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作霖的小算盘,冯慎已猜了个十之八九,他微微一笑,摆手道:“在下是个江湖人,不欲操心江湖之外的事。请张统领另选贤能,莫耽误了你的雄图霸业。”
被道破心机,张作霖赶忙掩饰。“哈……哈哈……冯少侠说笑了,我老张哪有什么雄图霸业?”
冯慎不再言语,直直向张作霖的脸面上望去。
张作霖被他一盯,心里头有些发毛。“冯少侠……你老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统领不必紧张!”冯慎笑道,“在下略通些相面之术,见你面宫十二皆异于常人,故才冒昧一观。”
“哟?”张作霖精神一震,“冯少侠还会看相?”
冯慎道:“只懂些皮毛,自娱自乐罢了。”
张作霖追问道:“那冯少侠瞧出什么来了?我老张的前程怎样?”
冯慎缓缓道:“裂土封疆,坐拥臣相。”
“坐拥臣相?”张作霖一怔,既而大笑道,“妈了个巴子的!有臣有相,那我老张岂不是要当皇上?”
孙烈臣赶紧咳嗽一声,“雨亭!酒喝多了吧?瞎说什么?”
张作霖忙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啊……哈哈哈……”
“有臣有相者,也未必是九五之尊。像你张统领,不亦是‘臣相’皆全吗?”冯慎说完,向身边的孙烈臣和张作相一指。
“烈臣?作相?”张作霖回过味来,乐得直拍桌子。“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个‘臣相’!冯少侠,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冯慎亦笑道:“文忠臣良相,武有猛虎麒麟,所以在下才说,你张统领前途无量啊!”
“猛虎麒麟?”张作霖恍然道,“明白啦!这又是在说那汤玉麟汤二虎吧?”
冯慎点了点头,“正是。”
“啧……”张作霖咂巴下嘴,有些意味深长。“老张已有二虎,却缺了双龙……我有心让龙虎齐聚,不知冯少侠肯不肯成全啊?”
“哦?”冯慎道,“怎么个‘龙虎齐聚’法?”
张作霖指了指霸海双蛟,“若是冯少侠能垂青,大龙、二龙两位好汉想必也会追随,哈哈哈,如此一来,那‘双龙’、‘二虎’岂不是聚首了?”
还没等冯慎接口,刘占川便将酒碗往地上一摔。“他奶奶的!竟敢在咱哥俩身上打歪主意?!”
刘占海也冷笑道:“姓张的,少要蹬鼻子上脸!实话告诉你,能让咱哥俩甘心卖命的,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再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姓张的!”
那张作霖当真不愧是能屈能伸的豪杰,受霸海双蛟一通奚落,脸色仅是一变,立马换了副笑颜。“哎呀,老张我不胜酒力,喝多了说几句戏言,两位好汉可别拿怪啊!”
孙烈臣与张作相也忙打圆场,说了几句好话,又冲一旁兵弁道:“真没个眼力劲儿,快替二龙兄弟重新取个碗来!”
“哼!”刘占川忿忿道,“再说些啰里八唆的废话,这酒不喝也罢!”
气氛一尴尬,酒肉便似乎有些没滋没味。见座上几人只是埋头吃喝,张作霖急得连使眼色。
孙烈臣会意,正想找话岔开话头,没想到嘴巴刚张开,厅外便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张作霖道:“哭爹喊娘的吵吵什么?妈了个巴子的!还有没有体统了?老八,你去外头瞧瞧怎么了!”
“嗯!”张作相答应一声,朝厅外走去。岂料刚跨出厅门,张作相竟慌得飞奔折回。“七……七哥!不……不好了!”
见他满头冷汗,张作霖道:“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
张作相手指厅外,“五哥他……五哥他把那两只战獒给牵出来了!”
此言一出,张作霖与孙烈臣惊得登时便立了起来。“什么!?”
