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鲲鹏已被我亲手斩杀!”杨戬急道,“今日在此地的,不过你、我、后土娘娘,太乙师伯,我们不说,谁都不知此事。”
“够了……为师已过够了这般岁月!”
玉鼎真人一声低喝,四人之间再次沉默。
太乙真人道:“杨戬今日斩杀了一名大道圣人,他现在是洪荒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就算你……师弟,你就安心在黑灵国中养伤修行吧,后面假若事情暴露,我和杨戬去帮你解决便是。”
“我是大奸大恶之徒,就此了结方才是最好的归宿。”
杨戬颤声问道:“师父,这到底……”
玉鼎真人抬手阻止杨戬话语,“莫要多说了!你还要必须去做之事。我这便回洪荒请罪,无论圣人如何发落,你都不得站出来维护于我。”
“师父!”
“你口口声声喊着师父,现在却要枉顾师命?”
“弟子不敢,但……”
太乙真人在旁叹了声,已是明白玉鼎是何等用意,看着这对大眼瞪小眼的师徒,除了仰天长叹,还能做什么?
玉鼎真人固执的要回洪荒,只是不想杨戬声誉有损罢了。
杨戬缓缓闭眼,“师父,唯独回洪荒之事,我不能答应。”
“若你不让为师回洪荒,为师便在你黑灵国中自燃元神便是。”
“师父!你若真是那妖师、是那鲲鹏!为何此时还在顾虑这些,为何此时还要担心这些?”杨戬双眼有些泛红,“弟子不敢冒犯师父,可若此事有什么隐情,还请师父现在便对弟子言明!”
“并无隐情,”玉鼎真人沉眉不语。
气氛又有些僵持。
少顷,玉鼎真人轻声念道:“鲲鹏是我,妖师是我,我是始凤长子,也是妖庭妖师,曾算计掠夺洪荒气运填充自身,曾算计死数位祖巫,搅起巫妖大战,也曾发起弑杀人族炼制神兵之事,像我这般大奸大恶、大祸大患,并未有半点隐情。”
杨戬抓着长枪,身形晃了下,仿若失却全身气力。
玉鼎目光划过少许不忍,苦笑道:“你便当我是大恶醒悟,想做些事弥补洪荒吧。”
杨戬还要说些什么,玉鼎真人嘴边沁出一缕鲜血,双目之中满是灰暗。
“若你还当我是师父,就莫要阻我。我要回返洪荒,是为了偿还当年之罪孽,是为了对我之师请罪!你如何能拦我?”
玉鼎真人胸口不断起伏着,此刻的面容竟有几分老态。
他看向后土,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歉然,几分惭愧,后土却依然选择避开目光。
玉鼎真人在太乙真人搀扶下做了个道揖,“上古之事,我于巫族有大罪,还请娘娘先将我押回洪荒,一并问责。”
后土面容也有些复杂,她看向杨戬,杨戬颓然的点点头,也并未多说什么。
后土道:“你我之间,仇怨数之不清,在此地便是争执再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如此,回洪荒吧,那边还有强敌未除。”
杨戬无力的摆摆手,将手中长枪收起来,站到了近前。
这笔糊涂账,当真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随口理清的。
玉鼎真人执意回返洪荒,已然是做了坦诚一切的准备;他们此时远离洪荒,更何况是大战之后,后土娘娘心情也是颇为复杂,都没去通过天道推算有关玉鼎之事。
后土驾大道而行,回返洪荒不过须臾。
但等他们到天边,六道圣人道韵缓缓铺展,就在五部洲虚空之外,将后土娘娘的大道阻拦了下来。
六道身影站在破损了近三分之一的星盘之上,刚好拦在他们四人面前,为首的正是天炎道子。
天炎道子身旁,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接引、女娲依次而立,此刻,尽将目光落在玉鼎真人身上。
后土走在最前方,玉鼎真人与太乙真人在她身后,杨戬落在最后面。
星盘周遭,洪荒众大能都在静静伫立着,一言不发,谁也不敢乱说半句。
气氛有些沉闷。
通天教主笑了声,一把宝剑在他指尖转动,率先开口:“杨戬,你竟能独自斩杀五行尊者中的金使,当真厉害。哪像我们这边,啧……”
“水火二尊何在?”后土轻声问。
“他们已经逃了,遁入了幽冥涧中,”天炎道子也有些失意,“料想他们这次是要截杀杨戬,这水火二尊定留了后手,却不料他们二人合力竟能将我们死死的拖住,最后还让他们全身而退,实为惭愧。”
杨戬挤了个难看的笑容,并未言说,只是看向了圣人脚下的这座星盘。
玉鼎真人挣开太乙的搀扶,缓步向前。
杨戬连忙向前,扶住玉鼎真人差些摔倒的身躯,双眼有些模糊,却并未说什么。
一步又一步的,踩着星盘那浅黑色的硬壳,顶着一道道目光,玉鼎真人走到了元始天尊身前。
整理下衣袍,缓缓跪了下去。
元始天尊双目闭上,并未去看玉鼎真人。
“老师……”
“玉鼎师弟!”广成子突然在后方开口,“你受伤这般重,不如先回山修养,有何要事,日后禀告也不迟!”
