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热巧克力吗?”得汶问。
“当然有,孩子,”她给他倒了一杯。“给你,年轻人。这不是一个适合外出的晚上……啊,你知道应该歇一歇了。”
得汶微笑了。“是啊,外面确实是很不好。”“你是新来的?”
“是的,”得汶吸着巧克力告诉她,太好了,又热味道又好。“今晚刚到。”
“从哪里来?”
“纽约。”
“真的?”她身子往前一倾。“你是个大都市来的男孩子了。”
“不,”他告诉她。“我是从偏僻的郊区来的。”
“噢,”这个服务员把双臂交叉在胸前。“那么,是什么使你跑这么远,最终来到乌鸦角的?”
“我将要和这里的一个家庭一起生活。在乌鸦绝壁。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又要开始了,得汶想:看着,和公共汽车上的老太太告诉他的和小汽车里出现在罗夫·曼泰基脸上的相同的一幕又要出现了。
“我知道那个地方吗?”服务员哈哈大笑。“乌鸦角的每个人都知道乌鸦绝壁。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半个镇的人都是那个家族的。”
“有人告诉我他们很富有。”
“他们的钱比上帝还多,”她拿起抹布开始擦吧台。“事实上是穆尔一家建起了这个小村,买来渔船,开展旅游贸易,等等一切事情。穆尔一家来以前,这里什么也没有。每个上学的孩子都知道乌鸦绝壁的传说——老侯雷特·穆尔是怎样在这儿建起房子和大批的乌鸦是怎样落下来生活在这里的。”
“乌鸦?”
“是的。你知道,那是一种黑色的大山鸟。我爷爷记得当时这里铺天盖地都到处有它们。这也是这里的名字的由来。”
得汶大笑起来。“有人告诉我在那里只会见到幽灵。”
她忽闪着眼睛,“现在告诉你,这里有幽灵和一些真实存在的人们。”她咧着嘴笑着说,“顺便告诉你,我叫安德里亚,你呢?”
“得汶。”他告诉她。他们握了握手。
“你真的要到那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他露齿而笑,“格兰德欧夫人是我的监护人。我父亲去世了。在遗嘱里我被托付给她了。”
“没办法,”安德里亚说,“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士。她女儿塞西莉是个漂亮而冷漠的孩子。她经常到这里来玩,她的年纪和你相仿。”
“好,那很好。我开始想像那里是一个可爱而有些压抑的地方。”
“安德里亚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怎样。但乌鸦角很荒凉。特别是在一月、二月和三月。夏季,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在冬季我们这里还不到三千人,但在高峰时候——从劳动节到七月四号——我们这里会有将近四千旅游者蜂拥而至。”
“噢。”
“你知道,我在琢磨它的名字。你认为它会使人们离它而去,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每个人都想说他到过乌鸦角并且回来了。我们的生活有些可怜。在夏天我们尽我们所能地满足他们,我想他们会感激我们的。他们的美元用来维持我们九月到来年五月的生活。”
“到夏天我就十五岁了,”得汶告诉她,“我最好找个活干。”
“他们人手已经足够了。哎,你是干什么的?一个中学二年级的学生?”
“是的。一周以后我将在这里上学。从一个学期中间开始似乎不太合情理。我不希望这样。”
“塞西莉会照顾你的。她有一个由朋友组成的小圈子。那是一个不错的学校,几年前我从那里毕业的。它是一所地区所属的学校,所以棒极了。至少你在那里可以结识乌鸦角以外的孩子。”她下意识地拨了一下眉毛上的金箍。“所以,你想你呆在这儿是不是会很好?”
得汶看着窗外。大雨继续敲击着玻璃。“我不知道,”他告诉她。“现在,我别无选择。但是,以后……”
他欲言又止。他在想自从读完遗嘱那一刻起,他就在想自己将在这呆多久。从某些方面讲,他极不情愿离开考斯—詹克森和他的朋友。但从另一角度看,他又不能不听从于那个声音:“谜底在那儿。那是关于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谜底。”
那天晚上,在爸爸死后几小时内,他房间的热度一下子提高了二十度。处在极度悲痛中的得汶,他想他没有能力对付以任何方式出现的鬼魂。但他是——就像他平常那样:一瞪眼,一挥手,他的大型衣橱就横过房间,堵住房门。门把手一转发出“咔”的一声,但什么也没有进来。“答案就在这里,”那声音告诉他。
得汶同意:“从下公共汽车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
“有没有谁和你谈起过那个孩子?”安德里亚问。
得汶把目光转向她,“那孩子?噢,你指的是住在乌鸦绝壁的那个男孩?”
她点点头。“‘小男孩’的事是瞎编的。试着把他当作古怪的小孩,或是调皮鬼。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他赶出学校并要送到康涅狄格州吗?”
得汶咧着嘴笑着说:“恐怕我会查明真相的。”安德里亚大声笑了。“他把自助餐厅的窗帘点着了。自助餐厅!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怎么不是校长卧室,或数学教室——偏偏是自助餐厅?”
