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一真人见两人见面又要争执,拂尘一摆道:“丁师侄,贫道今日将你找来是有一事问询。你只需如实回禀便可无碍,不必作那口舌之争。”
丁原心中冷笑道:“果然是为了我打伤巫挺的事情,哼,他们为什么不先问问为何那家伙要出手暗害阿牛?”
想到这里,顿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口,口气转冷道:“请掌门师伯垂询!”
“丁师侄,贫道与几位长老都曾查看过巫师侄的伤势。他全身发紫,高热不退,虽已服食过解毒灵丹,却仍不见好转。贫道从他的征象判断,当是中了玄金飞蜈之毒。但那魔物只产于大荒之中,师侄你又是如何获取?”
丁原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如何撞上了“赤髯天尊”,如何收服的玄金飞蜈一一道来。其中当然也要讲述到姬雪雁沉入潭中的事情,却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姬别天从丁原的话里找不到半点破绽,而对方又是为了解救自己的孙女才险遭不测,更又曾以体内溶有九转金丹药力的血液慨然救助姬雪雁。按道理,他对丁原应满怀感激才是,然而心里却不晓得为何对这个桀骜不驯的后生晚辈,始终看不顺眼。
这次巫挺为丁原所伤,说起来错先在巫挺。姬别天对此不是不知,甚至在巫挺尤陷昏迷之时,便已宣布要将他面壁五年以示惩戒。但眼见自己心爱的弟子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对丁原亦不免心生怨愤。
待丁原说完,姬别天问道:“丁原,你可晓得那玄金飞蜈奇毒无比,为我正道各派所不齿。你收了它也就罢了,却何以用它再伤人?”
他本来还想再说一句:“这等行径与魔道妖人有何分别?”但话到嘴边,想起丁原终究曾经救过自己孙女的性命,便又咽了回去。
丁原道:“我用玄金飞蜈,巫挺用御剑之术,一样是伤人,又有什么区别了?”
姬别天听他竟然把本门的御剑之术与玄金飞蜈这等魔物相提并论,不禁怒道:“你还要狡辩!巫挺以飞剑出手伤人自是不对,但本门的翠岚御魔诀为堂堂王道仙法,岂是邪魔外道可比?”
淡一真人道:“丁师侄,巫师侄在比试结束后依然出手伤人,固然有他的错。姬师弟为此已罚他面壁五年作为惩戒。你当时出于一时义愤而伤了巫师侄虽于情可原,但于理却有不妥。何况自古以来正邪势不两立,我翠霞忝居名门正派,更不能炼制如玄金飞蜈这般歹毒的魔物。
“你以前不明白也就罢了,但日后绝不能再继续修炼,更不可用之伤人,不然莫说是翠霞派门规不允,既是天道昭彰也必不相容。这点你须切记。”
他的语气平缓,神态和蔼,但语重心长,说来自有一番威严。丁原心中虽仍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出声辩驳。
他自幼出身孤苦,养成行事任性偏激的性格,对于这正邪之分十分淡然。只觉得若别人待自己好,自己便待他好;若谁要欺负于他,他便一样奉还,又哪里去问什么手段方式,更不计较何为正派风范。
但翠霞派号称天陆七大名门剑派之翘楚,历来与魔道势不两立,于这正邪是非看的极重。这一点,却是丁原现下无法理解的。
淡言真人微微躬身,说道:“大师兄,是我管教不严,愿代受责罚。”
丁原一楞,没想到老道士要代自己受罚,昂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做错什么,更不能连累别人,可你们若要罚我,我却一百个不服!”
姬别天怒道:“你这混帐忒的顽固,掌门师兄苦口婆心开导于你,你居然半点也没听进!”
淡一真人脸色依旧和蔼,嘴角含着淡淡微笑道:“丁师侄,也许你一时还想不通这些问题,但贫道相信你终有一日会明白。在坐忘峰后山有一黑石崖,崖上有一洞名曰‘思悟’。从明日起,你便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一面专心修炼本门仙术,另一面好好思悟正邪之分,那玄金飞蜈却万万不可再炼了。”
这不是要软禁自己么?丁原冷笑道:“我不面壁!”
