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骏不敢怠慢,将身边众友全数引荐,众人皆向那老妇行礼。
老妇笑了起来,声音尖锐粗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道:“进来吧。”一推门,走入屋中。
屋内站着数个武士,戴着头盔,见到廊骏等人,身躯挺直,微微点头,竟不向廊骏、廊宝两位皇子问安,廊骏稍感不满,却也不愿显威。他抬起驱蛇香的箱子,放在眠婆婆身前,又打开天明观玉的箱子,令那玉块呈现出来。
眠婆婆笑道:“殿下比皇上还要客气,你们对老婆子已这般周到,无论有何请求,老婆子分文不收。”
廊骏喜道:“多谢眠婆婆,咱们此次前来,乃是询问这驱蛇香食用之法。”
眠婆婆叹道:“是了,服下驱蛇香后,黑蛇无法加害,功力得以倍增,嘿嘿,嘿嘿,这许多好处,谁不想要?”
楚小陵听她语气阴沉,说道:“婆婆,这驱蛇香含有剧毒,你如何能令人服用而不死?”
眠婆婆道:“我另有奇药,可中和其毒,只留下好处。诸位稍等片刻。”
青斩喊道:“婆婆,你有没有见过一位服了驱蛇香的人,前来求你解毒?”
眠婆婆一愣,道:“此事稍后再说。”说罢已走入里屋。
青斩嚷道:“怎能稍后再说?”霎时俏脸惨白,仿佛患了重病。
廊宝哀声道:“小师弟,说不定那人在半路毒发身亡了,你心里定然难过,对么?”
青斩道:“我岂会难过?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我非亲眼见他死状不可!”
廊宝苦涩一笑,低声吟道:“小舟杨帆共渡云,君望沧海我望君。”
青斩呼吸微乱,摸摸脸颊,心中泛起波澜。
楚小陵心想:“这廊宝倒是个多情人物,准是瞧上他这位俏师弟了。”他自个儿也是身躯古怪,心中无情,见了也不觉怎样。
廊骏素知这位兄弟性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一盏茶功夫,眠婆婆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个砂锅,砂锅之中乃是无色无味的热水。她小心翼翼,取过长药勺,将那黑色驱蛇香浸泡在热水中,盛了五碗,分递给五人。
廊骏将信将疑,问道:“婆婆,这就成了么?”
眠婆婆笑道:“是啊,你不敢喝么?这倒也不足为奇,无论多有名的好汉,瞧见我这驱蛇神龙汤,总没胆子服用。”
楚小陵、廊骏相视一笑,有心逞能,将瓷碗送向嘴边。
忽然,有数粒黑石子飞来,乒乓声中,将瓷碗打碎。众人吃了一惊,眠婆婆喊道:“什么人?”
楚小陵见门外站着一人,正是吴奇,他此刻脸上布满黑气,五官因痛苦而紧缩,楚小陵以为他有心算账,报自己暗杀之仇,叹道:“吴奇,这其中有天大的误会!”
盘蜒朝他抬手,楚小陵立时摆开架势,便在此时,他背脊发凉,神功自生救助之力,往前一跃,嗤地一声,已被利刃劈开一长条伤口,瞬间鲜血飞洒。若非在紧要关头内力抵挡,他已被这偷袭劈成两截。饶是一时脱险,可这伤势也沉重异常。
廊骏局面与楚小陵类似,也被敌人一招重创,惨叫声中,将桌椅压塌,危机时刻,他内力自然而然生出抵挡之能,助他躲过死劫。他慌忙去看,见青斩、廊宝、郭若全数受伤倒地。
那“眠婆婆”厉声奸笑,扯去脸上布条,竟是个尖瘦的虎面人,屋中其余武士露出真容,脸上五官被人挖除,当是黑蛇教的教徒。
廊骏怒道:“是。。。。陷阱?”他与楚小陵皆是聪明伶俐之辈,只是万料不到这受大观国高手严密守护的眠婆婆家中,已被黑蛇教占据假扮。楚小陵以为廊骏识得眠婆婆,不曾多想,廊骏则想当然以为此处最为安全,绝不会遇险。事到临头,两人皆未识破敌人这粗浅伪装。
那虎面人笑道:“咱们本在这儿等大观国的皇帝,谁知等来他的儿子,如此也是稳赚不赔。”
廊骏心知其父武功绝世,身为皇帝,绝不像其余诸侯国主那般龟缩不出,反而事事躬亲,喜于游乐。没准心血来潮,真会亲自来此。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背伤太险,稍稍一动,便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怒道:“你是何人?行事好生卑鄙!”
