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赫地无语。
爷爷看了几眼,忽然大喜,说:“弘道好造化,此乃坤婆。”
众人都不解其意,唯有老爹吃惊道:“这就是坤婆?”
言语未落,周围阴风又起,夜色里,不计其数的人影“咿咿呀呀”簇拥而来,隐约可见面孔,无不凶悍狞毒!
爷爷道:“看,全都是这坤婆害死的人。”
我一阵悚然。
“都去……”爷爷轻挥袍袖,一股红芒倏放倏收,阴风顿止,“人影”一扫而光,四周再无噪杂声响。
我忍不住道:“爷爷,这坤婆究竟是什么东西?”
爷爷道:“坤婆本是淤泥中的兽类,久食污秽,长饮阴祟,厉百年不死,幻化而成,渐有人形,也善能在夜里模仿人声,诱生人近前,而后用毛发拖拽生人入淤泥中溺毙。常人多难防范,时有身亡。亡后,阴魂难散,又为虎作伥,帮这坤婆寻替死者来送命,助长其道行。就如刚才那股阴风,便是那些逝者所弄。”
我恍然道:“原来刚才找咱们求救的那个老汉,就是故意寻个人来让这坤婆拖进坑塘里加害的啊。”
二爷爷道:“你才看出来么?”
我道:“你们是不是都看出来了?那怎么还叫我跟来?”
姥爷道:“我们专门哄你过来,叫你吃点苦头,看你还好不好管闲事。”
我哭笑不得,原来是合伙坑我一个,我说:“我也觉得不对,但是就怕万一是真的有人落难了,不管怎么办?”
三叔道:“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黑天半夜里,哪有好闲事可管?”
明瑶说:“弘道哥也是为民除害,就像爷爷说的,如果这个坤婆不除掉,以后不定还会害死多少人呢。”
那怪还在呼唤“救命”,声音哀婉,真如女子一般,若不是近在其身前,目睹其模样,哪里会信出声的不是人,而是这样一个怪物?
老爹说:“弘道这一场闲事不算白管,不但除了一害,又得了一宝。”
明瑶好奇道:“得了什么宝?”
老爹说:“等到天明以后,就知道了。”
我道:“那这坤婆怎么处置?”
爷爷道:“用火烧其毛发,熔发为灰,以灰覆其双目,捉颈拖行。”
姥爷道:“直接把它烧成灰不就行了,还带着它,费恁多事儿做什么?”
爷爷道:“这坤婆乃至阴之物,寻常的火,未必能烧死它,你的山术火法,若不竭力,恐怕也只能烧毁它的毛发而已。”
姥爷惊道:“就这么个鬼东西,能这么厉害?”
爷爷道:“道行久远罢了。汉生说的不错,这坤婆是件宝物,真烧干净了,反而不美。”
二爷爷道:“老怪就是废话多,你按大哥说的做,你——”
我心中正暗暗称奇,姥爷却是手快,一点火光,“噌”的将那坤婆的毛发从梢部烧到根部。
二爷爷正踩着坤婆的胸口,话还没说完,不提防姥爷猛的纵放起火来,又烧的极快,悴不及防间,差点燎着自己的胡子,急忙跳开。
姥爷“哈哈”大笑,二爷爷恼羞成怒,劈手抓住姥爷衣领子,骂道:“老怪,你是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
姥爷道:“刚才都提醒过你反应慢了,你咋还不长记性?!”
二爷爷道:“我——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姥爷扭头喊道:“汉生,有人想弄死你岳父大人,你也不说管?”
老爹指着坤婆道:“快看,变小了!”
众人看时,只见那坤婆的毛发已经被烧光,但果然只是烧光了头发,并未延及躯干,可整个躯干却都缩成了一团,小了近乎一半身量,也不叫唤了,眼中却愈见愠怒。地上全是它毛发被烧毁而落成的灰烬。
老爹俯身抓起一把,撒在那坤婆的眼睛上,坤婆低吼一声,连眼中异亮的光芒也遮住了。
老爹伸手把坤婆的脖颈一抓,坤婆毫不动弹,被老爹倒拖着走了。
二爷爷道:“咦?果然古怪啊。”
姥爷道:“啧啧……还真是稀奇。亲家,这些道道儿都是你在《义山公录》里学来的?”
