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璋将自己大多经历略去,只说如今拜入仙家门派,学了些道术。
没料到王启年一听,当即脸色一变,拂袖而起,竟然劝起孔璋回头是岸来。
原来王启年自幼受其父影响,对当今道门把持天下,方术横行,深恶痛绝,认为以术治国,以术愚民,绝非长久,绝仁断义,更是遗祸千秋。唯有正本清源,重复古礼,以道德治理天下才是正途。
孔璋对王启年滔滔不绝的吐槽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若是依他之言,或可感化人族,但如何感化妖类?
儒门先贤之辈确有感化妖族之举,经典中故留下有教无类之说,但是那也是建立在实力之上,若无镇服妖族的力量,又如何肯听教化?
现在儒门衰落,如孔圣般的先贤根本不存在,门下传人要么是早就丧失理想,成为表面夸谈,实际逐利之辈,要么是如王启年一般籍籍无名,流于空谈,却无实力改变天下。
孔璋顾着孔幽的面子,只好敷衍以对。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启年见孔璋这便宜大舅子不肯听自己劝告,态度便立时冷淡了许多,离开桌旁,自去房内看书,只留下孔幽与弟弟独自叙话。
“你别怪相公,他,他向来不喜欢那些仙官,说他们为祸天下,贪婪榨取。”孔幽不懂这些大道理,平时只是信服王启年之言,时常听他在房内对朝政议论,故此对道门仙官一系也谈不上有啥好感。
但弟弟却是例外,不论孔璋成了什么,在孔幽眼中都还是弟弟,一眼望去都是甜蜜。
孔璋无奈的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想起此行的目的,从怀里掏出延寿丹。
“此丹是我是费了些心力才得到之物,能强身健体,增长寿命,特地为姐姐准备的。”孔璋轻轻的道,说话间目光带着欣喜。
孔幽听得惊叫了一声,如今道门之势天下皆知,纵有如王启年之辈视如蛇蝎,但道门的种种神奇之事却也有被人亲眼目睹,反倒是如冶炼之术之类的提升已经溶入普通生活,寻常人只觉如今的铁器越来越好用,这也是道门之功。
但孔幽相信自己弟弟不会骗她,既然弟弟说这丹有增寿之效,那就必然是真的。
只是太过于珍贵,孔幽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
孔璋一笑,将丹瓶打开,将那粒淡黄色的延寿丹轻轻放在孔幽的手掌掌心,催她服下。
“姐姐,从小就是你照护着我,没有你,我早就死了,这粒丹你快快服下。”
孔璋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孔幽服下此丹,就算孔幽体质孱弱,此丹也至少能增加她寿元二三十载。
孔幽看着掌心的丹药,怔怔发呆,却没有立即服下,反倒是落起泪来。
听到孔璋的催促,她如梦初醒般昂起头,道:“这丹药你送给我,我可以决定如何处理吧?”
