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遇翻来覆去地打量着铁拳王,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如何能有那样的威风。
济苍生问道:“令师兄却如何落到这步田地?”成三路扶铁拳王躺下,叹着气说道:“八个月前,师兄练功走火入魔,突然就病倒了。从此便僵卧不起,话也不能说了,饭也吃不下。一日一日消瘦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吴秋遇问:“怎么不请大夫医治啊?”成三路说道:“怎么会不请大夫?能请到的大夫都请过了。看完了只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连方子都不给开。后来又请了两位内功高手,试着为师兄运功疗伤,唉,也是无济于事。他们还问我:‘令师兄的体内真气为何那般弱了?你们铁拳门不修内功么?’我听了,当时傻了,师兄一副铁拳何等厉害,内功自然了得,怎么会没了?唉。后来,师兄就只能这样躺着,再也不能动了。真是……”
济苍生走到床边,伸手拿过铁拳王的手臂,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上。成三路急忙搬过一把椅子,请神医坐下。吴秋遇和成三路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济苍生。济苍生脸上露出惊疑之色,收回手指,轻轻地捻了捻,再度放到铁拳王的手腕上。
成三路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济苍生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一点内力都没有了。这倒奇了。”
吴秋遇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犯难,知道情况严重,不禁又朝铁拳王望去。
铁拳王虚弱地躺着,气息微弱,就如随时会断气一般。
济苍生一言不发,闭上眼睛反复摸着,难解心头疑惑。
这时,王保保端了三杯茶水慢慢挪了进来,见济苍生正在诊脉,便站在那里候着。成三路也示意他不要出声。
过了良久,济苍生才睁开眼来。吴秋遇和成三路齐声问道:“怎么样?”
济苍生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虽不是专职大夫,但也算看过病人无数。这种病症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吴秋遇一惊,连师父都没见过的病,那岂不是没救了。成三路听了却似乎并不惊讶。吴秋遇心道:“他一定是听惯了许多大夫这样说,治不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济苍生继续说道:“脉象平和,似无其它病症,只是这体内真气缘何全都泄去,着实让人费解。令师兄发病之时,为何走火入魔,你可知道?”
成三路说:“师兄闭关练功,从来不让人打扰。他发病的时候我是不在场的。后来闭关期满,不见师兄出来,我们才赶紧进去查看。就发现师兄倒在地上,昏厥了多时。究竟是何原因,在下也不得而知。”
听他说完,济苍生更觉惊异,捻着胡子,又朝铁拳王看去。
成三路给铁拳王盖好被子,摇头叹息。王保保低声问道:“您看,我爹他……还能恢复吗?”
济苍生低头沉吟了一会,起身说道:“老朽医道浅薄,一时也没什么法子。且容我回去琢磨几日,但有进展,必来相告。”
成三路拱手一揖,恭敬地说道:“那就有劳神医了。保保,看茶。”
王保保双手将托盘递上。济苍生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成三路随手端起一杯,笑道:“看来,神医还不肯原谅小侄。那成某再以茶代酒,替他,替我师兄,向您赔罪。我先干为敬。”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济苍生见他这样说,反倒不好推脱,心道:“就算他酒里有毒,在我这里也算不得什么事。何苦伤了他铁拳门的面子。”便也端起一杯,笑道:“这是从何说起呢。老朽喝茶便是。”说罢,便喝了一口。
成三路笑道:“保保,神医原谅你了。”王保保深深一揖:“多谢老前辈。”
济苍生一摆手,又想起铁拳王的病情,不免心头沉重,对成三路说道:“老朽回去自当用心,只盼能早日医好王掌门。”
“有劳神医!”成三路再次拱手,又转头吩咐道王保保,“你先请神医和高徒到前厅稍歇。我安置了师兄便来。”
济苍生道:“也好,老朽就不打扰王掌门休息了。”说罢带着吴秋遇,随王保保出了门。
吴秋遇小声说道:“师父,咱们现在就走吧。我可不想待在这。”济苍生道:“就算要走,也须等主人来了再说。哪有不辞而别的道理?”