话音方落,厅上便跃进来一黑一黄两头巨獒。双獒宽背粗腿、肩高爪阔,都生得牛犊子差不多。龇牙咧嘴、舌头血红,一叫起来,有如龙虎嘶吼,震得人耳根子生疼。
老话讲,“九犬出一獒”。说是为了能养出好狗,先挑选血统纯正的猛犬交配,待母犬生下一胎九崽后,便将九只犬崽置于坑窑中不给吃喝。为了活命,犬崽相互厮咬,以同胞血肉为水食。最后存活下来的那只,便成为了战獒。当然,这毕竟是传闻。传闻虽不可作准,但獒犬的凶猛异常,却是货真价实。
汤玉麟生性暴戾,最喜这类烈兽猛犬。然战獒认主,待其成年后再想易人豢养,那是万万不能。为得此猛犬,汤玉麟不惜亲赴雪域高原,寻访了好久这才抱下来两只幼獒。为保战獒野性不失,汤玉麟每天必以生肉活禽饲之,长至今日,足可搏豹杀狼。
双獒越是威猛,汤玉麟便越发嗜爱,他大字识不了几个,却专程去请教书先生为战獒取了雅号。那头背上黑里透青的,唤作“苍猊”;而另一头毛色棕黄的,则名为“金彪”。
汤玉麟命人打制了大笼车,将双獒养在其中,哪怕是四处征战,也要一直带在身边。宴前他与霸海双蛟险生冲突,虽被张作霖喝退,可回去后愈想愈愤,这才开笼放獒,打算闹宴寻仇。
战獒好斗,见有生人便欲扑咬,颈间的绳子扯得笔直,好像随时都会绷断。汤玉麟牛高马大,连他这样的壮汉尚被拉扯得晃晃悠悠,那双獒究竟有多大的蛮力,也便可想而知。
怔了好半天,张作霖将桌子一拍。“汤二虎!你妈了个巴子的想干啥!?”
孙烈臣与张作相也急道:“五哥,你休要发疯!快把那两头战獒牵走!”
“哼!”汤玉麟拿眼瞥着霸海双蛟,冷笑道,“你们在这里有吃有喝,我这苍猊、金彪却空着肚子,所以我将它们牵到这里来,找两块软骨头来啃!”
乍见这两头猛物,霸海双蛟也暗捏了把冷汗。可听到汤玉麟话里带刺,却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奶奶的!这里都是硬骨头,只怕会咯了狗东西的牙!嘿嘿,是了,也只有那软骨头,才会仗着两只畜生的势!”
“你两个王八犊子骂谁!?”
“骂的就是你这龟孙子!”
汤玉麟与霸海双蛟怒目而视,双睛对四眼,一个个瞪得像是乌眼鸡。
张、孙等皆知汤玉麟是个浑人,要将其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唯恐他松缰放獒,张作霖便想去掏枪,若见战獒伤人,就要举枪击毙。
可一摸之下,腰间却空空如也,张作霖一愣,这才记起自己为在宴上尽兴,早已将枪匣摘下留在了房中。说来也巧,孙烈臣与张作相的配枪也不在身边,三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张作霖又叫道:“汤二虎!老子再警告你一次,千万别胡来!”
汤玉麟道:“老七你甭瞎咋呼!有能耐自己跟我这苍猊、金彪讲哇!”
“你……”双獒只听汤玉麟的驱使,张作霖又急又气,除了连连骂娘,别无他法。“妈了个巴子的!汤二虎……你……你妈了个巴子的!”
正僵持着,香瓜突然手指二獒道:“冯大哥,他们叫这东西什么?”
冯慎笑笑,“战獒,算是种凶猛的巨犬。”
“哈哈!”香瓜道,“俺瞧着也没啥嘛,憨头憨脑的倒像是一对哈巴狗。”
香瓜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汤玉麟气得浑身直哆嗦,当即便撒了手。“哈巴狗!?那你这死妮子就跟它们玩儿玩吧!苍猊、金彪!给老子上!”
话音方落,双獒便后爪齐蹬,狂吠着向香瓜飞扑而去。只见苍猊当前跃上酒桌,那金彪也紧跟其后。
变生陡然,在场没几个人还能从容镇定。谁知冯慎与香瓜坐在原位动也未动,任凭那利爪獠牙向自己身前探来。
眼瞅着两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下,香瓜忽然将两指含在嘴中,吹了个清脆的响哨。
哨声一起,那双獒竟齐齐往后退了半步,双双望着香瓜,像是呆了一般。
见双獒怔住,汤玉麟大声催促道:“苍猊!金彪!快他娘的上去咬哇!”
