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利箭射来,逾云后蹄扬蹬,箭头撞在蹄铁上,竟被生生踢飞。可就这么一停一踹,那捕快又追近了几丈。
逾云虽踢开了来箭,可马背上的鲁班头却被剧烈一颠。他身子急振,怀中露出了一个铁疙瘩。
“怎将这短铳忘了?”鲁班头一把抄出,对准身后。
与此同时,那捕快也搭箭欲放。鲁班头想也不想,狠狠扣下扳机。
“轰”一声巨响,那铳口喷出的铅丸,尽数打在那捕快胸前。那捕快惨呼一声,坠下马去,不想左足嵌进了马蹬里,被头下脚上地拖曳在地。
那捕快坐骑受了惊,吓得调头回奔。鲁班头趁机拨马,加鞭趱程。
等那坐骑狼狈奔回,众官差赶紧截住,将那捕快七手八脚地解将下来。
被鲁班头当胸一铳,那捕快登时身亡,又在地上拖了半天,尸首上尽是血污,已然没了人样。
见众官差恨恨相视,大有敌忾之意,冯慎心下不禁一凛。这种神情,若出现在舍身报国的将士身上,自是顺理成章。可换成那伙粘杆余孽,断不会如此决然划一。
正思量间,一名官差指着捕快尸身道:“弟兄们,这王兄弟虽入咱们快班不久,可大伙也拿他当生死之交对不对?”
众差齐喝道:“不错!只要进了快班,都是一样的好兄弟!”
那官差又道:“现今歹人已逃走一个,咱这么多人,要连剩下的同党还拿不住,能对得起死去的王兄弟吗?”
众差红着眼道:“纵豁出性命不要,也得将他们缉拿归案!”
听到这里,冯慎再忍不住,他避开几名官差的攻势,将枪头向地上一插。“大伙且住!我有话说!”
见了冯慎此举,众差敌意稍减。“你们若束手就擒,我们也不来为难。可要想耍什么诡计,那却万万不能!”
冯慎朗声道:“之前我们一再声明,杀害老妪的另有其人。你们无凭无据,为何诬陷我等为歹?至于我们是否为顺天府的公人,更是一查便知,又为何上来便痛下杀手?”
“这……”众差一时语塞,“我们只管拿人,哪知道那许多?傍晚娄师爷回到县衙,说凤落滩有歹人行凶,这才让王兄弟引我们过来。我们刚到村里,便发现那老妇人被杀,而你们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附近!”
冯慎道:“这么说,诸位并没有亲见我等行凶了?”
官差道:“杀老妇时我们确是没见,可害我王兄弟须不是假的!跟你没甚好说,乖乖与我们回去,自有娄师爷发落!”
冯慎暗忖:那娄师爷必与粘杆处有瓜葛,若依言就范到了县衙,只怕要凶险无幸。可眼下官差众多,硬生生拖耗下去也会迟早不敌……
冯慎正权衡着,身后伍连德突然道:“我来跟他们解释清楚。”
“伍兄快回来!”
冯慎大惊,赶忙去拉。可伍连德脚步甚快,早越己而出。
伍连德方待开口,众差便一拥而上,捂嘴锁喉,将他死死擒住。
冯慎急道:“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你们将他放了!”
众差以此为挟,只是冷笑不答。
到了这地步,冯慎也别无他选,长息了一声,将缨枪掷在地上。“罢了,陪你们走一遭就是!”
几名官差取了绳索,将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连同伍连德那只皮箱,一起缚于马上。
一路上,那些官差对冯伍二人倒没打骂,只是不住地催马回奔。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抵至平谷县衙。
众差一入衙,一名公人便急急来问:“怎么样?拿住几个?”
一差回道:“拿了两个……”
“好好,回头少不了你们的赏!”那公人喜滋滋地拨开众差后,笑意突然大僵。“那姓鲁的呢!?”
