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初见君颜(1)
楔子
当人们已将前明的往事遗忘殆尽的时候,每年的*月间,也就是前明末代帝王思宗的祭日,总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前来荒草萋萋的思陵祭拜。守陵的太监,不会知道,眼前的妇人究竟与前明王朝有着怎样的渊源?缘何当天下人都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时候,她依旧还是会来前朝皇帝的陵前祭拜。也许,她的心中定然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吧。也许,她祭拜的,并不是一个王朝,而只是一个人,一段记忆,一个怀揣了一生的梦想吧?
有些话,她从未对人提起。只是在临终前,寡言一生的她,向儿女们絮絮不止。一段已经被岁月蒙尘的历史,一些铭刻在她记忆深处的人。这些人中,有一位传奇的女子,她就是,在前明王朝被李自成农民义军攻陷的时候,自尽殉国的伟大的开封女子,当年的懿安皇后。说起她的往事,这位老人,如数家珍。也许,关于张嫣的记忆,最初的最初,应该从母亲的口中得来的。那时候,福王就国洛阳,经常到民间遍访美女。因为,张嫣的美名远近皆闻,故而,常常有太监来开封上林书院,要求带走张嫣给福王做妃子。每次,张嫣总是以逃难的方式去她的家。风声过了,再辗转回到书院。于是,她总会貌似不经意,实则嫉妒的问母亲:为什么表姐会把个美名传到外头去?我也是很美的,却不见有太监到咱们家里抓我呢?母亲笑道,傻孩子,被抓到福王府可不是一件好事,躲还躲不过呢。更何况,你表姐,生来是做皇后的命。她当然不懂,便央求着母亲给她细说。母亲回忆道,多年前,在汝姨娘临产的那一天,天空中闪现了一道紫色的关。其后,张嫣出生了。可是,你的姨娘却因难产而亡故。后来,一个奇怪的僧人经过上林书院,发现整个府邸被紫光环绕,于是,入内拜访。汝姨丈便令下人将*抱出。岂料,那异僧当下大惊,声称,此女乃是天宫司花仙女,下凡来了却尘缘的。她日必将母仪天下,同时,也将饱经忧患。说完,便嘱咐其父好生调教此女,继而出门,便不见了踪影。这件事,一时间曾经是街头巷尾议论的神话。果然,张嫣渐渐长大了,虽然是个端静淑媛,却把美名传遍了河洛大地。
那时候,她的心中更多的该是嫉妒吧。于是,后来的后来,她不认输的追逐着张嫣的脚步。在张嫣被京城选妃的太监挑中以后,她落选了,心有不甘。再后来,张嫣做了皇后,她便用尽心计,争取来到她的身边。从此,她与张嫣一起沉浮于王朝末日的后宫里,几多磨难,身不由己。终于,一步一步,把自己的人生走的越加的不堪。此刻,在她人生将尽的时候,她似乎终于想通了一些事。也许,张嫣真的不是一个凡人,也许,她确实是一个折堕人间的仙子,是上天派给大明王朝末日里的一道光芒。而自己呢?自己所有不堪回首的人生又算什么!难道,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另一个女人的完美吗?她痛苦的闭上双眼。
那些年的紫禁城,那些年的凄风苦雨,瞬间重现。一个声音对她说,“姐姐,人生一世,仅存一爱。余者,非是效尤,即是习惯。”
人世间,果真有至死不渝的爱恋吗?也许,有吧。
真爱,或许可以超越时空的界限,挣脱死生的枷锁。
清风习习,明月朗朗,前尘旧事总成空。
唯有爱,可以永恒。
