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1-5(楚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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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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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遇敌遭险并不能让他焦躁,一听说无法施展才华,紫颜一下自狂喜跌落至沮丧,觉得这有钱人可恶不过也自私不过,将一群有偌大才智的人如此浪费驱使。若非一心想见识其他几位大师,真不愿再前行去见这劳什子富贵山主。

姽婳难得见他心躁情急,玩味地看了半晌,捂了嘴笑道:“这不过是他初办十师会时的盘算,现如今只管出金子,各家送些薄礼略表心意。我说盛会指的是届时各位大师各显本事争奇斗艳,须知长生不老、死而复生这难题,若是真的孜孜以求,确能让我们这些人本领精进呢。”

紫颜一怔,想到自己对天改命的心愿,何尝不是逆天而为,迎难而上?十个行业的杰出英才借此机缘聚首,也非有此雄厚财力才能举重若轻。如此一想,撄宁子本意虽俗,倒成全了各家才艺百花齐放。他的心思不由又活络起来。

姽婳瞧出他心意,安抚地道:“你定是觉得为他一人恢复容貌太过简易,其实这回有那许多高手,单学学人家的本事触类旁通,也够你一辈子受用。”紫颜精神一振,道:“我要寻文绣坊的青鸾大师,学个一招半式回去。”

姽婳心中一动,侧过脸看他风中的轮廓,星眸闪烁,是想念起某个人了吧。她陪他并肩站在船头,感受晚春的夜风拂过脸庞,三个人同玩耍的日子就在眼前,起落如灯影明灭,那一刻心尖的暖,怎么也吹之不去。

正在此时,有个面色黧黑的船夫跌跌撞撞跑来,冲姽婳大喊:“你家先生出事了!”两人色变,夺路赶回傅传红的居室。只见那位国手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旁边竖了一人,反叫两人更为紧张。

先前那个灰袍光头跪立在跟前,正摆弄傅传红的脑袋查看,硕大的耳坠折着烛光,烧成一个亮环。紫颜和姽婳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伸出手去,同声道:“不劳烦先生!”把灰袍人往旁边挤去。

灰袍人不以为意,嘻哈地说道:“咦,你们是他弟子?来,告诉我,住在此间的定是傅传红对不对?我帮你们救醒他,你们让他给我作幅画成不成?唔,就画我骑在青牛上吧!最好嘴里叼根稻草,手中拿支横笛——”

他兀自叽叽呱呱说开了,紫颜乘隙为挂名师父搭脉辨苔,查探中毒情况。破碎的杯盏,古怪的茶水,可疑的情景一望即知是中毒。好在傅传红浅啜后即觉不对弃杯,因而中毒不深。

紫颜想了想,走到案前准备拟几味药,又觉太费辰光,犹豫不决。灰袍人在一旁嘿嘿笑道:“小丫头,为何不来求我?”紫颜不理他,径自提笔写方子,灰袍人凑过头来扫了两眼,又笑道:“呀,似模似样,可惜是老人心肠。”紫颜顿笔,道:“敢问什么叫老人心肠?”

灰袍人听他说话,眉头一皱,仿佛缠上什么烦心事,摇了摇头道:“你这药方是个慢性子,等药熬好了,你师父也闭眼去了……”姽婳插嘴道:“喂,你别咒我家师父!这点小毒,难不倒我们,也决害不死师父!”说完,伸手在傅传红鼻尖点了点,灰袍人嗅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前尘旧梦般在心头晃了一晃,便暗暗遁走。

他当下了悟,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傅传红的弟子,有点真材实料。呀,你们不许我救你们师父不要紧,我去领个人来,他救人的法子最快,你们求他就好!”说完,乐呵呵地荡出门去。

紫颜望了他的背影,道:“他知道傅传红的名讳,该是赴会之人,若真是皎镜,让不让他医呢?”姽婳叹气道:“只怕被他医过,一条命先去了半条,傅传红文弱画师一个,禁不起他折腾。我的香只能为他守得灵台清明,你的药偏又太慢。”紫颜道:“或者取一味臭气熏天的药物,逼他吐出来如何?”姽婳闻了闻地上的茶水,摇头道:“此毒循脉而潜,早入脏腑,吐也无济于事。”

两人烦恼之时,灰袍人拽了一个倜傥的青衣男子入内,那人进屋不看倒地的傅传红,目光直飘向男扮女装的紫颜。他盈盈的笑容甚是温柔,紫颜消受不起,勉强笑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墟葬。”青衣人说完,紫颜心中一惊,知他是名满天下的堪舆师,正是此次十师会的首要人物。墟葬却不在意,一双眼绕着紫颜如穿花蝴蝶,边打量边寒暄道:“敢问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要不要测个八字,看个手相?”