成三路很快也赶上来,陪着济苍生进到大厅落座,见吴秋遇仍抱着医囊站在济苍生身旁,便堆笑道:“小兄弟先把东西放下,坐下歇歇也好。”
济苍生回头道:“坐吧。”吴秋遇把药囊放在桌上,也找椅子坐下来。
王保保拖着两腿,走到济苍生面前,作揖道:“晚辈有眼无珠,在街上冒犯了老前辈和您的高徒。回来便被师叔狠狠责罚。如今已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胡作非为。”成三路也帮忙说道:“还望神医老前辈大发慈悲,大人大量,顺便也看看他的腿。”
济苍生说道:“年轻人少些暴戾之气、多行善举方是正道。难得你师叔深明大义,你可要跟他好好学了。”王保保连连鞠躬称是。
济苍生看到他劈腿的全过程,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不难诊治。于是让王保保转过身去,只伸手在他两腿上捏拿了几下,便说道:“好了。你只要不再用力,两天之后便不会再疼。”
王保保顿觉腿上清爽了许多,虽然还隐隐作痛,但是跟刚才相比,已然是大大的好转。惊喜地回身,作揖不止。
瞥见吴秋遇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上前拱手道:“小哥也原谅了我吧。”吴秋遇不想理他,又不会掩饰,便硬生生扭过脸去。
王保保一脸尴尬。成三路圆场道:“既然这位小兄弟还……哈哈,那就让弟子们演些节目,逗小兄弟开心。传话下去,谁能把神医的高徒逗笑了,赏银十两。”
济苍生刚要开口谢绝,就见王保保已然走到门口,大声喊道:“今日有贵客临门,师叔说了,让你们只管使出本事。谁能把客人逗笑,赏银十两。”
不大工夫,十几个人跟着王保保涌进门来。竟然是有男有女,大小各异。
济苍生不禁暗笑,铁拳门的弟子怎会这么不整齐,倒像是江湖卖艺的班子。莫非铁拳王好这个,专门在家里养的?吴秋遇也没想到会惹出这么一场戏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成三路说道:“这么多人,在屋里闹来闹去不成体统。请神医和小兄弟移驾,到外面观赏如何?”
济苍生还不及说话,师徒二人便被那男女老幼十几口拉拉扯扯,拥出了门外。
那一班弟子,抛飞刀,耍绳子,练空翻,各自使出最拿手本事,只为博取客人一笑,赚取那十两赏银。原来打拳的那些弟子也围过来,跟着喝彩叫好。
吴秋遇哪里见过这些,只看了一会,便专注得顾不上眨眼。
成三路在一旁问道:“小兄弟,怎么样?他们耍得可好?”吴秋遇点头道:“好,好。”成三路对众人高声喊道:“小兄弟笑了。你们都不错,都去领赏吧!”那些人道了谢,高高兴兴地领赏去了。
热闹散了,成三路请师徒二人回到厅中。
济苍生道:“叨扰多时,我们也该告辞了。”
成三路道:“师兄的事,还仰仗神医费心。既然前辈要走,我们也不敢阻拦。来人,上谢礼!”
济苍生忙摆手道:“谢礼就不必了。待我回去钻研几日,只盼能早日助王掌门恢复。”
吴秋遇去桌边取了医囊,跟在师父身后。师徒二人便告辞离去。
路上,济苍生仍在凝神思索。要说各种奇疾怪症也见了不少,可像铁拳王这种状况还真是头一次遇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吴秋遇问道:“师父,那个人真的是铁拳王吗?”济苍生一怔,两眼直盯着他:“你说什么?”吴秋遇说:“怎么看也不像那么厉害的人。看着怪怪的。”
济苍生呆立良久,恍然道:“我好糊涂!竟被他们给骗了。真是可恶!”
