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了衣服,跳进河里,仗着水性精熟,又有夜眼,觅着鲤鱼,用掌击水,都给震死,倒是真捉了几尾大的丢上岸来。
老二在岸边已经笼起火来。
我用刀给鲤鱼开剥了,去了内脏尿泡,挖了苦腮,又刮了几根干净木棍,在河水里涮了涮,把鱼串起来,架在火上开烤。
老二一边翻,一边说:“还是嫂子在了好,她能弄来佐料。”
我望了望,见有灯光的人家距离我和老二的所在,差不多都有四五里地开外,便道:“四五里外有人家,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也去讨要点。”
老二连忙道:“不用,不用。其实啊,这种纯天然的烤法,不能加佐料,得是原汁原味。”
我知道老二是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便笑道:“好吧。”
老二道:“其实,不用找,咱们自己也能弄佐料。”
我道:“怎么弄。”
老二道:“撒泡尿上去,就有咸味儿了。”
我顿感一阵恶心,骂道:“滚蛋!”
老二“嘿嘿”笑道:“你别嫌弃嘛,听说喝尿还能长寿哩。”
我道:“那我以后都给你存着,供应你喝到两百岁。”
老二撇了撇嘴,道:“你恶心起来,比我还恶心。”
不一时,鱼烤熟了,香味四溢,取下来,吹得稍微凉些,就可以吃了。
虽然说没有佐料,但是鲜味和香味还是十分浓郁,黄河大鲤鱼,名不虚传。
黄河边上沙滩多,吃饱以后,找了片干净的沙地,我和老二仰面躺下,听着河水响,又有风吹着,四周静谧,偶有虫鸣,月色如洗,繁星点点,心中不觉也顿生感慨。
老二道:“哥啊,你说人这一辈子,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图一死,活着究竟是为了啥?”
我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像这夏天的蝉,入秋即死,它们不知道冬天是什么,跟咱们不知道生的尽头是什么一样,所以总要活着,去找找答案。没活到头就死了,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大是遗憾。”
老二“嗯”了一声,道:“有点道理。不过,就像咱爷,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眼瞅着奔九十了吧,也不一定就弄明白了,人活着究竟是为了啥。”
我笑道:“所以,咱爷还且得活呢。”
正说话间,河水里突然一声轻响,我和老二都抬起头去看,只见水上漂着一口酒瓮似的东西,浮浮沉沉。
老二喜道:“哥,传说黄河底下埋着大宝藏,这是不是装金银的罐子浮上来了?”
我瞥了两眼,道:“不大像。这罐子看着也不沉重。”
老二道:“我去瞅瞅。”
说着,老二便爬起来,往水边跑去。
我心中不安,道:“你别乱碰东西,河里漂上来的,不知道干不干净!”
“哪儿有恁多事儿!”老二趟着水去够那罐子,我也连忙跳起来,道:“你回来,让我来拿。”
“不用,我够着了!”老二走到水没膝盖处的时候,便伸手抓住了那罐子,捧起来,伸头一看,失望道:“是空的。”
我走到岸边,道:“那你扔了吧。不定是谁家腌菜用过的,丢了。”
老二说:“我再摸摸吧。”便伸手往罐子里掏摸去,右手刚伸下去,他的脸色就变了。
我也陡觉一阵不安,连忙喝道:“别乱摸,快扔了!”
老二哆嗦了一下,道:“这罐子里面可真他娘的凉啊!”说着,就要扔,但是却不见扔,只见他的胳膊使劲一抻,可手仍然在罐子里,那罐子也没有被扔出去。
我喝道:“你搞什么鬼呢?!”
“不是我捣鬼……”老二的脸色煞白,说着话,急往岸上走来,道:“这罐子里有股吸劲儿,我的手拔不出来了!哎哟——”
刚走了两步,也不知道是脚下打滑,还是怎么的,老二的身子忽然一歪,“噗通”一声,就栽到了水里,那罐子也猛然沉落,且拖着老二,潜向水下而去。
我大吃一惊,纵身跳了过去,落水处,一把抓住老二,便往水面上拉。
但觉另有一股大力正拖着老二往水下去。我情知不妙,必定是那罐子有古怪,便也沉下水,看见了那罐子,掌中蓄力,朝它打去,水下“嘭”的一掌,浪花四起,那罐子竟然没有烂掉!
我惊骇之余,也无暇多想,又奋起一掌打上去,那罐子才裂开口,慢慢的碎了。
那股拖着老二向下的大力也消失了。
我把老二从水里弄到岸上,他连着吐了好几口水,才悠悠醒来。
我没好气道:“说了别碰,让你手快!这喝了点黄河水,痛快了吧?”
老二有气无力,道:“哥,我发现你才是乌鸦嘴……”
我道:“怎么样,有事儿没有?”
