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小吉在炕上摆弄着一个破布娃娃,赵云飞坐在圆桌前,把今天花剩下的钱数了一下。
去镇上一共带了二百块钱,修电视花了三块钱,买蛋糕花了十一块钱,炒饼是六块钱一份,四份炒饼一共二十四块钱,再加上请镇卫生院刘医生吃的蛋炒饭五块钱,刘医生还硬给回二十块钱,这样今天实际上一共才花了二十三块钱,完全在预计之内。
这样精打细算,赵云飞已经形成了习惯,这也是条件所迫,要不早就揭不开锅了。
赵云飞算完了账,站起身,把一毛、五毛和一块钱、五块钱面额的零钱塞在炕上靠北墙一端的凉席底下,打算把十块、二十块、一百块面额的整钱收进大衣柜。
赵云飞家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这个三合板做的大衣柜,里面装了一些旧衣服,因为家里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放钱的地方,所以赵云飞就把那笔救灾款藏在这些衣服底下。
来到大衣柜前,赵云飞突然感觉到脚底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他挪开脚,发现地上有一个比一元硬币稍大一些的圆形物件,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一件用某种动物的骨头雕刻而成的小饰物,看样子像是个狼头,一根红绳穿过位于狼耳朵上的小孔,红绳已经变成油黑色,可能是因为饰物的主人不经常洗澡的缘故,不过,现在这根红绳的状态是断开的,否则这个饰物也不大会可能出现在这里。
拿着这个饰物,赵云飞感到非常奇怪,这是谁的东西?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坏四儿的!”赵云飞端详了片刻之后猛然地想了起来,上次在村委会门口碰见他,他脖子上正是带着一个这样的狼头饰物。
“他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儿?”赵云飞心里吃了一惊,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慌忙打开大衣柜,翻开那些旧衣服,只见藏钱的地方空空如野。
又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抖开找,无论他怎么翻找,就是找不到那笔救灾款。
一刹那,赵云飞就感到仿佛是被人从头上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冰透,顿时就僵在大衣柜跟前。
为了要回这笔救灾款,自己被万胆操家的藏獒抓咬得满身伤痕,难道这钱就这么轻易的丢了?
那可是他和小吉一整年的生活费啊!
他恨自己太大意,院子围墙矮,轻易的就能翻过来,小黑也不在家,就算在家也顶不了什么用,狗都认识村里的混混,对他们不叫也不咬。
屋子就更好进了,钥匙就藏在门边的鞋子里,或者干脆推开窗户钻进去――那些窗户都是虚掩着的,由于房子破旧变形,窗子根本栓不上。
那个藏钱的地方就更别提了,所有的小偷都知道翻大衣柜的衣服底下。
“千刀万剐的小偷!”此时此刻,赵云飞恨得牙根儿痒痒。
坏四儿的东西丢在这儿,不用说,这个钱肯定是坏四儿拿的,不找坏四儿要这钱还能找谁?
赵云飞一怒之下就要拿柜顶上的那把刀,一凝神,他又恢复了理智。
“冷静,冷静。”他心里暗暗叮嘱自己,收回要拿刀的念头和手。
回头望了一眼小吉,小吉正坐在炕上和那个布娃娃玩过家家,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发生的情况。
赵云飞想了一下,把大衣柜里被翻乱的衣物稍作整理,然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家门。
………………………………
第28章 棋社抓贼
坏四儿的家离赵云飞家只隔了几条胡同,坏四儿吃喝嫖赌、游手好闲在村里都出了名,不知什么时候还跟县城里的混混搞在一起,时不时的带一两个人在村里晃,为的是向村里人炫耀――咱城里有人,就好像他也变成了城里人似的。
赵云飞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坏四儿家的院子,坏四儿老婆正一边系裤子一边从厕所里出来。
“四嫂子,四哥在家吗?”赵云飞停住脚,问道。
坏四儿老婆见是赵云飞,若无其事地系好裤子,整了整脏兮兮的背心,说:“是云飞兄弟啊,你找他有急事?”坏四儿老婆也看出来了,赵云飞脸色不太好。
“啊,是有点事。”没见到正主,赵云飞不愿意废话,就含糊其辞地说道。
“他这会儿应该是在棋社呢,上棋社找去吧,酒瓶子是他爹,棋社就是他妈,酒瓶子和棋社比他亲爹亲妈还亲呢!”坏四儿老婆唠唠叨叨地抱怨着。
“棋社”就是赌场,美其名曰:棋社,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跟“棋”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这个社会产生了许多奇葩的词语,比如说,失业不叫失业,叫下岗;官员强jian幼女不叫强jian,叫嫖宿;轮jian不叫轮jian,叫轮流发生xing关系……
棋社一般都是本村村民开设的,就开在家里,这在农村已经非常普遍,只要不是人口太少的村子都会有棋社,有的大村子甚至开设好几家。
当然了,棋社不是谁想开谁就能开的,要是跟镇上的派出所没有关系或者家里没有在县城当官的亲戚,这棋社就不敢开,即便开了也不能踏踏实实经营,三天两头的会被举报,派出所的人一来,不出点血是打发不走的,而那些有关系的棋社,派出所就算接到举报也不会出警。
