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不请自来,木门则自行开启。
瞄了眼屋子里坐在昏暗处的身影,常生毫不胆怯,大步走了进去。
木屋破败不堪,一张木桌两张木椅,没有床榻,挨着北墙处供着一个牌位,牌位是空的,没写任何名字。
“牌位是我的,坐吧。”
屋子里的身影发出了沙哑的邀请,声音老迈不堪,这人穿着厚厚的长袍,兜帽盖脸,看不清容貌,从声音能分辨出是一位耄耋老者。
“你是”
常生没坐,因为这个老者的长袍下不断的有尸虫爬来爬去,甚至有的尸虫钻进他的袍子里。
尸虫只喜欢腐尸,或者极重的阴气。
“后山偏僻,总有些野兽出没,没人看着可不行。”
老者沙哑的说道,语气平缓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原来是位守山人。
云山很大,看护古墓的宗门弟子只会看护古墓,很少会管后山,看来这个老者是个不受待见的宗门弟子,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
守山人不奇怪,其他重要的山脉也有守山弟子日夜看守,让常生疑惑的是这老者的本体。
“你身上的阴气重到能吸引尸虫来啃噬,难道你是死人。”常生狐疑的问道。
“将死之人,吊着一口气而已,或许很快就会死了。”老者的低语没有悲意,反而充满了一种古怪的期待。
“你是千云弟子?”常生盯着对方问道。
“千云弟子”老者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久才说道:“是啊,我是千云弟子,千云弟子。”
不知为何要连说两遍千云弟子,这老者好像很久没被人称呼为千云弟子了。
“既然是千云弟子,白天怎么没见你去前山,又有新墓了。”
常生说罢踢了踢爬到近前的尸虫,小虫翻滚着撞在墙上,壳朝下,小爪摆动,翻不过身来。
“前山古墓自然有前山弟子管辖,我是个快死的人了,只管后山的小虫小兽。”
老者说着起身走到墙边,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将墙角的尸虫翻了过来。
小虫得救后非但不会感激,反而趁机一口咬在老者的手上,那老者也不喊疼,任凭被尸虫啃咬。
“明知它会咬你,还要去救,你这是滥发善心,养虎为患。”常生不解着老者的举动。
“人之将死,见不得生命流逝,当你快要老死的时候,也会与我一样。”老者重新坐回木椅上,他一动作,脚下立刻会出现很多尸虫。
“恐怕在你老死之前,会被这些小虫先咬死。”常生提出了警告,这老者的底细看不太清,不过好在对方也没问自己的身份。
“不怕,我早该死了。”老者摇了摇头,一缕死气顺着长袍漂浮而出。
“看来你是生无可恋,既然那么想死,怎么不自己来个痛快。”常生的语气冷淡了起来。
“是啊,生无可恋,早就应该死,可为何还活着呢,原来,还是放不下”老者的声音越发低落,摇头叹息。
终于感受到了老者的悲伤,常生的目光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放不下谁呢,说来听听。”常生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我的故事很无趣,你想听?”老者微微抬头,能看到半张遍布皱纹的苍老面孔。
“不是太想听,不愿意说就算了。”常生不会强人所难,反正他就是半夜无聊,不想守灵而已。
“有酒吗。”老者的嘴角动了动,勾起一丝期待。
“有。”常生从千云令里取出一坛子酒来,倒了两碗。
他认为对方只是个云山古墓快死的老弟子,动用千云令的时候也就没背着对方,以这老者的眼神,估计连千云令都认不出来。
老者接过酒水,隐在帽子里苍老无神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些,尤其是看到千云令的时候。
“为死者超度。”老者举起酒碗。
“为生者祈福。”常生先干为敬。
烈酒入腹,驱散了深夜的一丝寒意。
“这屋子跟个墓室差不多,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用埋了。”常生重新打量了小木屋。
“是啊,等我死了,就睡在这屋子里,这里,是我的家。”老者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多出了一份怀念的意味。
不知是在以云山为家,还是以千云为家。
“说说你的故事吧,酒可不是白喝的。”常生看了眼老者的脚下,顺着老者的袍子,有水珠在滴落。
那是老者刚刚喝下的酒水,正在滴滴答答的洒落。
“一场情劫,一世恩怨,仅此而已。”老者轻声说道,语气里包裹着一份思愁。
能将一世恩怨这几个字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看来这位老者不太寻常,至少在常生眼里,老者越发可疑。
“好一个仅此而已,看来你的确生无可恋,因为”
说话间常生的眼眸里出现了银芒,运转起银瞳秘法,盯着老者说道:“你不是活人。”
第121章 守山人(中)
后山的木屋,将死的老者,还有爬了满地的尸虫。
常生自从抵达这座木屋就觉得老者不对劲。
尤其当他看到老者的袍子里滴落酒水的时候,立刻动用了天眼银瞳。
从嘴里喝下去的酒,怎么会顺着袍子滴落,这种古怪的情况只能说明一点,对面的老者没有本体,根本是一道阴魂!