孔璋一怔,轻轻点了下头,他隐约猜到孔幽之意,却不便拂了姐姐心意,阻止此事。
孔幽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如花开般笑道:“那好,我,我去把这丹给相公服下。”
孔璋叹了口气,刚才他听孔幽之言,就猜到自己这姐姐有这心思,只是不便阻止,这丹若是给王启年服下,只有日后再设法弄一颗给孔幽。
何况刚才与王启年的一番交谈,他估计自己姐姐会失望而归。
果不其然,一会儿孔幽黯然返回,王启年坚决不肯服下此丹。
孔璋不怒,反倒一喜,他向道门换取此丹本就是为孔幽预备,自己已经踏上修行之路,未来长生或可期,但是姐姐却只是一介常人,会被生老病死所苦。
这粒延寿丹虽然只能延寿一时,而且只有第一次服用最为有效,之后再服,药效便会递减。但是多这二十年时间,说不定将来孔璋修成真人境,甚至天人境的大修士,便有其他办法可想。
不料孔幽却也不肯再服此丹,大出孔璋所料。
“姐姐,此丹难得,先前你想让姐夫先服,只要姐姐开心,我也不会阻止。但是既然姐夫都不肯服下,为何你。。。。。。”孔璋好生不解。
“先前你说了此丹是送给我的,那我怎么处理,想必你都不会反对。”孔幽摇摇头。
孔璋只好点头,孔幽嫣然一笑,步出外宅,来到自家宅院前的水井旁,将那粒延寿丹就那么投进了水井之中。
一朵水花激起,旋即化作涟漪。
“这丹虽能延寿,但是相公却向来不信方术,坚决不肯服下,就算你强迫他服下,他性子倔强,也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来。若是他不服,而我服了,我便会比他多活数十年。但是,璋儿啊,我不要比他多活这几十年,我最希望的是比他早走一天。”
第七十七节 斩俗缘(下)
冠盖般的苍松离地足有数十丈高,像一个巨人般屹立着,静静的俯视大地。
孔璋盘膝坐于树间枝条之上,身形被枝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若非离近了细看,绝想不到有一个人这一连五日都坐在这上面一动不动。
自从那日见过孔幽后,孔璋便离开了孔幽家,他与王启年话不投机,这姐夫也不太欢迎他。
倒是孔幽拒丹令得他有些失落,便像是和人打架时,憋足了劲了,却突然发现对手跑了,无处下手一般。
从孔幽那里出来,他首先去寻了那两个痞子嘴中,打孔幽主意的冯大官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杀死。
那两个痞子虽死,但是祸根未除,说不定哪一天又会前来寻孔幽麻烦。
王启年一介书生,除了些书呆气和硬骨头外,根本不是这些恶势力的对手。
孔璋自忖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前去湘州,索性把这恶根一并除了,免得危及孔幽。
做完此事,清理了一下现场,免得留下后患,他才又重回到孔幽家附近。
之后便寻了这株树,跃身而上,盘坐在树枝上。
他在这树上呆了五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望着树下不远处那宅院,从这树上恰好能望到孔幽的宅院。
每天早上能看到姐姐清晨起来梳洗,从井水里打水,与王启年一起做豆腐。
能看到孔幽与王启年一起将豆腐放发,再推到街上,孔幽不辞辛苦的在街边摆摊叫卖,直至日落时分,再与王启年一同返家。
能看到王启年夜读之时,孔幽拨油掌灯,递上一豆腐脑儿作夜宵。
王启年便会停下手中所读之书,将孔幽搂入怀中嬉戏一番。
如此看到第五日,孔璋忽然大悟。
姐姐仍然是姐姐,自己仍然是自己。
但是两人却已经不是从前,两人所希望的得到的也完全不同。
这五日看下来,不论是孔幽卖豆腐时的艰辛还是归家时的满足,与王启年夫妻间嬉戏时的开心,一颦一笑皆真性情,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真实而弥足珍贵的。
而这一切,如果没有了王启年,或许就截然相反。
至少以前在金风玉露楼时,孔璋从未看到过自己的姐姐如此开心,充满活力过。
所以孔幽才会说并不要比夫君多活几十年,宁可比他先走一天。
孔璋陷于思索之中。
生灵生存于世,到底什么最重要。
一般的答案是生存,以群体而论,这更几乎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
但落到个体上却未必尽同,比如孔幽的选择。
生灵的进化之复杂,正是因为有个体的不同选择。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动其一,则可能产生无数变化。
生灵的进化亦然,每一步每一个环节稍有差池便可能前功尽弃,去到一个无解岔路中,失去进一步成长的可能。
月晖透过树枝照射在孔璋的脸庞上,心灵募地静了下来,这数日来因孔幽而生的负面情绪淡去。
在这无比的宁静中,孔璋举起自己的右手,这外表没有任何异样的手,又有谁知道里内蕴含着可惊可怖,亘古未有的奇怪魔质。
