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众衙役齐应一声,纷纷出馆寻人。
衙役走后,冯慎愧恨交加。若能寻回绣娘,还则罢了。可要是寻不见,一会儿肃王赶来,该如何向他交待?怪只怪自己虑事不周,所托非人了。
冯慎一面自责,一面郁郁寡欢地回到了绣娘房中。见冯慎皱眉不展,香瓜也知自己捅了娄子,慌忙将提线人偶藏在身后,低着头不敢作声。
瞥见那小木人,冯慎心中突然一触。“香瓜,把那人偶给我!”
“冯大哥……”香瓜苦着脸,后退了两步。“俺知道错了,你别给俺摔了……”
“我不给你摔!”冯慎催促道,“快拿来让我看看!”
“哦……”香瓜解下指间栓扣,小心翼翼地把木人递给冯慎。
冯慎接来,扯了扯那几根牵线,若有所悟。摆弄了许久,冯慎下意识仰起头。当屋顶檩柁映入眼际,冯慎不由得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
“是哪样啊?”香瓜好奇问道。
冯慎摆摆手,示意她不要作声。照着房梁步量一阵,又瞧了瞧横在桌上的筝。走到筝前,冯慎二指用力,将一对固弦的尾钉,轻轻抽出。解开钉上码缠后,发觉弦丝的两头,皆有可以咬合的扣钩。
“怪不得那筝弦会松……”冯慎放下筝弦,对香瓜道,“绣娘离开时,可曾携带着什么?”
“没有啊”,香瓜道,“俺记得她是空手出去的。”
冯慎叹口气,又问道:“这人偶,是绣娘送你的?”
“嗯,”香瓜点点头,说道,“你走之后,她就找俺说话。开始时,她要给俺弹筝,俺不想听。后来她就翻出这只偶人,提在手上抖弄。偶人被她一控,又是作揖,又是跳舞的……俺看的眼热,就央她教俺玩。可俺学来学去,也没学出她那些花样来……”
冯慎方欲说话,忽闻室外脚步跫然。原来,是鲁班头引着肃亲王到了。
一进门,肃亲王便急冲冲问道:“那女子在哪儿!?”
冯慎面露疚色,“绣娘姑娘……已经逃了。”
“什么!?”肃亲王顿足搓手,“哎呀,这如何是好?”
冯慎请罪道:“卑职看护不周,请王爷责罚。”
“说哪里话?这不干你事,”肃亲王又道,“派人去找了吗?”
冯慎回道:“已有数名衙役赶去搜寻了。”
“这点人手怎么够?”肃亲王汲汲心切道,“本王去提调几营兵弁来!”
见肃王当局者迷,冯慎赶紧冲他使眼色。“王爷,卑职以为,此事不宜张扬。”
“是啊”,鲁班头不知就里,“找个人不用那么些兵。哎不对啊,那绣娘为啥要逃?”
“或许……被这鬼案吓着了,”冯慎支吾一声,又冲肃王道,“不知王爷意下?”
“理当如此,本王真是急糊涂了”,肃亲王道,“冯慎,咱们俩儿悄悄去找找!”
“卑职义不容辞!”冯慎转身道,“鲁班头,这里便劳你接管,若有了消息,还请速速知会。”
“成”,鲁班头答应道,“你们放心去吧!”
肃王与冯慎点点头,抬脚便出了门。
香瓜一看,几步跟上来。“冯大哥,俺也要去……”
冯慎回头一瞪,喝道:“还嫌闯祸不够吗?”
香瓜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缠,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疾疾离了西跨院。
“哎?”鲁班头走上来,奇道,“你说那个绣娘是啥来路?连肃王爷都这般急赤白脸地找她。”
香瓜摇摇头,“俺咋知道?”
