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道说:“是,但眼下是晚上,故而瞧不真切,地上沙子皆是红色,却栽满黑树。”
东采奇凝视盘蜒,眼神爱慕狂热,她用力咬一咬舌头,激发疼痛,令自己不流露出感情。她问道:“师父,咱们歇歇再走?”
盘蜒道:“我。。。我是不成了,但此事耽搁不得。。。风沙已停,没准那些对头立即便下山离去。”
忽然间,只听山坡上几声吼叫,盘蜒心头一紧,向上一看,只见山坡上堵满密密麻麻,目露凶光的虎头人、狼头怪,众妖怪身穿僧袍,却皆已被身躯涨破。
阿道说:“全是。。。。。山上和尚变得。”
东采奇说道:“师父伤势未愈,阿道,你的内伤呢?”
阿道体质也极为强韧,虽经风波,但已好了十之八九,她道:“咱们先设法逃开。”
东采奇将盘蜒背上,恰在此时,一头虎怪狂奔过来,东采奇长剑一圈,一道冰球打出,霎时将那虎怪冻得僵直难移。
………………………………
四十五 自甘堕入地狱中
阿道喊:“跟我来,此地另有小路。”
东采奇背负盘蜒,紧跟在阿道身后,绕过丛丛草地、层层树木,不久找着一山谷,众妖怪虽奔行也快,但如何及得上这两人轻功?不久已被甩开极远。
东采奇问:“阿道,那老和尚住在哪儿?”
阿道说:“那庙在半山腰,藏在两面大石壁之后,极不好找。”
盘蜒打起精神,指着一块大石道:“咱们在那石头后躲藏起来,那老僧敌友难料,不可冒进。”
阿道叹一口气,说:“阿瓦师父,瞧此地情形,他多半凶多吉少啦,或也已成了妖怪。”
三人在大石后藏起,东采奇探头张望,见山路蜿蜒向上,虎妖狼怪遍布其间。众妖也不互相厮杀,更不与其余野兽啰嗦,只是迷茫走动。
她低声对阿道说:“咱们如若硬闯,倒也能闯得进去。”
阿道顿足道:“只不知我哥哥在哪儿?也不知他下落如何?如他在此,咱们三人联手,便甚么都不用怕了。”
东采奇道:“神子武功纵然惊人,但他独身一人,未必能闯上山去,多半知难而退了。”
阿道看看东采奇,又想想自己那哥哥,心下彷徨,暗想:“依照祖规,我与哥哥非成亲不可,但。。。。但汉人书中所说,兄妹这般,乱了人伦,毕竟不妥,而采奇公子呢?他对我如此友善,是否也将我放在心上?”
她梳理秀发,又想:“此时暂不想此事,先去庙中查清哥哥下落。”
盘蜒在身旁一棵树上暂靠,突然间,那树长出树枝,弯折过来,将盘蜒缠住。东采奇吓得不轻,想要施救,盘蜒朝她眨眨眼,示意无碍。东采奇、阿道心知他神通奇特,直是出乎意料、匪夷所思,惊恐退去,又好奇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盘蜒瞧。
盘蜒身上散发香气,若有若无,宛如兰桂,令人心神平静,暗生喜悦。过不多时,盘蜒睁开眼,眼中神采奕奕,不复疲倦。他道:“老身借天地灵气,功力已复,两个小娃娃莫要担忧了。”
东采奇喜道:“真的?这又是甚么功夫?我还当师兄。。。师父要歇上十来天呢。”
盘蜒随口编造道:“这叫。。。。天香经,借助草木灵气,转为暗香,用以驱毒疗伤,可谓有如神助。”
阿道自也放心,说:“阿瓦师父,你若无碍,咱们便上山去吧。”
盘蜒凝神卜卦,说道:“咱们可绕至山坡北面,那儿有悬崖,可攀爬上去,潜入庙里。”
阿道心想:“她来过这儿么?怎地比我还清楚?”照盘蜒所说一试,果然如此,且途中并无妖怪阻拦。三人仔细寻路,转了个小圈,来到悬崖,倒也并非如何陡峭,对三人而言,并无难处。
