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在慢放，杨戬精神有些恍惚，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小院的树下，那个沾染了尘埃，反而美到不可言说的仙子缓缓起舞。
俊朗的书生在一旁吹着玉笛，有些许轻柔的歌声飘荡……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其声淇淇，其语妍妍。
那笛声渐渐远去，那一幕画面也在眼前悄然散去。
前方，斧刃劈出的光弧劈到了桃山之上。
光影乱闪，整个天庭仿佛都在轻轻颤动。
几十重阵法，破灭了大半；但杨戬以燃血之力催动的光弧，也被消磨掉了最后的力量，化为点点光辉。
“啊！”
杨戬仰头怒吼，声如困兽一般。
燃血之力尚在！
他的身，他的血，他的魂，都在燃烧！
第二斧！
悍然劈下！
天地间亮起了一道炽烈的光弧！光弧上下接天连地！
杨戬的面容被光弧照亮，身周的火焰渐渐熄灭，再次无力的踉跄，却倔强的没有倒下。
他在等，在看，在看那道光弧是否能劈开桃山……
能吗？杨戬在等着，周围那些已经不再出手的天将也在等着，而天庭此时的那些众仙也在等着。
轰隆隆……
天庭再次震颤，那桃山牵连着天庭封绝大阵，其上又映出了一道道光芒！
这是设在桃山上的阵法，在消磨这一击的力量！
一层、又一层，像是一斧头砍在了层层棉絮之上，虽摧枯拉朽，但这些棉絮也在层层破开……
终于，阵法的光亮炸碎，光弧终于砍在了光秃秃的石山！
轰！
那石山竟然直接破成两半，两半块巨大的石山朝着两侧崩飞！
杨戬精神一震，眼睛瞪圆，静静的等待。
桃山轰然裂开，那道绝世而立的身形，孤身站在那，被光弧触碰到的光壁照亮了身形。
瑶姬！
那长发飘舞、面容安然，嘴角露出些许笑容，两只小手在身前交叠，看向杨戬和杨小婵。
“娘……”杨小婵早已流干了眼泪，红肿的双眼又泛起了层层水雾，“娘！”
“婵儿……”
瑶姬喜极而泣，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看着五百年后初见的女儿，已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思念之苦。
她身前的光壁纹丝不动，天庭各处的震颤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够，力量不够！
开山斧的力量还不够！
杨戬气息颤抖，双手紧紧握着开山斧，靠着开山斧支撑自己的身体，心底的不甘、不愿、不信，让他忍不住仰头长啸。
“戬儿……”
瑶姬此时说不出让杨戬停下的话语，她知道，自己儿子已经为了自己拼上性命，她如何能说泄气的话？
他浑身染血，站都站不住了，披散的头发粘在身上，看起来那么狼狈，又那般让人心疼。
自己从没为这两个孩子做什么，可他们，却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
瑶姬头微微扬起，光洁的下巴上眼泪滑落，身上的白衣飘舞，抬手一掌，拍向了玉璧！
砰！
她的身形被反击之力远远击飞，但一道青光闪烁，一只小小的鼎出现在了她头顶，洒落点点光华，将她身躯温柔的包围了起来。
玉鼎出手，依杨戬所说，护住了瑶姬。
“娘！”杨戬喊话声已经无比的吃力，声音有些颤抖，却对着裂开的桃山呼喊：“你别动！”
瑶姬顿时趴伏在地上，不敢动一下，唯恐让杨戬更牵挂她。
杨戬气喘吁吁，双手抓着开山斧，目光扫过了周围那些想要向前的天将。
只是一眼，周围的人影尽皆停下，无一人敢向前。
他还有一式，还有最后的一式，那是后土娘娘心尖血给他的最大福泽，也是杨戬敢来劈山的最后依仗。
开天道韵。
十二祖巫施展都天神煞大阵，可凝聚盘古真身，劈开妖庭、破碎天地，唯有真正的周天星斗大阵和东皇钟可抵挡。
后土娘娘本就是盘古之血化生，原本在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中所承担的，便是手臂的位置，其心头血夹带着盘古真身之奥义，也是情理之中。
但这股道韵太强，太过晦涩，难以理解，杨戬的境界未到，并不能完全掌握，也不知何时才能施展出这一招。
可今日，他等不起偶然。
就算燃尽鲜血，他也只有最后一斧的力气了。
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运势吗？
不，不能凭运气，他必须去争取，去拼，去搏！
闭上眼，杨戬心中努力回想曾惊鸿一瞥的那巨大的身形，那是盘古的虚影，他得到祖巫之血时曾出现过两次。
渐渐的，那虚影真的浮现在心头，杨戬精神一震，却不敢有太多情绪起伏，闭眼在那感受着这虚影所蕴含的道韵。
观想盘古，才知这天地的无垠，才知己身之渺小，才知开天之不易。
可，盘古神为什么要开天？
无所不能的开天神祗，又为何会力竭而死？
