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道:“谢谢姑娘。”
吕流馨“嗯”了一声,又上来搀扶盘蜒,盘蜒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了,你走吧。”
吕流馨道:“是,仙长可是要运功调息了?我。。。我待会儿再回来看你。”
盘蜒道:“我让你回万仙去,不必留下陪我。你与天珑都走,今日之恩,将来我必有补报。”
他有句话未能出口:“你若不走,我怒气发作,杀你如杀蚂蚁一般。”
吕流馨呆呆站住,突然流下泪来,道:“我。。。不走,仙长,我哪儿也不去。我与天珑救走了你,便死了心要随你走了,无论。。。无论你犯下多大错,我俩都。。。不在乎。”
盘蜒想了想,问道:“我犯了什么错?万仙为何要追杀我?”
吕流馨道:“那天。。。。那天‘人头山’倒了,一条白龙直冲入云,我与天珑抢先一步,在乱石堆中找到你。。。。你的身子,模样可。。。唉。。。随后咱们躲在远处,见大伙儿找到菩提宗主尸体。鲲鹏、邹芳、陆振英好些人说,是你杀了菩提宗主,非要捉你问罪不可。张千峰、东采奇他们也无法反驳。天珑便打定主意,先偷偷将你带走,我虽是。。。。累赘,却也跟了出来。”
她顿了顿,见盘蜒神色平静,又道:“我知道大伙儿定是冤枉你,本指望你醒了之后,带你回山,澄清。。。。澄清罪状呢。咱们万仙眼下遭难,正该团结一致。”
盘蜒道:“他们并未冤枉,菩提是我所杀,伤口上留有幻灵真气,无法作假。你俩带我逃走,我很是感激,不然若我醒来,在场万仙,无论是谁,一个也活不了。”
吕流馨难以接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盘蜒缓缓吐息,一字一句说道:“你与天珑若不走,我忍耐不住,只能杀你二人。你走吧,回万仙山,留住一条性命。”
吕流馨再难抑心思,忽然泪如泉涌,喊道:“我不走!我不走!你上哪儿,我去哪儿!我。。。。我等了你十多年,如今。。。总算救活了你,你为何如此绝情?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不惜一切,你带上我,我求你。。。。带上我。”
盘蜒眉头一皱,微一催功,吕流馨捂住胸口,痛的大喊大叫,她神色惊慌,宛如溺水之人,但过了片刻,她抬起头,依恋万分的望着盘蜒,这正摧残她的人。
盘蜒想起这眼神,这眼神穿越了时光,刺过仇恨的屏障,激起盘蜒的回忆来。
当年盘蜒与她共同学艺时,难道她不一直这样看着他么?那深情的、初尝爱意的少女,看着身边那陌生的、来历不明的少年。
他亲她,骗她,骂她,强赶她走。
她哭泣,喝骂,求饶,死不变心。
盘蜒害得她家破人亡,登入万仙门后,又使伎俩气她,一次次的试图斩断那缕缕情丝。
但他失败了。
时至今日,她学会了女红,学会了持家,武功更高,心性沉稳,温柔贤淑,明理懂事,已是更出众的女子,她定有无数追求者,愿为她出生入死,掏心掏肺。
可她呢?这往昔刁蛮任性的少女,她洗尽铅华,为了盘蜒学会当温柔的妻子,她拒绝爱慕,孤身一人,默默忍耐,却在远处看着盘蜒,见他登上高峰,见他沉入谷底,在决断的关头,她宁愿背弃一切,也要拯救这无耻、卑下、善变、危险的恶鬼。
她始终未曾变心,她收获了智慧,却仍和那许多年前的少女一般愚笨。她为何仍不明白?盘蜒是她的仇人,她却为何非要以恩报仇?
不惜一切,不惜一切,不惜一切?
盘蜒抱住脑袋,仇恨与懊悔交织在一块儿,挤压、碾动、一次次的折磨他,让他明白心中的爱意恨意正将他拖入深渊。
他不能再受牵绊,不能再感受到爱。
他喝道:“出去!”