一句话,在村里没有势力,这棋社就不好开。
东龙泉村棋社的老板是镇派出所所长李良昌老婆的侄子,家里有这样一个亲戚,在村子里就显得比较牛气,至少没人敢欺负,棋社也能开得稳稳当当的。
可别小看了开棋社,一个棋社仅靠抽头一年能挣好几万,棋社老板坐在家里就把钱给挣了,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旱涝保收,这可比种地强太多了,所以村里的棋社为了拉人,都在不断的提高服务水平,比如说免费的茶水供应,夏天请西瓜,冬天请瓜子,有时候还管一顿面条,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为了留住赌博的人。
从大门口就能听见里面麻将牌撞击桌面的声响,赵云飞走进院子,隔着窗户玻璃看见屋子里摆着三桌麻将,还有几份斗地主的,坏四儿正在靠门口的麻将桌前打着麻将,敞着上衣扣子,旁边的电风扇把坏四儿脏兮兮的长头发吹得一起一伏。
“真他妈点儿背,清一色一条龙就生生胡不了!”坏四儿这阵子运气不好,经常摔牌骂色子。
“你是不是撞红的时候和你老婆那个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背?”同桌打麻将的人嘲笑着坏四儿。
坏四儿骂道:“我管她红不红的,只要老子兴致来了,随时都能上,从来没有轻易饶了那个臭婆娘。”
一桌人都yindang的笑起来。
赵云飞推门进屋,“啪”的一声,把那个狼头骨雕扔在坏四儿面前。
坏四儿正输得一塌糊涂,咒骂不止,根本就没注意到赵云飞进屋,突然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骨雕摔在桌子上,吃了一惊,条件反射般的摸了摸脖子,然后抬起头看见满面怒容的赵云飞。
见到赵云飞的那一刻,坏四儿的脸色不由的一变,随后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坏四儿脸色瞬间的变化早已被赵云飞看在眼里,更加确信那笔救灾款是坏四儿偷的。
另外三个打麻将的人也都停止了抓牌的动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全都望着赵云飞。
“四哥,这个东西是你的吧?”赵云飞指着桌上的骨雕饰物开门见山地说。
所有打牌的人都知道这个狼头形骨雕是坏四儿的,坏四儿经常拿着这个狼头骨雕饰物吹嘘,说是人骨雕刻而成,经过某某寺庙的高僧开过光,能趋吉避凶,遇难成祥。
证据确凿再加上做贼心虚,坏四儿无法否认,一愣之后,干脆耍起赖来,歪着脑袋瞪起眼睛说道:“是我的又怎么样?”
“承认是你的就好办,”赵云飞异常冷静,把手伸到他面前说:“把钱拿出来!”
“钱?”坏四儿嘿嘿冷笑,“全输光了!”
都说农村人善良朴实,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农村人和城里人一样,有善良朴实的,不过那些欺软怕硬、奸懒滑馋、能偷则偷的人也不在少数。
赵云飞对这种撒泼耍赖的事情见得多了,知道废话没用,只有拳头才是硬道理,拳头上的道理讲通了,嘴上的道理才管用。
只见他双手抓住麻将桌的桌沿朝着坏四儿用力一掀,只听西里咣当的一通乱响,麻将桌飞了起来。
坏四儿偷了赵云飞家的钱,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识破也不怕,赵云飞家没大人,就俩孩子,就算识破了来找他,能把他怎么样?
村里的贼也不是想偷谁就偷谁,像村支书万胆操家贼们就不敢偷,因为惹不起,偷了可能会加倍吐出来,还得挨一顿臭揍,所以只偷惹得起的人家,这叫盗亦有道。
令坏四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云飞虽然年纪小,但动起手来却毫不含糊,他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翻过来的桌子和麻将牌砸倒在地。
其他人见打起来了,则都被吓得躲到一旁。
坏四儿刚要挣扎着爬起来,赵云飞没容坏四儿爬起身,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脚。
坏四儿怪叫一声,顺势滚了两滚,一骨碌站起身来,手里已多了一把tanhuang刀。
也许是被砸蒙了,他手持tanhuang刀乱捅乱划。
棋社老板周旺财正坐在炕上和人斗地主,见这边打起来了,怕他们打架毁坏物品,影响他的生意,慌忙跳下炕,跑过来拉架。
坏四儿被沉重的麻将桌砸了一下,头上又挨了一脚,此时已经急红了眼,根本没看清楚来人是谁,照棋社老板胸口就是一刀……
“啊呀!”棋社老板叫了一声,就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捂着胸口慢慢软到,鲜血立刻把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一瞬间,所有人都傻了。
坏四儿颤抖着双手望着倒地的周旺财,脸色煞白,突然转身冲出门去。
屋里的人乱成一团,有哭的、有喊的、有打电话报警的,还有跪地求佛的……
赵云飞见周旺财被扎倒地,知道这下闯了大祸,顾不上去追坏四儿,赶忙蹲下身用手指探了一下周旺财的鼻息,感受到还有呼吸,人可能还有救,就大喊一声:“人还没死,谁有车赶紧开过来送县医院!”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周旺财家的院子里就停着一辆农用三马车,大家七手八脚的拆下一块门板,用门板把周旺财抬到车上,发动起三马车,拉着周旺财直奔县医院。
“真是倒霉透顶,不但丢了钱,还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情!”