……
天启元年四月初六日,是容珠初次进宫的日子。一夜辗转无眠。不料,天色微明,刚刚梳洗妆毕,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容珠推开窗棂,便有丝丝凉风裹挟着湿气拂面而来,让人由心而生莫名的情愫。早有下人们依太康伯的吩咐将大小府门悉数打开,恭迎内廷的使臣宣召。容珠暗自思忖:“如此晦暗天气,会不会不来了呢?”丫头们布下茶点,请太康伯和容珠先少许吃些,容珠只当没有听见,继续趴在窗前张望。时而走出仪门,在那雨亭下徘徊,便有丫头小红撑着伞赶来,安慰道,“姑娘莫要心急,昨儿老爷说准了,皇后娘娘赏赐的是宫廷午宴,想是不会一大早便来传唤。纵是早去,那山珍海味总要到午时方可入口。况且,皇宫那种地方,必定不能放得开,小姐还是先回去吃些垫底的好。”
容珠笑道,“我不饿。纵是饿的,也不会吃。”见小红仍旧不走,便道,“你这丫头,着实愚钝。若是早早填饱了肚子,又怎能一时间便把皇家的美味逐一品尝过呢?更何况,进宫赴宴本身便是荣耀至极的事,纵然吃不到口,看上一眼梦里的一切,人生总也值了。”小红不再说话,容珠便只是继续张望,眼睛却忽然亮起来,道,“小红你看,他们来了!”就要向雨幕里冲去。小红忙拉住她,自己撑着伞出雨亭,迎上去。与他们说了一些话,跪下接过一个黄色的包袱,便送走了那些人。容珠想,莫不是今日赐宴的事取消了?当下有几分黯然。小红已回到她身边,道,“恭喜姑娘了,娘娘特命内臣送几件时新的衣服给姑娘,请姑娘换上。”
容珠接下衣服,道,“那可还进宫吗?”
小红笑道,“当然。不过,车驾还要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容珠笑着跳起来,忙拉上小红回房间试穿新装。竟是一件银色流苏内窄袄,并一件浅绿纱制裳裙而已。与自己体型倒也相称,却不免泯然于众,过于普通了些。虽如此,听见小红啧啧的赞叹,容珠却也勉强满意了。她又从自己的妆奁里,挑拣出那支玲珑镶玉的宝簪,插入发间,从镜中看去,越发显得大方而标致。
容珠着新装展示给姨丈看,太康伯笑着捋须,连呼几声“好”,意味深长的说,“蓉儿如今也长大了。想来皇后见了你,也会赞你的。”容珠忙说,“姨丈若是这样想,就让蓉儿留在皇后表姐身边伺候她,可好?”太康伯顿时变了脸色,纳罕道,“你也想进宫不成?”不等容珠回答,便厉声道,“这等事岂是我可做主的!何况进宫对你有什么好处!女孩子家,平安一生不是很好吗?”容珠小声说,“如此说来,姨丈还不该让表姐入宫的。”太康伯先是一愣,冷笑道,“那是她的宿债,推托不过!”说完,便忿然离席。
容珠好生不解,当日明明是姨丈不顾表姐与家兄早已有婚约,却仍要送她入宫参选。如今却说这样的话,可见,不是自己的女儿便不疼。再想到父亲早逝,母亲新丧,兄长远走江湖,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如同无根的飘萍,寄人篱下,处境堪怜,又受此羞辱,心中更由生巨大的落差,眼泪便滚落下来。小红忙连连劝慰,容珠却哭得更厉害。小红拉着她的手,笑说,“哎呦,瞧瞧今儿这天气,外面下雨,屋里也下雨,也好,天降甘露,有求必应。小姐的心愿呀,八成能成呢。不过,这桃花儿样的脸蛋,若是不小心肿了眼睛,可就不好看了。万一让皇上和娘娘看了笑话,多不好。”小红把那“皇上”两字说得格外重一些,容珠忽而豁然开朗,擦干泪水,让小红给自己补妆。小红笑道,“这才对嘛!”
