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他?他只有恶人先告状,去朱端午那里告密,把过错都推在咱们身上,好借此全身而退!他是个贪生怕死、不讲道义的东西,欺师灭祖有什么奇怪的,你别念叨了!”
天然禅师呆了呆,然后黯然说道:“是贫僧瞎了眼,教徒无妨,不但害了自己,更连累了贤叔侄。阿弥陀佛……”突然把手一扬,反掌就朝自己头顶拍下!
我坐的地方距离天然禅师很近,我早就瞧见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和神色都不太对劲儿,心中已经防备了。眼看他突然伸手要自杀,便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往上,迎着他的那一掌奋力拍去!
“啪”的一声闷响,我胸口血气翻滚,虎口剧震,双臂下垂,脚步虚浮,被天然禅师的掌力给击的连连往后退——天然禅师的脑袋却是保住了。
叔父急忙往前,扯住天然禅师,骂道:“老秃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大敌当前,你想自杀一了百了?!”
天然禅师泫然落泪,道:“贫僧教出个恶徒,又连累了两位好人,这批佛宝也是保不住了,活着还有什么用?只能以死谢罪!不过以贫僧的为人,死后肯定也是要下地狱了……”
“闭嘴!”叔父骂道:“你我相交多年了,今天我才知道你原来不是个和尚!”
天然禅师一怔,愕然道:“我不是和尚,又能是什么?”
叔父道:“你是个只会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娘儿们!”
我也觉得这天然禅师那么好的本事,怎么会这么窝囊呢?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说哭就哭?
不过,和尚算不算男子汉大丈夫,倒也难说。
天然禅师听叔父那么骂他,也觉不好意思,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擦擦眼泪,道:“唉……那就听凭天意。”
“要是佛祖真要收你,我们也拦不住,随你横死竖死!”叔父说着,突然止住,神色一顿,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心头一震,难道是千山和尚去而复返了?不由的说道:“千山和尚回来的好快啊!”
但天然和尚却摇头道:“不是那孽徒的脚步声。”
叔父也摇了摇头,道:“确实不是那贼秃的。这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是只有一个人来……咦?这味道……”猛然间,叔父的眼睛亮了起来,喜道:“有股骚臭味!好!好!”
天然禅师茫然道:“有股骚臭味?这有什么高兴的?什么好不好的?”
叔父没有回答,而是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我也欢喜了起来,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自以为死到了临头,可没想到,希望又到跟前!
天然禅师不解其意,我却是明白的,那“骚臭味”一定是预示那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到了!
至于那脚步声,不出意外的话,也一定是那装聋哑的老头!
朱端午虽然是有在手,可他毕竟不懂玄术,肯定对付不了那鬼丫头和那旁门左道的老头。
“阿嚏!”
我听见朱端午在上面打了个喷嚏。
天然禅师也警觉起来,喃喃道:“没来由怎么突然阴寒起来?子时过了,明明是阳盛阴衰……”蓦然间一愣,道:“有鬼!”
“你小声点!”叔父埋怨他了一句。却听朱端午在上面大声喝问:“谁!?”
想必也是听到什么动静了。
没有人回答他,阴气却越来越重了……
情势万分紧张,我的心“砰砰”乱跳,连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局促起来。叔父和天然禅师都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叔父更是摆好了架势,静待时机,以伺动手。
一时间,地窖内外都静的可怕!
须臾间,朱端午忽然叫道:“千山,别捣鬼,是你?!”
自然没有人吭声,朱端午低声的咒骂了起来。
忽然间一声尖叫,凄厉悠长,把我都吓了一跳,那朱端午更是叫道:“谁!?出来!出来!”接着是“砰”的一声响,而后重归于沉寂。
我和叔父闪身往前,各自躲在地窖口一侧,凝神听上面的动静,朱端午粗重的呼吸声还在上面,显然是没有离开。
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一声尖叫,我却听得出来,是那鬼丫头发出来的。
这尖叫声的作用再明白不过了,是那鬼丫头故意吓人的,她似乎也只能吓吓人了——朱端午这种戾气深重的人,那鬼丫头未必对付得了。
朱端午手中又有,那装聋哑的老头也未必敢现身。
过了片刻,我听见朱端午说道:“牛鬼蛇神,不信治不了你!”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装聋哑的老头在快步而行,接着是“呀”的一声惊呼——是那鬼丫头的惨叫!
我心中惊疑不定,正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砰”的一,那朱端午“嘿嘿”笑了起来,叫道:“老子是弹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神手,跟我玩这一招?!呸!”
叔父的身影一晃,就在朱端午大声嬉笑的时候拔地而起,冲出了地窖!
“啊!”