紫颜被逼得无路可逃,在屋子里一步步后退。姽婳认得墟葬,当下瞧得有趣,躲在一边捧腹大笑。灰袍人也在大笑,不经意地转头对她说道:“你们虚凰假凤,究竟想骗谁?”

此时墟葬的眼神突变凌厉,紫颜顿觉四面八方有巨大压力涌来,再看脚下被他逼入一个死角,留心想了想奇门方位,正是九宫中的死门。姽婳用眼角扫见灰袍人袖中两手内有尖细的银针隐绰闪光,而她已无处可退。

姽婳肯定对付自己的就是皎镜,若用迷香放倒对方,未免太不恭敬。呵呵一笑,她手若天女散花,撒下镇静心神的沉香之末,朗声说道:“霁天阁姽婳、沉香谷紫颜拜见两位大师。”同时,两枚月牙犀角亮在手心。

墟葬退后一步,目光恢复柔和,先前的杀气如点水的蜻蜓,倏地飞过。紫颜想起姽婳说过,谷中曾救了师父一命的房屋设计正出自墟葬之手,对他颇多感激,立即朝他认真拜了两拜。

灰袍人收回银针,摸着光头招呼道:“我是皎镜,可不是和尚,别跟我客套!”又想走近傅传红,姽婳以身拦住,惹得皎镜气恼道:“好,好!不许我救人,我当真不管了!”

墟葬撇下紫颜,一把抓住姽婳的手,笑眯眯地道:“鬼丫头,居然是你!装神弄鬼扮到我们跟前来。不是让你去请沉香子大师的么?这位莫非是他徒弟?”

姽婳笑容尽敛,涩声道:“大师驾鹤西归,今趟是他徒弟代他前来。”墟葬猛地一跳,扯住她叫道:“什么?”皎镜亦呆了呆,道:“他得了什么病?”紫颜早在一边红了眼,将原委简略说了,墟葬含恨不已,皎镜更是骂道:“什么照浪城,竟敢欺到十师头上!”

众人正自难受,姽婳指了傅传红道:“罢了,这里躺着个快死的,先救人为上。”

墟葬情绪复杂地瞪了紫颜一眼,托起罗盘走到傅传红身前。他闭目凝神张开两袖,粉青色的吴绫袍衫如春日嫩柳扬枝,闻得见鲜活的草木气息。恍惚间心神空明,一支金针徐徐降落,垂入罗盘天池。

“生气在寅甲,死气在申庚。”他仿佛吟哦般念出这几字,金针像玄冰在幽海上漂浮移动,无法指归中线。不吉之兆,墟葬一挑眉,金针起而又落,如是三次,每每像鱼钩翻扑入天池。诡异的罗盘画满金字,烛火下望得久了,有如流光飞舞,倏地划过双瞳。紫颜禁不住眼前的绚丽,稍眨了眨眼,墟葬的动作停了,金针笔直地指向一方。

“正西,酉位。”

姽婳迟疑问道:“这是什么位置?”

皎镜掏出一块白绢,上面密密麻麻绘了船内各舱房的地形,指向船尾的一间房道:“这里?”墟葬不语,掐指继续推算方位,末了答道:“进屋后如有纱橱,往最下层去找,当有一铁制密封小盒。”

“对方几人?”

“有两人住那屋,同党还有若干,暂时推算不出。”

紫颜心下惊异,姽婳见多了墟葬的本事,闻言自告奋勇道:“我去擒贼,不劳两位大师亲自动手!”娇躯一摇,香飘在外。烛火暗了一暗,被她的气势压制了似的,等姽婳不在屋中,才又自大地亮起来。

皎镜冷哼一声,翻翻傅传红的眼皮,见死不掉,乐得不管,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了事。墟葬招手叫来紫颜,询问沉香子去世的经过,末了沉默不语,跳脱的表情难得沉寂下来。

十年前的盛会,墟葬曾亲入谷邀请沉香子,因了仇家和幼女的缘故,沉香子不肯出席。墟葬恳请数次无果,只得为他设计好机关,请来玉阑宇璧月大师安排工匠协助打造。由此结下的情谊,本以为今趟有机缘再续,谁知斯人已去。

“为何易容前来?”