姬别天在听闻淡一真人要罚丁原到思悟洞面壁三年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动,好像有些惊异,又听得丁原当面违抗淡一真人的法旨,不由勃然变色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连掌门的口喻也敢顶撞!你可知那思悟洞是本派历代杰出弟子才有资格面壁的地方,连我掌门师兄早年都曾在那里面壁了十年。你竟然抗令不遵,真是不知好歹!”
丁原刚想反驳道:“你若喜欢,不妨你去面壁三年吧!”肩头已被淡言真人按住。
耳中听老道士低声道:“噤口,有话回头说!”
丁原哼了声,这才忍住没开口。
淡一真人微笑道:“丁师侄,我知道你心中现下定有不服气的地方。但世事无常,哪有处处如意的时候?有时受点挫折和委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紫竹轩,丁原在淡言真人的小厅里坐下,开口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凭什么要面壁三年?”
淡言真人坐在丁原对面,望着自己倾心栽培的弟子,徐徐道:“若你没接下巫挺那一剑,掌门师兄也绝不会要你在思悟洞面壁三年。”
丁原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淡言真人道:“巫挺那一剑以翠岚御魔诀发动,你能接下来出乎所有人意料。掌门师兄对你的期望自然更高。
希望你能以三年参悟知着境界,这才要你到思悟洞面壁。”
丁原冷哼道:“奇怪了,难道他对我期望高了,我反倒要去面壁?”
淡言真人道:“是。”
“这是什么道理?”
淡言真人淡淡道:“其中道理你去了便明白。若到时你还不服,我随时可以送你下山!”
丁原道:“下山的路我早就认得,若我想走早就走了!哪里要你送?”
他见淡言真人对思悟洞的事情半遮半隐,不禁生出好奇。暗想这个老道士不晓得又在买弄什么玄虚,多半是想把自己先诓了过去再说。
这个时候,阿牛敲门进来问道:“师父,中饭准备好了。”
淡言真人点了点头,阿牛又望了眼丁原,问道:“师父,丁小哥怎样了?”
丁原嘿然道:“掌门师伯要苦心造就我,罚我到思悟洞面壁三年。”
“思悟洞?”阿牛诧异道:“那里不是本派历代杰出弟子用以面壁参悟天道的地方么,据说那洞壁之上尽是本门先贤在静修时留泽的心法感悟。原来掌门师伯是要丁小哥去那儿啊,害的我白担心一个上午。”
丁原心中一动,豁然明了了淡一真人的用意。心中暗道:“这些老道士最会故作高深,偏偏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阿牛想起一事,愁眉不展的说道:“丁小哥,今天中午你可要多吃点,后面三年你可就吃不着我做的饭菜啦。”
淡言真人道:“不会,从后天起你每日早晨为丁原送一次饭,再带上水去。”
阿牛喜得咧开大嘴呵呵笑道:“这样我就能天天见着丁小哥啦。”
丁原虽对阿牛如此兴高采烈不以为然,但心下不禁也有些感动,微笑道:“你可要记得天天来给我送饭,不然我若是给活活饿死在那个狗屁洞里,化成了鬼也要找你算帐。”
阿牛连连点头道:“放心吧,丁小哥。我一定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第二日清晨,丁原带着收拾好的几件衣物和那把雪原剑,随着淡言真人到了后山思悟洞。
出门的工夫阿牛又拉着丁原的手唠叨了半天,又是叮咛他要潜心修炼,又是提醒他小心身子。最后还将一大包干粮和一壶水送递给丁原,说是留着饿的时候吃。
那大黑似乎也晓得丁原要出远门,来回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还嗅嗅的丁原的大腿,仿佛要记住丁原的气味。
丁原本想托阿牛找个机会转告姬雪雁自己的行踪,但淡言真人一直守在不远的地方,于是只好算了。不过想来姬雪雁找不着自己自会向阿牛询问,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思悟洞坐落在黑石崖上,洞外有方圆不到二十丈的平地,生着乱草青松,间或有几丛说不上名字的野花从石缝当中探出头来。再往外却是万仞悬崖,底下云雾飘渺深不可测。若非有凌空飞驰之术,则只能从黑石崖上方悬下绳索方可抵达。
思悟洞的洞口不大,刚好可容两个人并肩进出。
在洞口旁边横亘着一块巨石,想来是堵住洞口以遮挡风雨。一块被风霜侵蚀早失去棱角的青石碑,约半人多高,伫立在洞口另一侧,上面深黑的字体银钩铁画写着“思悟”二字,也不知是哪位先贤的遗墨。