吕流馨被真气托起,送了出去,木门关上,她爬了起来,用力拍打门板,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嘴里只念着盘蜒一人的名字。
盘蜒将那视作考验,视作最后的诱惑,心中有火,他以冰水浇灭,心中刺痛,他注入麻木的毒素,反反复复,无休无止,那固执的少女终于疲倦,终于伤心欲绝。
她默默的走开了。
很好,很好,让我冷静。
他抓住那顿悟的机缘,仙灵的踪迹,孤独的泉水,飞升的大门,他打坐静思,如磨盘般碾碎杂念。
过了数个时辰,屋外始终死气沉沉,再无半点声响。
她放弃我了么?
我为何还要挂念?
他推门而出,眼前黑夜无边,并无一人,偌大的山寨中,仿佛被凝固在时光中的坟墓一般。
他转过一座塔楼,前方有一片花园,花园中有一凉亭,凉亭之中,吕流馨伏在桌上,看似在生着闷气,借酒消愁,但盘蜒绕了半圈,她脑袋已经不见了。
盘蜒眨眨眼,转向一旁,他见到天珑站在一座锥形小山上,手中捧着吕流馨的头颅。
月光之下,那头颅美丽异常,宛如生者,仿佛随时会开口吟起那初见时的诗句一般。
但那双灵巧的眼却再睁不开了。
天珑指指吕流馨,这痴情的、在绝望中死去的人儿。又指指她自己,笑容鲜艳,满是狂热。
天珑道:“女人,麻烦。”
随后,那少女、那恋人、那仇恨、那爱意,那最后的试炼,在天珑掌中瞬间化作烟尘。
她身上剑型纹身徐徐变化,成了圆圆的红斑,肌肉扩张,震碎衣衫,她双眼如火,头顶一对牛角,红发飞舞,遮天蔽月。
啊,时至此刻,盘蜒终于都明白了,于是感到拨云见日之喜。
她追逐着我,提醒着我,远离爱人,斩断感情,专注武学,升华境界,抛弃丝毫动摇不定。
那召唤邪神的仪式,那庞大的骷髅巨人,她体内驱不散的毒性,洗不去的剑纹,天剑派的邪灵,杀了蛇儿的凶手,渴望敌人的疯子。
斗神红疫看着盘蜒,目光如潮,杀意冲天,将盘蜒笼罩,隔绝万物,隔绝生机。
………………………………
八十三 不爱不恨才是真
记忆中,有人哭道:“红疫,红疫,我苦命的孩儿,你活着唯有。。。。唯有受苦,娘。。。。”
那说话的妇人说不下去,流泪远走,将被兽皮、树叶裹住的小红疫抛弃在荒山中。燃文小?说 ??.?r?anen‘
红疫并无怨言,她乖巧、温顺的点了点头,部族的巫师说她是祸害,是诅咒,是天灾,是瘟疫,娘非扔了她不可。她被牢牢绑在地上,也许下一个心跳,丛林的野兽会吃了她。
有狼来了,咬她的脸颊,撕掉她那布满红斑的肌肤,吞咽时,黑血从她脸上流下。那狼知道不妙,想要放弃,但已患病而死。
它很弱,抵受不住红疫的病,无法结束红疫的苦。
又有狮子路过,啃她的脚,它虽健壮,但咬破红疫脚上脓疮,毒液涌入,这狮子也很快倒地不动。
如此庞大的野兽,也死在微小狡猾的病源之下,它也很弱,救不了红疫。
仍有生灵不知死活的前来,有乌鸦、有鬣狗、有食腐的蛇,有食尸的鬼,看似强横,不可一世,却接连沦为红疫身边的死尸,堆积成山,于是再无野兽光顾,红疫的死期久久不至。
红疫嘲笑它们的弱,憎恨它们的弱,朝她喉咙咬一口很难么?她只是个幼童,令她死去很难么?
为何没有强而有力的、令人敬畏的、真正聪明的捕食者前来杀了我?
