“冯大哥,大龙、二龙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带上他俩儿吧。”
“那好,”冯慎点点头,一指船上几名亲信,“然两位大哥一走,这些兄弟们该如何是好?”
“这个不必担心!”刘占海道,“就让他们留下守船好了!这里地处偏僻,船上又有吃有喝,够他们逍遥快活好久了!”
一名亲信笑道:“大当家的,船上是不缺酒肉,可总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会闷得慌啊,要不你们带上我得了,给你们背个行李什么的也行呐……”
刘占海道:“海砺子你少嬉皮笑脸,这阵子你就老实待在船上,哪里都不准去!”
刘占川也道:“大哥不提我还忘了,这小子老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海砺子你可听好喽,若敢撇下潜龙号去寻娘们儿,老子回来后,定不轻饶了你!”
“这荒郊野外的,上哪找娘们儿去啊?”海砺子嘟囔一声,道,“两位当家的只管放心,要潜龙号少一颗钉子,你们回来把我阉了都行。”
“他奶奶的!”刘占川笑骂道,“若潜龙号有个闪失,别说是阉了你,就算把你活剐了都不抵罪!行了,不跟你们废话了,冯老弟、香瓜妹子,咱们这就出发吧!”
与众亲信作别后,四人便弃船上岸,进入了九连城。受兵燹之祸,城中屋宇崩圮、人迹难觅,没有一丝半点儿的活气。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废墟之下,也不知埋压着多少具尸骸,往往拨开一堆残砖碎瓦,便会有几节枯骨露出。
惨象触目惊心,让人不忍观睹。四人不欲在城中久驻,又向着西北继续前行。然与九连城一样,沿途的村郭镇甸皆是人烟绝迹,似乎这方圆百里,都已沦为了不毛之地。
四人越向前走,心情便越是沉重。霸海双蛟嫉恶如仇、性烈似火,少不得又将俄国人的姥姥、东洋人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辽东多山,一路上难免要攀峰越岭,好在四人皆负武功,对那跋涉奔波也不以为意。然行程一久,四人的功夫修为,便渐渐分出了高低。冯慎与香瓜尚在疾疾前行,霸海双蛟的脚力却有些不济。
又越过了一道横岗,日头已然西偏。见岗下坐落着一个小村子,刘占川赶紧叫住了行在前方的冯慎与香瓜。“冯老弟、香瓜妹子……你俩且等上一等……”
香瓜回头一瞧,奇道:“二龙,什么事?呀,你咋这一头大汗的?”
刘占川抹了抹脸,赧然道:“自打晌午停下来吃了些干粮后,咱就一直没停过脚……说老实话,我与大哥都有些吃不消了……”
香瓜见刘占海同样是疲态满面,不由得挠了挠头。“你俩真是没用呀……那怎么办呢?总不能俺和冯大哥背着你们走吧?”
“那倒不用。”刘占川向岗下一指,道,“前面有个村子,反正天现在也快黑了,咱们去那里头歇上一宿吧?”
香瓜向村中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俺瞧那村子里静悄悄的,八成也是荒了,你俩再咬牙撑上一阵吧,没准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寻到个有人家的村镇了。”
霸海双蛟苦着脸道:“香瓜妹子,咱哥俩可不比你与冯老弟啊。别说两个时辰,再走二里地都够呛。”
香瓜还欲说,冯慎摆手道:“就依二位大哥的,今晚不赶路了,就在那村中找个合适的地方过夜吧。”
“太好了!”霸海双蛟喜道,“那先让我们哥俩缓口气,待会儿就进村……”
“还缓啥呀?才这么点儿路,抬脚就到啦!快!俺替你俩背着行李总成了吧?”香瓜说着,便去解霸海双蛟身上的包袱。
霸海双蛟急急推辞,“这哪成?使不得!”
“行了!”香瓜不由分说地抢过包袱,往自己身后一背。“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走啦走啦!”
不出所料,岗下的村中果然是死寂一片。四人入村后,正打算寻处空宅止宿,忽见一条巷子里钻出个汉子来。
那汉子瘦长脸、薄嘴唇,眉额微拧、略显憔悴。乍见有人,那汉子不禁一愣,继而回过神儿来,走至近前将手一伸。“喂,有没有吃的?分我一些!”
“他定是饿坏了。”香瓜急向霸海双蛟道,“大龙、二龙,快拿些干粮给他吃。”
霸海双蛟笑道:“香瓜妹子,咱哥俩的包袱,都在你身上背着呢。”
“瞧俺这记性!”香瓜一拍脑袋,将几个包袱取下翻找。“哎?你俩把吃的放哪个包啦?”
刘占川一指,“在我包袱里,就是那个!”
香瓜打开后,抓出两个馒头和一包肉干,递给那汉子。“给,拿着吃吧。”
那汉子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没几下便吃了个风卷残云。
霸海双蛟笑骂道:“他奶奶的,人不大饭量倒不小!”