“让那恶徒给逃了……”那差说完,又指了指马上那捕快的尸首,“王兄弟去追,也被他害了……”
“老王死了?”那公人一怔,又向众差怒骂不迭。
冯慎冷眼相观,已认出他便是下午在娄师爷身旁的另一名捕快。然听他骂来骂去的意思,倒不是因同袍身死,反是怪众差漏抓了一人。
又骂了一阵,那公人这才罢休。他踢了伍连德一脚,哼道:“我当是谁?原来你这假洋鬼子跟他们混在一处了,哼哼,也好,省得再去寻你了!”
“我也猜出你是谁了,”伍连德挺了挺腰,眼带寒意,“这一脚,你绝对会后悔的!”
“是吗?”那公人冷笑着提过绳索,将冯伍二人一拉。“走吧,待会儿老子上些手段,瞧你还是不是这般嘴硬!”
官差追问道:“王兄弟的尸首怎么处置?”
“随便刨个坑埋了就是,你们去看着弄吧,我和娄师爷还有要事!”公人言毕,拿刀抵住冯伍后心,持二人朝西首走去。
冯慎一言不发,暗筹应对之计。伍连德神色自若,倒似是胸有成竹。
三人绕过仪门后,又沿刑房后的一条甬道走。走出一段,迎头赫然一座砖石壁垒。
见门侧雕着两只狰狞的狴犴,冯慎知是内监到了,还未及多想,已被那公人推进监去。
不知为何,这内监里没关囚犯,就连那禁子狱卒也没见一个。狭窄的过道里潮湿阴冷,只听些虫鼠窸窸窣窣。
过道尽头,是一间大监室,油灯昏黄,牢门大开,门口立着一人,正是那师爷娄得召。
得知鲁班头逃走的消息,娄得召叹道:“万幸统领有先见之明啊。”
听到此处,冯慎心已了然,他佯作不知,开口道:“不知我马某人何处得罪了娄师爷?”
“马某人?”娄得召冷哼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冯巡检还要跟我装模作样吗?方九,把他俩儿推进监里,先在刑凳上绑了!”
“是”,那方九答应着,将二人按在刑凳上捆牢。
那凳上索套皆是牛皮扣,冯慎挣了几下反将手脚箍得更紧,没奈何,只好作罢。“看来二位果是粘杆处的人了。曾三爷呢?何不出来一会?”
“哈哈哈,”娄得召狞笑道,“冯巡检神通广大,我们统领得知你来,也只好先行避开了。”
冯慎苦笑道:“阶下之囚,还说什么神通广大?唉,此番我们来平谷,原是藏踪蹑迹,不想还是被你们给碰上了。”
“你当那是巧合?”娄得召道,“实话告诉你也不打紧,从你们踏入平谷的那刻起,我们便接到了线报。姓冯的,在凤落滩初遇时,我们就认出了你。只是当时打你们不过,索性卖个乖罢了。”
冯慎道:“那会儿若你们多带些人手,这便没有晚上这番周折了。”
“说得轻巧”,娄得召又道,“除了我们几个,县衙其他差役皆是正经吃饷的,万一出了什么马脚,我们的身份岂不要暴露?”
冯慎恍然道:“难怪我总感觉衙役们不是你们一路……看来那老妪也是受你们所害,故意栽赃我等,才好名正言顺地带人去‘捉凶’。”
“没错”,娄得召道,“只可惜让那姓鲁的逃了。”
冯慎道:“这么说来,本县陈知县也并非回籍省亲了?”
“陈晋元吗?”娄得召皮笑肉不笑道,“那摩崖寺里有个老和尚,不知你们瞧没瞧见?”
冯慎惊道:“觉忍大师?他竟是陈知县?”
“哈哈哈哈”,娄得召大笑道,“姚七他们装得倒像,居然连你冯大巡检都瞒过了。哦,说姚七怕你不知,法号弘智的便是。”
“我能猜个十之八九”,冯慎道,“那摩崖寺里一半是你们粘杆余孽,一半是些日本人,而所谓的瘟疫,其实是你等恶徒研制的‘虎烈拉’病毒!”