清虚道德真君忙道:“是极!今日几位老师大战已是疲惫,改日再……”
“老师,弟子有愧。”
玉鼎真人声音缓慢却颇为坚定,如此言说了一句,右手在袖中有些颤颤巍巍的取出两面铁牌。
第一面铁牌上写着‘壹’,第二面铁牌上写了个‘贰’。
将铁牌缓缓托举过头顶,玉鼎真人又对着元始天尊深深叩首,跪伏在那,低声说着……
“弟子玉鼎,亦是凤族鲲鹏,曾为妖族天庭妖师,在洪荒犯下种种罪责,迫害巫、人二族,算计玄龟,残杀大修大德之士六十余,实为洪荒之大恶!”
“然,弟子并非有意欺瞒,也曾想,拜入圣人门下之后,便可忘却原本所犯罪孽。可上古至今,每每聆听老师讲道,心中却总难安。”
“今日弟子表露身份,愿一死以谢罪洪荒。但弟子之徒杨戬,自始至终都被弟子蒙在鼓里,他不知道我是鲲鹏,更是斩了鲲鹏真身!”
“还请老师与诸位圣人老爷顾念杨戬为洪荒在外征战拼杀之不易,只取弟子性命,莫要牵连于他!”
“唉……起来吧,”元始天尊缓缓叹了口气。
玉鼎真人只是跪伏着,并未动弹。
元始天尊又道:“你是鲲鹏之事,收你入门时,我已知晓了。”
玉鼎不由一愣,几位圣人也都看向了元始天尊,唯有老子淡定异常。
“玉鼎,我问你,”元始天尊道,“你今日为何要回来?只是为杨戬求情?他如今已有斩圣之能,洪荒谁又能责罚于他?”
玉鼎低声道:“老师,被万夫所指、为世人唾骂,不容于世是何等苦闷。弟子早知其中之艰辛,实不愿牵连于他,亦不愿他与洪荒有隙。”
元始天尊道:“那你可知,当年你随太乙回昆仑山来,我又如何一眼认出你便是鲲鹏?”
玉鼎抬头看向元始天尊,而后无言跪伏了下去。
一旁的老子缓声道:“尔为灵神,虽生于鲲鹏,承载鲲鹏之心念,却与鲲鹏不尽相同。”
“起来吧,”元始天尊俯身搀扶,淡然道,“今日当着洪荒众修的面,我便解开你心中心结。”
杨戬看看元始天尊,又看向了老子,最后目光挪到天炎道子身上。
天炎道子耸耸肩,却是示意自己毫不知情。
第七百五十三章 心魔,姐弟
众生皆苦,故戮力修行,以求自身之超脱,得长生,得不灭,得永恒。
万灵皆由一点真灵所化,众生尽是自虚无而生,万物由虚而实,承载这一切的便是真灵。
故,古之修者立六大道承,元神道、肉身修行者、灵神道,皆在此六道之中。
所谓灵神道,兴起于太始时代,乃真灵修行之法。元神道讲求壮大元神,感悟大道,使元神跳出天地之限,凌驾于大道之巅。
灵神道却与元神道大相径庭,主修灵念,产生念灵,再辅以肉身、元神修行,待旧躯积攒足够的法力,念灵牵引真灵超脱而出,以本源之体蜕出灵神之体,自此逍遥大道之外,变化万千,虚实无度。
“自太古而今,灵神道修士少之又少,又自太极之后,元神道占据正统,天地屡遭劫难,故今日能识得灵神道者,已是少之又少。”
元始天尊话语落下,一旁女娲轻声道:“敢问元始师兄,念灵为何?”
