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屡屡受挫,早就憋了满腹邪火。他大吼一声,挥拳又上。见了赵平这副拼命的架势,唐子浚也不愿与他硬拼硬对,脚下滑挪几步,跃开身法与他缠避。
查仵作与唐猛间不容发,高声长啸着,施展出浑身解数,分作两头夹攻。
三人出拳挥掌,招数一次比一次狠辣。而唐子浚游闪于三人之间,却丝毫不落下风。
冯慎见唐子浚如此手段,不由得高叫声“好”。而唐子淇更是满脸得意,只盼着兄长将三人制伏,好替她出了恶气。于是,喊打助阵之声自是不绝。
听得喝彩声,查仵作不禁暗皱愁眉。唐子淇与冯慎在一旁,若待他们毒解,定会上前相助。不若借着唐子浚分心,先除了冯慎与唐子淇,倒也省不少周折。于是,查仵作趁着游斗的空隙,暗中示意唐猛。
唐猛见查仵作不住地朝自己暗示,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所以,他借着查、赵二人抢攻,自己却撤身在外,暗取了毒钉,便要朝着冯慎与唐子淇施发。
唐子浚何等眼力?他见查仵作与唐猛鬼鬼祟祟,心里早已留神。又见唐猛退招取钉,自然知晓了他的图谋。
说时迟,那时快。唐子浚双臂一展,登时蹿上赵平肩膀。没等赵平反手来捉,他便单足一点,又直直抢在唐猛面前。
唐猛光顾着瞄打二人,却没留神唐子浚越人而至。方要发钉,手腕已被唐子浚拿住。
唐子浚不由分说,抡起手掌,朝着唐猛脸颊掴去。复又两脚,将唐猛狠狠踹翻。
“下三滥的狗东西!”唐子浚大怒,指着唐猛骂道,“唐门的脸面,皆被你丢尽了!”
待要再骂,赵平又从后面攻来。唐子浚动了真火,下手也不再容情。他转身回侧,将那扇骨充作短锏,迎着赵平便猛抽而下。
赵平自恃皮厚拳硬,根本不怵。心道你那扇子无非是木竹所制,一拳下去,必毁无疑。
不承想,扇、拳刚接,一阵骨碎声,竟从赵平指间传来。赵平惨叫一声,捂着拳头滚扑在地。
唐子浚击倒赵平,又将扇子一掷,狠狠击向查仵作。查仵作躲闪不及,被飞扇击中了胸窝,身子猛的一顿,口鼻里淌下血来。
原来,那唐子浚手中折扇,扇骨皆为镔铁所铸。一扇狠击下去,自然是伤骨断筋。非但打折了赵平指骨,而且撞得查仵作内伤吐血。
“哈哈!打得好!”见兄长连伤两人,唐子淇欢喜的笑道,“哥!再打!再打!”
唐猛狠瞪了唐子淇一眼,转向查仵作道:“教主!你没事吧?”
查仵作胸中气血翻腾,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摇摇晃晃,勉强立得住脚。
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见查仵作已是强弩之末,唐子浚有心先去拿他。只要查仵作被制,剩余赵、唐二人,自然不在话下。想罢,唐子浚便弓步一弹,掣身去抓查仵作。
查仵作大惊,急急避闪,可他步法轻功远不及唐子浚,此番重伤之下,更是无力回天。唐子浚每抢一步,查仵作却滞上半拍。仅躲了几招,前襟已被唐子浚一把攥住。
见查仵作受制,唐猛慌了。他忙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擎在手中,朝唐子浚高声叫道:“你且这边看!”
听得唐猛高叫,唐子浚不由得将头一扭。可待他看到唐猛手中之物时,面上突然一紧。
“啊!”唐子淇惊呼一声,“哥……那是《辨闻谱》……果真是被他盗去!”
“收声!”当着外人的面,唐子浚不愿多提及本门之事。他低叱一句唐子淇,便撇下查仵作,朝着唐猛步步紧逼。
“站住!”唐猛一手一面,将那册子扯在掌间,“你再进一步……我……我便将它扯烂了!”
对那本册子,唐子浚显然极为看重。闻听此语,赶紧驻足不前:“唐猛,若敢毁了宝卷……哼哼……你是知道下场的!”