得汶摇摇头。“听起来像是处在非常严重的‘我需要关心——现在就需要’一种状态下的孩子。”
“亚历山大·穆尔明显是被扭曲了。在那样的家庭成长,我能理解。”
“太多的幽灵?”得汶微笑着。
安德里亚耸了耸肩。“嘿,这是他们说的。”她向他靠近了一点。“你还能听到艾米丽·穆尔在魔鬼岩上的尖叫声。这是第一手资料,我自己亲耳听到的。”
“哇,”得汶说。“尖叫声?魔鬼的岩石?”
“是的。那是俯瞰海洋的最高点,在穆尔庄园的最外边,正是乌鸦角的最顶峰。艾米丽·穆尔四十年前从峭壁上跳了下去。据说她是因为丈夫和另外的一个女人有染的缘故。”
得汶咧着嘴笑。“我明白。”
“如果你想嘲弄谁,千万不要把她丈夫,杰克森·穆尔当作目标,他是所有幽灵中最坏的。我的父母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说知道他。他让全村都感到恐惧。他们说他是个男巫。”
“男巫?就像叔父亚瑟那样施魔法吗?”
她把抹布扔向他。“嗨,我只是重复我曾经听到的。可怜的老杰克森。他的魔力没能救活他钟爱的艾米丽,她在痛苦中死去。”
“你是在吓唬我。”得汶得意地笑着对她说。
安德里亚咧着嘴笑了。“我成功了吗?”
“没有。”他又喝了口咖啡。“我不是容易被吓住的,从不。”
“好吧,你要当心你自己。格兰德欧女士就在疯人院的旁边。我看见她开着她的“美洲虎”牌小车到处跑。她出现在一些当地的商店的时候会用几条围巾把头围起来,所以,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脸。然后,她会对一双十美元的凉鞋讨价还价。她倚靠在柱子上。此外,你知道有关那个家庭还有什么特别怪异的事吗?他们只有一个仆人。一个仆人!你能想像吗?照顾那么大的房子?你看,我几乎不能保持我那么小的房间清洁,而他们却有五十个房间!”
“五十个房间?”“是的。你能想像得到吗?”
不,得汶不能。但他肯定,在这五十个房间的某处他一定能找到有关他是谁和他奇怪的能力从哪里来的一些线索。
“再来点巧克力?”安德里亚问。
“不,多谢,”得汶说,他端起杯子把它喝干。他从她的肩上看过去,罗夫·曼泰基还在打电话。“还有另外一部能用的电话吗?我想找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到乌鸦绝壁去。”
“他们没派一辆车去接你?”
“他们是这样计划的,但那里没有一辆车。”得汶从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两美元放在柜台上。“是那边那家伙把我捎过来的。”
安德里亚朝着曼泰基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你不是和罗夫·曼泰基混在一起了吧,是吗?”她问。
“不,他只是顺便捎我了一程。为什么?我不应该坐他的车吗?”他紧盯着安德里亚。“他告诉我他曾因谋杀蹲过监狱。这是真的,还是只想吓唬我?”
她哼了一声。“我今晚告诉你的已够吓人的了。不要再讲罗夫·曼泰基了。”
她走过去招待两个新顾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和一年轻女人。得汶观察着他们,看是不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没有声音,没有热量,也没有能量。
但是他知道这个镇的有些人知道他要试图发现的真相,并且他要找到他们。也许是命运——或无论如何——他已经接触了一个:神秘的罗夫·曼泰基。
“嗨,”安德里亚指着吧台叫他,“电话没人用了。”
得汶四下看了看,罗夫已经离开了。他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保时捷发动机打火的声音,看到照到吧台后面的窗户上的前车灯的灯光。
“甚至没说声再见。”得汶低声说。
他从凳子上起来走过房间,拨通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了一辆车,对着话筒说了他的位置,他被告知大约五分钟左右会有车来。
“常到这儿坐坐,”安德里亚在他要离开酒吧时对他说,“我会给你周到的服务。”
得汶答应了。出租车到了的时候,雨下得小了。得汶急忙跑出去坐在车后座上。司机是个皮肤粗糙的矮胖子——白天一定是个渔民,得汶想——并且浓眉下一定是黑眼睛。当得汶告诉他目的地是乌鸦绝壁时,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他皱起了眉。但他没说什么,开动了车。
月亮从云缝露出来,像是一个错过就寝时间的害羞孩子在四下偷看。它的光那么的犹豫,不自信:时隐时现,但它的光足以使人看到路边起伏的岩石和远处汹涌的大海。浪尖上的白色泡沫似乎不想冷淡得汶,它们在下面拍打海滩的声音不时地传过来。
出租车接着向前行驶,最后,迎着月光他们来魔鬼岩的顶端。他看到了乌鸦绝壁。起初像一个不太完全的影子,只有个轮廓,似乎是一个着了色的舞台背景。
“她在那儿。”出租车司机用嘶哑的嗓音说。
“是的。”得汶看着那儿说。
“我不对我的顾客说任何多余的话,”司机快速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告诉他。“上帝知道,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拉过酒鬼并把他们送回家交给他们的妻子;我拉过政府官员,把他们送到他们的情妇那儿。但我什么也不说。从来不。但是,今天晚上,我要给你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得汶问。他们在沿海公路上拐了个弯,汽车开到了小山上。乌鸦绝壁就近在眼前了,它安稳地挺立在悬崖边上。
“你无论办什么事,办完后一定要离开,”出租车司机告诉他,“不要问任何问题。只是做你要来做的,然后出来。”
得汶注视着黑暗中的宅邸。只有两个窗户里有灯光,这两个窗户都在第一层。这灯光看起来暗淡无神,似乎是在犹豫着是否弄乱房子的影子。在房子的东边,一座塔楼伸向黑紫的天空。
“我恐怕很难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得汶解释,“我将要在那里生活。”
司机咕哝道:“噢,我为你感到难过,我的孩子。我曾在爱德华·穆尔的一艘船上工作过,他认为他应该完全控制我——不要让他那样对你。”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到路边。乌鸦绝壁在离这儿还有一段路的小山上。
“你为什么停在这儿?”得汶问。
“对我来说这已是这条路的终点。”
得汶笑了。任何事情出现,他也不奇怪:他也许已经预料到了这种行为,还有今天晚上发生的每件事。“什么?”他问。“你是不是怕再走近点儿会有什么凶猛的东西被放出来袭击你?”
