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看呆了。
梅川太郎从殿内跑了出来,看见这情形,也惊呆了。
梅川道嘶声惨叫,下面的道士也跑了上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什么响了?!”
叔父道:“你们在老君台上埋了?!”
那道士说:“开什么玩笑,我们埋干什么!?”
叔父道:“这个小日本刚才在那土堆上跺了两脚,就炸了,你看看,腿都折了一条!”
那倒是愣了半天,突然喜道:“原来如此!当年的日本鬼子,轰炸老君台用了十三个,后来我们找到了十二颗,有一颗一直不见踪影,原来是落入土堆里了!今天可算是找到了!”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均觉此事匪夷所思!
第303章 道法真源(十二)
一枚消失了三十余年的,从来没有动静,突然爆炸,还炸断了当年投弹者儿子的腿。
真源先生刚才被那一声响,震得痴痴呆呆,半天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川道惨叫不止,梅川太郎慌忙从道士那里讨要酒精、止血药和绷带,想要消毒包扎,道士说:“这里哪有酒精?哪有止血药?哪有绷带?”
梅川太郎焦急道:“那怎么办?你们帮帮忙,把他送到医院里!”
那道士说:“这附近的医院,估计没人愿意给他看。我看他们几个,也没人愿意背着他去医院,你七老八十了,也背不动他?”
梅川太郎道:“那要是不止血,他会死在这里的。这对两国的友谊不好。”
“狗屁友谊。”叔父道:“那是谁弄的?还不是你个信球货弄的?你弄的,隔了三十年,炸断了自己儿子的腿,跟两国的友谊扯个鸭毛关系!”
梅川太郎苦苦哀求,那道士看不下去了,说:“我教你一个乖,去老君座前,弄点香灰过来,撒他伤口上,就止住血了。”
梅川太郎将信将疑,那道士说:“你要是不信,我就没办法了,你看着办。”
梅川太郎无奈,只好去弄些香灰过来,撒在梅川道的伤口上,那血倒真是止住了。
梅川太郎大喜,对梅川道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叫朋友来。”又对我们说道:“诸位中国朋友,我去去就回来,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他。”
叔父道:“我们不打他就够了!”
梅川太郎尴尬的笑了笑,奔台下而去。
我们这边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听见有人吟诵道:“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声音低沉哀怨,听得我脊背一寒,循声看时,却是真源先生。他正站在围墙边,一动不动的望向远处,嘴里兀自反复的喃喃念诵那首诗。
叔父和许丹阳等对视一眼,我们都过去瞧他,只见他眼神发直,表情失魂落魄,呆呆的,疯病像是更严重了些。
“真源?”叔父唤他,他也不回头。
许丹阳皱眉道:“师父他到底是怎么了?”
叔父道:“去问太清宫的观主,他肯定知道底细,他不跟我说,但应该怕你这个五大队的总首领,他该跟你说。”
耳听得真源先生又念了一遍那首诗,我心中忽然震动,忍不住说道:“真源先生难道是错过了一个等了许久的心上人么?”
“别胡说!”叔父道:“他一个出家的道士,等啥心上人?!”
但那真源先生忽然身子一震,猛的扭过头来,盯着我看,眼睛大亮。
叔父道:“真源,他胡乱说说,你可别乱来……”
话音未落,真源先生忽然朝我冲了过来,叔父吃了一惊,待要伸手去抓他,他却一把握着我的手,连声问道:“你怎知道?!你怎知道?!”
叔父和许丹阳、计千谋都“咦”了一声,围上来探看。
我的手被真源先生捏的生疼,奋力抽出来,道:“真源先生,是您等的心上人负了您,所以您心里不痛快么?”
“负了我,负了我……”真源先生怔怔的道:“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不痛快!啊!嗬嗬……”
真源先生突然仰面失声痛哭,哭声歇斯底里,泪水滂沱,惊得我手足无措,茫然看向许丹阳、计千谋和叔父。
叔父诧异道:“这,这个老道,难道还真是有心上人?被心上人伤了心才变成这样的?”
许丹阳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过。不过,我知道,他以前不是道士。”
叔父道:“他什么时候不是道士?”
许丹阳道:“我才跟他学艺的时候,他还不是道士,那时候,我年在幼冲,师父他也才二十多岁……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师父真是风华正茂,是个极潇洒的人。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出家了。”
叔父看向我,问:“道儿,你是咋知道真源有心上人的,还说啥负了他?”