吴秋遇问道:“师父,怎么了?”济苍生道:“你的话倒提醒了我。我还纳闷,一个人几十年的功力怎会突然没有了,看来本就是假的。那铁拳王是假的。”
“假的?”吴秋遇疑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弄个假的?”济苍生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也想不出个中缘由。吴秋遇想了一会,忽然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们先前吃了亏,才故意弄个假的病人,好让师父诊断不出,丢面子。”济苍生笑道:“臭小子,你原也不傻,很好,很好。”吴秋遇听师父夸奖,挠了挠脑袋,倒难为情起来。
过了一会,济苍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缓缓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走过几条街巷。已日近黄昏。
吴秋遇问道:“师父,咱们现在去哪里?”济苍生道:“天色将晚,先找个店子住下再说。”
走着走着,济苍生觉得腹内隐隐作痛,不禁揉了揉肚子。吴秋遇见了,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济苍生忽然惊叫道:“茶里有毒!”
“啊!”吴秋遇大惊,急忙扶住师父。济苍生按着肚子,忍痛吩咐道:“快,快拿两颗白花解毒丸。”
吴秋遇连忙解开药囊,翻找起来。济苍生头上已经冒出汗来,催促道:“快,快点。”吴秋遇愣愣地望着师父,惊叫道:“师父,这……药囊里的东西被人换了!”
他这一叫,济苍生大惊,一把抓过药囊,揪着底儿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竟都是些茶杯、布团之类的,哪里还有原来的针灸丸药。
济苍生急忙抬手,先封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紧的穴道,防止毒液扩散。他呆立半晌,一下子全明白了,懊悔地叫道:“都怪我太自负,中了那厮的奸计!”
当时,王保保递茶,济苍生也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对自己的用药手段过于自信,又见成三路先喝了也没事,便放心地喝了。说实话,就算明知那是一杯毒茶他也敢喝。在他面前,一碗寻常的毒药算不了什么,何况他只喝一口,只需服下一两颗自制的白花解毒丸便应无碍。
谁知那成三路太过阴险,找来一伙卖杂耍的把他们骗出了屋子,趁机把药囊中的针石药物全给换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你医道再高,解毒也需用药。如今手头无药可用,这便大大的不妙了。
吴秋遇急得几乎转出眼泪,呼叫着:“师父,怎么办啊?”济苍生稍稍镇定了一下,忍痛说道:“怕是他们还会追来,趁我毒发害咱们性命。你先扶我进小巷暂避一时。”
吴秋遇蹲下身,背起师父,就近钻入一条小巷。
济苍生眉头紧锁,头上的汗叭嗒叭嗒掉在地上。
小巷里无人。正有一处破落的院子,两扇木门朽得不成样子,更有一扇斜挂在框上。吴秋遇踢开破门,背着师父走进院子。那斜挂的门扇掉下来,散作几片,扬起一团尘土。只见院中杂草丛生,显是荒芜已久。两间失修的茅屋,窗子都被虫子蛀了,门也不见。
进到茅屋,吴秋遇用脚铺了一团柴草,才把师父慢慢放下来。
济苍生盘膝而坐,运功抵抗体内之毒。吴秋遇在一旁守着,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济苍生嘴角缓缓流出血来,软软地倒在地上。
吴秋遇大惊,急忙扶师父靠墙坐好,说:“我去铁拳门把师父的药找回来。”济苍生苦笑道:“他们把东西掉包,就是成心要害我,岂能把药物还你?你去了,正是羊入虎口,他们绝不会放过你。”吴秋遇道:“我不管!我就去把药找回来,给师父解毒!”说着,快步朝门口跑去。
“你站住!”济苍生大叫了一声,头上又冒出汗来。他忍痛说道,“臭小子,师父知道你一片孝心。你也不想想,你若去了,就不怕把坏人引来,反害了师父?”