赵云飞心里说不上来是懊悔还是生气,转身想要回家,却被周旺财的老婆一把揪住,不让他走,说要是抓不到坏四儿,就让他来抵命。
赵云飞百般解释,说周旺财是坏四儿扎的,与他没有关系,但周家人说什么也不听,一口咬定周旺财被扎伤赵云飞也有份。
赵云飞百口莫辩,无奈之下,只好留在周旺财家。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警笛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到周旺财家门口嘎然而止,派出所不愧是周旺财家的亲戚,出警速度还真是快。
五龙山镇派出所所长李良昌,即周旺财的姑父,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带领着五名民警一脸严肃地进了屋。
“是谁伤了人?”李良昌威严地问道。
屋子里的人七嘴八舌,一会儿说是坏四儿,一会儿说是赵云飞,掺杂不清,听得李所长很不耐烦,喝令无关的人出去,只留下赵云飞。
赵超也在这帮警察当中,看见赵云飞,竟然笑着说了一句洋文:“How(怎么)old(老)are(是)you(你)?怎么老是你?”
另外几个警察也跟着笑。
李良昌喝道:“这是人命案子,你们嬉皮笑脸什么?都给我******严肃点。”
几个警察赶紧闭上了嘴巴。
“这是怎么回事?”李良昌转过头来,盯着赵云飞问道。
虽然周旺财不是赵云飞扎伤的,可是要说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也不现实,到了这个时候,赵云飞也只好自认倒霉,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李良昌听完后连忙派人去坏四儿家抓人,不过,此时坏四儿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按照年龄来说,赵云飞属于未成年人,自从上次赵云飞在镇上打了管集市的汪主任那件事之后,李良昌已经知道他还是个学生,但也不敢因此小瞧他,派出所平时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像赵云飞这种硬气的小伙子,派出所的警察也会拿捏分寸,不敢欺负得太狠。
李良昌对周旺财家里人说:“你们谁去把他家里的大人找来?”
“他家里大人都死光了!”周旺财的老婆恶狠狠地说,要不是打麻将的人劝着,早就冲上来厮打赵云飞了。
李良昌听得不明所以,周旺财家的邻居把赵云飞家的情况大概讲了讲,李良昌皱了皱眉,想了一下,然后把周旺财老婆叫到其他房间做工作:“周旺财不是赵云飞扎伤的,而且赵云飞还是个未成年人,派出所不能对他采取什么措施,最关键的,赵云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派出所更不能把他怎么样,况且,就算把他抓起来也没用,要钱没钱,要人还没成年人,于事无补,白耽误工夫,还造成不好的影响,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周旺财救过来,抓住坏四儿,让坏四儿承担责任。”
就这样,赵云飞被放回了家。
………………………………
第29章 四言长诗
周旺财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命总算是保住了,幸好那一刀扎偏了,没伤到心脏和大血管,手术费和住院费一共花了三万多,农村现在虽然有新农合医疗保险,但像这种情况却不在报销范围之内,需要找责任人索赔。
坏四儿这小子从小就吊儿郎当的不学好,从外地骗了个媳妇回来,按说成家了,该好好过日子了,他不,仍是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做,手里没钱,能借就借,能骗就骗,家里穷的,甚至还不如赵云飞家。
误伤了周旺财之后,他就逃往外地,一直不敢回来,他的兄弟姐妹帮助凑了一万块钱给周旺财,然后就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周旺财的老婆找不到坏死儿,只好找赵云飞,站在赵云飞家的院子里面嚷嚷:“人不是你扎伤的,跟你也有关系,谁让你上我家去闹事的?坏四儿没钱赔偿,你就应该拿出钱来赔。”
赵云飞盯着她,也没理她。
周旺财老婆一看赵云飞家里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值点钱的就是这个院子,但这个院子是没有办法正常买卖的,**法有条文规定,农村宅基地不能作为商品进行交易,也就是说,农村宅基地压根儿就不算农民的财产。
猪圈里还有一头半大的黑猪,周旺财老婆有心把那头猪牵走,又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况且那头猪撑死了也就卖个几百块钱,于事无补,见赵云飞的目光里有着一丝厉色闪动,她也就没敢轻举妄动,吵闹了几句,知道没用,也就算了。
周旺财的老婆也清楚,不管怎么说赵云飞也是受害者――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让坏四儿给偷了,这兄妹俩以后吃饭可能都会成问题,况且她姑父李所长也嘱咐过她,赔偿能要出多少算多少,再往大处闹对你们也没有好处,毕竟你们开赌场也是违法的,要想还吃这碗饭就必须息事宁人。
……
挫折能促使人成长,就像树木被剪枝,虽然会留下疤痕,但却能让树木长高,过早失去父母指引的赵云飞,只能依靠生活中的这些挫折来积累生活经验。
经过这场事情,赵云飞懂得了一个他认为非常非常重要的道理――粗心大意也是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