“格老子的!”唐猛咬牙道,“让你逮回去,也没甚好果子吃!横竖是个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说完,手掌加劲,还真把那册子撕出道小裂口。
“不可!”唐子浚大急,想去抢下,又怕惹恼了唐猛。只是逡巡道:“你待怎样?”
唐猛赶紧道:“放……放我们教主过来!”
唐子浚冷哼道:“我又没绑他,他有手有脚,难道自己不会走?”
查仵作一听,也顾不上逞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捂着胸口,慢慢地绕回唐猛身旁。唐子浚正眼也不瞧一眼,任凭查仵作经过。
“现在呢?”唐子浚又道,“是该原物奉还了吧?唐猛,门中铁律你清楚……若是你执迷不悟……少不得受那‘三刀六眼’之刑!速速还来!”
唐猛眼珠子一转,掂起那本册子:“这劳什子破书……那便还了你吧!”
说完,手腕一抖,竟从袖子撒出一堆银色粉末。那粉末刚落在册子上,便腾起阵阵青烟,迎风一吹,燃起一股子幽绿的火苗。
“炽磷粉!”唐子浚脸色一变,便要冲上抢书,“唐猛,你好大的狗胆!”
见唐子浚扑来,唐猛赶紧冲着他身后高叫道:“老赵!还不出手?”
唐子浚只顾着夺书,这会才记起身后还有个赵平。被唐猛一叫,下意识便转头去瞧。可一看之下,方知被唐猛诓骗。那赵平半死不活地蜷在地上,哪里曾动过?
趁着这个间隙,唐猛左手搭住了查仵作,右臂疾挥,将那烧着的册子朝着远处狠命的一扔:“寻你的宝贝!”
见二人要逃,唐子浚本想拦阻。可一看唐猛扔了册子,怕册子烧毁,只得先去灭火。
一退一夺的工夫,唐猛已架着查仵作逃至了数百丈开外。唐子浚拾卷在手,赶紧按在地上,压灭了册上明火。心急火燎地翻开一看,那烧得页焦卷煳的册上,竟无一字!
唐子浚心道不好,又胡翻几页,发现那册子上除去灰屑炽渣,其他果是空空如也。
“狗奸贼!”唐子浚暗骂一声,气得顿足连连。他将册子往地上一摔,转身便朝唐猛追去。
这时候,唐猛虽说逃远,可毕竟身上还负了个查仵作。唐子浚深提一口气,快步疾奔,死死地跟在后面。
听得身后靴声橐橐,唐猛已知唐子浚追来。他左手紧揽着查仵作,腾出右手抄出一把子毒钉,便没头没脑地朝唐子浚射发而来。
见毒钉扑面逼袭,唐子浚忙将铁骨扇一展,左挥右挡,将施来的毒钉尽数打落。
唐猛这番施钉,只是缓兵权宜,也知打唐子浚不中。所以,为多争些逃命时间,自然是连波续击。没等唐子浚再赶,唐猛又是一阵钉雨。
这二番施射,唐猛可是铆足了气力。不但掷了毒钉,就连身上暗藏的铁蒺藜、丧魂砂等零碎暗器,也一股脑儿地射将出来。
随着唐猛频频扬挥,那繁多暗器如飞蝗流矢,铺天盖地地朝向唐子浚打来。
纵是唐子浚身法灵便,一时间也难以招架。他一面躲闪,一面将铁扇疾挥,只求护住了头脸身体,再图打算。
暗器激撞在铁扇上,溅起火星一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格档间,不少毒砂蹭到唐子浚袍边,竟蚀起浑烟阵阵。
唐子浚暗暗心惊,心道这数月不见,唐猛炼毒的功夫似又精进不少。若没铁扇护体,怕这番下来,他唐子浚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可唐子浚又一转念:这两拨施射后,那唐猛身上所藏暗器,怕也所剩无几。待他黔驴技穷后,正好一举擒获。
正想着,身后忽闻一声惊叫。唐子浚打个寒战,是唐子淇的声音!