老二摇摇头,道:“没有事儿,就是呛了几口水。现在约摸着头有点沉,脑子有点晕。”
我道:“走吧,去火堆旁边,把你衣服都脱了,烤烤吧。”
老二被我拖着,到了火边,脱了个精光,烘干衣服。
我寻思着那个罐子,越想越觉得古怪。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二也说道:“刚才那罐子究竟是啥他娘的鬼东西,里面空空的,一根毛都没有,可偏偏还凉的像块冰!最怪的是,里头还有股吸劲儿,拽着我往下沉,想他娘的淹死我哩!”
我道:“我都说了怕是不干净的东西,让你别碰,你偏偏去碰!”
老二道:“所以才说你是乌鸦嘴。”
我正想骂他,突然间,嗅到老二身上有股怪味,不禁起疑,又嗅了几口,顿时辨认出来,那是药草的味儿,便问道:“老二,你身上怎么有股草药味儿?”
“啊?”老二一愣,道:“胡说吧,我身上咋会有草药味?”他自己左右嗅了嗅,道:“没有啊。”
我又嗅了几口,确定是有的,仔细辨了辨,道:“你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老二把右手伸出来,我没有凑近,便嗅到药味儿浓郁,道:“你自己闻闻吧。”
老二把手凑到鼻子下面一嗅,吃了一惊,道:“真有!这是为啥?”
我想了想,道:“难道刚才那个罐子是熬药的罐子?”
老二又嗅了嗅自己的手,然后在火上烤烤,再闻闻,仍旧是有,不禁忧心忡忡道:“哥,这味儿好像去不掉,会不会有事啊?”
我摇了摇头,道:“那罐子古怪的厉害,我也说不准,咱们睡一觉,赶紧还是回家去吧。”
“好。”老二道:“真他娘的倒霉。”
第400章 河隐医魂(二)
我们重新又躺在沙地上,老二不一时便缓缓入睡。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古怪,既然有个莫名其妙的罐子出来,难保不会有其他诡情,还是小心为妙。
想起来,当年******在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淹死一百万人,使得黄河改道,临近县市多变成了黄泛区,原本肥沃膏腴之地,到后来种庄稼青黄不接,终于招致了一九四二年的******,饿死千万饥民……
这黄河沿岸,不知道有多少冤魂。
想到此处,我骤然觉得寒气浸人,冷汗涔涔,更加睡不着了。
“我没有写错,我没有写错……”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老二一阵嘟囔。
我便坐起来看他。
老二睡得正沉,但嘴动的厉害,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梦话,我仔细听了片刻,他翻来覆去说的就是一句话 :“我没有写错,我没有写错……”
我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写错什么?”
“我没有写错。”老二的声音渐渐变得阴沉,道:“我没有写错药方子。”
“药方子?”我愣了一下,猛然间心中一凛,暗忖道:“刚才黄河里漂上来一个药罐子,差点把老二给拖下水,现在老二就说梦话,说自己没有写错药方子,难道是那药罐子在作怪?”
“老二。”我晃了晃他,道:“你醒醒。”
我怕老二是做了噩梦,也不敢大声叫他,只是一边晃他,一边低声喊他。
但是老二也不醒,仍旧絮絮叨叨的说,而且脸色青白一片,如灰一般。
我伸手去拍他的脸,一触之下,不禁大惊——老二的脸十分烫手。再一抹他的额头,更是热的厉害!
这是发高烧了。
“老二!”我慌忙大声叫他:“你快醒醒!”
老二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仍旧不见醒。
我用手指头去撑开他的眼皮,见他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十分厉害,几乎要滚落出来一样。
我惊骇莫名,忙用手指抵着老二的两侧太阳穴,将真气缓缓灌入。
只一刹那,老二便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他醒了,却不防他厉声喝道:“绝不是我写错的!”
这声音又尖锐又高亢,充满怨毒,凄厉诡异,连我都吓了一跳。
我道:“知道了,不是你写错的。你现在是醒了吧?”
老二把目光移向我,幽幽的盯着我看了半天,直看得我浑身发毛。我忍不住问道:“老二,你是不是又中邪了?”
“嘿嘿……”老二裂开嘴,龇着牙笑得异常难看,道:“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好,好。”我道:“一定为你主持公道。”心中不禁暗骂:“老二真是个扫把星,刚被黄鼠狼弄得撞了邪,才好没多久,就又被个药罐子弄得又撞了邪。说出去都嫌丢人!”
“呃!”老二忽然往后一仰,又躺了下去,继续睡了。
我伸手摸他额头,还是烫的厉害,心中发愁,暗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烧一整夜,肯定得坏了脑子,第二天就变傻子。那可不得了。”
我想用布在黄河里浸透了,来搭在老二的额头上,给他降降温,但是转念又一想,那古怪的药罐子就是从黄河里浮上来的,我再用黄河水给他降温,别烧的更厉害了。
看来,只好就近找个医生,打个退烧针了。
我先把包袱挂在肩头,又把老二拉起来,背在身后,朝着刚才看见灯光的乡镇村庄走去。
老二趴在我背上,嘟嘟囔囔道:“你干啥去呢?”
我道:“给你去找医生退烧!”
老二道:“你准备找哪个医生?”