二爷爷道:“这不废话么?”
两人都跟在老爹后面,上看下看,头评足的议论那坤婆,不时再打个嘴仗。
爷爷也招呼我们赶路,我和明瑶一路上都在琢磨那坤婆,究竟哪里是宝。
此后一路无事,入长葛,进禹都,取道小径,距离陈家村已不足十里。
天色已渐渐放亮,太阳从东方洒下光来,那坤婆忽然一阵哀呼,老爹立时放手,把那坤婆丢在地上。只见照在坤婆身上的太阳光愈发盛烈,那坤婆急速萎缩起来,好似冰雪遇到火炭被消融一般,越来越小,渐渐化成拳头般大,而地上脓血遍布,腥臭扑鼻,令人几欲作呕!
我和明瑶都皱着眉退避三舍,陈汉名、陈汉礼也不欲靠前,爷爷和老爹、三叔并不怎么去看,只有二爷爷、姥爷、叔父、蒋赫地他们却瞩目而视,盯得入神。
叔父指着那拳头大小的东西,惊问道:“这就是宝?”
爷爷道:“再等片刻。”
又过了须臾,太阳光愈多愈亮,地上的脓血被尽数蒸腾,臭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拳头大小的东西上被晒得干干净净,变得光滑了许多,颜色发绿,瞧上去似乎又小了几圈,就如结在树上的青核桃一般。
爷爷伸手拾起,道:“这便是宝了。”
众人都围了上去打量,眼见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便纷纷询问:“这是什么宝贝?”
爷爷道:“此物名曰‘坤婆子’,内蓄阴,外聚阳,以之为介,可设奇局——阴煞地牢。因此也算得上是一件玄门异宝。”
“阴煞地牢?”姥爷忽悚然说道:“这是我山术一脉的**,却很难做出来啊。我年轻时候听我爹说,古时候有种异兽叫做‘阴阳地犼’,非常凶悍,就连术界的绝顶高手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但用一种奇局施**力就能困住它,那奇局就叫做‘阴煞地牢’,是不是?”
爷爷颔首道:“不错。阴阳地犼存世的数量极为罕有,甚至传言早已死绝,其实不然。此阴阳地犼为天下凶兽之首恶,残暴嗜杀,害人累以万计!三十多年前,我曾经遇到过一只,并与之动了手,那时,它敌我不过,我却也抓它不住,便让它逃了。想当时,若是有这坤婆子在,那阴阳地犼焉能得脱?不过,而今算来,我也知道它藏匿在何处——汉生,这坤婆子你便留着,十余年后,当有大用。”
第295章 道法真源(四)
老爹应声称“是”,把那坤婆子接在手里,收了起来。
明瑶道:“爷爷是要让陈叔叔留着这东西去捉阴阳地犼吗?”
爷爷道:“是。”
明瑶道:“爷爷,您既然说知道阴阳地犼藏在哪里,怎么不现在就去捉它,还要等十多年后?”
爷爷道:“昔年那阴阳地犼虽然逃脱,但却为我所伤,伤势且不轻,元气短时间内决难复原,灵力也失却多半,需寻一处风水极地藏匿,日夜吸食地元精华,才能恢复元气和灵力。我们须等到它彻底复原之后,才去捉它。”
明瑶好奇道:“那又是为什么?趁着它还没有复原的时候,不是更好捉么?”
爷爷道:“因为它恢复灵力之后,有法眼神通,法眼为五大目法之一,常人极难练成。所以留着它,可取之目法为人所用。”
明瑶笑道:“我知道了,您是想让陈叔叔开启法眼!”
爷爷微笑摇头。
“咦?”明瑶道:“那是让弘道哥么?”