紫颜低了头,他和姽婳为了忘却沉香子之事,特意怀了游山玩水的心境前来,并无小觑十师之意。无奈生疏就是一道墙,墟葬隔在那端,说出来或许曲解他的心事。屋子里憋闷的气味重了,紫颜走开两步,道:“我去开窗。”

墟葬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是鬼丫头的主意便罢,若是你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我就代你师父废了你。”

紫颜的身子顿住,缓缓地回转身凝望墟葬。眼里一层薄薄的灰,黯下去,雪色花容的脸庞如同千年不变的艳尸,一见光就颓然朽尽了颜色。墟葬于是目睹那妩媚童颜后的枯败,比花谢更残忍,玉肌脂粉一寸寸没了光泽,是扼腕也挽不回的痛。无尽心伤不断滚滚而出,墟葬只觉有锋利的锥子在刺,抠得人心疼欲裂。

皎镜连忙捂住墟葬的眼,将一切迷惑阻挡在外,朝紫颜喝道:“小子,他就算错怪你,怎么也是长辈,不可放肆!”紫颜淡淡一笑,朝两人施了一礼,道:“大师既见不得我易容,我卸了妆便是。请两位照看好傅师父。”

他的身影隐在乌银屏风后,窸窣换衣的声响传来,如草地里搅蛇,引得墟葬苦笑。回想刚才紫颜凝视的目光,瞬间衰老的容颜假象并非墟葬内疚的原因,那双眸中清纯无邪的失措,才使他当时后悔说重了话。一段凝眸一个世界,此子能以易容惑人心神,的确尽得沉香子真传。

紫颜换上男装现身时,姽婳正走进屋里,两个玉人儿并立,就连墟葬这风流男子也给比下去。姽婳瞥了一眼紫颜,道:“你先前说每家扮一个混进十师会,如今知道厉害了?”紫颜不生气,从容说道:“不怕,会上我再扮过,总要瞒骗过你们才好。”姽婳不再理他,持了一只镶银海棠的铁盒递给皎镜。

皎镜打开铁盒,五色的药丸排列齐整,他用小指的长甲挑出一颗,嗅过丹药的气味又放下,换过一颗。到第三次,黑色的一颗中了选,被放入傅传红口中。半晌没动静,皎镜捏住他的鼻子,灌下一口黄酒,傅传红哇哇地全吐出来。紫颜和姽婳先不在意,后见可怜的挂名师父越吐越狠,才知皎镜又在捣鬼。饶是姽婳向来玩笑惯了,也不得不说道:“皎镜大师,你是在救人呢,还是在整人?”

脚下一片狼藉腥臭,墟葬提起衣角,皱眉闪在一边,叫姽婳:“鬼丫头,先驱驱味。”姽婳云朵似的在房中飘了一圈,清爽的甘香使人如置身葱茏幽谷,身畔甚至有花枝欲放。皎镜心旷神怡地吸了口花香,懒洋洋地挑起一颗红色药丸塞进傅传红嘴里,后者喉咙咕噜作响,待咽下去,面色渐渐回暖返白。

墟葬道:“下毒的人呢?”姽婳道:“叫我用香迷倒了。”墟葬出屋吩咐弟子,很快两个褐衣的男子被抬来。姽婳弄醒两人,墟葬凛然坐在桌上,跷着脚,问:“是谁支使你们下毒?”

皎镜手中玩着一把银针,磨得明如秋水,每在指尖转一个轮回,就有光芒射进两人眼里去。那两人哀伤互视,下毒前依稀知道惹上了大人物,畏惧他们的手段,早想好了退路。会熬不住脱口而出吧?终于走到了这步,两人叹息,咬动牙根。

姽婳的定魂香出手。皎镜银针四刺。墟葬按住两人后颈。却来不及,眼睁睁看两个身子倒了。紫颜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们的脸,良久,郁黑的颜色浮上脸面,像是趴了一只泥鳅,不多会儿就把两人的脸面吞吃了干净。容貌尽毁后露出森然的骨肉,血淋淋坍塌成骷髅的模样,脖子以下却完好无损,仿佛安错了头颅。

皎镜动容地用银针引流两人脸上青黑的汁水,收在紫水晶瓶子里。紫颜和姽婳撇转头去,没多会儿,听见他拎起两具尸身走出屋,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如同捡了宝贝。

墟葬反复拨动罗盘,冥冥中依旧有看不破的事,皎镜回屋问他:“能算出同党所在么?”墟葬摇头:“起码还有两人,但行踪今晚看不出,要明午之后才见分晓。”皎镜沉吟道:“明早就到露远洲,届时混上山去,更寻不着人。”

紫颜默默听了,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工具在几案上放了。姽婳知他心意,俏眉一扬,对墟葬和皎镜笑道:“两位大师,有没有兴趣易个容?”