不久来到那老庙背后,翻过庙墙,见一栋栋黑乎乎的庙殿庙堂,规模宏大,只是皆年久失修,残破不堪,藤苗弯枝穿透石壁,各处生长,屋檐仅能勉强挡雨。
东采奇叹道:“在这荒山野岭为僧,真是苦不堪言。”
阿道说:“国主曾说愿替老和尚修庙,再赠他几十亩田产,但老和尚总是不愿。他全寺上下数百人,听说各个儿面黄肌瘦,却无人有丝毫怨言,咱们叫他们苦修士。”
东采奇钦佩道:“这些和尚,可比中原那些贪财僧人要强得多啦,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盘蜒没好气道:“对自己狠心,对旁人更是狠心,我瞧这群苦修士比中原贼秃更有古怪,这庙里定有乾坤。”
东采奇笑道:“师父所言,总大有道理。”心里却不以为然。
阿道说:“老和尚住在最大的屋子里,随我来。”这红沙山加倍阴森,长着梓树、桂树,各个儿死气活样,似乎一年到头照不到光。
三人从阴森如墓的庙殿中穿过,倒也不见有何异状,只是庙中全无人踪,却又隐约能听见阵阵哀鸣。
盘蜒道:“这曾死过人,万万的人,且是受尽折磨,酷刑加身而死。”
阿道问:“师父如何得知?”
盘蜒微笑道:“老身一双法眼看破生死,直透阴阳,如何能不知?”他感应到此间有一缕缕残魄游荡,无法成形,无法看清,各个儿满怀悲苦惊惧,若非盘蜒曾感受仙殇之苦,怕也难以抵受。
来到大殿,借着惨淡月光,一尊红佛像跃入眼帘,这庙中满是黑泥黑灰,似是僧人有意为之,唯独这佛像通体血红。佛脸一半平静,一半愤怒,一半如佛,一半如鬼,眉间一双佛眼,臂上有十二条手臂,手臂上皆捏着惨死者。
东采奇不禁心慌,背上凉气飕飕,阿道却淡淡说道:“这庙里人全不见了,连半点气息都听不到。”
东采奇指着佛像道:“这哪是佛?倒像是冒充佛的魔鬼。”
阿道面露惊讶,说道:“莫非中原的佛像与此不同?”
东采奇道:“佛是慈悲脸,慈悲心,但这佛像却凶巴巴的,倒像是地狱的阎王。”
阿道说:“可咱们。。。。国里信奉的佛,一贯。。。皆是如此。”
盘蜒喃喃道:“修罗非天,这。。。。确是阎王,并非佛尊。”
遽然有一苍老声音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怎知这‘修罗非天’?”
阿道、东采奇脸上变色,各自凝神戒备,盘蜒道:“老和尚,你躲在何处?”
那老僧道:“施主既知‘修罗非天’,又怎能找不到我?”
盘蜒暗想:“这老僧考我来着,修罗非天,修罗非天,非天者,地底也。这雕像有十二条臂膀,当是十二个阎王领地。”他凑近一瞧,见手臂上刻有字样,乃是十二个阎王称谓,每条手臂上对应死者却错了位置。
盘蜒回忆当年泰远栖书中所载,依照死者模样,分别取下,放在相应手中。待放置妥当,佛像前喀喀作响,裂开一漆黑如墨的大圆孔,盘蜒以幻灵微光一照,见下方有一阶梯。
老僧轻笑一声,说道:“施主好能耐,请进,请进。”
盘蜒心想:“我若怕其中有机关陷阱,反倒让他小觑,此刻万不能输了气势。”毫不迟疑,步入其中,东采奇、阿道紧紧跟着,三人入内之后,深厚机关瞬间合上,前头却亮起红光,乃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
东采奇瞬间察觉异样,说道:“这儿全是血腥味儿,便。。。。便如那方华的死人缸一般,不,不,比那死人缸浓烈百倍!千倍!”
阿道却问:“哪里有甚么气味儿?为何我闻不到?”