这一夜,孔璋第一次体会到物竞天择之理。
以后他还会再来看孔幽和她的后人。但他已经明白,孔幽选择的道路和他截然不同。
他能带给孔幽的未必便是孔幽欢喜的,相反孔幽现在拥有的如果能不受打扰,未尝不是大欢喜。
“姐姐,如果这就是你要的,那璋儿祝你心想事成。”孔璋缓缓起身,立于树梢,望着那处宅院。
孔璋遥望明月,此刻他的道心便如这明月映空一般澄静。
修炼之途艰辛,为了澄清道心,避免为七情六欲所扰,古修士们往往择清静之地而居,以求精进修为。
但自道门大兴以来,门人越来越多,所需资源匮乏,这才不得不打破古修士们坚持的规矩,介入世间,如此一来,修炼资源上虽然充沛了许多,十倍百倍于从前,但是道心修炼上却远不如古修士。
因此邪宗魔道甚至演化出斩欲缘的恶规,以此来坚定门人的信念,使他们在修炼和与世俗接触时不被动摇,不被情*欲影响。
而道门却不可能学此行径,否则与邪魔无异,仅能凭个人意志抵御世间诱惑和七情六欲的侵扰。
孔璋这五日四夜,坐观其姐起居行止,却无形中经历了一次世情与道心的洗涤,等若是斩俗缘。
他不会忘记过去,不会忘记姐姐孔幽,却明白两人已经不同,不会再像初上蜀山时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得道,便可带携姐姐,鸡犬升天。
道心澄明之下,他已经知道该如何,今后当继续精进修炼,自己的路与姐姐选择的路都是生灵进化,天道演变中无数分支中的一支,就像大海中的无数水滴中的一滴。
或许有一天自己这滴水会变成滔天巨浪,但是姐姐亦有她欢喜的道路,甘愿只是一滴水。
既然如此,各自尽心而为,得大欢喜之境。
期间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对孔璋来说是遮掩大道的迷障,对孔幽来说,只要和王启年一起,却可能是蜜糖。
现在唯独还迷惑,道心不明的,却是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仅仅是为了生存,那么孔璋现在应该以魔质的本能为引导,魔质本能的一切进化都是为了利于生存。
但是如果以本能为主,那人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何况如果本能压倒孔璋现在的神识,那曾经的记忆也将荡然无存,这却是他无法接受的。
孔璋仰望明月,修炼之人大多是求长生,难道长生就是终极目的?
但是长生在孔璋看来,也不过是生存的衍变而已。
就好比人小时候没有钱,所以一直想赚钱,但是赚到很多钱之后又该做什么呢,赚钱难道就是终极目的?
孔璋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触及与素玄机所说的七魄合一有关,只要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七魄或许便能在觉醒后合一。
第七十八节 赶尸之术(上)
孔璋抵达湘州,首先拜会了湘州的道术仙官丁纶。
丁纶倒是一番好言语,向孔璋说了些与此案有关的状况。
原来这湘州附近从大约一年前便开始不断有人失踪,最开始是从存放尸体的义庄。
义庄在离城较远的效区,因此开始有人失踪也没在意,当整个义庄的人都消失了,才引起湘州府的重视。
丁纶也曾前去一探,但是整个庄子空荡荡,原本义庄的十几人都不见了。
其后各乡里正上报人口,竟然皆有人失踪,丁伦便怀疑是与邪道九宗有关,这才上报巡天仙府,请求支援。
“我坐镇湘州城,若是当真有妖人作崇,倒是可以请令遣出楚军随我一起清剿便是。但是现在尚未完全查清原因,我又需坐镇湘州,便只好劳动孔师弟了。”
“小弟必定全力以赴。”孔璋表态道。
丁纶迟疑了一下,挥手道:“我手下还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师弟一二。”
一个中年汉子从门外走进来,拱手抱拳道:“小人谭胜,见过孔仙官。”
丁纶道:“谭胜乃是本地通,而且精于一门异术,此事起于义庄,或许他能帮上你点忙。”
孔璋见丁纶肯派人相助,倒也满意,当下就告辞,带着谭胜前去出事的义庄查看。
待孔璋走后,丁纶陷入沉思之中,他虽对孔璋说了大半实情,但其实还是有少许情况未曾全盘托出。
此事起于义庄,不独是义庄中人失踪,连带义庄所存放的那些尸体也全都不见了。
因此丁纶才会猜测与邪道九宗有关,因为邪道九宗中正好有一个宗门炼尸宗,专门便是在各地寻找尸体,炼成各种仆尸,以供驱使。
本来孔璋下来,丁纶应该亲自出马配合,但严峻却水镜传讯,暗示孔璋与白晏宇师弟有隙,不必尽全力帮他,最好让他吃些苦头,寻到他的错处。
如此一来,丁纶却是有些左右为难,师门之令不得不考虑,但是此事起于湘州,若真是与邪道九宗有关,不将妖人缉获或是驱逐出去,万一酿成大事,自己难辞其咎。
因此思前想后,丁纶这才只派出谭胜相助。
“希望你好运吧。”丁纶自语道。
―――
孔璋在前往义庄的问了谭胜几句,倒是极为满意,丁纶推荐的这名助手不但对湘州附近极为了解,而且还真如丁纶所说,精于一门异术,赶尸!
