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冶子的“灵阳内力”乃是一位古时宗师苦思终生,千锤百炼而得的一门神功,练成之后,内力如阳光,如火焰,运转自如,生机无限,举手投足皆有举象制龙之威。而他乱海掌法亦非凡俗,使动之际,如同沧海之水,时而浩浩荡荡,时而平静宁和,一静一动,皆非外力所能阻挡。
此时他面临劲敌,不敢有丝毫怠慢,双掌使得迅猛连绵,全无间隙,若非他内力浑厚,顷刻间便已精疲力竭了。可任凭欧冶子全力以赴,将掌法使得惊天动地,好似排山倒海,那沙乍与他对掌对拳,最多身子一晃,便若无其事的接了下来。欧冶子知和尚此时内力实在自己之上,却不知到底强到怎般地步,心中惊骇慌张,直是难以言喻。
又斗数十招,欧冶子心想:“这秃驴不想使真功夫,莫非是怕人认出来么?好,好,甚好,既然你有难言之隐,便是我取胜之机。”他直劈一掌,掌力虚虚实实,吞吞吐吐,劲力却大,将沙乍迫退一步。
欧冶子趁此片刻,凝聚力气,踏上一步,使出绝学“大海冲天”,骤然间,掌力从天上地下,前后左右,一股脑打向沙乍,等若一口气打出数十掌。这掌力好生可怖,遮天蔽日,碎地成坑,便是身前有百人包围,也必被这一掌打得伤亡惨重。
沙乍武学深湛,登时便已察觉,脸色一变,身子微微一矮,双掌朝天,旋即压下,两股巨力一碰,霎时声如火药炸裂,刺耳异常。场中狂风大作,泥土翻天覆地,那石板擂台竟碎了一半。
众英杰见状,无不毛骨悚然,心想:“我若被这招擦上一点儿,多半难以活命。”
烟尘飘飘中,欧冶子冷汗直冒,见那沙乍走了出来,身子涨大一圈,却正慢慢缩小,似乎头上有角,但看不清容貌。欧冶子此时丹田空空荡荡,再调不出半点功力来。待得尘土消去,那沙乍一身僧袍破破烂烂,受了些伤,但却甚轻,并不妨碍。
沙乍道:“施主若一身功夫完好无损,咱俩尚可一斗。然则老衲韬光养晦,施主纵·情纵·欲,两者便分了高下。”
刹那间,欧冶子脑中闪过“称霸武林”、“流芳百世”的念头,在眼前盘绕不休,如恶魔在他耳畔不停低语。
他当年杀光敌手,夺得两门神功之后,藏在荒无人烟之地,忍受人所不及之苦,足足四十年勤修苦炼,这才功德圆满。出山之后,便如穷汉暴富,乞丐封侯一般,发了疯似的痴迷名利美色,似要连本带利,将以前吃过的苦补偿回来。他本自诩神功无敌,当世再无敌手,足以作威作福,雄霸天下,谁知今夜在众人目睹之下,竟要输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老僧手上。这令他难以置信,更无法忍耐。
他心想:“我功力上哪儿去了?即便我仅剩七、八成功力,这老僧焉能挡我‘大海冲天’?是了,他受伤实则极重,只要我轻轻一碰,便可分出胜负来。”他胡思乱想,竟哄得自己信以为真,召集剩余气力,左踏一步,右掌打出,又是一招“大海冲天”,只是强弩之末,威力已小了许多。
沙乍飞身上前,呼呼喝喝,打出三掌,盘蜒见了,心中一凛:“这是枯竭掌法,只是威力不及暗谷老儿,且掌力远不及他那般精妙。”即便如此,欧冶子也无法破解,眨眼间,胸腹中招,内力断绝,口中“哇哇”喷血,身子巨震,一头栽倒。
这欧冶子数月来名头响遍武林,人人传他武功深不可测,便是万仙六老,怕也胜不得他,谁知眼下败在一无名老僧手下,顷刻之间,喧哗大作,众人口中吐沫横飞,争论不休,猜测这“厄王寺”的老和尚是甚么来头,更有人心想:“那与他争夺盟主的,乃是万仙一娇滴滴的小仙女,这两人功力天差地远,实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一来,这一场胜负已有定论。”
正吵闹间,一柔弱女子走上擂台,将欧冶子扶了下去,欧冶子身长九尺,身躯魁伟异常,但这美貌女子抬着他却浑不费力,可见武功也是奇佳。群豪见了,又是一通胡扯,有人煞有其事,说道:“这欧冶子贪图艳·福,糟蹋精·血,这女子定是老道的姘·头。若非他与这女子一夜间连欢十余次,今日怎会如此不济?”