老僧笑道:“这位公子精通血肉纵控念,故而能感应我心中血腥,很好,很好。三位既然找到此处,也是一场缘分,老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通道倒也不窄,走了一段路,推开一扇木门,三人看清前方景象,无不心头巨震,东采奇、阿道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痛恨。
只见残缺的婴儿尸体,大肚子惨死的孕妇,被剥皮阉割的男子,惨遭断肢挖眼的人彘,无穷无尽、凄惨无比的死者被弯钩挂在天上,身子干瘪,血已流尽,各个儿脸上皆显出临死前的痛苦绝望,张大嘴,似乎随时会惨叫起来,但却无半点声响。只是在无声之中,东采奇更感受到惊心动魄的呼喊、求救,那死者身前的折磨化作冤魂,钻入她心中,将剧痛渗透入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里头。
东采奇怒道:“妖僧,还不现身?”瞬间寒星剑在手。阿道也拔出腰间弯刀,紧靠东采奇,目光冰冷,隐约透着愤怒。
老僧声音凄凉,他道:“这。。。。这并非全部,三位左手边仍有房屋,可到其中一观。”
东采奇身子发颤,眼中含泪,推开那一扇门,却见无数倍受折磨而死的野兽堆积如山,有狼头、虎头、熊头,有被碾成肉泥的皮毛,不知是何动物,更有许多毛茸茸的惨死幼兽。
东采奇毛骨悚然,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身子里涌动,她知道那老僧是罪无可恕、穷凶极恶之人,她本当暴跳如雷,恨之入骨,但任凭她搜肠刮肚,努力逼迫自己发火,心境却越来越平静,
盘蜒道:“老和尚,你还不现身?”
老僧道:“我早已在此,诸位为何视而不见?”
盘蜒目光转向一处,见一张大桌,桌上有一羚羊脑袋,它睁着双目,鼻孔翕张,竟仍然活着。
东采奇冷冷道:“你到底是人是怪?为何。。。。为何到这般境地仍能留得性命?”
那羚羊双目一动,对着阿道,说:“原来是神女驾临,神女曾多次随令尊来此,当年相遇时,老衲尚是人形。”
阿道说:“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哥哥人呢?”
羚羊苦笑道:“你哥哥杀出血路,闯入我庙,但老衲已被人所害,魂魄逃到这羚羊脑中,他苦寻无果,便下山去了。”
东采奇心想:“原来这老僧。。。。老僧已然受罚,他这般模样,当真生不如死。”这般一想,心中怒气渐渐消退,那令她惶恐的平静却蔓延开来。
阿道又问:“那有没有一位斯图王子逃到此处?”
老僧叹道:“他到了山下,引我这些。。。。身形变化的徒儿追赶,逃入荒漠里去了。”
盘蜒道:“老和尚,咱们有许多疑问,唯有你能解答的了,你先前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出实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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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沧海桑田归烟尘
那羊首老僧道:“自当如实奉告。”
盘蜒心想:“此间情形异样,毫无头绪,需得从头问起。”道:“你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可是苦朝派的暗谷率人陷害所致?”
老僧笑道:“你果然。。。。。识得暗谷。不错,许久以前,他曾随我那凌越师弟前来做客,谈论咱们这八魔教的前程。”
盘蜒心想:“不出所料,这老僧与那凌越本是一路。”又问道:“你们既然是八魔教,又怎地信奉佛祖?又为何将这修罗非天视作佛尊?”
老僧道:“相传万年前,佛教传入这西域沙国之后,因沙尘不尽,信奉释家的百姓受苦不断,信念受挫,故而渐渐势微。便在这时,有一位勇猛果敢,智慧过人的大英雄率领族人,长途跋涉来到这广袤绿洲之中,建立一繁荣古国。这位大英雄也信佛,名为‘阿修罗’,他功德太大,便被人叫做修罗佛。咱们这八魔教,便是当时这一佛教旁支。所习本事,皆是修罗佛所传。”
盘蜒心里默念:“修罗佛?他便是修罗非天么?”