方才一番格挡,那些暗器虽没伤着己身,可不少还是朝后飞射。唐子淇与冯慎皆行动不及,说不定已被误伤。那唐猛所发暗器,尽数煨毒,若施救有个半分延迟,恐将回天乏术。唐子浚顾不上再追,赶紧拔腿回奔。
而唐猛借着这空,带着查仵作抽足狂奔。不多一会儿,便逃进道边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迹。
到了唐子淇身边,唐子浚暗松了口气。只见冯慎挡在唐子淇身前,解了棉袍在手。二人灰头土脸,却也没被射中。地上,还散落了不少暗器。
原来,冯慎也担心唐子淇闪躲不便,趁着暗器袭来前,便解了棉袍抡打。虽拙手笨脚,可真还就挡下了凶险。
唐子浚冲着冯慎拱了一拱手,谢道:“有劳兄台。”
冯慎点头还礼:“分内之事,理当如此……”
“阿淇!”唐子浚转朝唐子淇道,“好端端的……你胡叫什么?害我好一番担心!”
“哼!”听兄长埋怨,唐子淇小嘴一噘,满心不悦,“我被射死,方称了你的心!”
“这丫头!”唐子浚面上一沉,挂下脸来。
冯慎见状,忙朝身旁一指:“方才唐姑娘失声尖叫,应该是受此所惊……”
顺着冯慎指向,唐子浚扭头观去。只见原本在地上伏着的赵平,身背、脑顶处,钉着几排暗器。整个人动也不动,显然是死透了。
几人蹙起眉头,打量起那赵平尸身。看来,唐猛方才发射暗器,一方面是为了逼退唐子浚。而另一方面,便是要将这赵平灭口。
眼瞅着赵平气息奄奄,救自然是救不走了。可一但赵平落在对方手中,拷问之下,难免会露了口风。故唐猛发了狠,趁着唐子浚招架之机,分镖另打赵平,使之气绝身亡,保他们机密不泄。
想到这一层,几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气。这天理教行事果真歹毒,为求自保,竟连贴身弟兄也不放过。
唏嘘一阵,冯慎突然想起鲁班头还重伤倒地,顾不得与唐家兄妹客套,赶紧四下里寻他。
借着月光,冯慎看到鲁班头伏在道旁,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奔至近前。
“鲁班头!鲁班头!”冯慎一边急唤,一边将鲁班头扶起。
鲁班头满脸血污,牙关紧闭。冯慎抬手试了下鼻息,发觉好像还有丝活气。
冯慎忙在他人中上按压几下,见鲁班头还是不能转醒,也只好做罢。
这会儿,冯慎体内残毒稍解,虽不敢提息运劲,可也恢复了不少气力。此一番从顺天府出来,带出的马快都横死在这里。看着满道的尸首,冯慎不由得悲从中来。他咬着牙,费力地将各马快的尸首找齐了,一具具拖在路边。
“哥……”见冯慎此举,唐子淇扯了扯唐子浚衣角,偷声问道:“咱们怎么打算?那人……好可怜啊……”
“唉,”唐子浚叹息一声,道,“按说官家之事,咱们唐门不便插手……只是见这姓冯的公人不屈不挠,却有几分血性……”
“是啊,”唐子淇点点头,道,“他自己受了毒伤……还曾两番替我挡镖……功夫笨了点儿……人倒也还不错……”
“哦?”唐子浚一愣,转而一笑,“难得听你夸人啊……”
唐子淇脸一红,嗔道:“我哪有夸他?你莫要瞎说……”
“好了,”唐子浚不置可否,“老实在这待着,我去助他。”
说完,便走上前,帮着冯慎抬尸。
当马快的尸首归拢好,冯慎已是精疲力尽。他与唐家兄妹互通了名号,又拱手称谢。
正说着,冯慎突然想起:那赵平、唐猛既扮做了赶尸匠,那那些尸身必然还在附近。天理教之所以大费周折,想必那些尸身上定有玄机。眼下唐猛、查仵作已逃,说不定他们会先到藏尸之处。
想到这儿,冯慎赶紧把这层意思一透,还没等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阵马嘶。
嘶鸣声虽隔得远,可还是随着风声传将过来。
不肖说,这肯定是唐猛携了查仵作,来到了那藏尸之地。那些马快所骑的官马多半也被他们提前牵到那里。估计情急之下,唐猛将马惊了,故传出阵阵嘶鸣。