我道:“他念的那首诗啊。那首诗是唐朝大诗人杜牧写的。相传杜牧年轻的时候,在湖州崔刺史那里做幕僚,后来,他在湖州偶然邂逅了一个少女,他爱慕那少女美丽,那少女也倾慕他才华,两人私定终身,说今生非对方不娶不嫁。后来,因为战乱频仍,崔刺史官职调动,杜牧不得不离开湖州,临走的时候,他跟那少女约定,十年之内,他不娶,那少女也不嫁,必有一天,他会回来,重续前缘。结果,杜牧辗转流离,十四年后才重新回到湖州,那时候,他自己也已经做了湖州刺史,便托人百般打探,终于寻到当年那少女,可对方已经在三年前嫁做人妇,而且已经生下了两个儿子。杜牧伤心之余,就做了一首诗,也就是真源先生刚刚念诵的那首《叹花》:’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叹息自己来晚了……”
众人听得一阵怅惘,许丹阳叹道:“这倒也是一段让人叹惋的爱情佳话啊。没想到陈世兄如此博学,闻诗而知意,叫人佩服。”
我道:“平时爱胡乱读一些杂书,不算什么。”
叔父道:“这不派上用场了么?不过,听你的意思,杜牧是自己去晚了,约定的十年,那个少女在第十一年头上嫁了人,三年间生了俩儿子,也不算违约背誓,倒是杜牧自己说话不算话,那女人可没有负他。”
我道:“时局纷乱,杜牧估计是身不由己。真源先生反复念这首诗,应该也是有类似的经历,他出家当道士,也应该是迫不得已的,后来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也结婚生了孩子,所以才发疯的?”
忽有一句话幽幽传来:“我出家做道士确实是迫不得已,但却是为她。”
我们都吃了一惊,却见真源先生已止住了啕号大哭,神情平静如常人,眼神也亮了起来。
叔父大喜道:“好了!好了!这货好了!”
许丹阳也连忙跪下磕头,喊道:“师父!”
“你起来!”真源先生擦了一把脸,道:“我原本不想再看见你,但是近来大病一场,梦醒了,倒是把世事看的更淡了些,人各有志,志也不分高下,须埋怨不得,怪罪不得。连道祖都做过官,你这算什么?”
许丹阳惊喜交加,忍不住泣涕起来,计千谋上前扶他起来,他拭了拭泪水,哽咽道:“多谢师父!”
真源先生又看叔父,忽一拳砸过去,打的叔父胸口“砰”的一声,真源先生骂道:“老光棍,几年不找我来喝酒了!?”
叔父一拳咋回来,骂道:“老杂毛,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啥时候去过陈家村找我?!”
真源先生道:“我是道士,哪有你那么随便!?”
叔父道:“我见过的道士里,没有比你更随便的了!你在太清宫,能有啥好酒好菜?去我陈家村,叫你尝尝我们陈家六十年珍藏的宝丰酒!”
“说到酒,我这儿也有好的!”真源先生吸了一口哈喇子,道:“我去年在枣集帮了个人,他送了我一罐老宋河酒,说是宣统二年酿的,我就封存了起来,埋在太清宫玄宗碑刻旁边的土里,想着等你来了一起尝尝!”
“真的假的?!”叔父大喜,道:“宣统二年的,不是看你傻,哄你的?!”
真源先生骂道:“放你亲爹天默公的屁!你才傻!你想喝不想喝?”
叔父道:“废话!走!”
真源先生回头看我一眼,道:“小兄弟,多谢你了,你是老道我的知音,走,跟我一起来!”我受若惊,道:“多谢真源先生,不过,晚辈跟着也是不会喝酒的。”
真源先生失望道:“你不喝酒?”
我点了点头,道:“不能喝,也不喜欢喝,闻不惯酒味。”
真源先生摇摇头,指着许丹阳道:“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徒弟,可是我不喜欢他,知道为什么吗?除了他去五大队,还有,他不喝酒,也不抽烟。”
我道:“这是好习惯啊。”
真源先生道:“什么好习惯?!狗屁!你问问他为什么不喝酒,为什么不吸烟?不喝酒是怕喝多了,说出来不该说的话!不吸烟,是因为怕身体受损。这种人,又惜命,又不与人交心,处处提防人,算什么好习惯?!许丹阳,我说你说的不错?”
许丹阳点头道:“是,师父说的是。其实,徒弟有时候也想像师父这般,一醉方休,吐露心声,可总归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真源先生又摇摇头,道:“人生四大俗事,酒、色、财、气,酒为尊啊!人若是不好酒,不,不贪财,不置气,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不对,神仙也得喝酒!老子若是不喝酒,能写得出《道德经》?没看《西游记》么?太上老君亲自炼制轮回琼液,喝了一醉三天三夜!”
许丹阳哪敢顶撞,只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是。”
第304章 道法真源(十三)
真源先生道:“恋杯,贪财置气,这才是人道真源。”
我心中了然,暗自说道:“原来这就是真源先生的真正由来啊。”
真源先生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道:“小兄弟,你不喝酒,么?”