这样重新打扮一番,仍旧翘首等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忽听门外有马蹄声响,容珠忙跑去迎接。只见两个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行来,他们身后是两把遮天的黄色绣凤玉辇。车辆两旁另外站着太监数名。见到容珠,一名太监走上来,说,“请姑娘速去通报太康伯,可以出发了。”
这时,太康伯早已出了府门,也迎上来。小红和其他下人们在府门外看着老爷和容珠上了车辇,慢慢的行远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回 初见君颜(2)
容珠坐在车里,掀开红帘,看眼前的街景瞬息变化,迎着百姓羡慕的目光,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样子,她的心里有些飘飘然如入云端。这样,过了皇城,来到紫禁城门外的宫道上,太监携着她的手下了车。这时,雨已停了。早有数名太监抬着两乘紫晶彩羽的大轿等候在城门外。几个盛装华服的宫女侍立两侧。见到太康伯和容珠,忙迎上来,携他们入轿。走上长长的宫道,容珠的心跳个不停。数不清过了多少个大小宫殿,穿过多少雕龙画凤的宫墙,终于,行至一处宫殿前停轿,一宫女说,“到了。”容珠下了轿子,但见一列锦衣卫持械守在殿门外,表情威严,大殿顶端的匾额上写着“坤宁宫”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再向内殿望去,一队宫女正款步行来,自然分开两列,向太康伯和容珠垂手躬身,齐声说,“奴婢恭迎太康伯。”
容珠跟在姨丈身后,低着头,踏着红毯向前缓缓的走着。约莫前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太康伯停下脚步,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张国纪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容珠亦随之跪拜,却不敢抬头。早听见有个声音轻轻的说,“免了。”太康伯却依旧还是行了大礼,并谢了恩方才起身。有太监引太康伯坐在大殿旁的侧椅上,容珠便立在他身旁,眼睛偷偷的瞄着坐在殿上的皇后娘娘。只见皇后摆摆手,殿上的宫女太监们便列队而行,出了大殿,候在外面。只余下两个小宫女立在左右两边。皇后缓缓站起身前行,小宫女跟在后面,走下丹墀,来到太康伯身前。皇后便要屈膝,太康伯忙搀扶住,连声道,“女儿快免礼。”泪水竟在他眼眶中打起转儿来。于是,皇后在太康伯身边的凤椅上坐下,这时,容珠才看清了,在那凤冠霞帔的背后,依旧是那张她曾经熟识的脸庞,如今却凭空添了几许威严和冷峻。容珠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听见皇后说,“爹爹,如今您可是如愿?”
太康伯惶恐道,“微臣不敢。”
皇后面有愠色,说,“只因儿幼时爹爹听信了疯和尚的一番鬼话,便非要把我推入这是非之地!如今,倒也应验了他的话!不是吗!”
太康伯正色道,“当日异僧断言,老夫之女,当母仪天下。如今皇后娘娘入主中宫,可见所言非虚。这本是娘娘的宿命,岂是老夫可以违拗的吗?老夫当日送小女入宫,也并非为的一己之荣华富贵。须知,老夫当年也曾为小女和刘康订下婚约,希求你们一生快乐平凡足矣。只是当宫里的太监找上门时,老夫方知这一次与往年拒绝入福王府为妃,大有不同。人终究不能抗拒宿命,老夫所做一切问心无愧,天地可鉴。”
皇后叹道,“父亲大人的脾气倒是没变。至少于君臣之外尚能与女儿坦然相对。也让女儿心中有些许宽慰。只可惜本朝祖制,外戚虽封号显赫,却并无实权。爹爹虽胸怀壮志,恐怕也难于施展。女儿不求爹爹为社稷江山做出多少汗马功劳,只求爹爹置身纷争之外,不参与任何朋党,免得不怀好意的小人见缝插针。”
太康伯闻听此语,胸有不快,却压抑下来,只道,“微臣从未曾指望依赖后宫的势力实现自己在朝廷上的抱负。将来亦会谨言慎行。娘娘大可放心。”
容珠听着这对父女的对话,句句充满硝烟味道。她虽夙知皇后表姐自幼丧母,是姨丈一手将其带大,但是表姐事事颇有主见,父女二人时常论辩。却不想,如今表姐已贵为国母,姨丈依旧不肯收敛其性,以臣犯君,实属不该。又不好从中劝解,只得暗暗着急。手心已捏了一把汗。正在分神,却听见皇后表姐语气和缓了些,说,“蓉儿,你我倒也有时日不见了。如今,你也成了大姑娘,出落的越发漂亮。想来,真是怀念幼时一起玩耍的好时光。”
容珠随口回答,“娘娘若是不弃,蓉儿愿意陪在娘娘身边,为您解闷啊。”
听见“闷”字,皇后的心有片刻的震动,表情却十分平静。她浅浅的笑道,“宫里确实很闷的,不比外面。”容珠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后悔的抓了狂。只好沉默不语。这时,外面响起了钟声,转移了皇后的注意,容珠的心才稍稍平静一些。却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愿怕是永难实现了。却听见皇后对身边宫女说,“去差人问问陛下何时可到。”宫女答应一声退下。于是,皇后便与容珠又谈些别后的家事。皇后试探的问,“姨娘可还好吗?”容珠的泪刷的流下来,惊异的说,“姨丈不曾告诉皇后,我娘她已经走了吗?”皇后十分震惊,说,“竟是这么突然的事!我却一无所知呢。那么,兄长他,如今又何在?”