这般私密艳·遇,最受江湖闲人喜爱,当即博得满堂喝彩,又有人问道:“老兄怎知这女子被老道作·践十次?你可是在两人屋檐下偷瞧了?”
那人得意洋洋,信口开河,动嘴动手,将当时情景编造出来,宛如说书评弹一般。
盘蜒看了看那女子,神色凝重,便悄悄跟了过去。他见那女子展开轻功,发足飞奔,纵跃之际,使得全是欧冶子“灵阳神功”内劲,只是她学艺不精,只及得上欧冶子三成,运用起来颇为生疏。
两人跑到寂静冷清处,那女子东张西望,断定无人,在欧冶子胸腹间推拿,欧冶子闷哼一声,睁开眼,虚弱笑道:“楚楚,是你么?”
那“楚楚”柔声道:“是我,我见你伤重,有人要夺你身上秘笈,才将你搬到这儿来。”
欧冶子大手摸了摸她的脸,又一路向下,揉·搓她胸·脯,脸上露出邪笑,说道:“那秘笈我藏在。。。。藏在极隐秘的地方,他们如何能找得到?”
“楚楚”恍然大悟,却不多问,说道:“既然如此,你歇一会儿吧。”说罢推开他一双狼爪子。
欧冶子脸上露出信任感激神情,沉思少时,道:“不,这儿也不安全,他们万一逮住你我,逼问我那两大神功下落,我怕。。。怕捱不过去。我。。。。我须得回到藏身处,那儿有机关,可防旁人来扰。”
“楚楚”道:“我带你。。。。带你去吧。”
欧冶子笑道:“楚楚,辛苦你了。我欧冶子苦了一辈子,想不到老来遇上你这么个红粉知己,我就算死了,也。。。。”
“楚楚”流下泪来,足见她心中情动,极为诚恳,她道:“我已经是你的人啦,如何能舍得下你?”
欧冶子点了点头,低声说了那藏身处在哪儿,沉沉睡去,“楚楚”将欧冶子架起,忽然间,她见前方徐徐走出一人来,那人双目冰冷,她则脸色惨白。
盘蜒沉声道:“你娘呢?”
楚楚急道:“你是谁?我。。。我不认得你。”
盘蜒又问:“你娘呢?”
楚楚双膝发软,无可名状的恐惧压了过来,盘蜒森然道:“郭小陵,我怎生告诫你的?你若再犯恶行,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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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心力枯竭掩面泣
那“楚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盘蜒师叔,盘蜒大侠,我。。。。都成这副女子模样了,你为何还不放过我?”
盘蜒道:“你模样变来变去,并无定数,何必在我面前装可怜?你功夫太邪太恶,心术不正,杀了总不会错!”说罢走上前来。
郭小陵蓦然死瞪着盘蜒,眼中全不畏死,只是凄然欲绝,他拔出匕首,一下子扎入欧冶子心脏,欧冶子一阵抖动,低声道:“你。。。。。”一口气就此断了。
盘蜒已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郭小陵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神态依旧凶狠,他道:“你知道我受了多大苦吗?你杀我容易,我反而解脱了。”
盘蜒道:“你不怕死?我生平从未见过你这等怯懦畏死之人。你想用激将法激我不杀你么?”
郭小陵咬着嘴唇,鲜血一滴滴淌下,他道:“我是男子汉,巢国储君,绝不怕死。”
盘蜒嘲笑道:“就你这副模样,还敢说自个儿是男人?”
