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哭笑不得。
叔父眨眨眼道:“没准咱们爷儿俩真的是被菩萨附身了,不然你拿玉净瓶干什么?咱们可不能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被人欺负!”
三个小沙弥正去解天然禅师身上缠着的绳子,天然禅师对叔父占他便宜的言语并不计较,反而十分认真的对小沙弥们说道:“你们瞧见了?诚心向佛,一心向善,是绝不会有恶报的。刚才那位穷凶极恶的刘施主要开打死我,但最终却没有得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冥冥之中自有佛祖、菩萨的旨意垂怜下世,叫他们两位出手解难。”
“阿弥陀佛。”年纪最小的那个沙弥念诵一声佛号,然后问道:“老主持,他们两个真的是被菩萨附身后救我们的吗?”
天然禅师诡谲的一笑,道:“菩萨神通广大,只消一个旨意就足矣,不必附身。”
“哦,弟子懂了!”小沙弥面有喜色,神情更加虔诚。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天然禅师,叔父骂道:“你这个老秃——咦?!”叔父突然讶然一声,抬头远望,道:“哪里失火了,一股焦灼的味儿——不好!”
我也嗅到了一股烈火焚烧的味道,打眼而望,早看见不远处一片火光,狼烟滚滚,直冲天际!
小沙弥也叫了起来:“是大雄宝殿着火了!”
“我佛慈悲啊!”天然禅师一屁股坐倒在地。
“该死!”叔父怒骂一声,一跃而出,我也急忙跟着跑出去,不用想,心中也已经了然,大雄宝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失火,肯定是刘解放动的手脚!
那厮包藏祸心,贼性不改!
等我们到的时候,大雄宝殿的外围已经快烧着一半了,屋檐、殿门均已着火,卫红正和刘解放在殿前空地上大声争吵,在激辩着些什么,那群男女青年并没有出寺而去,都在围观。
几个上了年纪的和尚正在大呼小叫:“里面还有人!”还有几个和尚在提水桶救火。
叔父两眼通红,直奔刘解放而去,就在此时,“啊”的一声惨叫响起,在殿内响起!
“大,先救人救火!”我叫了一声,叔父才舍了刘解放,扭过身来。
我们两个抢进大殿里,前后寻觅,焰火之中,恍恍惚惚瞧见释迦牟尼佛像之后有个老和尚半蹲着身子,似乎在摸索找寻什么。
他那光头上红红白白的,不知道黏了些什么东西。
我急忙冲过去,劈手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你不要命了?快出去!”
突然间,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我猛地瞧见他那光头上裂开了一条缝,红的是血,白的豆腐一样的东西竟像是脑浆子!
我吓得连忙松开了手,他也恰扭过了头,一张老脸似笑非笑,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喃喃道:“快帮我找,我的神龟,我的神龟……”
那老和尚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伸手朝我抓摸,行止动作看起来如木偶般僵硬,却又十分迅疾,我惊得连连后退,口中不禁问道:“什,什么神龟?”
“神龟就是神龟!”那老和尚眉心之际突然涌现一股黑气,两眼发出凶戾的光芒,绿幽幽的两道,嘴里恶狠狠叫道:“你连神龟都不知道!?”
我更加骇然的往后退,周围的火势虽凶,却已经盖不住自下而上的寒意涌入体内。
“是不是在你那里?!”那老和尚蓦地大吼一声,双手箕张,朝我扑来。
“大!”我绝不胆小,可是此时此刻竟也腿软,情不自禁的叫喊起叔父来。
“噗!”
那老和尚的手刚伸到我面前,大雄宝殿梁上突然落下一块瓦片,正中那老和尚的天灵盖,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老和尚的天灵盖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整个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凝立不动。
一双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我惊魂甫定的看着他——他那本来就红白夹杂的脑袋变得更加惨不忍睹,血和脑浆越流越多,恍若坏了的西瓜烂透了流脓一样!
我胃里一阵翻滚,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恶心,突然很想哕。
但是这老和尚却浑若无事,仍旧直挺挺的站着,嘴里喃喃念叨:“神龟,我的神龟……”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
火光中人影晃动,叔父到了跟前。
“咋么回事?!找到人了?还不走?”
我如释重负,又惊慌失措的指着那老和尚,道:“大,你,你瞅,他,他的头!”
“咋么了?”叔父瞥了那老和尚一眼,“咦”了一声,神情蓦然间大变,猛地伸手抓住那老和尚的肩膀,“嗖”的掷了出去,丢进火势最旺盛的地方,然后回身拽住我的胳膊,低声喝道:“走!”
我惊恐道:“大,你,你干什么?”
“你瞧不出来么?他已经死了!”