借着日光朝洞里望去,却颇是幽深,足足有三十多丈远才到尽头。
里面有石床石桌石椅等等物事,以供面壁弟子休息所用。不过看上去,这些东西都是老古董了,也不晓得在这里摆放了多少年。
丁原见洞中空空荡荡,洞外也了无人踪,不禁奇道:“这思悟洞里不是录有历代面壁弟子留下的心得感悟,怎的没有人看管,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岂不糟糕?”
淡言真人道:“整座后山自有人看管,不过你我见不到他罢了。”
丁原忽然想起当日在碧波潭邂逅的曾山,莫不成他便是看守这坐忘峰后山之人?
淡言真人带着丁原走入洞内,袍袖一挥,自指尖打出一抹火星,点燃悬在洞顶的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得洞内物事影影绰绰。
淡言真人从大袖里取出两本手写的册子,交在丁原手里,道:“这个留予你参悟,我每半月考教一回你的进境。”
丁原借着灯光看清那两本册子,一是翠霞派翠微九歌第四篇观微歌诀,另一本则是碧澜三十六剑的剑谱。
册子上面的字工整挺拔,内敛而含方正之气,正是出自淡言真人的手笔。
丁原心头颇是感动,口中却笑道:“老道士,你不再要我读书练字来交换这狗屁口诀了?”
淡言真人淡然道:“如此不正遂你愿?”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若是早告诉我到这里面壁,便不用再靠读书练字交换口诀,我也不会跟掌门还有姬大胡子争论半天了。”
淡言真人没搭理丁原,道:“我先回去了。”
丁原点点头,淡言真人不再说话,迈步走向洞口。
丁原见着老道士瘦小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不晓得为何心里生出一缕淡淡的不舍,忍不住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闻言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问道:“怎么?”
丁原沉默片刻,最后却说道:“你别忘记叫阿牛明早给我送吃的上来,我带的干粮可不多。”
淡言真人点点头,继续朝洞外走去。丁原的目光一直盯着老道士的背影,嘴唇动了几动,却终究没有再说话。
倒是淡言真人走到洞口时忽然停下,徐徐转过身,两道清澈质朴的眼神落在丁原身上,一字一顿的道:“好自为之!”
丁原喉咙口不争气的一热,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努力作出不以为然的模样嘿嘿笑道:“放心吧,老道士。今后没人吵你,你也有三年清净日子好过了。”
淡言真人听丁原说完,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怒,长袖一挥,终于御剑而去。
丁原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才把随身携带的衣物简单收拾好。
他自幼失去娘亲,一个人的日子早就过惯,此际虽略觉寂寞无聊,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很快收拾好东西,丁原往石床上一躺,伸了一个懒腰。
一转头,却看见石壁上横七竖八刻着一串串小字,竟似有人以手指硬生生镌刻上去。
他顿时想起阿牛说过的话,一骨碌起身绕着洞中的石壁走了一圈,果然发现在那石壁上几乎处处都有密密麻麻的石刻。
那些石刻大多是人用手指镌刻上去,也有用尖锐的金属雕琢,从笔迹来判断,少说也有二十多人。
有些石刻洋洋洒洒数千字,占了数丈方圆;有些石刻有若歌诀,短短不过百余言,甚至只有十几字龙飞凤舞的印在石壁中。
而还有一部分是各种千奇百怪的图形符号,有的旁边会配上文字说明,有的则孤零零的只有几个让人看不懂的字符。
最搞笑的是,丁原居然在思悟洞尽处的石壁上,看见有人歪歪斜斜写了一行:“曾山到此一游,特留仙尿一缶。”
底下落款的时间为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距今已整整一百三十多年。
丁原不禁莞尔,心道:“原来这个曾老头也曾经在这儿待过,却不知他触犯的是哪条狗屁门规?”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丁原正在“欣赏”曾山的墨宝,就听见洞外有人兴高采烈的叫道:“喂,你怎么也来了?”