郭小陵狂怒之下,一剑往自己脖子刺去,盘蜒断定他真会了断,手指一捏,他那匕首霎时不翼而飞。
郭小陵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倒,他气势已去,伤心又生,他哭道:“我想做。。。堂堂正正的男儿,但。。。。但我练了这该死的功夫,我需和人亲热才能。。。。才能增长功力。这。。。。欧冶子,这六十多岁的糟老头,我变作这副女人身躯接近他,他瞧上我,将我当奴隶般对待。我恶心极了,疼痛极了,没一刻不恨自己为何活在这世上,你杀我啊,你为何不杀了我?你若将我杀了,我反而。。。。反而感激你。”
盘蜒低声说道:“伶人千变诀?这功夫好生古怪。”他似是自言自语,声音中有一丝敬畏。
郭小陵将脑袋埋在腿间,瑟瑟发抖,等待那解脱的一刻,等了许久,却毫无动静。他抬头看着盘蜒,说道:“你为何不动手?”
盘蜒道:“我喜欢瞧人受罪,你活着受苦,我便不杀你。听你上回所言,你杀了这欧冶子,可得他五成功力么?”
郭小陵心底冰冷:“他定有更可怕的手段折磨我。”心里设想,当真心胆俱裂,惊骇之下,腿都麻了,颤声答道:“是,是,我本想找着他那两本秘籍,但。。。。。但眼下却不成了。”他已知那欧冶子藏秘籍所在,但如何能对盘蜒说了?
盘蜒摇了摇头,说道:“我再放你一马。”
郭小陵欢天喜地的大叫起来,几乎喊破了嗓子,心想:“莫非这盘蜒也喜欢我这般形貌?”但见盘蜒目光如蛇,笑容凶残,哪里还敢逗留?不顾欧冶子尸身,没命般冲了出去,在山脚下没了踪影。
盘蜒喃喃道:“他这功夫残缺不全,违背人伦,怕是从那神功中拾些边角料来练。但摸石过河,未必不成。”
他心知这郭小陵为人奸恶,不择手段,一百个瞧他不起,但不知为何,见他这不顾一切、舍弃良知的模样,竟隐隐想起自己来。
盘蜒,你绝不至于沦落到他这般地步。
那是我运气好,如果我资质平庸,家破人亡,受尽屈辱,又岂能断言不会走上他的路?
你怎知你不是资质平庸?你怎知你不曾家破人亡?你记不起是否受过折辱?
盘蜒哼了一声,驱除杂念,一掌将欧冶子尸身烧成灰烬,扬长而去。
回到擂台,见东采奇与沙乍对面而立,东采奇恭恭敬敬,施以晚辈之礼,沙乍闷声不响的还了一礼。东采奇道:“大师,晚辈得罪了!”
台下看客无不为东采奇捏一把汗:“莫非真要这容貌丑陋的闷老僧当中原武林盟主?他可别伤了这小姑娘。”东采凤也满脸忧虑,暗想:“姐姐如何是这老僧对手?他把擂台都打塌了一半呢。”
东采奇知他不会出击,施一招“世外人家”,左足踢向沙乍髌骨,沙乍心道:“不过如此罢了,速战速决,快些夺走那玉盘。”使一招“小枯竭掌”,左右手真气回环,已将东采奇笼罩。
这掌法暗含佛理,阴阳混乱,极为难缠,沙乍不欲杀伤同门,只使了五成力道,却也不易抵挡。但东采奇忽然收足挥掌,势如巨岩,砰地一声,沙乍大吃一惊,手掌一麻,东采奇双脚连环,砰砰砰砰,踢在沙乍胸口。沙乍闷哼一声,颇为痛楚,才知这女子内力之强,委实不逊于己,心中急思:“她不过一渡舟弟子,怎能突飞猛进,达到这般境地?”
东采奇深知敌手武功绝顶,若拖延久了,盘蜒那口血液消散,她必败无疑,倏然间手一张,寒星剑从掌心蹿出,化作天蓝剑光,斩向沙乍左臂。她虽急于求胜,但毕竟不敢真卸下这位同门前辈胳膊,出手稍有迟疑。
然而比武过招,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她临战经验本远不及对手,那一剑纵使出全力,也未必能重创沙乍,何况这般缩手缩脚?沙乍眼光锐利,击出三掌,皆是“小枯竭掌”功夫,这回不再留情,东采奇大骇,出手一拦,乒乓三声,被击退老远。她拿椿站住,内脏似已翻转,闷哼一声,将冲到喉咙口的鲜血咽了回去。
沙乍察觉到她体内有摧心血脉大法的功力,厉声质问道:“你怎地练成这功夫?又怎会凭空造剑的法门?”已全然是长辈语气。
东采奇得盘蜒神识,对这血肉纵控念运用自如,稍一流转血液,已疏通浑身真气,修复损伤,完好无损。她灵机一动,说道:“我曾得本门中一位苦朝派老仙的指点,无意中学会一些法门。”
沙乍心下大恨:“本派武学,绝不外传,是谁胆敢。。。。”霎时神色凄厉,怒道:“是哪个叛徒。。。。”话一出口,怕泄露身份,立时闭嘴。
东采奇哈哈笑道:“沙乍大师,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分明便是万仙门苦朝派的一位宗师,为何易容成这副模样?”