岂料双獒仍然站着未动,好似压根儿就没听见。香瓜伸出手,一面抚摩着双獒,一面发出几句古怪的声音,似在与双獒对话。
双獒显然是听懂了,皆开始“嗬嗬”吐着舌头、“唰唰”摇着尾巴,模样十分亲昵。
汤玉麟傻了眼,“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香瓜左手一招,那苍猊便将大脑袋拱在香瓜怀里蹭来蹭去;右手打个响指,那金彪就蹲立起来,并起前爪上下挥动,宛如拱手作揖。
二獒只顾冲着香瓜撒欢儿示好,却将桌上的酒碗、肉盆纷纷挤翻在地。香瓜擦去脸上被溅的酒汁,向冯慎咯咯笑道:“冯大哥,你瞧它俩多好玩儿?这不是哈巴狗是什么?”
“哈哈!”霸海双蛟指着汤玉麟打趣道,“你这蠢汉牵来这两只哈巴狗,原来是为了给咱们助酒兴啊?嗯!够意思!真够意思啊!哈哈哈哈……”
汤玉麟的面色涨成酱紫,朝香瓜骂道:“你这死妮子会妖法!我的苍猊、金彪定是叫你给迷惑了!”
香瓜哼道:“什么妖法?俺这叫驭兽之术!别说是两只狗,就算你牵来两条老虎,俺也一样能叫它们服服帖帖!”
“你……”汤玉麟登时语塞,呼呼喘了半天粗气,狂吼道:“苍猊、金彪!滚过来!听到没有!?”
然汤玉麟嗓子都快喊哑了,那二獒依旧是置若罔闻。汤玉麟急了眼,跨步便去拉那拴绳,没曾想才将绳头攥在手中,双獒居然回头怒视,嘴巴里呜呜低吼着,充满了敌意。
“妈的!还敢跟老子龇牙!?”汤玉麟暴跳如雷,从腰间抽下皮带便要打。
皮带方一扬起,汤玉麟便觉腕上一紧,扭头一瞧,原来手腕已被冯慎拿住。“贼小子你干啥?给老子把手撒开!”
冯慎微微一笑,“不过是逗个乐子,汤五哥何苦要跟两只畜生过不去?”
“谁是你五哥?少他娘的套近乎!狗是老子养的,老子愿意打就打!愿意宰就宰!”汤玉麟使劲挣了一下,结果仍没挣脱。“快给老子撒开!”
“那在下就得罪了!”冯慎稍稍加力,汤玉麟顿感腕骨欲碎,五指不由自主地张开,皮带脱手坠落。
还没等皮带落地,冯慎右手疾伸,早已将皮带抓在掌上,紧接着潜运内劲,一震一抖,那熟牛皮制成的腰带,居然断成了数截。
汤玉麟大惊失色,急忙去掏暗藏在怀里的短枪。指尖方探着枪柄,后脖领子已然被霸海双蛟攥实。
“滚你奶奶的吧!”霸海双蛟大喝一声,四臂同时发力,汤玉麟还没回过神儿来,硕大的身躯已被生生掼出厅外。
见汤玉麟出尽了洋相,香瓜乐得直拍巴掌,她向双獒连打了两个响指,笑道:“好了,玩也玩够啦,哈巴狗,找你们的主子去吧!”
二獒齐吠一声,双双跃出厅去,围着灰头土脸的汤玉麟,恢复了之前的驯良模样。
汤玉麟气极败坏地爬起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枪直指厅上。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举起只酒碗,狠狠砸出厅去。“汤二虎!你他娘的真想造反吗!?”
汤玉麟双眼血红,“老七你闪一边去!老子非毙了这帮犊子不可!”
“毙你娘!”张作霖跳脚大骂道,“你那破枪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巴掌长的棒槌!妈了个巴子的!带上你那哈巴狗赶紧滚!再给老子丢人显眼,老子军法处治了你这狗娘养的!”
孙烈臣和张作相也苦口婆心道:“五哥,算是弟兄们求你了!别惹事生非了!走吧!快走吧!”
