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产生了凯瑟琳娜化身为巨蟒的惊悚幻觉,仿佛看到她将父亲一圈一圈的缠紧,然后慢慢收缩,要叫他窒息而亡。
可父亲却沉默了。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而他脸上的情绪每转变一次,西蒙感觉他就离自己远了一点。
他有心想要叫住逐渐远离的父亲,可他只是胆小软弱的西蒙,只懂得毫无作用地害怕,无法从腹腔挤出一丝声音。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越走越远,越变越陌生,最后终于彻底变成菲斯特行省的托马斯总督,一个野心勃勃却又实力有限的男人。
托马斯公爵冷笑:“祝我们,友谊天长地久。”
凯瑟琳娜灿然笑:“祝我们,友谊天长地久。”
然后她把父亲拉向自己。
伴随着噩梦一般的粗重喘息声,西蒙被冠上了野种的罪名被剥夺了继承权,而他的母亲遭受各种屈辱折磨后被赶出猎鹰堡。
这声音,天哪,这声音。
他们失去了容身之所,受尽歧视,颠沛流离,生活艰辛,东奔西躲。可不管他们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万恶的呻|吟声。
这声音,简直就是诸神的诅咒!
一只炽热的手忽然抚摸上了野狼的脸颊,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你还好吗?”红发少年脸上的担心近得眼睫毛贴着眼睫毛,“对不起,是不是我让你难受了?”
野狼完全像个傻子一样地张口结舌,无法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响。
而他的模样叫阿斯蒙蒂斯更为担忧。他竟然张开了双臂将野狼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笨拙地哼起了歌曲,把他当个做噩梦的孩童哄了起来。
很难说到底是哪一个更让野狼震惊,是阿斯蒙蒂斯的拥抱,还是他自己推开对方的手——野狼竟然控制了这具身体!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在那转瞬即逝的咫尺时光里,他用自己的手,自己的意识,感受到了另一个人。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别人,只要野狼愿意,他甚至可以扑上去咬破对方脖子上的大动脉,不出多久,这个刚刚侮辱了他的笨龙就会流血不止而亡。
可是,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控制身体了,野狼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攻击,他迫切地想和阿斯蒙蒂斯说些什么。可是当他张开嘴巴以后,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因为他哑巴了,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局外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控制身体。
到底是谁闯入了谁的梦里?
又或者,这真的是梦吗?
“你怎么突然唱起歌来了?而且还全都不在调子上。”说话的人是塞壬,他笑了起来,丝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阿斯蒙蒂斯有些茫然。显然,塞壬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叫他一头雾水。
但很快,他就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二人开心地嬉闹在了一起。
不过,这些都与野狼无关了。因为他的意识竟然被排斥出了塞壬的身体,穿越了大海,飘向天空。
当他与云朵齐高之时,野狼抬头,渐渐褪去光亮的太阳旁边,出现了两个月亮,一白一红,一大一小,诡异非常。
一道黑色的巨大影子陡然飞过眼前。
是那只黑鸟!
野狼不由自主的跟随了上去。
许久之后,云雾散去,一座巨大的古代都城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无数穿着上古服装的人类穿梭在红砖大街,路边林立着风格各异的神庙和宫殿,斗技场的看台之外是喷泉与花园,空气中弥漫着甜酒蜂蜜肉肠和蛋糕的香味……
美丽的女子走过妓院和饭店,脖子被套着铁镣铐的奴隶低头匆匆走过弯曲狭窄的巷子和集市,有人抱着竖琴在吟唱各种半神的故事……
这样的城市,既熟悉又陌生。
说它熟悉,是因为在野狼所生活的时代里,很多建筑的雏形都来源于这里。甚至有不少人会刻意模仿上古时代的房屋风格,并冠以“复古”的美名,将房子卖出难以想象的高昂价格。
可同时,它也十分陌生。因为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神庙,供奉信仰着数以牛毛的众多半神,海神巫神光明和平公证道德畜牧之神……甚至还有专门以狼为图腾的狼神。一路上看得野狼差点花了眼,误以为自己闯入了专门出售“半神”这个产品的跳蚤市场。
但是,野狼所生活的英图帝国却只相信一个神,那就是光明之神。百姓们在周末也只会去一个地方做礼拜,那就是光明教会。虽然他们平时嘴上总说诸神诸神,但他们心中非常清楚,那是远在天上,与他们毫无瓜葛的诸神,唯一会回应他们的只有光明之神。
唯有光明之神才是他们心中的真神。其他的神都保持了沉默,唯独光明之神在凡间展现了他的神力——光明魔法,七大天使守护着这个国家,圣骑士保卫光明教会的力量,神圣而又不可侵犯。
最后,黑鸟再次失去了踪影。
野狼困惑地四下张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引到了海神殿。
蜡白色外墙的三层高的建筑,恢弘壮丽而又不失美感。高大的棕榈树,椰林沙影,红色帷幔,大理石地板。一砖一瓦,一门一柱,无不精雕细琢,奢侈华丽,令人咋舌。
野狼停在了海神殿的后花园,几个园林工人低头提着工具和花苗匆匆走过。
忽然,队伍里的一个人抬起头来。
虽然脸上沾着褐色的泥土,但野狼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刀疤脸!