出了莳花馆,肃亲王也不带随从,与冯慎跨上马,便在城中疾驰追索。
可京城街巷成千上万,加上对绣娘行踪茫无头绪,纵使二人东寻西觅,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寻了大半日,二人坐骑渐疲。没奈何,只得松减缰绳,让马匹慢行,稍事歇蹄。
正当这时,打照面走来了一对男女。那男子四十上下,摇扇阔步,俨然文士装扮。而女子头顶青丝束拢,高扎着法螺盘髻。一袭缝袖海青,倒似个带发修行的女尼。
这一儒一释,甚是惹眼。可肃王与冯慎急着寻人,却并未在意,只是驭马侧避,欲将两人让过。
见马移开,那中年文士也不客气,仰头负手,大摇大摆地当街而行。那女尼淄衣飘逸,款姗轻盈。虽着细步,但亦紧随那文士,丝毫不落下风。
行至马旁,那中年文士突然摇头晃脑、吟哦讽诵起来:“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哈哈哈,聚欢别苦,教人生死相许啊……”
听到这里,冯慎与肃王皆是一惊。这分明是话中有话!
“先生请了!”冯慎赶忙下马,冲那中年文士一揖到地。
“嗯,还算是知礼,孺子可教也,”那中年文士停住脚,打量眼冯慎。“说吧,什么事?”
“适方才闻听先生之言,似有所指……”冯慎又看了看那女尼,道,“不瞒先生、师太,我们正在寻人,若二位知晓些……”
“不知!不知!”那中年文士一瞪眼,喝道,“你小子不光偷听我说话,还敢偷瞧我这俏师妹!?怎么读的圣贤书!?不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吗!?”
“阿弥陀佛”,那女尼宣声佛号,嗔道,“师兄,你莫要妄造口业了!”
“也是,非礼勿言!”中年文士一捂嘴,“那我不说话了!”
这文士举止虽怪诞,却不似那类酸腐狂生。并且他言语间带着弦外之音,肃王听了,怎能不心急?
于是,肃王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寻人心切,恳请先生指点迷津!”
冯慎也道:“望先生成全!”
“唉,君子成人之美”,中年文士道,“算了,给你们点拨下也是无妨……”
肃亲王执礼至恭,逊身道:“先生请讲。”
文士道:“出南门候着,留意返程车驾。”
“就这些?”冯慎追问道。
“这些还少?”中年文士不悦道,“你是嫌我词不达意吗?”
“不敢”,冯慎赔笑道,“后学愚钝,劳先生详细告之……”
“得寸进尺,贪猥无厌!”文士怫然变色,朝女尼道,“师妹,咱们走!”
“先生留步!”冯慎急了,忙阻在文士身前。
那文士冷笑一声,“别纠缠我们了,若再不动身往南门赶,只怕要误事了!”
冯慎还欲问,肃王却拦道:“先生不肯明言,只怕有他的难处。”
“这便对了,”那文士哂道,“强人所难,非君子行径。”
肃王朝文士与女尼一揖,“初识尊范,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文士将折扇一敛,“我二人野鹤闲云,不通名号也罢。”
“交浅言深,是我冒昧了”,见他们不肯透漏,肃王便不多问。取了只沉甸甸的元宝,面呈二人眼前。“些许酬资,聊表谢忱……”
“哼,好阔的手笔!”文士正眼也没瞧那元宝,转而来到冯慎身前。
冯慎怔道:“先生还有何见教?”
那文士将冯慎打量一番,摇头叹道:“小子,还差得远呢……”
冯慎不明所以,问道:“先生之意是?”
“多长进吧!”文士拿扇骨拍拍冯慎肩膀,遂与那女尼头也不回地离开。
“先生,这点敬意……”肃王还想追上,却被冯慎一把拖住。
“王爷”,冯慎沉着脸道,“我们赶紧走!”
看冯慎模样不对,肃王奇道,“你脸色怎突然变这么差?不舒服吗?”
“卑职没事”,冯慎急道:“还是速去南门,寻绣娘姑娘要紧!”
“好,那走吧!”肃王点头,与冯慎双双上马。
骑在马上,冯慎心有余悸,背心已全然让冷汗打湿。临别前,那文士曾以竹扇轻拍冯慎肩头。冯慎当时,并未察觉出异样。可一抬腿,却见足底的硬砖道上,居然陷下两只脚印!