此言一出,群雄皆感惊讶,又引起一同吵闹:“原来他是万仙苦朝派的高手,难怪这般了得。万仙一门,武功确胜过凡间远矣。”
沙乍自知失言,沉吟片刻,已恢复沉着,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容貌,盘蜒一见,倒也认得:此人名曰清昨,正是苦朝派遁天的一位高人。
东采奇道:“原来是清昨师伯,小徒先前多有冒犯了。”
清昨干笑道:“我苦朝派也算作出家人,不得轻易干预凡人争斗,故而我易容而来。小师侄,你说你那功夫是我同侪所传,不知那人尊姓大名?”
东采奇随口说道:“那位师伯叫做方华。”
清昨不知方华已死,皱皱眉头,暗想:“自昨夜起便找不着方华师弟,莫非他果然背叛了暗谷师尊?”
东采奇见他不语,说道:“清昨师伯更名改姓,来此打擂,既然已违背苦朝派规矩,还请就此作罢,所谓迷途知返,也算不晚。”她委实无半分取胜把握,便想蒙混过关,劝他退场。
群豪皆更偏向东采奇,闻言皆附和道:“是啊,你这不僧不道的怪人,既然冒名顶替,藏头露尾,有何脸面再争夺这盟主?”
清昨脸色铁青,更不多话,身形一闪,再使出“小枯竭掌”,双掌如风雪,如暴雨,如海浪,如山崩,源源不绝朝东采奇袭来,东采奇竖起寒星剑,一招“蛇伯雪岭”反击过去,她此时功力百倍于往昔,这大雪球足有三丈径长。群雄见此异状,惊叫起来,无意间朝后退开几步,不少人脚下拌蒜,人仰马翻,摔成一团。
两人功力相持,喀剌剌一声,那大雪球炸裂开来,寒气森森,流转回旋,但清昨那小枯竭掌实在太过玄妙,将那寒气一裹,反朝东采奇送去。东采奇惊呼一声,心下慌张,消去寒星剑,使“阴阳天地掌”抵挡,两人隔着十丈远,当中真气挥发,光影泯灭,似有巨龙搅动,地蟒翻身,石块纷纷消散,尘沙滚滚升天。
东采奇阴阳天地掌虽然厉害,却仍远不及这小枯竭掌“前后茫茫,无人无影”的意境,清昨掌力浩荡,一寸寸压迫过来,东采奇卯足全力,仍无法抗衡。
蓦然间,她耳畔响起盘蜒声音,说道:“使‘大枯竭掌’。”
东采奇心想:“大枯竭掌?那是甚么?”一刹那,盘蜒血中灵知涌入,她霎时大彻大悟,心中开窍,已想起那“大枯竭掌”功夫的妙法。盘蜒数月前曾与暗谷过招,于绝境中习得大半“大枯竭掌”招式,虽然不全,但以之应付小枯竭掌,自然更胜一筹。
东采奇掌心运劲,一招“如悬宇宙,天地遥远”,接过“小枯竭掌力”,稍稍一转,再使一招“海天一色,万里无形”,掌力大盛,将清昨内劲反震出去。清昨陡然面无人色,如见鬼怪一般,绝望喊道:“仙长的‘大枯竭掌’!”被那掌力卷住,咔咔梆梆,骨头震断,口中狂吐鲜血,被远远打飞出去,轰地一声,撞塌一块数丈高的山石。
本来这大枯竭掌虽更为精巧,但两人功力悉敌,掌力相拼之下,东采奇绝不至于一招决胜。然则清昨见了大枯竭掌,心头恐惧,直叫他魂飞魄散,斗志全消,而大枯竭掌更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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