不,应该说,他和刀疤脸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却完全不同。一个人的眼神不是那么容易就发生改变了的。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章 结婚
不过,野狼还是冲上前去,想要质问他为何神秘失踪,佣兵队的其他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哪里……
可惜刀疤脸却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一起,转过墙角,消失不见了。
野狼心中困惑重重,一点点找寻了起来。然而海神殿地势复杂,他不一会儿就迷了路。
当他飘上二楼卧室门口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入寝宫。巨大的床上两个人相互依偎睡得正熟,可野狼却看不清他们的样貌。仿佛有一块毛玻璃挡在他的眼前,隐隐绰绰只能看个轮廓。
野狼拼命地想要睁大眼睛,可眼皮却好像挂了千斤吊般,重重地往下坠落。强烈的睡意如海浪朝他扑来。
野狼强撑着,强撑着,可还是无法抑制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野狼终于从沉睡中醒来。
大脑碎片尚未归拢,手就已经习惯性地探向身侧被窝。
然而触手却一片冰凉,显然,人已经离开多时。
“阿斯蒙蒂斯?”反应过来之前,喉咙就已经自动发出了呼唤。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然而他却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回应。
反倒是候在门口的事务官伊斯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问:“尊敬的海神陛下,您醒了吗?请问是否需要现在起床,十二海盟的人鱼首领及长老们都已经到齐,等待您的接见。包括来自米歇尔勒赫海域的泰托斯大将,他是今天早上才急急忙忙赶到的。”
海神陛下?陌生的称呼让野狼不由怔愣,于是掀开被子坐起来。
涣散的视线花了一些时间才慢慢聚焦在一起,于是普通的睡房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野狼看到了一个奢华得该遭到诸神诅咒的寝宫。
暗玫瑰色天鹅绒被褥的尽头,是四根镶嵌着无数珍珠的长毛象的象牙床柱;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羊绒地毯上,摆放着各式精良美丽的家具。
然后,他转头,在镜子里看到张着一头粲金长卷发的自己。
更为成熟,更为威严,更具力量。
并且,他的脸上有着野狼早已忘记的笑容。
于是野狼明白了,自己重新又回到了塞壬的身体里,重新又当起了一个看客。
该死的,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伊斯等待许久也没有得到答复,于是默认同意,暗暗朝门外打了个手势。
捧着各式熟悉工具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塞壬洗脸梳头,换上款式复杂装饰繁密的多件套装,再披上黑貂毛皮滚金色绸缎的长袍。
光换衣服就花去了二十多分钟。里三层外三层,紧紧的束缚着野狼。他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弄得他好不烦躁,但塞壬却平静受之。
只是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分。甚至恨不得给他系上蝴蝶结,将他包装成最昂贵的礼。塞壬终于拒绝了:“泰托斯是我的朋友,没有必要搞得如此隆重。”
“可是还有其他的首领……”
“那又如何。”塞壬无视厚牛皮包裹的翘尖长靴,随意的穿了双普通的藤制凉鞋,“不过是些几千岁的孩子而已,就算我穿着睡袍过去,他们也绝对不敢吱一声。”
塞壬把手伸进衣襟,向外撩起被压在衣服里的金发。
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随意动作,他做得漫不经心,但看上去却是那般的优雅动人。耀眼金发如扇子般展开。晨辉恰巧透过窗棂倾注而入,在光滑秀发上增添了摄人心魄的璀璨金色光润。塞壬阖上双目,浓密的睫毛如蝶翼在脸上投下阴影。
不过是刹那间发生的普通寻常小事,但在伊斯眼里,时间仿佛定格了,将这一幕凝成唯美的画像。他呆呆地看着塞壬,嘴巴半张像个傻子一样。
他把准备说的谏言全都给忘了个精光。
但时间停止只是他脑海中的错觉,塞壬重新睁开眼睛,头发落下,一切又结束了。
伊斯眨了眨眼睛,刹那间脸上涌过万千复杂的表情,最后他捧起沉甸甸的黄金王冠,恭敬捧起,举高过头:“陛下,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但我认为您应该穿得更加正式一点。”
塞壬正拿着一个红珊瑚之冠准备往头上戴,闻言动作一滞,低下头来,“嗯?”了一声。
伊斯的态度诚惶诚恐,但高举皇冠的手却纹丝不动,“因为您今日除了参加议政会议之外,还需要接受信徒们的膜拜。他们很多人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次近距离接近您的机会,如果可能,还请您以最佳的形象出现。”
“信徒膜拜?”塞壬疑惑,“什么时候新增了这个活动?”