原来这湘州附近阴煞之所极重,又喜土葬,人死之后受煞气温养,尸体有时便会尸变,变为僵尸。
谭胜所在的家族只是一家修真的小家族,也没其他本事,也就是对僵尸略有研究,并且掌握了赶尸之术。
所谓赶尸,就是人死之后,以某种灵符帖在尸体额头上,便能令这些尸体自行起身,随着谭家的摄魂铃行走,从而一夜行百里,自动从一州赶往另一州。
听说有如此奇术,孔璋倒也好奇,谭胜苦笑道:“仙官大人,小的家族当初只是为混口饭吃,别人不敢接触死人,我们只好自己接触,慢慢便略通养尸之道,知道一些尸变的原因。后来某一代家主侥幸得了本符经,里边却是讲些由死趋生,由生趋死的符法,经过数代研究,才创出这赶尸灵符。不瞒仙官,凡是南方,各州要是闹起瘟疫死了人,或是经历战争死了人,一般义庄都不敢去处理尸体,便得出动我们。”
见孔璋听得认真,谭胜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们随身会携带成百上千张赶尸灵符,到时往尸体额头上一帖,再以摄魂铃驱动,那些尸体便可在一夜间自行百里,走到我们为处理尸体准备好的坑里。”
听谭胜继续说下去,赶尸完成后,埋尸的坑也是颇有讲究,要避开三煞之地,否则这些在战场上或是瘟疫中死的人不是化为厉鬼便可能尸变。
谭家行此营生已有两百余年,却是人丁稀江薄,原因无他,成天与尸体打交道,便是要婚嫁都难。
因此到了谭胜这一代,谭家家主却是一狠心,只让长子继承家业,却让次子谭胜拜入了湘州仙官府,谋得一职,以求将来能慢慢脱离,得个好名声,甚至带着谭家转换营生。
谭胜说到此处颇有涩意,他从小与其兄一样学习家中养尸、赶尸之道,其实并不厌恶与尸体打交道,而且父亲只留下兄长独撑家伙,让他却投入仙官府换个好环境,他心中颇为愧疚。
孔璋感兴趣的却是那赶尸灵符,向谭胜要了两张。
来湘州之前,他一直在揣摩那张严峻交给他的御空符,此符以地符文绘成,能自动在施符者附近找出可通行的微空间,将施符者从微空间内通行,传送到两里之外。
孔璋精于符文,但地符文所绘之符却是之前一直没有接触过实物,难得有幸得到一张地符文绘成的灵符,而且还是与空间有关的,自然得好好研究一番。
不过来湘州的路上时间太短,他半是赶路,半是御剑飞行,这张御空符却仅仅是摸了个开头,解开了几处地符文配合的效果,于解通全符还差得太远。
倒是谭胜处要来的赶尸灵符,孔璋拿到手,从湘州赶到义庄路上,便基本解晓了符意。
此符的符文倒不高深,既非地符文,更不是更高级的天符文。
论起品阶,这赶尸符也难以在九品符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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