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1-5(楚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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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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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喜道:“先生竟有如此手段?我愿一试!”长生暗忖,镜心以人心成相,紫颜以相化人心,真是难分轩轾,不由期待万分。

伺候镜心的侍女原在院子外候着,听到吩咐走进来帮手,替镜心在屏风后换衣裙为男子的湖色刺绣袍衫,除去插梳簪钗,解了发髻。等候之际,正好开窗扫室,将旧有香气涤荡而尽。

镜心走出时,绣衣素面,青丝如云,极净,极艳,如凌波仙子不染尘埃。长生一时心生不舍,只觉脂粉会玷污这般倾城之色。紫颜取炭燃香,那气息辽远如茫茫大漠,如雪后空山,微萤的光芒蕴出奇异的香气,素烟旋起舞步,洗去尘心浮躁。

“长生,梳头。”

紫颜一声清喝,宛如咒语,长生打了个激灵,京城长生府里那个举止若定的易容师瞬间回来了。他一念空灵,肃然捧起她的秀发,弄玉调香般仔细梳理,镜心察觉他的指尖轻巧拂过发丝,笑道:“多谢。”

长生屏息没有回她,把心思沉下去,如水中的鱼,鼓起眼认真凝视眼前。象牙梳在秀发上滑动,轻盈如雪橇,掠过满目晶莹。他在心底哼起了歌,酣然如大梦,醺然如酒醉,是鱼游长河、鹰击长空似的快活。

长发流泻如瀑,长生的手指在黑发中游走,把一握青丝挽在手心,束发为髻,用玉色小冠罩了,穿过一根碧玉簪。

浮香漫漫中,紫颜从当年千姿赠予的易容工具里,取了虫胶妆粉,一点点匀贴在镜心脸上,塑型整颜。晶指清凉地点在镜心脸上,她默默感受他穿花绕树般的手法,心头浮现关河外千里苍茫的景致。

仿佛能看见氤氲的烟气缠绕在绣面四周,轻轻一嗅,就有前尘如云雾漫衍,清歌鸣奏天籁之音。情思昏沉间,一阵香风卷了北地风光飘过,心底无数明丽山水走马观花似的谢去,不知今夕何夕。

镜心只觉天色蓦地暗了,黑压压的乌云下,山间郁郁如泼墨,村庄比墓地更沉寂,染疫的人们命如衰草,不断被收割掩埋。她心头悲哀欲泣,直至见到一张张药方一碗碗药汁,从绝望中打捞生命,欢喜得想要流泪。

突然而至的金碧辉煌,令她惊奇凝想,三代而亡的盛世,光阴最终打败了权力。可是永难磨灭的风流,却是那刻印在墙壁上的技艺,借助偷学者的眼,华丽地再现人世。即使身如白骨,命化尘埃,可黄金打造的天工之器,却是永世流传,将匠人们秘密的心事封存在精妙的花纹里,一代代夺目新生。

镜心脑海中风起云涌,生生灭灭,一张玉容逐渐补出长生的精气神,让她窥见他宛转的心意。她温柔浅笑,暂时放下儿女情长的纠葛,沉浸在北荒千里轻寒的冬景中,于是萨杉城惊艳的香会在烟云四合中上演,瓦格雪山气势逼人的雪崩也令她动容,而长胜宫连绵的青瓦白墙重楼宫阙,芳华园震动长天的乐曲歌舞,无不使她沉醉流连。

原来十师风云际会,是好景良天、皎月流光的邂逅,随便一眼,皆可瞥见智趣天巧的从容。镜心不免心痒,再见到前夜里一场攻守,诸师悉数登场的璀璨,就像一个个难解的谜题,隐约流动拆解推衍的思路,越发心喜若醉,沉迷不可自拔。

她在细细香尘中欢游冥想时,长生突然留意到紫颜神情寞寞,像是对易容已意兴阑珊,看向镜心的眼神分外疏离,不似旧日有着棋逢敌手的惊喜,反而有一种惋惜。

长生用力嗅了嗅,这香气虽可致幻,对他俩却是无用,紫颜不应是为此迷茫。那么,少爷是几时没了夺天的斗志?是险死还生的经历消磨了对天改命的心志?