死尸发臭,病源滋生,瘟疫传播,似有知觉一般涌向红疫,红疫喉咙肿了,皮肤肿了,脸颊、肢体、身躯,无处不肿,肿得像个圆滚滚的西瓜,却各处不均,向外鼓起,以至于撑开了绳索。
红疫没死,那些病征,在她体内互相争斗,让她持续不断的发高烧,时时刻刻,痛苦不堪,却出奇的维系着她的生命。她时刻发冷发热,却从寄生在她身上的疫病中汲取生命。
她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所到之处,传播恶疾,再反过来吸收病源,以至于生灵灭绝,寸草不生。
她肌肤溃烂,瘦骨嶙峋,却终于肿胀到五、六丈高,她成了魔鬼的象征,受到祭拜,族中人烧香求神的请她走;又有除害的杀手接踵而来,欲取她性命。
红疫慢悠悠的走,敌人凶巴巴的追,追不多久,便在红疫呼出的毒气中惨死。
弱小,可悲,冲到我面前,一枪刺死我,这事儿有那么难么?
谁也杀不死我,我自己杀死自己吧。
那些疫病保护着我,吊住我半条命,让我死不得。那我便除灭这疫病,斩断我那顽强可憎的生命。
红疫进入沉思,在无数岁月之后,她醒来时,身轻如燕,小巧美丽,疾病清理精光,照照湖水,可爱极了。
但另一种毒在她体内扎了根,那毒很讨厌,流到哪儿,哪儿便很舒服,使不完的气力涌了出来。她断了手,那毒一接管,手登时好了。她刺心脏,毒一糊弄,心脏也完好无损。
后来有人告诉她,这是魂魄调度的真气保护着她。
她恼恨至极,求死的念头在心里根深蒂固,但苦思无法。她听说黑蛇山上有智者,那智者能耐很大,或许能杀了她。
她没见到智者,却在半路中见到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叫太乙。
太乙问:“你是谁?为何朝黑蛇山去?”
红疫瞧出太乙很强,她有这般本能,可看出那人身上能耐潜力。红疫报上姓名,道:“你有这样的本事,能不能杀死我?”
太乙笑了起来,当她是疯子,不去理她。红疫于是与他打斗,她越战越勇,太乙却总能敌得过她,每次将她制住,太乙却不杀她。
红疫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太乙说:“我为何要杀你?你又不是黑蛇。”
红疫问:“黑蛇是什么?你只杀黑蛇么?”
太乙摇头说:“黑蛇可恶,所以我杀黑蛇,若神无能,我还杀神。”
红疫跳了起来,编造说:“你杀我,我是神,我是。。。。我是打斗神,遇上谁都要打斗。”
太乙说:“你是女人,我不杀女人。杀女人最是麻烦。”
红疫继续追着太乙打闹,央求他杀了自己,她一生中从未有这样的乐趣,遇上一个能够杀死自己的敌手。两人追逐,奔跑,往往一天跑上万里,踏遍山海,攀岩坠谷。
那时大伙儿都是蛮子,言辞简单,可太乙不同,他常常能说出深奥的词句来,敝如“星辰起,太阳落,银河漫天,大地旋转”,他是在打斗的间隙,两人坐下休息,抬头看星星时这样说的,他比划些莫名其妙,难以索解的道理,他说那是太乙术法,是他创的功夫。
红疫说:“只要练了你这功夫,便能杀死我了么?那你教我,我去教旁人,让旁人杀我好了。”
太乙嘲笑着说:“女人,麻烦。你去找旁人也好,省得扰我思考。可这法门并非人人都能学会。”
红疫闷闷不乐,她问:“就算我找旁人,与旁人睡觉,生小孩儿,你也不在乎?”
太乙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红疫没听懂,于是两人再打,她进步神速,很快太乙就稍稍打不过她了。
但她仍渴望太乙杀了自己。
太乙说:“你应该去找我师兄,他练得是伏羲法,比我厉害多了。只是你我二人,已是朋友。我纵然能赢得了你,也不愿杀你,更不希望你被师兄杀死。”
红疫凝视太乙,说:“你在乎我?你愿和我生小孩儿么?”