洪荒历来的传闻，便是言说盘古神明悟了自己的道，被大道驱使，故而开辟天地。
那不对！那太笼统，也太模糊了！
盘古能划分阴阳，斩三千先天神魔，在鸿蒙混沌之中划出这片天地！
天道因其而生，大道因其在洪荒之中井然有序，万物也因其而生，万灵得以托身这片天地！
这种存在，如何会被大道所驱使？
别人不懂，杨戬却知道，那声回荡在他脑海中的呼喊！
大道独行！
盘古开天，必有用意！
盘古撑天地力竭而死，死后脊柱犹自不屈，化作不周山，撑住天地无数岁月……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他宁肯力竭而死，也不肯放弃这片天地？
为什么……
“为什么……”
杨戬喃喃着，双眼有些茫然，像是在隔着无尽的时空，在询问那位双手擎天的苍莽巨人！
没有答案。
这注定没有答案。
但，杨戬却再次感觉到了，那股不屈的意志，感觉到了那股宁肯力竭而死，也不愿收回双手、挪动双腿的意志！
盘古，所留下的，只有那一句八九玄功所承载的意志！
大道独行！舍我其谁！
嘭！
杨戬身上像是浇满了油，突然被点燃，灰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血气如狼烟一般冲入了云霄！
开山斧绽放出炙热的光芒！那无头的壮汉显化，又直接炸碎，化作一团血舞，融入了开山斧之中！
杨戬双手将开山斧举了起来！
“啊——”
状若疯魔，全身各处都有细小的血管崩开！
没有什么招式，没有什么神通，只是一股道韵，一股回响在天地间，永不低头的昂然战意！
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星光明灭，日月失色。
群仙惊颤，大能无言！
简单的竖劈，杨戬手中的开山斧画出了一道简单的轨迹，夹带着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气神，所有的心血神魂，一击喷发！
那斧刃划过的乾坤之地，直接化作了真空！
一股白茫茫的光弧在杨戬身前百丈之外绽放，但随之，这光弧变得无比闪亮，朝着天庭的封绝大阵浩瀚轰击！
仿佛要划开天地，几乎要重定阴阳！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玉鼎之威【四更】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那道光亮。
昆仑山，不可见的宫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中年文士嘴角露出些轻笑。
金鳌岛最深处的一处树藤下，背负着双手，站在四把宝剑前的年轻剑客有点苦闷的揉了揉眉头，似乎颇感头痛。
天庭，大赤天，云雾缥缈间有一处小小的道观，道观内不供奉天地牌位，只有一个干瘦的老者，穿着如同尘埃的道袍，此时缓缓睁开眼。
这老者睁眼时，蒲团之下缓缓出现了一副巨大的太极图，太极图轻轻旋转，惊醒了在道观角落中呼呼大睡的一个懒散青年。
“玄都。”
“啊？哎！老师我在！”
这青年连忙盘腿坐起来，假装自己刚才在入定。
玄都大法师，圣人老子的唯一弟子，道门二代的大师兄，三教大能中在洪荒走动最少的一人……未曾想也是如此滑稽。
老者抬手，一道令旨落在了玄都手中，玄都愣了下，而后低头看向某处，失声说了句：“盘古真意？谁领悟了盘古真意？”
老者无喜无怒，道：“快去宣旨吧。”
“是，老师，”玄都恭敬的应了声，对圣人老师的礼数还是在的。
突然间，天地间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乒——
玄都双眼绽放道道霞光，看向声音的来源，却见那道之前让他变色的光弧，已经和天庭封绝大阵碰撞。
那被称作非准圣不可破的封绝大阵，此时竟如同破碎的琉璃盏，化作漫天细细的玉粉挥洒……
晶莹洒满了天际。
天庭三十三天开始剧烈的动荡，一股股元气在各处肆虐，仙山崩碎、宫殿倒塌，就连凌霄宝殿也在不断颤抖。
玄都身后的老者轻轻抬手，慢慢下压，天宫各处的暴动直接消停了下来，而天庭周围包裹的那一层光华，也随之崩碎……
“宣旨去吧。”
老子催促了声，玄都低头答应，身影化作一团光影，消失不见。
凌霄宝殿那处最高的飞檐上，一个男人躺在那，目光看向桃山的方向，手中把玩着一枚小铃铛。
他摇头笑了声，似乎低喃了句。
凌霄宝殿周围驻扎了重兵，却无一人能看到他的存在，更别说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提到了杨戬，说到了开天，似乎还提了声盘古，声音缥缈不可闻，当真如同迷雾一般……
桃山。
漫天飘舞的晶莹粉末，让所有人都愣了。
天庭的封绝大阵，道祖亲手布下的大阵，被破了？
虽然准圣也能将此阵打破，而且玉帝也必然能修复这大阵，但……就这么直接碎在天兵天将面前，无异于击破了一层他们心中的神话。