怀疑的念头一出,长生先自摇头,掐灭了这退缩的想法。睿智如少爷,怎会看不透这其中因果?转念一想,紫颜改过太多他人的命数,就连少爷自己命中最艰难的一关,也已经闯过,唯独没能还原他毁容后的这张脸。少爷曾期冀他青出于蓝,把脸面重生,可就连誉满天下的紫颜都被难倒的事,匆匆学了易容没有多久的他,如何能办到?

长生默默在心底呐喊,少爷,你还没找回我那张脸,请不要放弃!

仿佛听见他的呼唤,紫颜忽然凝目看他,眼中有一丝戚然。长生心中一恸,知道少爷想起了往事,他勉强一笑,不想镜心分神,便拍了拍胸,再度扬起微笑,摇了摇头。

我没事!他这样向紫颜保证。

“镜心,我有一个难题未解,需你相助。”紫颜的语声有几分沉重。

长生看见他眸子里又有光华闪动,不觉欢喜起来,是了,或许少爷在历劫归来后,已放弃舍身的攀登,但心愿未了之下,他仍有不灭的战意。长生喜欢这样的紫颜,一旦他认真,就有状若神祗的洞明,在他身边,再无可惊可怕的事会发生。

“你想我助你,恢复长生的容颜?”镜心的敏锐一如往昔,听了这答案,长生心跳不已。

此刻,她住在长生的皮囊里,有着与他一般的思绪,但他的过往太伤太痛,她不得不时常游离开来,在两个灵魂中穿梭。直至她成为了他,才更清晰地洞察了岁月的痕迹,当年听音时绘就的容颜,如今她有把握描摹得更逼真。

紫颜一双妙目注视长生,“是,他的脸损毁得太彻底,若能想个法子让容颜长久,无需不时修补,真是善莫大焉。”

镜心思忖良久,的确没有速成的捷径,这些年他俩想来为此经受太多痛苦,只怕紫颜因病倒下与此亦不无关系。想到这里,她波澜不惊的心亦有了炽烈的意愿,要去抚平这横亘多年的伤。

“我愿与先生协力,倾尽所学。”镜心敛容正色,起身向紫颜一拜,宛如长生。

“少爷,我……我也想出一份力。”长生心中有热血在沸腾,只因长生这名字,如今代表了易容师,他想让这个身份来得堂堂正正。

紫颜笑眯眯地看着他,很好,这便是上钩了,满意地点头,“这一年多你长进不少,是时候考较一下。”长生暗道,咦,好像有什么不对……再细细端详紫颜眉梢眼角,灵动如狡狐,哪有半分哀戚模样。

镜心依稀听出一丝奥妙,抿唇微笑,想起从前与师父斗智斗勇,天下名师皆是一般心肠。

“既是如此,我回去预备一番,晚些时候,再听候先生吩咐。”当下洗去容颜,换回龙绡银裳,嫣然走出。长生想,比起当初的仰视,如今他可稍稍正视她了,想要与她比肩而立,还要更努力才行。

他不会像紫颜昔日那样,把易容当做安身立命之本,可即便是“术”,要求得技艺完美,也需破釜沉舟的毅然。

他难得没有缠绵不舍,送镜心到了院门就匆匆赶回,一路低头凝思。若他的脸真能寻得回,他要不要守着天生这张颜面?抑或是,命运多舛的他到了今日,会苦尽甘来?

有没有那张脸,这一生都过来了,只是不停的修补,让人瞥见生命的脆弱空漏。无论是求道还是安心,了却这桩心事,前行就再难有跨不过去的坎。

长生赶回屋中,扬了脸仔细瞧紫颜,像是要找出花来。

“少爷刚才是故意作弄我吧?”

“我是易容师,外露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莫要被我骗了!”紫颜朝长生狡黠一笑,如小兽伸出尾巴打水,溅了人一头一脸却坏坏偷笑。长生愕然一怔,转念想到在少爷面前,自己竟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心中不由温暖地安定了,呆头鹅似的跟了傻笑起来。

易容于紫颜,已是骨髓里烙下的印记,如何可能放弃?

“哼,我几时也要好好骗骗少爷!”

“你这点道行,还早得很哪!”紫颜一指戳在他脑门,悠悠说道,“只盼今次真能马到功成,从此再无烦恼。”

长生笑道:“那少爷岂不是没了动力?难道大好年纪就金盆洗手,退隐山林?”