我愣了一回,正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叔父已回道:“!他把蒋赫地家的宝贝闺女给拿住了。”
“哈哈……”真源先生大喜,拍拍我的肩膀,道:“好小子!好!怪不得只有你懂我!像你叔这个大光棍,那是不会懂的,他贪酒不,比不上我,走走走,咱们一道去。”
“师父……”许丹阳连忙喊了一声,道:“徒弟是有要事来求您的。”
真源先生不悦道:“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我喝了酒再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喝好了,睡醒了,自然会过来找你。”
许丹阳再要说话,真源先生已经拉着我和叔父往台下去了。
刚下了老君台,便瞧见梅川太郎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人一人年纪在五十岁左右,另一个则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那女人也不过四五十岁,远远的一照头,忽的将身子一缩,躲在了梅川太郎等人之后,低下脑袋走了过来。
我暗觉奇怪,眼见梅川太郎四人临近,真源先生猛地一伸手,把那妇人拽了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剧变,神情激动,大声道:“高美,果然是你?!”
那妇人往后一躲,目光闪烁,并不看真源先生。
我和叔父都是一惊,不知道真源先生要干什么。
那青年男子立时上前,推了真源先生一把,喝道:“你干什么?!”
那五十多岁的男人也沉了脸色,冲着真源先生道:“怎么又是你?!”
“高美!”真源先生道:“你——”
那叫做高美的妇人抬起头来,盯着真源先生,道:“你不要再闹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你还想怎样?”
我看了那妇人一眼,见她虽然年过四旬,但风韵犹存,身材还保持的极好,面上也无皱纹,端庄美丽,年轻时候,定是极漂亮的佳人。听她言语的意思,难不成,她就是那个负了真源先生的女人?
真源先生激动道:“你既然不再见我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高美道:“我来不是见你的,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梅川太郎道:“她是我的朋友,他们一家都是我的朋友,是我请他们来救梅川道的。怎么,你们也认识吗?”
真源先生瞥了梅川太郎一眼,又看看那妇人,道:“他是日本人,你跟他是朋友?”
高美道:“是他的朋友又怎么了?外子也是日本人。”
真源先生脸色大变,道:“你,你,你宁愿嫁给一个日本人,也不愿意跟我,我——”说到最后,脸上血气翻滚,喉中“咯咯”怪响,竟说不出话来了。
梅川太郎指着高美的丈夫,道:“他叫新崱猓诮夥攀逼冢鸵怨视讶说纳矸菰谀忝钦┲傲恕!庇种缸拍乔嗄辏溃骸罢馐撬亩有聧‘致远。”
这时候,许丹阳和计千谋听见下面吵闹,也从台上匆匆下来,观看态势,许丹阳道:“师父,怎么了?”又问新崱狻⒏呙酪患胰耍溃骸澳忝鞘鞘裁慈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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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疯子在一起的人,还能是什么人?”新崱略镀擦似沧欤逦颐侨氯碌溃骸澳忝嵌际钦飧龇枳拥募胰耍磕忝强彀阉撸鸾兴倮淳啦夷盖祝鹪倮次颐羌业仿遥√搅嗣挥校浚
叔父骂道:“你个小杂种,吼什么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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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呐!听不懂人话?!”叔父道:“你爹是日本人,你娘是中国人,你自己说你是啥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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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叔父扭头看了看真源先生,道:“真源,她是日本人?”
真源先生的脸色愈发难看,神情也极为难受,只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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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大怒,一伸手,就朝新崱略蹲トィ涣夏切聧‘致远身影侧动,叔父这随意的一抓竟没得手,不禁“咦”了一声,道:“没看出来啊,小杂种也有点本事。”
新崱略杜鹨簧郎锨袄矗甯钢蓖νΥ虺鲆蝗蟹缋字挂埠耍甯噶臣丈系娜庖怀椋鸵才鲇驳慕樱盟聧‘致远吃点苦头,高美突然伸手按下新崱略兜娜罚溃骸爸略叮钦庵秩擞惺裁春盟档模勖亲摺!
我吃了一惊,先前没瞧得出来,但眼下来看,那高美一动一拦,竟也是身负绝技之人。
叔父和许丹阳、计千谋也各自诧异。
“哇!”沉默良久的真源先生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叔父和许丹阳都慌忙要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神情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更清醒了些。
真源先生道:“高美,你,你怎么会是日本人?”
高美冷冷道:“我嫁夫随夫,外子既然是日本人,那我便也是日本人。”
“好,好……”真源先生道:“那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高美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叔父道:“真源,我能不能打她?”
真源先生忽然笑了笑,道:“没事了,咱们也走。”
叔父恨恨的瞪了高美一眼,那高美却也不惧,扭头和新崱狻⑿聧‘致远、梅川太郎往老君台上去了。
叔父忍不住道:“真源,你咋会跟这种女人弄到一块去?你看看她的样子!就这,你还为她发疯?!”
真源先生正要说话,忽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中影影绰绰走过来一群道士,月影下,我看见为首的人正是太清宫的观主,不禁稍稍诧异,不知道他们夤夜过来要做什么。
真源先生看见那观主,也愣了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