那文士锋芒内敛,却身负绝技。硬砖道上压出的足迹,显然是那文士透力打出。更可怕的是,受此巨力传导,冯慎竟全然无知。
万幸那文士没怀敌意,若他欲下杀手,此刻的自己与肃王,必是横遭非命!冯慎越想,越觉后怕。一面挥鞭驱马,一面不住回望。确定见不到那两人了,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见冯慎频频回头,肃王不解道:“你在瞧什么?打方才便见你不太对劲儿。”
“没什么,”冯慎瞒去实情,回道,“只是觉得那二人有些奇怪。”
“是怪”,肃王点头道,“他二人似乎对咱们所行了如指掌……还有他们之间,以师兄妹相称,这僧俗又怎会是同门?”
冯慎道:“卑职也参不透他们身份。”
“算了,参不透就不想了,先办正事!”肃王一夹马腹,向前冲去。
“驾”,冯慎猛抖丝缰,纵马奔随。
二骑朝南飞驰,经哈德、左安,来到城外。因那文士提醒要留神返程车驾,于是二人便驻马官道旁,仔细瞧着路面上的动静。
这会儿日已西移,眼瞅着便要天黑。盯了一阵,倒是有几辆货车经过。可上前打听后,皆是一无所获。
半天都未有进展,肃王不免心焦。“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啊!再空等下去,绣娘岂不越跑越远?”
“王爷勿躁”,冯慎劝道,“再等等看吧。”
话音刚落,官道上又传来轮毂之声。一辆大车,慢慢地由远处驶来。二人心中一凛,忙策马迎上。
乍见二人奔来,那赶车的把式吃惊不小,赶紧停住车,小心问道:“二位……何故将我拦下?”
“冒昧了”,冯慎赔礼道,“车把式,向你打听个人。哦,她是位女子,不知是否见过?”
“没……没见过”,把式连连摆手,言语有些吞吐。“这一路过来,光是些挑脚汉子,没见有什么女子……”
“是吗?”冯慎一指那挂帘车篷,“里面是什么?”
“空的”,把式一下挑开帘子,将篷厢亮出。
“唉”,肃王叹息一声,沮丧地挥挥手。“放他过去吧。”
听到这话,那把式大喜。重新跳上车,便要赶着走。
“慢!”冯慎一拽马嚼子,拦下大车。“别急着走!”
“你……你还有什么事啊?”把式大惊,慌道,“我不骗你!你说的那个漂亮姑娘,我真是没见过!”
“哼哼”,冯慎冷笑道,“你若真没见过,又怎知那是位漂亮姑娘!?”
吃冯慎这一问,车把式张口结舌。嘴里噎了半天,才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猜的……你们一看就是富贵人……富贵人要寻的姑娘……肯定不会丑……”
“别编了!”冯慎压根儿不信,伸手照把式怀里一摸,掏出了一只钗。“你瞧这是什么?”
“还我!”车把式顿时急眼了,跳着脚便奔来抢夺。“快还我的钗!”
冯慎避过把式,将那钗递与肃王观瞧。
肃王接来一看,发觉那钗果然不寻常。那两股钗针,皆是足金锻制,钗顶上,还缀嵌着一颗珍珠。“把式!这真是你的钗!?”
“怎么不是?”车把式分辩道,“这是给我闺女捎带的首饰。别以为我们小户人家……就使不起金!”
“金不金的先不提”,肃王指着钗上珍珠道,“这颗珠子的大小,都快赶上东珠了,你做多少营生,能买得起这等名贵珍珠!?”
“这……这……”车把式垮在原地,哑口无言。
冯慎走上前,冲肃王悄声道:“王爷,卑职若没记错,这支珠钗,正是绣娘姑娘所佩。”
“是绣娘的!?”肃王大惊失色,一把攥住了把式衣领。“那姑娘哪儿去了!?是不是你见财起意,将她谋害了!?说!快说啊!”