我吃了一惊,爷爷却道:“或许,倒也未必。”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明瑶却不再问了,我心中诧异,更觉这件事情莫测高深。
我们到村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走在村道上,有族人撞见我们,等看清楚我们这些人的面孔后,无不惊喜!
爷爷天默公与二爷爷天佑公许多年来都没有再回到村子里,又加上年事已高,普通村民时有传言,说他们二人已经在外身故。现如今,两位老人家联袂归来,村民族人怎么会不惊喜?
早有人要呼朋引伴,爷爷不欲声张,叫人作罢,匆匆赶回家里。
但是娘和弘德都已经得了传话,知道了消息,特意跑出门来接。
等娘看见姥爷,更是惊喜,父女两人自然好一番说话。
待瞧见蒋赫地和明瑶也在近旁,娘的神色便不悦起来,只是当着众人面,并未发作。
明瑶自然能瞧出好歹来,和蒋赫地只略坐了片刻,便向我们告辞。
他们两人出门时间都已经不短了,也是该赶快回家里报个平安,更何况,阿罗、潘清源、封从龙、李玉兰等人都还在蒋家,该早些回去。
我让明瑶替我向阿罗他们带个好,又送他们父女到村口,然后重新折返。
回村里的第一等大事便是要处理六爷爷陈天福的后事,抚恤家人,筹备葬礼,在祖坟之中择选良处……
从设灵堂到头七,六爷爷的亲近子侄轮流守灵,我和弘德未出五服,自然也来……
等一切停当之后,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天气越发的寒冷,冬天算是彻底的来了。
这期间,阿罗和潘清源以及封从龙夫妇都来辞行南归,酬谢致意自不必说。
袁重山也来过一趟,除了致谢,也代五大队向六爷爷致哀……其余也无甚大事。
等到第十二日头上,一家大小,爷孙三代齐聚,正闲聊些家事,叔父忽然挑头,说到我和明瑶的事情上来,众人便都静默下来,只听叔父说话。
叔父说:“道儿也老大不小了,趁着父亲回来,二叔和曾叔也在,我看该把婚事定下来了。大哥和大嫂没给道儿张罗,不如我给道儿张罗张罗?”
娘知道叔父的潜台词,脸色当即有些不大好看,只是碍着诸长辈在,不好发作,只冷冷的问道:“你准备给弘道张罗哪一家的?”
“还张罗什么?”姥爷瞪眼道:“不就是明瑶么?!难道还要换个人不成?”
娘道:“父亲,你不知道那妮子的底细,怎么也跟着搀和起来了?”
姥爷道:“我咋就不知道她的底细了?!在赌城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啦!又从赌城一起回来的。她的底细,我知道的真真儿的!我稀罕这丫头,做人精明,可心眼儿又好,模样周正,就是她了!”
二爷爷也道:“我听说两家已经定了亲事,怎么,又不算数了?”
娘道:“那是蒋赫地自己定的,我根本就没有同意!”
二爷爷道:“那汉生呢?”
老爹“嗯”了一声。
二爷爷又看娘,道:“汉生同意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娘“哼”了一声,道:“那妮子太精太能,干什么都爱自作主张!大姑娘家的,我还没同意她跟弘道的婚事,她就跟弘道走的这么近,不知道自爱!这样的儿媳妇,怎么能要?”
二爷爷道:“嫌她精能?难道要找个傻子?自作主张那是有主见的人,有主见的人怎么就不好了?我看总好过窝囊废!和弘道走得近正说明俩人感情好,这算什么毛病?我一个出家人都不计较,你还计较?”
娘道:“那天晚上,她半夜三更来找弘道,我看不过,说她了两句,她当面顶撞我,真水一点教养都没有!”
我忍不住道:“娘,这几天不是都跟您解释过了么?那个明瑶是蒋明玉假扮的,不是真的明瑶。”
“你住口!”娘道:“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俩,妹妹是这种性子,做姐姐的,还能好到哪里去?!”
姥爷道:“那曾子伯那个小畜生呢?!他是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大哥?他难道是个争气的东西?!”