我道:“你就老老实实别动了,烧成这样了,嘴还不歇着。”
老二道:“我告诉你,你找的医生肯定不行。”
“对对对。”我敷衍道:“不行,不行……”
老二道:“你得听我的话……”
“嗯嗯……”
一路上,老二絮絮叨叨的说梦话,就没停住过,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接,走得飞快,不一时,便赶到了一个村子,就近找了一户人家,使劲敲门。
很快,就有人起来,大声喝道:“谁!?”
我道:“我!”
“弄啥嘞?!”
“问个事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上下打量我,疑惑道:“瞅着你面生哩很啊,你是谁呀?”
“过路的。”我道:“我兄弟发高烧了,想问问大哥您这村子里有诊所没有。”
“哦。”那男人道:“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第二个路口拐弯,头一家就是诊所,挂的有牌子。”
我道:“谢谢了!”
老二忽然道:“谢个毛!”
那男人一愣,随即愤愤然,我连忙赔笑道:“他是发烧说胡话,你不用搭理他,大哥您回去睡吧。”
那男人瞪了老二一眼,然后又关上门,进院子里去了。
我又背着老二奔诊所去,到了,果然有个牌子,是个诊所,就是屋里黑灯瞎火的,也关门了。
我正要敲门,便听见里面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床板“砰砰”的响,情知是在做那事儿,不禁脸一热,虽然觉得这种时候打搅人,有些不地道,但是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便去敲门。
里面的动静一下子就停了。
但是我耳朵灵透,听得见里面的人是刻意压着呼吸的,便又敲门。
里面有个男人低声说道:“不会是你家的吧?”料想是诊所里的医生。
接着又有女人低声回道:“不,不该吧,他这时候回不来呀。”
我一愣,心中暗骂:“这对不要脸的东西,原来是弄这事儿!”便也不客气了,大声敲门,大声叫道:“开门!看病的!快点开门!”
里面有人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便拖拖拉拉的起来,叫道:“别敲了,来了!”
门一开,是个三十多岁的白面微胖男人,满脸不忿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喝道:“你是谁呀?!大半夜的烦不烦人?弄这么大动静,不怕吓死人啊?!”
我道:“没你的动静大!”
那男医生一怔,我道:“少废话,我兄弟发烧了,快点想办法给他退烧!”
我把老二放下来,老二突然睁开眼睛,盯着那男医生看,那男医生一愣,道:“他,他这是怎么了?”
老二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那男医生脸上,“啪”的一声,脆响脆响。
我吃了一惊,道:“老二?!你现在是醒着的,还是在梦游?”
老二张嘴骂道:“这偷人妻的无耻之徒,看不好我的病!”
那男医生无端挨了一巴掌,捂着脸正要发怒,听见老二说这话,不禁大惊,嚷嚷道:“你,你放屁!”
老二狰狞着脸,喝道:“谁放屁?!”
那男医生心虚,又见老二凶狠,吓得不敢吱声。
我听着老二的声音都变了,心中又惊又怕,道:“老二,先打一针,烧就退了。”
老二叫道:“好不了!快走!这个蠢材治不好我的病!”
我道:“你知道自己什么病?”
老二道:“我自然知道。只有牛升涂才能治好我!”
“牛升涂?”我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不禁诧异道:“牛升涂是谁?”
那男医生忽然接口道:“牛升涂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医生!原先在省城里工作,是医学界的泰斗,现在退休了,在镇上批了一块地,开了个卫生所,带着儿子和儿媳坐诊看病。”
我忽然想了起来,“牛升涂”这个名字曾经在张熙岳那里听过,张熙岳讲过此人的事迹,说他医术很过得去,而且,很多年前,此人曾经慕名找到过老爹看相,老爹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给他看,他拖了张熙岳的关系来求,老爹看在张熙岳的情面上,给他相过一次,但相的如何,倒是不知道了。他没有对张熙岳说过,老爹也从来没有提过。
我道:“他原来是这附近的人?”
“是啊。附近的人谁不知道他?有名的很!”那男医生面有傲色,道:“我还去请教过他老人家,他说我很不错哩。他的诊所离这里也就四五里路。”
我心中大为惊奇,牛升涂这个名字我虽然听张熙岳说起过,但是老二却不知道他是谁,更不会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
看来,必定是那药罐子的缘故了。
老二喝道:“快走啊!”
我心中暗忖道:“老爹跟此人看过相,老二又要找他看病,想来又是一桩因缘际会之事,须得去了断。”
我便问那男医生,道:“去他的诊所,路怎么走?”
那男医生道:“你从这里往南,出了村子,走上大路,再往东,一直走就能看到他的卫生所。那是个大院子。”
我道:“好。”
重新背上老二,走了两步,想起一事来,又走了回去,看着那男医生,那男医生吃了一惊,嗫嚅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道:“你别乱搞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人家家里男人回来,不定要弄死你。”
那男医生强笑道:“你,你说什么呢,赶紧去找牛医生吧。”
第401章 河隐医魂(三)
我料想这对狗男女改不掉偷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