“这……”吴秋遇一惊,知道自己确实鲁莽了,可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相处多年,他早已把师父当成了亲人,而且是唯一的亲人。现在就是让他替师父去死,他也情愿。要是露了行踪,把铁拳门的人引来,反倒害了师父,那可是他万万不愿意的。
济苍生只有这样说,才能打消徒儿去冒险的念头。他靠在墙根,勉强招了招手:“臭小子,你过来。师父有话跟你说。”吴秋遇赶紧回来,蹲在师父身边。济苍生缓缓说道:“师父此番生死难料,正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吴秋遇抓住师父的手,叫道:“师父不会死的,不会!”济苍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一心要将你培养成材,本有大事要托付于你。现在看来,来不及了。你只学了我的‘降魔十三式’,认真修习,自是不会受人欺负,可终不足以完成师父的心愿。”
吴秋遇哭道:“都是我不好,让师父失望了。”济苍生抚着他的头,说道:“师父没有怪你。你本来是个心无杂念的世外之人,原不该涉入江湖。是师父为了自己的一桩心愿强求于你。唉,若假以时日,成功也未可知。可是现在,怕是来不及了。师父便不再奢求,只盼你日后过得快活些。”吴秋遇伏在师父的膝上,只有哭泣。
济苍生歇了一下,又说道:“你未经尘世,不晓得江湖险恶;心地善良,更是容易被人欺骗利用。往后师父不在了,你凡事都要小心。遇事多想想,不要上了坏人的当。遇到恶人躲远些,免得惹上是非,枉送了性命。”
吴秋遇抬起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招惹了铁拳门的人,害了师父。”济苍生微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不怪你。铁拳门多行不义,师父遇见也是要管的。只是你武功不济,以后这种事须少惹些才好。”吴秋遇哽咽着点头。
济苍生扬起脸,长叹一声,感慨道:“师兄啊,你我枉费多年心血,终归一事无成。今日我着了小人的算计,怕是不能完成你的嘱托了。”吴秋遇抱着师父,哭叫道:“师父,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济苍生慈祥地望了望徒儿的脸,又仰头叹道:“也许天意如此。就让这秘密随我一起埋没了吧。”
师徒二人沉默无语,只有满腔悲愤。
吴秋遇忽然叫道:“师父,你歇一下。我去找药铺买药。”刚才眼见师父痛苦,心中一团慌乱,这会才忽然想起买药来。济苍生舔了舔嘴脚的血,问道:“金钱花毒,用何药可解?”
“金钱花毒?他们好狠!”吴秋遇先是一惊,想了想,脱口答道,“茯苓一钱,当归一钱,外加两颗苍耳,以川莲煎服,可以解毒。”他跟随师父多年,对药性药理也是熟悉得很。
济苍生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去解腰里的钱袋。“师父,你不要动,我来。”吴秋遇把钱袋解下来,从里面摸出一点银子。
“都拿去。”济苍生顿了一下,又说道:“师父不在身边,一切都要当心啊。”
“知道了,师父。我很快就回来。”吴秋遇不敢耽搁,匆忙起身去寻药铺买药。
济苍生望着徒儿的背影,黯然摇了摇头,暗自苦笑道:“他们存心害我,又怎能让药铺卖出这些药来?权且哄他离去,好过在这里一起难受。”
果然被济苍生料中,吴秋遇走街串巷连走了几家药铺,不是缺货,就是没人,急得他心乱如麻。想到师父命将不保,吴秋遇心如刀割。现在已没别的办法,他打定主意,冒死也要到铁拳门走一遭。只要能找回药来救师父,自己便是被他们打死也值了。他却不想想,自己被人打死了,又有谁会给师父来送药。
天已擦黑。有的店铺挂起了灯笼。
吴秋遇急匆匆赶路,一门心思只想着铁拳门找药救师父,竟在大街拐角与人相撞在一处。那人“啊呀”一声,跌倒在地。
吴秋遇忙将那人扶起,正要赔礼,却一下子愣住:那不就是“铁拳王”么?为何他此刻衣衫褴褛,竟是个乞丐模样?
“铁拳王”仍在哎呦着,开始抱怨:“你走路怎么不看着点,撞死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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