“哟?”娄得召与方九相视一怔,“怪不得统领常说你可怕,你连这些都查出来了?”
听得二人自认,冯慎不禁怒道:“你等勾结外寇残害同胞,还有何颜面存于这皇天后土之间?”
“哼哼”,娄得召两眼一眯,嘲讽道,“咱又不是你冯巡检,要那么大颜面做甚?不过老实说,开始那毒,还真不是我们有意下的。”
“一派胡言!”冯慎斥道,“那病毒只有你们有,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算了,”娄得召道,“冯慎,我敬你是个人物,这才跟你啰唆了这么久。你一个将死之人,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怎么?”冯慎反诘道,“这就想杀人灭口?那‘轩辕诀’你们统领不想要了?”
“要又怎样?”娄得召道,“你会乖乖交出来吗?说真的,我们现在怕你怕得紧啊。一听说你到了凤落滩,我们统领恐生差池,当即带了二魔使远避。统领临走时说了,宁可‘轩辕诀’不要,也要先除了你这大患!”
“不错!”方九也恨道,“若不是那姓鲁的逃掉,我们还有得周旋。”
“周旋?”冯慎哼道,“就算将我们尽除,上面追查下来,你们又作何解释?”
娄得召道:“自然是推在‘瘟疫’身上。就说你们染上急疫,连同整村人全部暴毙,谁还能验出什么?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打发你上路后,咱们还得连夜转移呢。方九,拿‘加官贴’来!”
方九在怀里一摸,掏了叠厚纸递给娄得召。
娄得召抽出一张,屈指轻弹,纸上竟铮铮有声。“冯巡检久在公门,认得这东西吧?”
冯慎点点头,“那是桑皮纸。”
“不错不错,”娄得召邪笑道,“将这桑皮纸浸水后,一层层覆住头脸,只待一时半刻,便要‘加棺进绝’、呜呼哀哉了。哈哈哈,用这加官贴,死后验不出半点痕迹,原是给你和姓鲁的准备的,现在就让你独享了吧!”
娄得召说罢,把桑皮纸在备得的水桶里浸湿。方九怕冯慎挣扎,将他手脚死死摁牢。
冯慎拼命反抗,可身体哪还动得了半分?面红气短,眼睁睁瞧着那桑皮纸贴来。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发出一声厉喝:“好大胆子!这姓冯的还有大用,谁准你们杀他的!?”
冷不丁吃了这一喝,娄方二人登时愣了。回头一瞧,才知说话之人是伍连德。
娄得召走上前,扬了扬手中湿漉漉的桑皮纸。“你这假洋鬼子瞎叫唤什么?上赶着投胎吗?”
伍连德傲然道:“曾三养的好废物!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娄得召怒道:“当我认不出吗?那日就是你这假洋鬼子来县衙报疫,哼哼,那会儿没能截下你小子,今天你可是逃不掉了!待解决了姓冯的,也让你尝尝‘加官贴’的滋味,你俩儿黄泉路上搭个伴吧!”
“饭桶!猪猡!”伍连德骂道,“我是大日本军部的防疫专家,你们这两只支那猪居然敢绑我!?”
“什么?”不止娄方二人,就连冯慎也惊诧万分。“伍兄你……你当真是日本人?”
“哈哈”,伍连德大笑道,“冯先生的才智,可与那传闻中大不相符啊。我原是随口乱编,不想你竟深信不疑,真应了你们那句老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哈哈哈……”
冯慎沮然长叹,“今夜对敌之时,我曾对你起过疑心……唉,只恨我当时寡断不决,上了你这小人的恶当!”
伍连德道:“冯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些妇人之仁的。见我被官差擒住,你居然放弃了抵抗,哈哈哈,单凭这一点,我也是感激的很哪。”
冯慎闭上双眼,怅然道:“冯某没能识破你的把戏,真可谓是有眼无珠,罢了罢了,你们快动手吧!”
“我说过,你还有用,先不急着杀。”伍连德转朝娄方喝道,“支那猪!还不快给我解了绳子?”