冯慎摆了摆手,向那汉子道:“兄台吃饱了吗?若是不够,再给你取些来。”
那汉子将肚皮一拍。“不用了!”
冯慎又问道:“那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可是这村中人氏?”
那汉子道:“我也是过路的,至于我的尊姓大名吗,嘿嘿,你们少他娘的来打听!”
“嘿?”刘占川怒道,“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再敢耍横,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
那汉子拿指甲剔了剔牙,轻蔑道:“怎么着?想动手吗?”
刘占川正要发作,冯慎赶紧拦下。
香瓜也不忿道:“你这人也真是,俺们好心给你吃的,你不道谢也就算了,干吗还要拿话挑事?”
“不就是两个馒头、一包肉吗?我给你们磕几个头总抵得过了吧?”那汉子说完,还真的跪在地上,梆梆磕起头来。
香瓜一怔,赶紧去扶。“你这是干啥?谁叫你磕头了?”
那汉子顺势起身,笑道:“东西我吃了,头我也磕了,那咱们现在是不是两不相欠了?”
见这汉子行止有些疯癫,香瓜与霸海双蛟也不再与他计较。“行了行了,你快走吧!”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告辞了!”那汉子转过身,抬腿正欲走。
“兄台且慢!”冯慎微微一笑,踢了踢脚下的包袱。“馒头与肉干,你大可再带些去,但请将银票与细软留下!”
那汉子面色一变,“什么银票、细软?”
“还用在下点破吗?”冯慎又道,“香瓜,你瞧瞧那包袱里可曾少了什么?”
香瓜赶忙向包袱中一掏,“呀,咱们的银子没了!冯大哥,难道他是个摸包的贼?”
冯慎道:“他应该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说来惭愧,若非察觉到包袱的分量不对,我现今还不知银钱被他盗去。想来是他趁着作势磕头,悄悄将银两窃入自己怀中。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觉,真可谓是妙手神偷啊!”
“奶奶的!贼小子不长眼,居然偷到你祖宗头上来了!”霸海双蛟勃然大怒,一左一右地向那汉子扑去。
那汉子身形一矮,避过刘占海打来的拳头,又疾疾在地上一滚,使招“兔子蹬鹰”,直直踹中了刘占川小腹。
刘占川的本事虽不及冯慎与香瓜,可拳脚施展起来,七八个寻常的会家子也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一身横练,受那汉子一脚自然是不痛不痒,仅倒退了几步,便站稳了脚,扑着身上的土道:“哈哈,还会个两下子?这下可有意思了!”
刘占海也乐道:“贼小子,还有什么本事全使出来,我们哥俩陪你玩玩!”
香瓜哼道:“大龙、二龙,现在你俩咋不嚷嚷着喊累了?”
霸海双蛟笑道:“有架可打,那还累什么?”
那汉子瞧出苗头不对,暗抓了一把沙土在手。“他娘的!你们这么些人打老子一个,想欺负人是不是?”
霸海双蛟怒道:“放你奶奶的狗屁!我们哥俩对付多少人都是一齐上……”
冯慎一声“小心”尚未喊出口,那汉子已将沙土扬向霸海双蛟。
“啊呀!贼小子真他娘的下三滥!大哥,我瞧不见了!”
“奶奶的!我也被沙子迷了眼……”
“呸!还想跟老子斗?”趁着霸海双蛟目不能视物,那汉子已蹿至几丈外,正想拔脚开溜,腿弯突然一麻,趴在地上来了个嘴啃泥。
待那汉子骂骂咧咧地爬起来,香瓜已不知何时立在了他面前。
见余人没追上来,那汉子便虎起脸。“小丫头,知趣的你就闪开!老子不难为你……”
香瓜二话没说,扬手便一个耳光打在那汉子脸上。
那汉子傻了眼,左右看了两下。“谁……是谁打的老子?”
香瓜“啪啪”又是两个巴掌,“你不是神偷吗?瞧瞧咱俩儿到底谁手快!告诉你,俺最恨的就是摸包的!俺今天跟你没完!”
说话间,霸海双蛟也揉着眼睛赶了过来。“香瓜妹子,用不着你出手!让我们哥俩收拾这贼小子!”
“好!”香瓜一脚将那汉子踢倒,“大龙、二龙,你俩给俺好好教训教训他!”
“那还用说?先揍他个半死不活!”霸海双蛟撸胳膊挽袖子,向地上那汉子喝道,“贼小子,快滚起来!”
岂料连喝数声,那汉子居然毫无反应,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动也未动。
刘占川上前踢了几脚,皱眉道:“香瓜妹子……这小子该不会被你一脚踢死了吧?”
“啊?”香瓜秀容失色,“不能吧?俺刚才没使内劲啊……”
刘占海俯下身去,“那他怎么双目紧闭,像是没气了?”