紫颜啧啧叹道:“你看姽婳和草泥为香药,侧侧运针线为霓裳,元阙垒石为宫阙,傅传红转笔墨为山水,霁月动丝弦以洗心,丹心制器物以乐居,皎镜施药石以活人,墟葬观天地以安世,这些才是化腐朽为神奇,更不用说夙夜惊天动地的造化。我的易容术,太过平常了呵……”

长生掩面而笑,“少爷你改容颜以换命,怎么就不神奇呢?”紫颜神色变幻,喃喃说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侧侧进了屋,一身丹霞绮衣飘如绛羽,闻言笑道:“又在妄自菲薄了?我来瞧瞧。”

“我说为人易容越来越没挑战,不如,我为你的衣裳易个容?”紫颜一声轻笑,见她抱了一匹紫色云纱,轻盈如藕丝蝉翼,上点金泥,耀似夜星,不由好奇,“咦,这是你师父送的?”

“这紫烟罗是东海异蚕产的龙尾丝,原是要给千姿的贺礼,被师父劫下了。”侧侧拎起云纱在紫颜身上比画,“几时你再改女装,我就为你裁一身。”

紫颜扑哧笑道:“罢了,罢了,紫烟罗这样稀罕,你多制几身穿着就是了,我看着你穿也是一样。”侧侧瞥他一眼,扳了指头数道:“蒹葭大师、姽婳,还有娥眉姐姐、璇玑郡主、玉叶妹子,少不得都要送一身。说起来,如今真是人多,热热闹闹的,叫人生不起一丝愁绪。”

紫颜凝视着紫烟罗看了片刻,忽道:“你师父有没有说,夙夜那里还有什么好玩意?”侧侧奇道:“咦,你明明在他那里住了一年,怎来问我?”紫颜苦了脸道:“我被他打发在灵泉底的水晶棺躺着,哪里有机会打劫他的宝贝?自是你师父近水楼台。”侧侧笑道:“听说他此次带了不少稀奇玩意,你有空去搜罗便是,他还能舍不得给你不成?”

紫颜想到镜心,忙把两人要联手为长生恢复旧颜的事说了,侧侧兴致勃勃看了长生,笑道:“看来,也要为镜心备一身衣裳。”长生脸色一窘,规规矩矩地道:“那是少夫人和镜心大师之间的来往,别把我扯上。”

三人打趣了一阵,紫颜与长生聊起易容的事,顺便考较他如今的功力。羊毫笔下,黑色的流水在纸上游走,紫颜不时问长生两句,边写边凝思,长生把研读医书笔记的心得慢慢说了。紫颜听到妙处,不住点头,有时提点两句,长生眉飞色舞。

侧侧烹茶洗香,厅堂里漫过清心悦神的气息。直至天色渐暗,厨房送了饭食,玉色果子浆、冰镇糯米酒、荠菜羹、姜乳蒸饼,简单地铺陈开来,香色满桌。三人围了桌子,细细吃了,长生想起萤火,略微有些遗憾,想到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旋即又安然。

掌灯时,侍女陪了镜心款款而来,侧侧与她见了礼,寒暄几句闲话,像是相识多年,竟颇为默契,彼此都是喜欢。侧侧不耽搁他们的正事,摆好茶具,任三人灯下倾谈,自去后面厢房里琢磨紫烟罗裁衣不提。

镜心全无藏私,将听音的要点说了出来,亦谈了摸骨的心得,紫颜将师传析骨辨容的秘诀大致说了。两人皆想从中找出一条道,先绘下长生的旧貌,再想法子用药定颜。长生不时插嘴,他多次亲手修补容颜,最是熟悉自己的眉眼高低,不免对恢复容颜有诸多揣测。

三人欢颜叙谈时,门外忽有侍卫来传话,说是玉翎王急召紫颜入宫。紫颜微微蹙眉,镜心道:“想是有大事,先生速去便是。”长生也期待地望了他。紫颜笑道:“好,你们继续聊。”起身出屋,侍卫便护送他进宫去了。

他一路思忖,莫非战事有了变化?但寻他一个易容师又是为何?两人虽有些情分,他到底不是筹谋策划的臣子,无需他进言献策。

进了晴雪山房,一屋子灯火辉煌,当空舆图高挂,熠熠如明月光华。千姿的手指在山间游走穿梭,听到紫颜拜见的声音,也不回头,径直说道:“来,你过来看!”