经过这番交手,哪怕汤玉麟再浑,也明白自己压根儿就无法对付冯慎等人。只是他这口气出不来,胸中便似要炸裂一般,有心毙了双獒泄愤,想想又实在是舍不得。最后怒啸一声,冲天将枪中的子弹尽数射光。
“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汤玉麟将短枪往地上一摔,狠狠踢了双獒几脚。“不中用的玩意儿!老子的脸全让你们丢尽了!走哇!”
望着那一人二獒狼狈的离去,张作霖骂了声“蠢货”,又向冯慎等人赔罪。孙烈臣与张作相亲眼见了四人的本事,更加确信张作霖之前所说,绝非夸大其词。
经这一通大闹,厅上已是桌椅狼藉。张作霖正想唤人来重设酒宴,却被冯慎制止。
“张统领不必麻烦了。明日要动身剿匪,酒就喝到这里吧!”
“哪怎么能够?”张作霖道,“我瞧刘家二位好汉也没喝到量啊,冯少侠,咱们还是接着吃喝,千万别让那汤二虎败了兴致……”
见桌上还剩着一坛酒,霸海双蛟抱起来,一人一半,轮番喝光。“行了!咱哥俩这样就差不多啦!”
冯慎笑道:“张统领你也瞧见了。我二位大哥已吃饱喝足,在下又是食窄量浅,所以就不奉陪了。”
“那行吧。”张作霖点了点头,扭头道,“六哥、老八,替我为四位贵客安排住处吧。”
“好!”孙烈臣与张作相答应着,冲冯慎等人道,“四位,请随我们来!”
大院后首,设着一排房屋。孙、张引着冯慎等人分房下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开。
四人分居三室。霸海双蛟酒灌得急了些,此时醉意上来,甫进屋便一先一后地扎在床上,将呼噜打得震天响。
冯慎入房后,净手擦脸,又坐在桌前看起书来。
约莫一盏茶的光景,房门轻响。冯慎开门一瞧,原来是香瓜。
“怎么?香瓜你有事?”
香瓜摇了摇头,道:“俺睡不着,见你屋里头还点着蜡烛,就想来和你聊聊天。”
“先进来吧。”冯慎说着,将香瓜让进屋内。
香瓜在床边坐定,“冯大哥,你在酒宴上给那姓张的看相,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吗?”
“倒也不是。”冯慎摇了摇头,“那些话里虽有调侃,可他张作霖,确是有雄霸一方的枭雄之相。”
“啊?”香瓜道:“照你这么讲,他以后还能成个人物啊!”
冯慎道:“我其实也拿不太准。对看相断命之学,我尚在研修之中,若是大师父在此,必会看个十拿九稳。”
“是啊。”香瓜点点头,黯然道,“冯大哥,俺有点儿想他们了……也不知他们在岛上好不好……”
冯慎轻叹一声,拿起桌上书册。“不瞒你说,我方才在习读《策阵》时,便想起了三师父。”
“想他做什么?”香瓜嘴犟道,“咱们不在,那臭穷酸指不定有多快活呢!”
“这倒是!”冯慎笑道,“少了你去跟他拌嘴,三师父必定会清闲很多。”
“哼!”香瓜嘴巴一翘,“你总是站在他那一头!难怪那臭穷酸如此偏心,临走前居然肯把《策阵》给你带着。”
冯慎正色道:“香瓜,三师父对你我一视同仁,何来偏心之说?”
香瓜“扑哧”一笑,“冯大哥你别绷着个脸,俺是跟你说笑呢。再说了,那些个打打杀杀的兵法,就算是臭穷酸肯教,俺都不肯学呢!只是俺有些弄不明白,那臭穷酸对《策阵》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怎么会舍得让咱们带出岛来?万一丢了怎么办呀?”
冯慎道:“这便是三师父用心良苦之处啊。一来是为了让我继续研习,二来也是对咱们的考验。”
香瓜奇道:“考验?”
“没错!”冯慎将头一点,道,“带着《策阵》离岛,风险自不必说。然本门历代前辈,无论经遇再难再险,最后都将那四册经诀传了下来。若合你我二人之力,连一本《策阵》都护不住,日后还如何去独当一面?”
香瓜道:“俺懂了,那臭穷酸心眼就是多啊……不过冯大哥,你也别那么辛苦,不就是伙土匪吗?随便打打也就散了,哪值得熬夜去研究《策阵》上的法门?”
“不然。”冯慎摆了摆手,道,“兵者,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