“啊?!”我浑身冰冷,脑袋像发了烧似的骤然晕眩不止。
恍惚中,我瞧见那老和尚又站了起来,浑身是火,僵硬的在火光中走了几步,呓语似的念道:“神龟,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话音未了,人突然扑倒在地,刹那间便被火光狼烟淹没……
我脑子里晕晕涨涨的,被叔父拽着拖走,直到出了大殿,被外面的灿烂阳光晒到,看见了围观的众人,还有被两个沙弥搀扶着的天然禅师,我才稍稍有些缓过劲儿来。
胸口处一直闷着的气,重重的被我吐了出来。
如同隔世。
刚才的事情,就像噩梦一样,情景恍若虚幻,惊惧感却真实清晰,深入骨髓!
“道儿?”叔父拍了拍我的脑袋,喊道:“还没过来劲儿?”
我癔症似的“嗯”了一声。
叔父道:“有事儿没事儿?”
“没事儿。”我摇了摇头。
叔父点了点头,道:“魇住了。”说完这三个字,便若有所思般默然不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旁边的天然禅师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看着熊熊大火,面容憔悴的像是骤然间苍老了十几岁,连站都站不稳。
卫红和刘解放还在大声争吵,我听见刘解放叫嚣道:“我已经烧了!怎么样!?能把我怎么样!?如来怎么不显灵?!哈哈!”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卫红气急败坏的跺脚道:“里面有人!要出人命的……”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老和尚,问叔父道:“大,你进去找到人了没有?”
叔父瞥了我一眼,道:“不就一个人,你找到的那个。”
“只有他一个人?”
叔父“嗯”了一声。
我突然又有些惶遽,如果只有那老和尚一个人,那么先前那声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吗?
死了的人怎么还在找东西?
“大。”
“嗯?”
我不安道:“那个老和尚真是死了?”
叔父古怪的盯着我,道:“你没瞧见他的脑袋都碎了么?”
我嚅嗫道:“可,可是他还会动啊。”
“变尸。”叔父思索了片刻,道:“而且是刚刚异化的贪尸。”
“啊?!”我呆住了。
第119章 禅院红劫(十三)
“咱们听见叫唤的时候,他就死了,而且肯定是很快就受了祟物的影响而异化。”叔父笃定的说道:“我见过贪尸,它们的眼神再熟悉不过——虽说还是人的眼睛,可是瞳仁儿却全都散开了!那眼睛里的光,像是黑灯瞎火里狼狗的眼睛才能发出来的绿芒!嗯,这么大的火,足足能把他烧成灰了……”
我回想起刚才那老和尚的凶恶神情,回想起他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寒,确是如此!
绿芒。
像狼狗一样的眼睛。
不,不是狼狗,是狼!
像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轩辕岭贪玩时遭遇的狼——饿极的狼!
“大雄宝殿这种地方,又会有啥么祟物能叫一个死人异化成贪尸勒?”叔父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乖乖滴……”
我突然想起那块瓦片——不偏不倚的砸在那老和尚天灵盖上的瓦片——怎么会如此的精准?
而且很明显,他的脑袋在之前就已经被砸过一次。
两次都是巧合?还是……
他口中念念不忘的“神龟”,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叔父仍在沉思,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不得要领的摇了摇头,低声咒骂了一句:“总约摸哪里不对劲儿,像是见过一样,偏偏又想不起来,****八辈!”
叔父这么一说,我也突然觉得那老和尚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但是努力思忖,却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奇怪!
“天然!”叔父拍拍天然禅师的肩膀,道:“天然,大雄宝殿里死的那个和尚是你的师兄还是你的师弟?”
天然禅师正为大雄宝殿被烧而伤痛不能自已,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熊熊大火,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傻了一样,对叔父的话置若罔闻。
叔父一连问了三遍,天然禅师都没有反应,叔父又好气又好笑,道:“这老秃驴信球了!”
还是旁边帮忙救火的一个中年和尚接口说道:“你问济清吗?”
“大雄宝殿里还有谁?”
“就一个济清。”
“那就是问他。”
“他不是主持的师兄弟。”
我微微诧异,道:“他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是你们主持的子侄辈?”想到天然禅师说过,自己的徒弟有限,不过是一叶、十戒、百川、千山四个弟子,好像都不在了?那老和尚多半是天然的师侄。
不料,中年和尚却摇摇头,道:“不是,他不是庙里出家的和尚,是送柴、烧灶的火工。”
“一个火工和尚?”叔父道:“他本事大不大?”
“本事?”中年和尚道:“挑水、砍柴、烧火的本事不小,别的好像没有。不会参禅打坐,也不会念经练功。”
叔父又问:“那他平时特别喜欢啥么东西?”
如果人在死了以后,异化为贪尸,那么他活着的时候必定是对某种东西的贪恋之念极重!或贪财,或贪色,或贪权,或贪吃……所以叔父才会问这个问题。
中年和尚想了想,道:“济清平时干完活就吃饭,吃了饭就睡觉,也不爱说话,谁知道他喜欢什么?”
叔父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的大雄宝殿里藏得有啥么古怪的东西没有?”
“古怪的东西?”
“就是不干净的,邪性的东西。”
中年和尚摇了摇头,道:“没有,那可是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是佛门神圣之地,谁也不会在供奉如来佛祖的地方置放污秽之物!”