“灵念,心念矣,乃生灵之念想,以此成道,便是念灵,”元始天尊笑道,“我曾于玄都城中得了一篇古籍,其上有灵念牵引真灵超脱之法,却是用香火大道弥补蜕出灵神所需的法力与本源,着实落了下乘。”
话语一顿,元始天尊便开始言说当年鲲鹏之事。
上古巫妖大战,鲲鹏已为世间大恶,在袭杀红云之前,早已是四处抢掠的恶修大能。
然圣人不出,鲲鹏则横行无忌,招致修道之人怨声载道,只能尽量躲避。
自鲲鹏因紫霄宫抢座之事袭杀红云,惹得一干大能站出来声讨鲲鹏恶行,至玄龟身死、妖师鲲鹏遁入混沌海中,鲲鹏所行之恶,罄竹难书。
三清成圣时,偶得盘古大神所留记忆,得知天地之由来,得知太素之破灭,也得知了那些强敌,以及潜鸿的真正身份。
初时,三清因此事道心难安,做下了种种布置,其中便有暗中栽培有资质成圣的大修,助他们踏入大道圣人之境。
而三清遍寻三界,有此资质、距离圣人境最近者,竟然就是恶贯满盈的鲲鹏。
当时的三清太过心急忧虑,便觉鲲鹏所行之恶,皆为掠夺气运成圣,只需让鲲鹏成就圣人道,他自会不再作恶,便寻到鲲鹏,将首之铁牌相赠。
鲲鹏也与三清约法三章,三清全心住鲲鹏修行,鲲鹏则安心在妖庭修行,果真有较长时间未行恶事。
又怎料,鲲鹏暗中惦记上了玄龟的那颗玄珠,挑唆祝融共工大战,暗中迷惑共工心神,使其怒触不周山。
不周山倾,诸圣为救五部洲之地,不得已斩了玄龟四肢为天之柱,便是在诸圣忙着撑天时,鲲鹏害了玄龟性命,抢走玄珠。
饶是鲲鹏静心算计,犹自低估了三清的本领。
三清推演此事自然大怒,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齐齐杀入混沌海中。
方才,后土带杨戬在混沌海遁来遁去,早已佐证圣人可在混沌海中凭自身大道随意强渡,鲲鹏就算有极速,焉能逃得出三清追杀?
是三清放了鲲鹏一马。
通天教主双手揣在袖子中,缓声道:“彼时欲斩鲲鹏,却突觉察其体内蕴了一念灵,此念灵虽尚浑浑噩噩,却颇有些类似于灵神道。”
三清禁锢鲲鹏之躯,探查那灵念如何,印照大道、搜魂鲲鹏,渐渐弄清楚了这灵念的来源。
鲲鹏并不曾获灵神道修行之法,但其身躯之强横、法力之充沛,已有产生念灵的基础。
而这念灵,却是鲲鹏不断压抑的善念。
老子道:“世虽有大恶,却无全恶;虽有大善,却无全善,鲲鹏亦然。”
“唉,”通天教主长长一叹,“当年我们师兄弟三人也是有些急了眼,自己被潜鸿算计,用了那鸿蒙紫气,凭功德迈入圣人境,成就了功德圣人,无异于自断大道。”
“当时就算鲲鹏再凶恶,为了他那份资质,我们都有些不忍心下手斩杀,只盼着他能改头换面,成圣之后庇护洪荒。”
“但鲲鹏体内有一念灵,还是鲲鹏镇压多年的善与清明,我们便动了培养此念灵的心思。”
杨戬失声道:“鲲鹏体内的大阵,是师祖布下的?”