伊斯解释:“其实这个传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大陆上的其他半神都有同样的习惯,只是我们海神殿以前没有参与而已。主要是因为我们的信民比较特殊,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一年到头也难得在陆地上呆几天。所以我们以前会觉得这个活动意义不大,所以取消了……”
“可是最近你们发现,这样有益于增加信仰度,所以你在未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擅作主张做了这个安排。”塞壬微微一笑,“你想把信徒们聚集在一起,好显得我们声势浩大,希望能吸引更多的信徒。”
伊斯没料到自己的心思全被对方猜到了,心中不安,偷偷摸摸地抬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却笔直对上塞壬毫无温度的紫色妖眸。
伊斯顿时一惊,吓得整个人跪倒在地:“请陛下原谅。”
旁边的侍女仆从也纷纷跪倒一地,齐齐高呼:“请陛下原谅。”他们同时低下了脑袋。
“动不动就下跪,我们可没有这个习惯,人类的渗透力果然厉害。”塞壬并没有看他们,而是把玩着手里的珊瑚之冠。珊瑚之冠朝天竖起的尖端上是小巧可爱的海珍珠,既轻便又漂亮,而且与他的金色长发非常相配。
塞壬将珊瑚之冠戴上,然后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我看我还是放你几天假离开陆地,不然你该忘记怎么用尾巴了。”
塞壬弯腰去扶伊斯,可他却犯了倔劲,怎么也不肯起身。虽然看上去诚惶诚恐,可那也只是礼数而已,脸上却写满了“我没错”三个字。
塞壬也不坚持,直起身来:“伊斯,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赞成这种劳神费力还不讨好的事情。不知你是否有思考过,究竟是什么人会被一次两次的热闹活动所吸引,而改变信仰?”
“请陛下指点。”伊斯抬头,眼里写着茫然。
塞壬说:“这些人,大多都是信仰不坚定的墙头草,或者纯粹是来凑热闹的。那么我问你,这种过两天就要改变一次阵营的人,我们要来又有何用?”
“可是,蚊子肉哪怕再少,那也是肉。能增加一个信徒,就增加一个信徒。”伊斯倔强地抬头看着塞壬,不肯放让自己的坚持。
“伊斯,你来自淡水,可能我们深海居民的某些想法,你短时间内很难理解。但你需要记住,这种表面上的形象工程,我们从来是不在意的。也完全没有必要在意。”塞壬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不管别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大海依旧是大海,该发生的依旧还是会发生。”
“可是陛下,这都是为了让您早日获得神格,从而进入神域,变为真神。这大陆上半神如此之多,可最终能够真神却只有一个。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其他半神都紧张地抓紧时间拼命拉人,可您却总是优哉游哉,这样最后很可能……”
说到这里,伊斯忍不住咬住下嘴唇,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替代“失败”二字,才能听上去更委婉好听一点。
可塞壬却一眼看破他的心思,直接说了出来:“你是想说失败吧。”
“不不不,您怎么可能会失败呢!”伊斯条件反射地否定,“……呃,只是,暂时没抓住唯一的机会,那个,潜伏着等待下一个机会,总之不是失败,反正就是……”他一脸苦恼地支支吾吾起来。
塞壬被他逗得大笑:“伊斯啊伊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直接了。失败就失败,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你和人类接触的太久了,嘴巴已经染上了他们那套阳奉阴违的坏毛病。”
“陛下,是您让我负责陆地上的事宜的,陆地本来就是人类的天下,我会受影响是肯定的结果。而且我只是……反正我……我……塞壬陛下……”伊斯委屈地拖长音调,看着塞壬。
“你非得听我说‘原谅你’这三个字是吧。”塞壬好笑地虚空点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原谅你便是。你总是这么为我着想,难道我还惩罚你不成。”塞壬忽然感慨起来,“阿斯蒙蒂斯如果能有你的一分体谅就好了。那个调皮多动的孩子,他总是叫我伤透了脑筋……”
竟然被称赞了!而且还是被拿来和阿斯蒙蒂斯相比!伊斯顿时激动地抬起头来。他张了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当他注视着塞壬时,眼睛里燃烧着过度旺盛的火焰。
野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塞壬没有注意到他。只要说起阿斯蒙蒂斯,他便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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