“是是。”方九满头冷汗,慌不迭地要去解。
“急什么?”娄得召一把拉住,将伍连德从头至脚,又自脚而头地打量了不知几遍。“他红口白牙的胡诌几句,就成了东洋人吗?”
“八嘎!”伍连德舌头一卷,突然叽里咕噜地嚷了起来。语调激昂,抑扬顿挫,似乎是在厉声叱喝。
方九蒙了半晌,朝娄得召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哪里知道?”娄得召紧皱双眉,低声道,“不过听起来……是跟姚七那边的东洋人说话腔调差不多……”
“我听着也像,”方九道,“哎呀,他会说东洋话,那定是东洋人了,咱给他解了吧……”
“慢来”,娄得召拦道,“你我都不懂东洋话,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伍连德斜睨道:“还不信吗?”
娄得召虽拿捏不准,可言语中也不禁客气起来。“阁下若真是我们一伙……为何定要将‘疫情’上报顺天府?这里的事一旦遮掩不住,对你们东洋人也大为不利吧?”
“这都想不明白?”伍连德面露不耐,“那凤落滩的事闹得太大,透出风声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等上面来查,还不如主动去报,设个障眼法蒙混过去。让顺天府的人亲眼见了‘化劫’,他们还能疑心什么?”
“原是这样……”娄得召又问道,“那方九他们跟踪拦截时,阁下又为何不将身份说个清楚?”
“糊涂!”伍连德道,“我若不那样做,如何引得那冯慎过来?就凭你们这群草包,能这么顺利拿住他吗?我之所以不透露身份,就是为了让你们‘追杀’的逼真些,冯慎何其警觉,那种蹩脚的苦肉计诓得住他?”
冯慎叹道:“为了对付冯某,你伍兄可真算是挖空心思啊!”
“承让了,”伍连德笑道,“冯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伍连德’是我的化名,我其实叫作星联五郎!”
冯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见娄得召尚在半信半疑,伍连德又道:“光靠我说你们看来是不能尽信,这样吧,将我那皮箱取来!”
“皮箱?”娄得召怔道,“什么皮箱?”
方九忙道:“我知道在哪儿,我这便去拿。”
伍连德道:“那里面有要紧物什,要是磕了碰了,我唯你是问!”
方九缩了缩脖子,唯诺去了。
娄得召眼珠转了几转,口气也软了下来。“我等身负要任,不敢不小心行事……委屈星联阁下再等个片刻,待查明之后,我等定会赔罪。”
方九蒙了半晌,朝娄得召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哪里知道?”娄得召紧皱双眉,低声道,“不过听起来……是跟姚七那边的东洋人说话腔调差不多……”
“我听着也像,”方九道,“哎呀,他会说东洋话,那定是东洋人了,咱给他解了吧……”
“慢来”,娄得召拦道,“你我都不懂东洋话,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伍连德斜睨道:“还不信吗?”
娄得召虽拿捏不准,可言语中也不禁客气起来。“阁下若真是我们一伙……为何定要将‘疫情’上报顺天府?这里的事一旦遮掩不住,对你们东洋人也大为不利吧?”
“这都想不明白?”伍连德面露不耐,“那凤落滩的事闹得太大,透出风声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等上面来查,还不如主动去报,设个障眼法蒙混过去。让顺天府的人亲眼见了‘化劫’,他们还能疑心什么?”
“原是这样……”娄得召又问道,“那方九他们跟踪拦截时,阁下又为何不将身份说个清楚?”
“糊涂!”伍连德道,“我若不那样做,如何引得那冯慎过来?就凭你们这群草包,能这么顺利拿住他吗?我之所以不透露身份,就是为了让你们‘追杀’的逼真些,冯慎何其警觉,那种蹩脚的苦肉计诓得住他?”
冯慎叹道:“为了对付冯某,你伍兄可真算是挖空心思啊!”
“承让了,”伍连德笑道,“冯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伍连德’是我的化名,我其实叫作星联五郎!”
冯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见娄得召尚在半信半疑,伍连德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