眼瞳泛起了银芒,常生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千云令,墨甲刀正在千云令里微微颤动。
只要主人灵力一动,法器即可飞出斩敌。
然而半晌过后,黑刀始终没有出现。
木屋里沉默了下来,许久无声,只有满地虫爬。
在常生动用了天眼银瞳的目光里,那老者依旧没有变化,苍老的面孔充满了死气,嘴角还残留着酒水。
那张脸的确是人,而非阴魂,除非老者伪装得太好,以常生的瞳力都无法看破。
“不是鬼物你养这么多尸虫好玩吗。”
常生转开了话题。
滴落的酒水应该是老者太过老迈,喝酒的时候拿不稳酒碗,顺着嘴角流下去的。
“赶走了,它们还会回来,你有没有办法不伤它们,还能将他们驱散。”老者抬起头,看了眼常生泛着银芒的眼瞳。
“简单,这个送你。”常生说着拿出那半瓶花露水,对着四周喷了喷。
木屋里花香四起,尸虫们顿时四散奔逃,消失得干干净净。
“好东西,有了它,小虫就不会来咬我了。”老者把玩着花露水,时而闻一闻,爱不释手。
“今天冒昧了,打扰你休息,还以为你是个鬼呢。”常生尴尬的笑了笑,起身道:“天亮了,晚上再来找你喝酒。”
“好,好哇。”老者没有起身,而是对着常生点头道:“你请我喝酒,我教你个治病的法子。”
“我又没病。”常生都要出门了,听闻治病的法子就是一愣。
“土法子,不算稀奇,能治些眼疾。”老者微笑着说道,说完还对着常生点点头,好像料定常生有眼病一样。
常生没搭茬,而是离开了木屋。
回到前山,常生装模作样的继续守灵,心里却想着那老者的眼疾之说。
“难道他认得银瞳秘法?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守山弟子,不该有如此阅历。”
常生无法断定老者所说的治病法子究竟是随口说说,还是针对自己的银瞳秘法,毕竟这份来自草原的瞳术有着眼皮银斑的弊端。
天亮之后,有云山长老亲自上山,祭拜太上的同时,也为了询问常生这位师叔有何需要。
师叔在云山守灵,镇守云山的长老自然要每天都来问候。
常生什么也没要,守灵又不是赴宴,熬过三天也就完了,倒是趁机打听了山后的木屋。
据云山长老所说,后山木屋里的确是一个很老迈的千云宗弟子,负责看守后山。
像这种弟子在千云宗不少,相当于在宗门养老,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有云山长老证明身份,说明那老者没说谎,既然是千云弟子,常生也就放心了。
把云山长老打发走,常生继续着无聊的守灵,直到晚上才起身活动四肢。
再次来到后山的小木屋,一进门先将几瓶花露水摆在桌上。
“够你用一阵子了。”常生毫不客气的坐在老者对面。
“多谢了,小虫不来,我轻松多了。”老者呵呵笑着,照单全收,比常生还不客气。
“昨天说的土法子是什么,能治疗什么眼疾。”常生又取出一坛子烈酒,分别倒了两碗。
“我这法子不仅能治疗大多数的眼疾,还能清心明目,是我当年游历到一处塞外小镇所得。”
说着老者拿出早已写好的一副药方,递给常生,道:“看你眼睛里血丝很重,应该是修炼瞳术所致,瞳术与其他法术不同,最是耗费目力,瞳孔甚至会遭遇反噬,初学者尤其要小心,这方子未必能缓解瞳术所带来的反噬,却能减轻修习瞳术所带来的一些弊端,让双眼舒服一些。”
听闻老者的叮嘱,常生心头一热,看来这老人还是个热心肠。
接过方子后,常生大致看了看,果然如老者所言,都是些普通的草药,效用多为清热去火,清心明目。
“甘草三两,银杏二两,菊花三钱”
当常生看到甘草的分量,立刻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方子里的甘草是不是写多了,三两甘草,得吃几顿。”
“这方子上的剂量,是一天份的,不能少了,如果吃不下,可以分三顿服用,至少要连服一月。”老者还仔细叮嘱了一次,确定是三两甘草。
“一天一副,连服一月,记住了。”常生将方子收好的同时,也将眼底的一丝阴霾藏好。
桌上的酒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两个人喝光一坛子酒用不了多少时间,没等天亮,酒已经见底。
常生起身离去,在门口晃了晃那张药方,道:“过阵子试试,希望你的方子有效。”
“一定有效,明天,还来吗。”老者摆手相送,一夜对饮,他十分开心。
“说不准,或许来,或许永远不来了。”常生背对着老者。
“再来一次,我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关于无暇元婴。”老者始终在微笑,只是皱纹太多,看不出是笑,还是哭。
常生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大步离去。
后山的老者不知多久没人理会,这两天遇到送酒的,自然高兴,但是常生可高兴不起来。
站在云山的山顶,常生在夜幕里望着后山的小木屋很久,眼中有不解有疑惑更有愤怒。
“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常生将手里的药方死死的捏成一团,那根本不是治疗眼疾的方子,而是害人的毒药。
方子上单独的药材都是治病的良药,但是这些药合在一起,将产生严重的后果,若是连吃一个月,会让人的眼睛瞎掉!