“也许。”他说,并且看起来他相当认真。
得汶费力地拖着他的衣箱从车里出来。“给,”他边说边从前车窗塞进去三美元。他有点生气了,他已经厌倦了这些人的让他神经紧张的行为,“不要再盼着小费了,我不想给你。”
“不要紧。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话。”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汽车掉转方向沿来路开回去了,只留下孤单的孩子,站在一道月光里,轻轻的雨雾模糊了他的脸。下面,单调的波浪声淹没在疾速下山回村的出租车的呼啸声中。
得汶抬头看着前面的房子。另一束灯光出现了:在塔楼最上面的一个窗户上。“那里,”他说,“这地方将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还得往前走,他希望他能相信那些。他一只手紧抓着衣箱,另一只手握着衣袋内的圣安东尼像章,黑暗中他吹着口哨,并提防着邪恶的精灵破坏他快乐的节奏。
苏胆子很小。过去在考斯—詹克森,有一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得汶、苏和托米和另外几个平常一起玩的人。他们喜欢恐怖电影:《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什么》和《尖叫》。每当音乐渐渐地传出来时,苏的神经极度紧张,这时在黑暗中得汶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使她放松下来。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穿过教堂边上空地的走廊,仅有的光亮来自石头墙上每隔几码一个的昏黄的灯泡。大家知道走廊里有蝙蝠出没,它们那尖锐的叫声比它们光滑的翅膀拍打冰冷的石头的声音还令人恐怖。苏一听到蝙蝠的动静就抱着头跑,并恳求得汶跟着她。但是这种小动物却使得汶很着迷。他看它们的眼睛:在阴影中像小红火星。
得汶记得,每次苏真的害怕的时候,她都是自己不停地哼着歌或是吹口哨。“她将从山的那边绕过来,当她来的时候……”或“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即使在夏天最炎热的天气里也是这样。那些歌曲很有效:好像蝙蝠会被哄着睡觉;幽灵羞愧地藏了起来;魔鬼都被赶入地下,这些都是因为一个年轻的弱女子。
现在得汶自己吹着同样的小曲。因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害怕了。当他向这座大房子走近时,他感到热量在积聚。他能听到背后的风声——不是那个指导他的声音,而是另一种声音,是他六岁时在壁橱的黑暗中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发出的声音。
他在距离前门不到两码的地方停下来,向上看,通过生锈的大铁门的缝隙,他能看见这所住宅的道路是呈螺旋形上升的。乌云已经散去,月亮照亮了整个天空。现在有充足的光让他看清这所房子的正面:石头由于多年海风的侵蚀变得又黑又滑,房子的木料是像石头一样的乌木:既黑又旧,上面有一层海盐积聚而成的硬壳。无论有没有乌鸦,得汶觉得这房子恰如其分的名字是:乌鸦的黑翅膀。像中世纪法国大教堂一样的巨大的怪兽饰从屋顶上伸出来,可怕的利爪和长着翅膀的怪物,就像得汶所知道的,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随着他的接近,一种带着寒意和潮湿的风阻挡着他。“你不可能使我停下来,”他想。“无论如何艰难,我也要到这里找出真相。从我出生到现在一直被隐瞒着的真相。”
他穿过前门,沿着长长的车道向里走。它弯曲着通向主要的入口,又延续到大房子远处的一个小型建筑物那里。他快速向前走以掩饰内心的紧张。他的步子和从他嘴里哼出的用来增强自信心小曲的节奏一样快:“她将从山的那边绕过来,当她来的时候……”
某个人——某个东西——在观察着他。他确信这一点。
“要小心,”那声音出现了。他有些怀疑会有某些长着长长的牙齿和红红的眼睛的疯狂的野兽,突然从车道边的矮树丛中冲出来袭击他。
但是,当他发现观察他的人的时候,他看到那确实是个人。黑暗中的确是双眼睛:月光下塔楼的屋顶上,有一个人——或者,至少,有一个人形,很用心地从垛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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