娘忿忿然不做声。
叔父道:“大嫂还嫌明瑶长得丑啊。”
娘瞪了叔父一眼,叔父只做没看见。
姥爷大声道:“明瑶还丑?!子娥,明瑶不比你年轻时候丑?配弘道,我看是绰绰有余!能看上弘道,那是弘道的福气!你还挑三拣四的,人家不挑你儿子就不错啦!”
“父亲!”娘气道:“那妮子给你灌什么**药了?我可是你亲生女儿!你处处帮她,反而不向着我说话?”
“子娥。”爷爷开口了,娘的气头便落了下去,恭敬听着。
爷爷道:“你说这人之身体发肤受之于谁?”
娘道:“父母。”
爷爷道:“那人之命运又受之于谁?”
娘道:“天地。”
爷爷点点头,道:“不错。那我陈家是以何为基业兴盛繁衍至今的?”
娘道:“相术。”
爷爷道:“古人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你方才也说了,我们陈家的基业在于相术,相术乃是小术,世人所轻,非比耕读,遑论诗书?即便连富贵之家以生意绵延也颇有不如,富贵之家尚且难过三代,更何况相术?由此,麻衣陈家传世三十五代,绝非仅仅是以相术为基业的缘故。”
娘道:“是,父亲说的是。”
爷爷道:“所以,陈家传承至今,不唯相术,还有人心。汉昭烈说过:万事以人为本。麻衣陈家自义山公以来,至今已有千年,历三十五代了,中途也经过不少变故,却始终未能断了传承。但《义山公录》却遗失了半部,原因何在?大敌并非起自族外,而是源于家贼。族长无能,家贼方敢趁势而起。就如此前的陈汉明,也曾兴风作浪,觊觎族长之位,图谋《义山公录》残卷,对汉生下过毒手,若是汉生无能,而今焉有你我坐在这里看儿孙膝下承欢,得享天伦?”
娘恭声道:“父亲说的不错。”
爷爷道:“明末之时,嘉兴有望族八十余户,富贵均维系在八代以上,甚有一户,兴旺有二十一代!可知是何故?”
娘摇了摇头。
爷爷道:“联姻。为官者,与大贾通婚,官宦引大贾之财力,大贾引官宦之势力,其子孙后代,得财得势,焉能遽败?就如你与汉生,是曾家与陈家联姻,山术相术两脉通融,五行六极坐拥其三,汉生由此受益,弘道由此受益,玄门谁敢小觑?”
娘默然不语,但神情已经有所动容。
爷爷道:“你方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聪慧才智便从父母而来,若你和汉生是愚笨之人,弘道和弘德自也愚笨,对不对?”
娘点点头,诚恳回道:“父亲说的对。”
爷爷道:“你也说,命运受之天地,也即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陈家的相术,恰恰就是妄测天机之术,我又有一双慧眼,可相出人三代运势。直系血亲,不能妄断,但外人可以。所谓家有贤妻,其夫不遭横事,子孙受益三代,说的便是明瑶这种人啊。”
娘忽然心悦诚服,起身道:“父亲,您不用多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陈、蒋两家联姻,陈家就又多了御灵术这一脉,能得到的人力、物力、术力更多,明瑶聪明,天赋又好,可遗传给陈氏后人,她又长着吉人天相,子孙后代都生来好运,连弘道也沾她的光,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到别的地方,别的人家,也寻不来这样的儿媳妇。就算是为了我将来的孙子,我也认她了。”
爷爷“嗯”了一声,道:“子娥到底还是大度之人,不愧是我选的儿媳。你放心,虽然你之前阻挠明瑶和弘道二人,但以明瑶的性子,日后也不会与你为难。”
娘道:“全凭父亲做主。”
我大喜道:“谢谢娘!”
第296章 道法真源(五)
娘瞥了我一眼,道:“别谢我,以后给我生个好孙子,我倒要谢你了!”
叔父笑着说:“道儿,现在算得上是得逞所愿了?”
我“嘿嘿”直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