“不错,”通天教主对杨戬含笑点点头,“有你大师祖在,哪般大阵推演不出?”
元始天尊缓声道:“故此,以鲲鹏之法力、精元,蓄养于你,又将这念灵转入玄珠之中……数万年后,鲲鹏体内念灵超脱而出,却并非鲲鹏之恶,而是鲲鹏之善。”
看着脚边跪伏的玉鼎真人,元始天尊负手轻叹,“彼时,我与师兄便躲在混沌海中,直到见你踏出洞府,与鲲鹏道别。自此,鲲鹏依然是鲲鹏,但它大半法力、玄龟玄珠,已载具你身。”
“但为了隐瞒你之身份,避免道祖潜鸿道人算计与你,也只得出手将鲲鹏有关与念灵的记忆尽数剥夺。”
“玉鼎,如今你可明了自己跟脚?”元始天尊低声道,“你是鲲鹏,却非鲲鹏,你乃鲲鹏所诞的之念灵,修的是灵神大道,本就是前途无量的资质。只可惜,你心结未解,心念鲲鹏所做之恶,故难以成圣。”
太乙真人在旁小声道:“老师,念灵到底是何物?与真灵有何不同?”
“换个说法你就明白了,”通天教主笑着说了句。
“师叔,哪般说法?”
“念灵说白了,是执念,也就是……心魔。”
太乙一怔,杨戬也明显愣了下。
周遭一众大能尽皆愣了下,再看玉鼎时,却见玉鼎跪坐在那,目光有些凝滞。
若寻常修士之心魔,或许是被压制的欲望、野心;鲲鹏的心魔,竟是被刻意压制的善念。
‘修士若不利己,如何与天地相争?’
‘修行本就是夺天地之精粹填补自身,那去掠夺这些修士的精粹又有何错?’
‘杀伐不可断,屠戮不可停!’
一声声略带癫狂的呐喊犹在耳旁,玉鼎真人缓缓叹了声,被元始天尊再次扶了起来,站在那有些愣神。
三清本不欲将此事言说,但今日之局势,玉鼎的固执,让三清只得将此事原本一一讲明。
这般也好,玉鼎明了自身跟脚,洪荒众修也可免去对玉鼎的追究责难。
此时,最欣喜的莫过于杨戬。
他看向周遭大能,又对远处轩辕黄帝与神农氏做了个道揖,两人对杨戬还礼。
天炎道子笑道:“事已明了,就不必纠结于此,洪荒劫难降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日后还望各位能与洪荒一道,共度难关。”
这位代表天道的大道圣人一作揖,众大能尽皆还礼。
转眼间,一道道流光亮起,众大能已是回返洪荒各处,各方势力也齐齐退场。
女娲向前告退,后土娘娘却站在一旁,似乎要等此事出个具体的结果。
元始天尊道:“玉鼎。”
“弟子在……”
“莫要多想了。”
“还请老师将弟子镇压于昆仑山中,”玉鼎真人有些失神的缓声说着。
“师父!”杨戬有些急了,刚要说话,却被太乙拉住。
后土也对杨戬轻轻摇头。
“罪便是罪,过便是过,我是鲲鹏,鲲鹏亦是我,这是任谁都无法抹去的,”玉鼎真人看了眼杨戬,扯了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放心便是,为师不会再有寻死的念头。”
“师父……”
“这般也好,”通天教主笑道,“那麒麟崖下的山洞被云霄空出来了,你就去那呆着吧。”
“多谢师叔应允。”
玉鼎做了个道揖,又看向了天边,那里,三皇尚未离去……
神农氏含笑而立,一声轻叹,前尘事俱往矣。
轩辕黄帝面容有些阴暗,却转过身看向了天边,背对玉鼎。
元始天尊一扫衣袖,三清、接引、天炎道子,与玉鼎化作云雾消散,那残破的星盘也缓缓消失不见。
杨戬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驻足良久。
太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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