太乙说:“不,这情爱是多余的,有了情爱,我心有滞涩,修行定会失败。那黑蛇上身之后,我非发狂不可。”
红疫说:“胡说,你舍不得我。”
太乙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说:“你已坠入爱障,眼下赢不了我。我的太乙幻灵术专胜执迷不悟之人。”
红疫不信,两人一试,果然如此,她试着不爱他,于是心里有了恨,激起怒火,但依旧胜他不得。
红疫不明白,为何心里有爱有恨,会被太乙幻灵术克制?她那些匪夷所思的、稀奇古怪的功夫,就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太乙说:“因为爱与恨都是俗念,俗念一起,神功消退。我若如你一般,这太乙幻灵法便大打折扣。”
红疫说:“那我该如何。。。。如何抛却爱恨?”
太乙想了想,说:“你爱的人是我,恨得人也是我,但你那恨是从爱里得来的,与爱息息相关。如果我杀了你,你不爱不恨,没准你就能超脱爱恨了。”
红疫问:“我对你好,你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要杀我?你真的超越了爱恨?”
太乙说:“这话问得好,我实则也没脱出轮回,但眼下我魂魄稳固,不曾有挚爱之人,所以尚能超脱。”
红疫明白过来,这人铁石心肠,从头到尾,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他之所以以往不杀她,只是因嫌麻烦。
她说:“你杀了我吧,我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太乙紧盯着她,忽然间,眼中神采飞扬,他说:“也许有朝一日,你能助我超脱这爱恨。”
红疫说:“我死去之后,如何能帮你?我也不懂你那些怪门道。”
太乙恭恭敬敬的说:“斗神阎王,你不会死,有朝一日,你自然而然会找到帮我的法子。”
于是太乙身形变化,化作一条雪白的龙,龙喷出水一般的火,焚烧红疫身躯。红疫在火中收获灵悟,她果然不再为爱恨烦恼,神智清晰,数不尽的知识钻入脑海。
她明白自己以往之所以不死,是因魂魄留存在脑,这蜃龙的火焰灼人心魂,威力无穷,能杀得了她。
她醒来时,成了斗神阎王,来到聚魂山中,无数妖魔鬼怪向她俯首称臣。
她得知阎王源自十二个古神的魄,这聚魂山中,自然也将有十二个阎王了?
果然不出所料,除她之外,陆陆续续又有阎王转醒,她生性好学好斗,去向这些阎王挑战,总能越挫越勇,将敌人功夫学过来,最终将阎王杀死。
在聚魂山,阎王魂魄也不会消亡,而是会很快重生转世。但红疫深知他们从此再敌不过自己,也懒得再与他们嗦。
她仍然想找那送她来此的太乙,他是谁?是古神的化身么?可据她所知,并非如此。那太乙术法也极为离奇,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功夫。
她学尽无数奥秘,却唯独这太乙术法,她至今无法理解透彻。
她当然已不爱他,更不恨他,但她欠太乙的恩情,总有一日,或许轮到她助他凌越爱恨。
她去找鬼心阎王,这阎王最令她厌恶,他是所有阎王中最疯狂,最难应付的一位,可他却最古老,最聪慧。
红疫问:“是何人让你醒来?”
鬼心说:“是一位叫伏羲的怪人。”
红疫又问:“你不曾见到过太乙么?”
鬼心摇头说:“太乙是谁?”
红疫又问:“咱们由十二神而来,那伏羲呢?他与十二神有关联么?”
鬼心叹气说:“他似比十二神更为古老,因为十二神驱散黑蛇时,这伏羲曾帮忙出过力。”
黑蛇,黑蛇,太乙确实说过黑蛇之事。十二神毁灭黑蛇之后,躯体、魂、魄、真气四散,留在轮回海、聚魂山与世间。
红疫又陆续去找暴虐、吞山、混沌、邪龙、共工等阎王,问是何人唤醒他们,他们有的说是伏羲,有的说是伏羲身边那条蛇妖。
或许那蛇妖就是太乙?他又怎会成什么蛇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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