紫颜飘然上前,千姿所指之处,过了亚狮的落雁峡,是苍尧以南云泽、林安、西鲁几个山区国家,地广人稀。

“我军在此地大败梵罗军,想不到,有一只老狐狸想虎口夺食,竟尾随杀了过来。”

紫颜微一思索,惊讶地道:“难道是……迦夷王?”他在西域安置的情报据点,不时传来诸国消息,联想多日来的举动,便有了结论。

千姿赞赏地笑道:“不错,正是那个家伙。幸好呼伦不糊涂,虚与委蛇说要与他联手,拖了几日把他慢慢放进来,容我先收拾了梵罗人。”

呼伦是亚狮国王的名字,他只有一位公主,想靠联姻保她下辈子安乐,但千姿告诉呼伦,他可以助她成为女王。呼伦这才毅然决定倒向玉翎王,成为苍尧坚实的同盟。毕竟,与其让侄子登基,不如便宜自家的外孙。有了后盾的亚狮王,雷厉风行地将几个侄子打发到各地做富家翁,严密地监视看管起来。

“若能再败迦夷王,西域联军不攻自破。”紫颜皱眉,小国就是小国,这些国王王子动辄亲自领兵,换在中原哪有这等事发生,“眼看盛典将至,迦夷王挑的好时节呀。”

千姿嘿嘿一笑,像是孩子要博取大人奖赏,昂了头得意地对他说道:“我要亲擒迦夷王,有呼伦在背后夹击,胜算有九成!”

紫颜失笑道:“你也要学他们亲征?西域诸国目前人心飘摇,各自为政,迦夷王是想最后一击,捞点名声而已,随便打打就好了,他还赶着回去争西域共主的名分呢!”

千姿瞥他一眼,多亏紫颜早早派人在西域制造舆论,值此梵罗新败之时,那里想是乱成了一锅粥。的确是形势大好,他无需亲征也能给迦夷王一个下马威,可是他要的,是全胜。

“伐虏军有一支精兵就在途中,我还有守军可以动用,只要盛典如期举行,谁也想不到,我会奔袭入侵者。”千姿哈哈大笑,亲昵地拍着紫颜的肩膀,“我送你一个机会,过过皇帝瘾如何?”

紫颜知道他的如意算盘,瞠目结舌苦笑,“登基如此大事,你不亲力亲为?”

“登基就是一套冠冕堂皇的繁琐礼仪,给别人看的而已。我会做很久的皇帝,不在乎这一刻的风光,但是打败迦夷王……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与高手交战,想想就热血沸腾!”千姿说到这里,双眼闪过的精芒如亮丽的电光,远远射向了南方的天边。

他说得决绝,一如少年时,丢下太子的身份,拼出骁马帮的锦绣江山,世人眼中的富贵荣华,他从不在意。

他要做北帝,从不是为了权势,而是这个名头,能助他达成抱负。

紫颜凝视他自信的面容,他不是好大喜功一意孤行,若真能大胜迦夷王,打掉对方的狼子野心,西域再无北上之力,相反,彼此争势的斗争将绵绵不绝。到时,诸国巴结北荒还来不及,哪里敢再缠斗?

“你若大胜,绝不可南侵。”紫颜想,他能做到的,仅此而已。帝王的一个诺言,未必如实,可许下了就是一种约束。

千姿啧啧摇头,笑道:“你对我仍有顾忌。有别的法子能让国富民强,何苦要打打杀杀?别忘了,我是个生意人。你放心便是,我在位三十年内绝不会南侵,无论西域,还是中原。”

三十年后,谁还知道呢,即使狂妄如千姿,也不敢说有五十年的帝位可坐。

“既然如此,”紫颜灿然一笑,双目中突然爆出凛然威压,宛若杀伐果断的君王,“我就是玉翎王千姿。”

千姿微微失神,这一刻他有了错觉,眼前这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北荒之主,自己仅是个替身。他悚然一惊,冷哼一声,徐徐散发的威严舒缓了心中的情绪。是了,这是堪与他匹敌的人物,绝不会露出破绽。

“此事机密,除了你的侧夫人之外,绝不能透露。”千姿恶趣味地说着,情知紫颜绝不会瞒她,便这般嘱咐,“景范已去打前站,这里留太师为你遮掩,我会很快回来。替我照顾桫椤。”

紫颜淡淡一笑,“只怕瞒不过十师。”千姿并不在意,挥挥手让他去了。

玉蟾如水,一地清光照见宫楼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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