大剂量的甘草有着可怕的副作用,若非常生学过医,没准就信了这个害人的方子。
“那家伙到底什么来路,难道他认得斩天骄,是斩天骄的仇家?”
回到前山墓地,常生百思不解。
“无暇元婴又是什么,看来那老者不是普通弟子那么简单。”
神秘的守山老者,常生越发看不透了,为了弄清谜团,他决定今晚再去一趟后山木屋。
当夜幕来临,守灵的最后一晚,常生起身,走向后山。
第122章 守山人(下)
第三天夜里,常生照例出现在后山木屋。
依旧拿出一坛子烈酒,倒好两碗。
屋子里没有了尸虫爬行的沙沙声,变得格外清静。
“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听过很多传说,有一个传说最是有趣,说的是无暇元婴。”
者有微微低头,端详着酒碗,好像不舍得喝这最后一顿酒。
常生默默的听着,没说话,也没有喝酒。
“说起无暇元婴之前,先要说的是这片被称为双月的大陆。”
老者抿了一小口烈酒,回味许久,这才以沙哑的声音,悠悠讲述起来。
双月大陆由四洲一岛所组成,四洲分别为东洲大唐,南州十国,西洲十万大山,北州雪域,其中以东洲最为辽阔。
四洲一岛中的岛屿,则是位于四块大洲内海中心的通天岛,据说通天岛为通天之地,岛上有通天高塔,直通天外。
许多年前,四洲一岛各有顶尖的化神强者统御,那时人族昌盛,天下太平,修真界达到了如日中天的程度,元婴强者比比皆是,金丹高手多如牛毛。
然而在某一天,不知为何天地出现了巨变,双月大陆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摧毁。
高山崩塌,河水干枯,大地开裂,末世来临。
浩劫的出现,不仅摧毁着整个双月大陆,还覆灭了修真界,无数强者飞灰湮灭。
当世界即将破碎的时候,统御五地的五位化神强者率领着麾下高手拼死一搏,终于抵御了浩劫,守护了人族赖以生存的大地。
很多年过去了,浩劫之下的人族休养生息,直至多年之后,才逐渐恢复了生机
老者所讲述的,是一场恢弘而悲壮的传说,仿佛自己也被传说中的顷族之战所感染,老者将半碗酒一口喝干。
滴滴答答,酒水顺着他的袍子滴落,犹如下着一场小雨。
“传说四大洲都是当年的战场,在那场恶战中,东洲被夷为平地,所以如今一马平川,南州的大地开裂,形成了盘天之岭,西洲成了西荒,人烟罕至,高山林立,北州被万里冰封,白雪遍地,而通天岛,则白骨如山。”
“到底是什么劫难,惨烈到毁灭世界。”常生发问,他实在想象不出世界毁灭的画面。
“谁知道呢,或许,是天罚吧。”老者摇了摇头,低垂的眼帘里掠过一丝无奈。
“天罚?天罚和无暇元婴有什么关系。”常生将对话拉回了正题,他对天罚那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感兴趣。
“统御五地的五位化神强者,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号,在世间的传闻里,他们被誉为五大君主。”
老者自顾自的讲述着,好像没听见常生的询问,继续说道:“五君主分别为东洲的龙君,南州的血君,西洲的河君,北州的寒君,通天岛的天君,在五君之中,只有东洲龙君,拥有着世间唯一的无暇元婴。”
“天下只一人有无暇元婴?”常生有些诧异,道:“那真是稀罕了,除了龙君谁还能修得成,早失传了吧。”
“修成无暇元婴的法门,并未失传,只是极其罕见,据说与龙君的本命灵宝有关。”老者沙哑着说道。
“法宝之上的灵宝?找到灵宝就能知道无暇元婴的法门了?想必得到法门也没人会去修炼吧,只有一个人能修成的法门,怕是有着巨大的弊端。”
现在一提法门常生就打怵。
修炼个银瞳秘法而已,惹来一身麻烦,要是修炼什么无暇元婴,还不得把人修死,否则天下又怎会只有龙君一人能修成无暇元婴。
“世间万般法门,千般手段,到头来,终究是不破不立。”老者不知在感慨着法门的奇异,还是感叹着修真的艰难。
“到底是哪来的天罚。”常生将最后半碗酒喝完,准备离开。
传说这种东西,没几个是真的。
“传说天罚来自天外,与双月有关,只有继承了五君的衣钵,才会得知真相。”老者说得信誓旦旦,仿佛他经历过一样。
“天罚与双月有关?”听闻双月,常生没急着走,而是看向窗外的夜空。
阴月高悬西天,洒下满地银辉,阳月则挂在东天,只有微弱的光芒,被夜幕所遮蔽,但也能看得清晰。
双月行天,一西一东,一明一暗,朝夕更迭,年年如此。
如果不抬头的话,阴阳双月所散发的光泽与日月没什么区别,常生早就习惯了。
可是每当看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