谁也没注意到，九龙金辇上那中年男人双眼之中绽放的光亮，还有他那因为兴奋、或紧张，而紧紧攥起的手掌。
终于来了！
孤算了五百年，推演了数万年的这一幕，终于来了！
道祖！
这天庭，终究困不住我！
天庭封绝大阵已经被破开！自此之后，我便能随意进出天庭！我天庭之兵马，也将踏遍三界八荒！
你困了我这么多年，困了我这么多年！
玉帝的双眼泛起了些许精光，身体也在轻轻震颤，似乎是极为愤怒，急需宣泄。
“陛下……”
有一道传声入耳，在这天地昏暗的时刻，玉帝看了眼身旁的太白金星，两者目光碰撞，玉帝轻轻点头，恢复成了万事不惊的模样。
漫天飘舞的玉粉中，杨戬看到了被师父的鼎带回来的身影，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拄着开山斧，跪倒在地。
“哈，哈哈……”
他在笑，笑声带着一种压迫到极致、又完全释放之后的放松，双目之中神采飞扬。
他做到了！
虽有道门众多师长牵制天庭，可他今日亲手做到了！
桃山，开了。
母亲瑶姬，回来了！
“哈哈！哈……噗……”
杨戬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无力的朝着前方跌倒。
“戬儿！”一道身影自玉鼎头顶急忙闪来，直接跌坐在云路上，将杨戬紧紧的抱在怀中，痛哭失声。
杨戬挪了挪头，不想让自己的血污了她胸前洁白的衣衫，被瑶姬紧紧抱着，心底莫名泛起了些踏实和欣喜，左手颤颤巍巍的对着后面抬起，指着杨小婵所在的方向。
“母亲，那边……小婵……”
他此时还在想着，应该享受这份重聚的，是小婵儿才对。
她才是瑶姬真正的骨血，从身到魂；而他，只有身……
“戬儿，傻孩子，你怎么比你爹还傻。”瑶姬流着眼泪，想把眨眼也已经长这么大的儿子抱起来，却又没力气去支撑。
杨小婵被敖心珂搀扶着送了过来，小婵儿跪在瑶姬面前，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抱着自己的母亲和已经快不成人形的哥哥痛哭不已。
玉鼎真人负手而叹，只是叹息声中有诸多释然和充实。
原来除了修道，也有事能触碰自己的道心……
杨戬和瑶姬身周的那群天兵天将此时都不敢向前走一步，不少人看向了高高的天穹，那里有九龙金辇，玉帝便在那。
一名神将思虑少许，决定还是以天庭威仪为重，哑着声音喊了句：“众将士，将杨戬一家拿下！”
“谁敢！”
太乙真人怒发冲冠，和玉鼎真人一左一右出现在了瑶姬身后。
就连阐教二代中公认脾气最好的玉鼎真人此时都是双目冷冽，就别说太乙真人这位爱憎奉命、天不怕地不怕的圣人门徒了。
东海龙王敖广的声音在上空传来，“老臣恳请陛下，念杨戬救母之不易，饶恕其母之罪过。”
其他三位龙王：“陛下，臣等附议！”
十殿阎罗齐声道：“臣，附议。”
太白金星扫了下拂尘，低头恭声道：“陛下，白莲公主已离了牢狱，虽私配凡人乃是天大的罪过，但在大阵之中受苦五百年，也已足够警示旁人。还请陛下念在其子杨戬之孝，饶过他们这次。”
“陛下！”一武将痛声道：“杨戬救母劫狱，本便是比其母罪加一等的罪过！莫让我天庭众将士枉死啊陛下！”
“陛下！”额头带伤的王善却飞到半空，单膝跪下，道：“战不利乃将之罪，两军对垒，生死搏杀，与杨戬何干？杨戬神勇无匹，众天兵哪个不服？还请陛下令杨戬入天庭为将，以其日后之功，弥补今日之过！”
“陛下！”
“陛下……”
“够了！”玉帝似乎有些烦躁，坐在金辇上一声大喝，众仙连忙低头，不敢再出半语。
瑶姬此时却已经将一双儿女抱在身前，跪在那，抬头看向玉帝。
“陛下……哥哥！我愿一死偿还我儿之过，请陛下放过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夫君已魂飞魄散，我此刻便是死了，也能与他去作伴。”
玉帝闭上双眼，左手慢慢抬起来。
一声冷哼，广成子现身，数百名阐教仙人现出身形，一道道威压冲向天阙。
而数百道人影拦在玉帝驾前，和阐教仙人遥相呼应，将这些威压尽数拦下。
这两簇人影只是对峙，就让下方的天兵天将一个个心惊胆战。
“师兄，”玉鼎真人淡然道，“不必兴师动众，我徒弟之事，我做师父的一并担下。天庭若要问罪，我便让天庭无人可问我徒弟之罪。”
言语未完，一股浩瀚的气息在玉鼎真人身上荡出，此刻的玉鼎真人，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
准圣！
还是处在这片天地最巅峰的准圣！
这股威压绝对错不了，甚至盖过了上古时凶焰滔天的妖师鲲鹏！
玉帝双眼之中精光闪烁，抬起的手却已经有下落的迹象，一声轻笑在天地间回荡，却让玉鼎收敛起了怒颜。
“玉鼎师弟当真了得，数元会不见，大道之伤都能治愈，又恢复往昔之风采了。”
轻笑声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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