羊首老僧又道:“这绿洲本非区区绿洲,乃是一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占据这大沙漠的一半土地,绵延数千里,当中有一河流阻隔。在河流那一边,为一古时神国。神国极为强盛,据传其国王有魔神法术相助,无人能敌。这神国见不得有人争抢疆域,便派兵攻打咱们这修罗佛国。
修罗佛占据天险,武功又极高强,与敌作战,不落下风。佛国打了几场胜仗之后,那神国招来一‘黑蛇巨人’,杀害佛国数万好汉。修罗佛亦无法战胜这魔物,只得俯首陈臣,割地求和,成了那神国的附庸。
佛国虽换得一时活命,避免灭亡之灾,但举国上下皆引为奇耻大辱。从那时起,修罗佛便钻研极可怕的邪法,唤作‘地狱心经’,用以对付这‘黑蛇巨人’。这武功极为邪门,修习者对旁人狠心,对自己更不能容情,以天下最残忍狠毒的手段对付自己,渐渐脱离人性,成就妖魔之躯。
习练者下场有三,一者成为力大无穷、吸血为生的鬼人,却终生见不得光;一者成为狂暴凶猛、好吃人肉的兽人,但却失了人性;一者则练功大成,借来异界魔神之力,从此凡间再无敌手。”
盘蜒道:“那阿修罗国王自然是第三种情形了?”
羊首老僧声音苦涩,说道:“他最终脱过了这因果约束,竟暗合天意,成了聚魂山的阎王。他便是这‘修罗非天’,咱们敬拜的残忍、悲惨的修罗佛。”
盘蜒心想:“他杀了太多的人,承受太多的罪,与仙殇一般,脱去了凡胎。”
羊首老僧道:“但在他大成之前,佛国备受欺凌,百姓被神国压榨,民不聊生,艰难度日。修罗佛有一女儿,长得美如天仙,心地善良。她对修罗佛说道:‘爹爹,我愿嫁给那神国国王为妻,劝他善待咱们百姓。’
修罗佛万分不舍,但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答应下来。他暗暗下定决心,非要将这神国国王全家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以雪女儿之耻。
那愤怒让他醒悟,让他神功圆满,他练成了一门‘地狱心经’,一门‘黑风大法’,仗这两门绝艺,他率军出征,将神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纷纷逃命。他高奏凯歌,将神国国都包围起来,亲自入内,与那黑蛇巨人交手。
那黑蛇巨人乃是最古老、最可怕的魔怪之一,咱们沙漠住民有传闻说:‘远在神国诞生前的数千年,天有黑蛇魔王作怪,黑暗永恒不灭,后被十二神驱逐。’这黑蛇巨人便是神国国王找着那黑蛇魔王褪下蛇皮炼化而成。
但这黑蛇巨人虽恐怖绝伦,却仍敌不过修罗佛,他经过一天一夜的大战,夷平了神国大半座宫殿,终于将这黑蛇巨人杀死。在废墟之中,他发了疯般找寻女儿,终于见到她的倩影。他见到她时,她依旧如十年前那般美丽纯洁,天真可爱,带着纯真的笑脸看着他。”
阿道甚是喜悦,说道:“这修罗佛虽然一身罪孽,但他女儿总是极了不起的人。”
盘蜒连声苦笑,道:“可是印证了三遇三悟那焚心之苦?”
羊首老僧突然发出一声困兽般悲哀、嘶哑的怒吼,他道:“是啊,是啊!便在这时,一头浑身紫黑的巨龙从天而降,那巨龙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法力无边。而修罗佛正是最虚弱,最无防备的时候。巨龙喷出火焰,将修罗佛活生生烧死。他女儿凝视这一幕,始终面带微笑。那是神火,是天意。修罗佛借这火焰而悟道,在聚魂山中重生,成了修罗非天阎王,也是十二阎王中最后一位。”
东采奇听到此处,竟同情起这满手鲜血,屠夫般的“修罗非天”来。她问道:“那。。。。那佛国军队呢?他那女儿呢?”
羊首老僧摇头道:“谁也不知那位女子下落,她从此消失不见。我‘八魔教’祭祀修罗佛时,修罗非天阎王短暂传来形影声音,告知我等他如今境况,随后便长久沉寂。那神国经此一战,就此毁灭,据说这一场战事转变了风水,那另一半草地逐渐被沙漠侵蚀,形成沙丘的迷宫,那皇城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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