“不不!”车把式吓蒙了,“我哪敢害人啊……这钗是那姑娘给我的,说是抵车资……”
“总算肯说实话了”,冯慎劝住肃王,对把式道,“说吧,你将她送往何处了?”
“我……我不能说啊”,把式惴栗道,“我答应过那姑娘……不能将她的行踪透给外人。”
冯慎灵机一动,指着肃王道:“这是艾老爷。那位姑娘,正是他的妹子,因跟家里闹了别扭,这才赌气出走……把式,你若知道她在哪儿,便速速说了,别让我们担惊受急。”
“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啊”,车把式如释重负,“那姑娘抱着个包,急匆匆地雇了车,是像个离家出走的……你们别急,我这便告诉你们。”
肃王催促道:“快说!快说!”
“那地方很是偏远,我也叫不出名来,”把式说着,俯身捡了块小石子。“这样吧,我给你们画个线路。”
“有劳了。”冯慎点头道。
车把式蹲在地上,边说边画,“从这里往南……看到这个岗子就左拐,沿着山脚小道一直走……再朝西……再朝南……最后便能见着一个小店。那姑娘,就投在那家店里!”
“这么远?”看着地上纵横交错的图路,肃王不禁皱起眉头。
冯慎将图反复看了几遍,道:“不要紧,我已大致记在心里了!”
“那行,咱们赶紧过去!”肃王说着,便要上马。
“艾老爷!”车把式欲言又止,“你看那钗……”
“哦,把你这茬儿忘了”,肃王掏出个元宝,连同那珠钗一并扔于把式。“都赏你了!”
把式接在手里,乐不可支。“谢谢艾老爷!谢谢艾老爷!”
肃王一打马,便与冯慎向南骑去。
待二人骑出很远,那把式还喜的合不拢嘴。“今儿真是撞大运了,净遇财神爷啊!”
按那把式所给的路线,二人一路南驰。一连奔波了几个时辰,赶到一处幽僻的荒郊。此时,夜色已浓,二人仓促间,也没备着火种,只得借着月光,摸黑赶路。
“王爷”,冯慎问道,“您老还吃得消吗?”
“没事”,肃王擦了擦额上热汗,“这一路上也歇过好几回了,接着赶吧。”
冯慎朝四下里环顾,又道:“按说……也差不多该到了,怎么就是不见那小店?”
“细找找吧,留神别看漏了”,肃王说着,又犯起了愁,“你说……那把式送的真是绣娘?她怎么有如此贵重的珠钗?”
“错不了,卑职亲眼见过她戴着,”冯慎道,“那珠钗想必是钦慕她的恩客所馈赠……或许绣娘姑娘走的匆忙,随身未携银两,这才以钗抵了车钱。”
“不对呀”,肃王又道,“那把式不说她还抱着个包裹吗?”
“关于这点,卑职也在纳闷儿”,冯慎道,“可据香瓜所说,她却是空手离开的……哎?王爷!前面有间屋舍,应该就是那家小店了!”
肃王扬鞭催马,直奔小店而去。“快!过去瞧瞧!”
来到小店院门前,肃王不由得一怔。退后几步看了看,愣在原地,舌挢不下。
“王爷”,冯慎问道,“怎么了?”
肃王指着小店道:“这里……这里就是本王初识绣娘的那家客栈啊!”
“什么?”冯慎吃惊不小,“这便是那家野店?”
“错不了,”肃亲王笃定道,“这土坯墙,还有门口这株歪脖柳树……没错,就是那家客栈!”
“这其中定有蹊跷,”冯慎转即道,“王爷您先退后,由卑职上前叫门。”
肃王点了点头,让到一旁。冯慎抓起院门上染锈的铺首衔环,用力地敲打起来。
叩了半天,里面有了动静。没一会儿,便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什么人啊?”
肃王刚要开口,冯慎赶忙摆手止住。“店家,我们是投宿的。”
院内那人咳嗽几声,仍是没有开门。“客官对不住,小店已满客了,要不……你们去别地儿转转?”
“这附近皆无人家,叫我们去哪里转呀?”冯慎央道,“店家,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