唐子浚脸色一变,跃步提形,施开轻功身法,便朝前追去。
冯慎与唐子淇对视一眼,也只能先将鲁班头藏掩在路边,再跟着唐子浚身后。
二人受创未复,没出多少路,便被唐子浚远远甩下。唐子浚也无暇等他俩,只索放足疾奔。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等冯慎与唐子淇气喘吁吁地赶到后,却只见唐子浚一人立在当场。
看二人赶来,唐子浚摇头苦笑:“又让他们逃了……”
原来,那唐猛方才确是折回,刚到了地方,便听到唐子浚追来。他也顾不上什么,只得抢了匹马,负着查仵作仓皇逃窜。待唐子浚赶来时,已不知去向。
地上,只是倒着一排死尸,正是之前唐赵二人所驱的走肉行僵。
那些尸身皆是毡帽长袍,腰间以草绳相连,还保持伸臂搭肩的姿势,直挺挺的歪在那里。尸身面上贴着的朱砂符,这会儿也多半破碎,露出来那一副副腐唇暴齿的死僵样子,好生可怖。乍眼看去,仿佛随时便会暴起扑人。
月落影深,林木摇曳。散落在一旁的纸钱、黄符随风刮响,四处吹卷,更给那些尸身笼上了森森鬼气。
唐子淇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虽经得住刀光剑影的搏杀,可一见这等龇牙咧嘴、面若枯槁的怪异尸身,兀自掩在兄长身后,骇得说不出话来。
尸身共有四具,有老有少。与会馆义冢丢的一具,孟家村丢的三具,刚好能对上数。
想到会馆义冢,冯慎心中不免存疑。在那义冢前,唐子淇曾扮作那守墓的驼背老汉。眼下,料定这唐家兄妹是友非敌,故冯慎考虑再三,还是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
唐子淇见问,便细着声音将事情讲明。
原来,自打唐猛盗宝叛逃后,唐子浚便奉了父命,下得壁山清理门户。而唐子淇见兄长外出,倍感眼馋,便趁着没人注意,私自也下了山。
等出了蜀界,唐子浚这才发觉,自己妹子也尾随出来。唐子浚这番出来,一是追宝惩凶,二是想多些历练。自然不许唐子淇跟着涉险。所以,他二话不说,便命随身的两个伴当,将唐子淇押了,返送回唐家堡。
唐子浚少年心性,自艺成以来,从未单枪匹马地行走过江湖。他自忖着盘缠富足,又仗着技高胆大,不等两个随行伴当回来,便一人先行。一路上查村问店,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慢慢地打听到了京师。
而唐子淇好容易溜出来,却被兄长遣返,心里自然不悦。可她不挑明,趁着那两个伴当不备,给他们下了迷药。迷倒伴当后,唐子淇偷了二人身上银子,留下一封书信,便沿途询问着,追着唐子浚后脚去了。
唐子浚在前面赶,唐子淇在后面追。这兄妹俩一前一后,双双到了京师。唐子浚见妹子复又追来,自是气得哭笑不得。可京师距川蜀壁山千里之遥,总不好再将她驱赶回去。于是,将唐子淇好一番数落,暂留在身边。
别看唐子淇是个丫头,骨子里却十分要强。受了诘责,她不免心生闷气,暗道:“同是初出茅庐,我哥能追凶,我又凭什么不能?说不定还能抢先将那唐猛擒获,立上个首功!”
越想,唐子淇越是坐不住。经常背了她哥,去查访唐猛下落。查来查去,唐子淇打听到湖广会馆义冢处有异变,说是夜里闹了盗墓贼。据目击人形容,其中一个盗墓贼的形貌、口音,倒真与唐猛有些相似。
于是,唐子淇便孤身去了义冢查探。刚到地方,竟察觉冯慎等人赶来选穴。唐子淇疑心冯慎是唐猛一伙,这才冲进守墓人的草屋,扮成了驼老汉模样混淆视听。
被冯慎识破后,唐子淇回去找到兄长商量。兄妹俩一合计,便顺着线头,慢慢寻到了唐猛等人的下落。从清早一直跟到夜里,最终在这官道上寻到了唐猛的踪迹。
一遇上头,兄妹俩便碰到冯慎中毒受制。唐子淇急着在兄长面前逞强,便当先冲出去救阵。之后的事,冯慎也都已然明了。
听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