欺春

掩妆无语。

墟葬不见了,皎镜不见了,屋中端坐的俨然是刚才两个绝望的下毒者。套上一身褐衣,眉眼收去狷介狂放之气,活脱脱就是隐秘的刺客。两人对望一眼,再看玉色云缎里裹着的紫颜,锦绣心胸冰雪面,不再有女儿身时的娇柔纤弱。他执了莺粉螺黛,如造物的神冷冷相看,墟葬和皎镜不觉对这少年有了别样认识。置身易容中的紫颜无悲无喜,掌下翻云覆雨,造化弄人。唯有在易容中,他无懈可击。

他吹去多余脂粉,像呵走了清晨的寒气,两人的脸面顿时熠熠生辉。“嘘,别动!”紫颜倏地揿了一粒小痣补在额头,皎镜忽觉森然,一时间魂灵归窍,再看镜里,下毒者已活生生多出个孪生兄弟。

皎镜摸着额上的痣、头上的发,不情愿地卸下他的招牌耳环。姽婳抢来收了,嘱咐两人偷偷潜回屋里呆好,一路皆有她的香护法掠阵,那些同党根本无法察觉异变。

两人走后,紫颜和姽婳守着傅传红,等他转醒。药效起了作用,天才画师睁开眼时没有丝毫不适,一骨碌坐直身子,无辜地望着两个挂名徒弟说:“我饿了。”

之后,他蓦地察觉紫颜是男子,直勾勾凝视半晌,认出徒弟的骨骼样貌,恍然道:“难怪我觉得你有妖气,竟是易了容。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紫颜依言走近,傅传红如盯妖怪般新奇地端详很久,看得姽婳也替紫颜害羞起来。

紫颜微笑道:“为什么师父你眼睛看的是我,心里看的却是她?”

傅传红腾地红了脸,咿呀转向姽婳,说道:“你……真是女子?”姽婳递过月牙犀角,把两人的身份又说一遍,将前事交代清楚。傅传红尴尬一笑,朝他们抱拳行礼道:“原来你们也是十师之一,失礼失礼。我居然妄言收你们做徒弟,哎呀,太不敬啦!”紫颜道:“傅师父说哪里的话,丹青之术若能传授一二,自当感激不尽。”

傅传红想了想,叹气道:“唉,你确有慧根,既入了旁人门下,名分上是不能再收你了。我瞧不出你年岁几何,看样貌比我小,看神态比我老,但你是易容师,长成什么样都作不得数。我们平辈论交,难得有缘,你想学什么,我倾囊相授便是。”他说完,想到好容易撞见个能传授衣钵的人又没了,大为叹气。

姽婳笑道:“你这画呆子,太拘泥门户之见,只要你的所学有人可传,不做你弟子又如何?我霁天阁偏不讲究这些,紫颜跟着我的这些日子,熏香一术已通晓甚多,将来我霁天阁有传人也好,无传人也罢,此道不衰就是幸事。”

傅传红不敢直视她的俏面,兀自望了紫颜点头,“嗯,啊,说得在理。”想了想又道,“不知大师可否卸了易容,让我一睹真面目?”他自知姽婳是女子后,想看又不能多看,心思矛盾,全然失了先前洒脱的姿态。

姽婳道:“你叫我卸我就卸?现下你不是我师父啦,我没必要听你的。你们坐着,我找墟葬和皎镜去,看他们抓着贼没?”说完,慢悠悠地踱出屋去。傅传红想留她,却不知说些什么,情急地站起身来,目送她飘然离开。

紫颜饶有兴味地看傅传红失态,看姽婳窘迫,自得其乐地玩着手上的工具。易容术,真是奇妙的东西呢。

姽婳走后,傅传红终于神态自若,捡起茶杯碎瓷摆在一处,凝神想这事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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