中年和尚面色不愉,叔父却也无畏,“哼”了一声,道:“我瞧也不尽然!既然是佛门神圣之地,咋会被烧?”
“那是坏人放的火!”
“佛门不是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叔父毫不留情面,道:“我猜就是大雄宝殿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得了此报!要不然,一个火工和尚没事跑大雄宝殿干啥么?又怎么会变成贪尸?”
“你!”中年和尚气呼呼的,脸涨得通红,扭头别过脸去,不再搭理叔父。
“大。”我忍不住说道:“那个老和尚一直在殿里找东西。”
“他在找啥么?”
“他嘴里一直说是神龟。”
“神鬼?”叔父愕然。
“不是,是神龟。”我说:“就是乌龟王八的龟,他最后还念叨了两句话——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哦。”叔父恍然大悟,道:“我把他丢进火里的时候,他念叨的就是这两句话啊。”
我“嗯”了一声,道:“那是曹操《步出夏门行》中的两句诗,意思是说就像是神龟那样的通灵之物,也终究有死的一天。”
“曹操……”叔父沉吟着,喃喃自语道:“难道大雄宝殿里藏着乌龟王八老鳖孙?”
中年和尚回过头来,大怒道:“什么乌龟王八老鳖孙!那里只有佛祖!”
“师父不要误会。我大不是骂人。”我见对方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其实是那个济清和尚在死后变成了贪尸,而且在大殿里找神龟。师父你好好想想,那大雄宝殿里有没有跟乌龟相关的东西?”
“济清死了?还变成了贪尸?”天然禅师忽然清醒过来,呆呆的看着叔父。
“你缓过来了?”叔父哼了一声,道:“老秃驴,实在是看不出来,你这庙里可是藏龙卧虎啊,一个火工和尚死了还能变成贪尸!最妙的是居然就在大雄宝殿里!我瞧你这大殿烧了,呵呵,也是活该!”
“济清一向本分啊。”天然禅师摇了摇头,又痛惜的看了一眼那火势正旺的殿堂,叹息道:“上天注定应有此劫……”
“你是这个庙的和尚头,大雄宝殿里藏得有啥么东西你最清楚。”叔父语气森冷,道:“你说,里面有没有猫腻?!”
天然禅师淡淡道:“没有。”
叔父大声道:“那神龟是啥?!”
“神龟?”天然禅师茫然不知所答。
“神龟……我想起来了!”旁边一个眇目和尚突然叫道:“去年的时候,我见过济清在伙房的水桶里放了一只乌龟。”
“好哇!”叔父精神一震,道:“那只乌龟后来咋么样了?!”
眇目和尚道:“我就见过那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我曾经怀疑是济清在庙里杀了生,炖汤喝了……”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语气严厉的念诵了一声佛号,眇目和尚立时闭嘴。
叔父道:“肯定跟那乌龟有关!要是乌龟跑进了大雄宝殿,现在也烧熟了……”说着,叔父还使劲嗅了嗅,似乎是想嗅到乌龟烧熟的味道。
这让我突觉腹中饥饿,不由得也使劲嗅了嗅——猛然间想到济清的尸身也在里面,如果真嗅到什么肉味,估计济清的可能性更大,不由得又一阵剧烈的恶心,赶紧闭住呼吸。
“伙房在哪儿?”叔父问眇目和尚道:“你带我去伙房看看。”
眇目和尚瞥了一眼天然禅师,天然禅师点了点头,道:“你带陈相尊过去瞧瞧。”
“对了,忘了收拾那一帮兔崽子了——咦?!”叔父突然骂了一句:“这帮赖种们,都蹿了?”
我这才发现,刘解放、卫红等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祸已经酿成,应该是趁早溜了。
我心中一阵悻悻。
去伙房的路上,叔父问眇目和尚道:“你跟济清熟不熟?”
“也不算太熟。”
“那谁跟他熟?”
我现在一听“熟”这个字眼,就觉得恶心,忍了半天,光想捂起来耳朵。
眇目和尚说:“济清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好与人打交道。庙里的人,没几个跟他熟悉——不过,外面有个老头倒是常来找他。”
“外面的老头?”
“对,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眇目和尚想了想,说道:“前几天还又来过一次。”
“又聋又哑的老头?!”我立即支起了耳朵,不由自主的想起来那个船公了。
叔父也急忙问道:“那老头长啥样?”
“又老又瘦,不咋好看。”
“你还知道啥么情况?”
“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件古怪事,就是有点吓人。”眇目和尚神神叨叨的看了看四周,还打了个哆嗦。
叔父不耐烦道:“你说!”
眇目和尚压低了嗓音,说道:“有天夜里,我睡得晚,从伙房经过——济清就睡在伙房边上的小屋里——那天夜里,我瞧见济清的屋里有灯光,而且还有三个人影映在了窗户上,其中一个很矮小,好像还扎着辫子,是个女孩儿!庙里怎么会有女的?我觉得奇怪,就忍不住过去了——结果敲开门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废话!”叔父瞪眼道。
“屋里只有济清和那聋哑老头!”眇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