顷刻间,上面便传来了朱端午的一声叫唤,我立时知道他是被叔父控制了,便赶紧也飞身冲出地窖!
第112章 禅院红劫(六)
等我出去以后,瞧见了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老头倒在地上,胸前有个创口——是被打出来的——殷红的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流淌!
这正是之前载我们过湖的那个老船公——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毫无光彩,正中他的心脏,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鬼丫头也惨惨淡淡的躺在地上,旁边赫然是一本鲜艳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毛主*席语录”,正是这本语录,镇住了鬼丫头!
一支落在地上,旁边瘫坐着个中年男人,右胳膊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已经断了,他的左手里则握着一尊半尺来高的主席铜像,栩栩如生,端庄威严,一双眼睛似乎正盯着鬼丫头看——虽然不是真身亲临,但是仍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敢直撄!
拿着这尊铜像的中年男人一定就是朱端午了。
叔父把《毛主*席语录》拿了起来,那鬼丫头的身形却已经淡薄之极了。
天然禅师从地窖中上来,瞧见这一切,茫然不知所措。
叔父扭头看向他,道:“老和尚,这鬼丫头还能救不能?”
天然禅师瞧了鬼丫头两眼,然后摇摇头,道:“这是个阴身啊,可惜魂魄离散,不能救了。”
我大吃一惊,愕然道:“鬼丫头不能救了?”
“不能救了。”天然禅师摇摇头。
“毛主*席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朱端午大声道:“你们也逃不掉!”
“鳖孙子!”叔父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朱端午的脸上,一声脆响,白齿崩落,朱端午直挺挺的飞了出去,摔在墙上,又翻身跌落尘埃,动也不动的晕死了过去。口中缓缓流出一滩血。
叔父啐了一口,又骂道:“老子不用逃!你能怎么样?”
“丫头!这老头是你什么人?!”叔父转问那鬼丫头,道:“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鬼丫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话,可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见一缕青烟飘起,顷刻间,那鬼丫头已消散无踪。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鬼丫头和那老头都是为了救我们而来的,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那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再也问不出来了。
他究竟是真的又聋又哑,还是装的又聋又哑,也已经没有答案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然禅师双手合十,高颂一声佛号,道:“主席像和主席语录的气场太强,道行不高的鬼祟抵受不起啊。”
叔父恶狠狠的看向倒地不起的朱端午,一言不发的朝他走去,天然禅师见势不妙,急忙扯住叔父,道:“你要做什么?”
叔父道:“先杀了这个鳖孙!”
天然禅师急忙摇头道:“你不能杀生!”
“放屁!”叔父骂道:“许他杀别人,不许我杀他?!如来也不敢这么霸道!”
天然禅师道:“他不过是灭了一个鬼丫头和一个旁门左道,你纵然心中有气,打他一顿出出也就是了,何必杀他?”
叔父怒道:“你瞧不起鬼丫头和旁门左道吗?!有些人未必如鬼!”
天然禅师道:“他可是这里的革*委会主任!”
叔父大怒:“原来你这个秃驴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东西?!”
“我是替你着想啊!”天然禅师急道:“你杀了他,后患无穷!”
“去你的后患无穷!”叔父甩开天然禅师的手,瞪眼道:“纵然有天大的干系,老子担着!”
“你担不起啊!”天然禅师又抓住叔父的手,道:“你,你要是杀了他,这,这就是死罪!”
“放开!”叔父厉声说道:“天然,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天然禅师一愣,嘴唇微微哆嗦,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叔父一步一步朝朱端午走去,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舒畅。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然禅师索性闭上了眼睛,手持念珠,不停的念诵佛号。
瞧着他的样子,我脑海中突然又蹦出了一个念头:杀人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杀人是对的,那朱端午杀人就不该死;如果杀人是不对的,那么朱端午杀人固然该死,可杀他的人又岂非是不对的?
我一下子被自己给绕进去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迷惘,但此时此刻,我也实在来不及多想,只能强迫自己,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朱端午是坏人,叔父是好人,杀人固然不对,但是好人杀坏人却是对的。
这么一想,我心中竟莫名的踏实了许多,但隐隐之中,却又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我认为朱端午是坏人,可是朱端午还认为我们是坏人,那究竟谁是坏人?
但这个念头可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
叔父已经走到了朱端午跟前,踢了他一脚,朱端午悠悠醒来,从地上爬起,看了看叔父,又惊又怒又怕,道:“你,你敢打我?!这是作死!”
“我作死?”叔父嘿然笑道:“朱端午,你的兄弟朱大年是我杀的,那头母猪菊梅是我杀的,我现在还要杀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端午尖声道:“你敢!?”