这嗓门不是曾山,又是谁?
第十章思悟
丁原走到洞口,只见曾山正一屁股坐在那青石碑上,左手在身上挠来挠去,一双大脚耷拉着又脏又破的草鞋在半空里不停晃荡,好不惬意。
丁原听得曾山问他,便哼了声答道:“我到这来,除了面壁还能做什么?”
曾山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也给罚到这里来了,看来我那大师侄对你还不错。”
丁原问道:“我刚到这儿,你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曾山得意的道:“这坐忘峰后山一草一木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何况我还有这个?”
右手一翻,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来,在丁原眼前炫耀的晃了晃。
丁原见这铜镜除了看上去颇是古朴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奇道:“这是什么?”
曾山嘿嘿笑道:“说出来吓你一个跟头,它就是上古仙宝‘昊天镜’。有了它,一千里外的一只小爬虫我也能找得到,况且是你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么说,你就是看管坐忘峰后山的那个人?”
“当然,我老人家已在这鸟不下蛋、兔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待了好几十年啦。”曾山说道:“我这几天还在犯嘀咕你怎的还不带着鱼儿来找我,没想到却是被罚到思悟洞面壁来了。”
丁原问道:“曾老头,你当年也在这思悟洞待过?”
“待过。”曾山伸出五个手指头道:“而且一待就是五年,好歹没把我憋死。你看见我在洞里的留言了么?”
丁原点头道:“看见了,不过字实在写的不怎么样。”
曾山哈哈大笑道:“那是我老人家来的头一年留下的,写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尿急,便就地解决啦。等尿完了我就随手加上了第二句,看遍思悟洞也就独此一家。”
丁原哼道:“字丑诗更臭,你还好意思卖弄。”
曾山不以为然的道:“你这娃娃懂什么,等你仔细拜读了我老人家的墨宝后,自会明白其中奥妙。”忽想起一事,问道:“丁原,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年。”
“太好了!”曾山闻言拊掌叫道:“这三年我可就有人陪着玩了,要是五年十年那就更好了!”
丁原嗤之以鼻道:“对不住,我是来面壁的,可不是陪你玩来的。何况这个鬼地方我待一天都嫌多,更没兴趣陪你十年八年。”
曾山从青石碑上跳下来,双手背后走到丁原面前嘻嘻笑道:“成天对着那冷冰冰的石壁有什么意思,它们也不会说话。不如我们两个玩点游戏,也好打发辰光。”
丁原嘿然道:“曾老头,你好几百岁的人了,还玩什么游戏?”
曾山老脸一点也没红,理直气壮道:“游戏和悟道异曲同工,都有深奥的学问在里面。你没玩过,自是不晓得。”
丁原不服气的道:“谁说我没玩过?别看我的年纪只你一个零头也不到,可玩过的游戏比你只多不少,有些怕连名字你都没听过。”
曾山眨眨眼睛,道:“弹子你会打么?”
丁原嘿嘿笑道:“不瞒你说,我连走路都不会的时候就开始打弹子了,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把它打进洞里去。”
“太好了,”曾山拍手道:“那我们就打弹子吧。”
丁原道:“不是我不陪你玩,这荒山野岭的,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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