第一回 初见君颜(3)
容珠这才知道,原来皇后锁在深宫,对家里的事竟然一无所知。也或许是姨丈恐其分心,故意隐瞒。于是,心中生出一线希望。便抽泣着说,“当日,娘亲偶感风寒。不想,哥哥一个习武之人,却也莫名其妙的染上了这病。这时,听说姐姐入宫参选的消息。病情就更重了一些。好容易医好了他,却得到确信,姐姐入了选侍,再不能回开封。哥哥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不吃不喝,只知练武。后来,就给娘亲留了一个字句便走了。说是闯荡江湖去了。娘亲承受不住,便犯了心疾。药也不肯吃,不出几日,就去了。”
容珠哽咽失声,不小心望了一眼姨丈,发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瞪着自己,很生气的样子,容珠便住了嘴。皇后却陷入沉默,像泥塑的一般。这时,方才的小宫女回来,对皇后附耳说了几句。皇后淡淡的说,“不妨事,少他不少。就安排在西暖阁开饭吧。”小宫女领命下去。容珠便预感到皇上是不会来了。于是,随着宫女的引导出了大殿,绕过几番游廊,穿过几个仪门,进了一个偏殿。有几张桌子已摆好,上面放着各式果品。皇后在正中面南的桌子后面坐下。太康伯和容珠同坐一张侧桌后面。便有各式宫廷菜品陆续呈上。容珠无心理会菜肴,更不敢看皇后冷若冰霜的样子,只想快些回太康伯府才好。
菜已上齐,方欲动箸,却听小宫女禀报,皇上身边的太监王之坤求见。皇后不悦的说,“有什么事与你说了便可,未见我在招待家人?”小宫女说,“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非要见娘娘不可。”皇后便无奈的摆摆手。立即有一个小太监撒丫子似的跑上来,也不跪,只气喘吁吁的说,“娘娘,不妙!不妙!圣上今日同吾等在西苑玩水,后来雨停了,圣上又玩泥塑……”
“够啦!你不会拣重要的说!”
“是!皇上他从树上摔下来了。神志不清,只喊娘娘您的名字呢!您快去看看吧。”
皇后面露难色,故作平静的说,“可请过太医?”
王之坤说,“太医给皇上上药,皇上喊疼,把太医骂走了。”
皇后舒展了一口气,说,“看来,也并不严重。本宫稍后自会过去。你且先回。”王之坤领命退下。太康伯忙起身,道,“娘娘,微臣已用毕,谢娘娘恩赐!微臣乞归!”
皇后沉默片刻,道,“爹爹,女儿……”
“吾儿休要多言,快去看望皇上要紧。爹都明白。”太康伯的声音哽咽。皇后的眼里也噙满泪水。待皇后摆驾乾清宫自不必说。太康伯也不多坐,携容珠出宫回府。
回来后,容珠一腔怨气,躲在房中不说话。小红知她必定不遂心愿,也不好安慰,又不好跟着沉默,便试探的说,“小姐莫要灰心,万事皆有转机。”容珠哇的一声哭出来,说,“还有什么转机?再过两年,我就已经十六岁了,没有资格再入宫了!为什么姐姐就那么幸运,万里挑一的当选了皇后!还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甘心!我不要一辈子庸庸碌碌的活着!”
小红也只好叹息道,“唯一的办法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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