“我数三个数,就动手。”叔父脸色狰狞,似笑非笑道:“等我数完了,你瞅瞅我敢不敢!三——”
“杀人了!”朱端午突然发一声喊,跳起来就跑,叔父也不阻拦,而是数:“二——”
朱端午逃到了堂屋中,叔父刚巧念最后一个数:“一——”
语音落时,叔父飞身往外,就在此刻,朱端午突然“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噗通”一声响,堂屋中竟然传来了一道沉闷的落水之声。
我和天然禅师都异常惊愕——叔父刚刚出去,根本来不及杀那朱端午,怎么他会提前惊呼一声?那落水声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连忙跑了出去——只见叔父呆呆的站在堂屋中的那口井前——井上盖着的青石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移开了!
我登时醒悟过来:朱端午刚才从屋中跑出来,竟然一脚踏进了这井中!
我伸头往井中看去,里面黑洞洞的,一股阴森之气咕嘟嘟的往外冒,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朱端午已经完全消失。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天然禅师问道:“这,这井盖怎么开了?”
叔父摇头道:“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朱端午踏进去。”
我道:“是那个装聋哑的老头吗?”
三人都不做声。
这个问题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或许是那个老头,或许不是他……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手,给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他应有的归宿,逃也逃不掉的归宿!
呆了片刻,叔父说道:“看来是上天要收他的命,也根本轮不到我来杀!千山那贼秃快回来了,咱们先搬了佛像!”
这次我们学了个乖,我留在地窖上面,叔父和天然禅师两人下到地窖里,把最后的那些佛宝都给搬了出来,装在卡车上去。
我本想回去收殓了那老头的尸体,可叔父却说道:“尸体先不忙着搬走,放在那里。咱们把车开的远一点,藏起来,然后再回来。”
天然禅师不解其意,道:“既然不料理尸体,那还回来做什么?”
叔父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饶了你那个恶徒?”
天然禅师惊道:“他是带了人来的,你难道要当着别人的面杀他?!”
叔父道:“不用我动手,自然有别人杀他!”
天然禅师又问:“还有谁会杀他?”
叔父却不再说话了,开车就走。
天然禅师也默默无言,只顾拨动手上的念珠。
等我们把车停放在一个深巷子里,藏在角落中以后,又拐了回来,悄悄的摸到了朱大年的宅子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又进了院子。
叔父叫我和天然禅师都上屋顶,他却一溜烟的,又跑回了朱大年的家中。
天然禅师叫嚷道:“陈相尊,不要杀生!”
叔父回道:“人来了!”
天然禅师当即闭嘴,几乎是在同时,一阵噪杂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
电灯光乱晃,为首的正是千山和尚,后面跟着一群学生兵,还有许多农工模样的年轻人,有的拿着木棒,有的拿着铁棍,还有几个手中拿着……
想来这些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被千山和尚喊了起来,所以都有些衣冠不整,胡乱嚷嚷——
有的道:“朱主任在哪里?”
有的问:“真有杀人犯?”
还有人问:“朱主任怎么找个和尚通知大家伙?”
“……”
千山和尚左右解释,带着众人一窝蜂的涌进了院子里,又涌入屋中,点亮了蜡烛,关了手电筒。
我顿时担心起来,叔父又跑回到朱大年的屋中,做什么还不清楚,但若是他被千山和尚等人撞到了,难免会厮杀起来。
这群愣头青手里有家伙,下手又没轻重,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一个疏忽,就是终身遗恨。
第113章 禅院红劫(七)
突然间,屋中有人惊呼起来:“这里死了个人!”想必是众人看到了那装聋哑老头的尸体。
又有人叫道:“和尚,朱主任呢?!”
许多人都问千山和尚,千山和尚也是又吃惊又茫然的讶然出声,道:“我刚才走的时候还在这里,难道是下地窖里了?”
他刚说到这里,便有人嚷嚷着要往地窖里下,千山和尚喊道:“小心,地窖里藏的有杀人犯!三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我伏在房顶上,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只能凭借众人说话的声音去推测屋子里面大致发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我听有人叫道:“地窖里什么都没有!”
有人叫道:“杀人犯呢?!”
又有人叫道:“主任呢!?”
千山和尚一个劲儿的说:“奇怪,奇怪,人呢……”
突然有人叫道:“地上有《语录》,还有主席的铜像!”
立即有人说道:“这是主任贴身带的东西!他怎么会丢在地上?!”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问千山和尚,千山和尚慌里慌张、焦急万分的说道:“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没有这个老头,他是怎么死在这里的?主任和杀人犯又怎么会不见了,唉……”
乱糟糟的声音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快来看啊,这里有个字!”
我不由得怔住——因为我听得出来,那声音是叔父喊出来的!
叔父是捏着嗓子在喊的,而且还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