话音还没落地,那汉子两眼突然一睁,手掌急扬,又是一大把沙土撒出。
香瓜眼尖,当即后跃躲开。霸海双蛟闪避不及,又被扬了个灰头土脸。
借着尘土未散,那汉子一脚踹开刘占川,又趁势纵上刘占海肩头,几下攀至巷壁逾墙而逃。
香瓜将霸海双蛟扶起,气道:“你俩就笨死算啦!”
霸海双蛟一面吐着嘴中沙土,一面恨道:“奶奶的,又让那贼小子耍了!等一会儿抓住他,非剥了他的皮!”
香瓜一回头,见冯慎还站在原地微笑,不由得嗔道:“冯大哥,你怎么还在看热闹呀?咱们的银子都被偷走啦!”
“放心吧,他跑不了!”冯慎说完,“腾腾”几个轻纵,身子已然立在了房顶之上。
刘占川急道:“冯老弟,瞧见那贼小子的身影了吗?”
冯慎点头道:“他正在向西逃,两位大哥,你们从这里追赶,我与香瓜绕到前路包抄!”
“好!”霸海双蛟答应一声,双双追出。香瓜也纵上屋来,使出轻身功夫,与冯慎在檐壁上奔走如飞。
对于村中道路,那汉子好似也不太熟悉,只见他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逃乱蹿,没出片刻光景,便被冯慎与香瓜追上。
见冯慎和香瓜跃下房来,那汉子掉头往后跑,可没出几步,霸海双蛟也大呼小叫着追堵而来。
两侧皆是民居,前后又行不通,那汉子怔了半晌,一头闯入了一所破败的大宅。
“奶奶的!”刘占川踢开宅门,大步闯进院中。“贼小子还想藏在这破宅子里?哈哈,那咱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等四人皆追入宅中后,刘占海问道:“兄弟,那贼小子呢?”
刘占川一指北屋正厅,“定是躲在那里头了!”
“那还等什么?”香瓜两手掐腰,“大龙、二龙,去给俺把那小蟊贼逮出来!”
“瞧好吧!”霸海双蛟摩拳擦掌,便要往屋里硬闯。
二人刚踏上屋前台阶,里头便传来了那汉子的动静。“怎么办杜老大?他们要闯进来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道:“哈哈哈,老五你怕什么?谁他娘的活腻歪了,敢在老子压的地面上放肆?小的们,都把家伙备好,只要有人进来就搂火,直接打成筛子!”
“好!”屋中又有数人齐喝,紧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咔嚓”声,像是在拉动枪栓。
冯慎使个眼色,霸海双蛟会意,便齐退回来。
见那正屋门漆斑驳,窗棂纸都碎成了棉絮般,香瓜不由得哼道:“屋子都破成这样了,还摆什么臭谱?请俺进俺都不乐意进呢,你们要是相识的,就给俺全滚出来!”
“小妮子好大胆!不想活了吗?”
香瓜正欲回骂,冯慎摆手阻住。“敢问屋中主事的何人?”
那汉子道:“说出我们杜老大的名号来,只管吓死你们这些不长眼的!”
冯慎淡笑道:“在下可没那般胆小。”
“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
那汉子还要说,屋中一个娇滴滴的嗓音道:“老五你也真是的,人家非要问,你就说呗。”
“是,嫂子!”那汉子又道,“外头的听好了,我们杜老大,是这辽东、辽西几股绺子的大掌盘子!怕了就赶紧滚!别惹得我们杜老大发火!”
“大掌盘子?”霸海双蛟相互一视,大笑道,“咱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一伙土匪啊!”
屋里那女子气道:“大当家的,你听见了没?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咱们当回事呀!”
刘占川戏谑道:“屋里那骚娘们儿,实不相瞒,我大哥也是大当家的,要不你跟着咱哥俩走吧,咱哥俩虽然是在海上营生,可一样也能让你当个压寨夫人哪,哈哈哈……”
“他娘的!”那杜老大高喝道,“小的们,给老子毙了他们!”
火器凶猛凌厉,冯慎与香瓜也不敢托大,一听说屋里要开枪,急护着霸海双蛟躲在院中的树干后。
没曾想等了好久,屋里仍旧是静悄悄的。刘占川露出头来瞧了瞧,奇道:“怎么没动静了?都他奶奶的哑火了吗?”
“不可轻心!”冯慎刚把刘占川拉回来,屋中便响起了一通密集的枪声。
刘占川惊出一头冷汗。“真他奶奶的悬啊!冯老弟,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咱们该怎么办?”
冯慎正要开口,屋里头那个女子却突然尖叫起来:“啊!当家的、老五!你们快看,那房梁上趴着个什么?”
“喊个屁!”那杜老大刚骂完女子,声音立马变了,“那……那是个什么鬼东西?!开枪!他娘的还愣什么?快给老子开枪啊!”
一时间,屋内枪声如爆豆一般。“叮咣”乱响中,夹杂着一声接一声的哀号。仅片刻工夫,枪声便稀疏下来,偌大个屋中,只剩下那女子在哭喊:“大当家的,你醒醒啊……老五,你快睁开眼哪……你们……你们怎么都死了呀……”
香瓜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