虎面人道:“少啰嗦,随我走了!”伸出芭蕉叶般的大手,抓向廊骏脑袋。
手至途中,却陡然停住,有利刃对准他掌心,虎面人一瞧,见是先前那打碎药碗的怪人,他哼了一声,使出残剑功夫,一件无形兵刃刺向盘蜒咽喉。
盘蜒掣剑在手,转动一圈,瞬间将那兵刃斩裂,这虎面人哀嚎一声,浑身剧痛,道:“你怎能破我残剑?”
盘蜒自身饱受苦难,懒得多话,又一剑撩向虎面人脑门,虎面人大喝一声,双掌半合,朝前推出,霎时漫漫真气,宛如百千利爪,猛烈击落。盘蜒长剑圈转,剑刃严密,化作圆盾,将虎面人掌力反击回去。随后剑刃一振,嗤嗤数声,剑光交错。
这虎面人正是当年追随暴虐阎王的鬼虎派大高手,也曾被荼邪称为“师弟”,身手之强,足以与荼邪抗衡,只是他脾气散漫,以为胜券在握,全不将盘蜒放在心上,盘蜒纵然状况不佳,但烛龙剑何等威力?而他剑法又何等精妙?刹那之间,便如狂风般反攻过去,直取敌人要害。
虎面人啊地大叫,胸口中剑,他心胆俱裂,气势全消,身子急退,砰地一声,撞破树屋厚墙,蹦跳几下,已跑的不知去向。
那数个武士闷声呼喊,冲盘蜒杀来,盘蜒手腕拨动,剑招轻巧,如梦如幻,几声轻响,将敌人残剑斩碎,再将敌人杀死。
廊骏看得明白,心中感激:“这位城主。。。果然了得。他手中宝剑,更是一件无价神兵。”他也不知那虎面人武功实则极深,足以与他父亲过招,故而也无从评判盘蜒真实功夫。
楚小陵如释重负,却又心下惶惶,道:“吴奇哥哥,多谢你救了我。青斩兄弟前天对你出手,并非是我授意。”他以为自己与盘蜒有过一夜之欢,对他心意复杂,言语中并不将他视作外人。
青斩凝视盘蜒,目光又是凄然,又是愤恨,又是感动,又是可怜,猛然伤势发作,闭气晕了过去。
盘蜒捂住胸口,哇地一口,吐出鲜血,他反复低声道:“该死的。。。该死的。。。漂泊不定。。。”先走到青斩身边,翻过他身子,看他背伤,摇了摇头,伸指点穴止血,又取过黑蛇剑,将所杀之人魂魄炼化,喂他服下,不多时,青斩伤口慢慢愈合。
廊宝高呼一声,愤慨说道:“你。。。这魔鬼,你这。。。禽兽!不许碰我的好师弟!否则在下纵然死了,也非咒你生生世世!”
盘蜒听他喊得抑扬顿挫,宛如唱戏念诗一般,吓了一跳,笑道:“你活着我尚且不怕,何况死人?不过你小子也死不了。”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手指一弹,送向廊宝、廊骏、郭若、楚小陵口中。也不知他所用的是什么功夫,那丹药一到,四人自行张嘴,丹药顺势入内,四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然吞服下去。
楚小陵察觉那丹药化作一团火,灼烧伤处,痛楚愈发猛烈,忍不住低哼起来,但过了片刻,痛楚消退,伤口一片冰凉,再无半点疼痛。他喜道:“这是调心七觉丸?你带着这般灵药?难怪你能撑到此时。”这七觉丸乃是血寒调配而成,疗伤极具灵效,几有起死回生之能,乃是涉末城中另一极富盛名的特产。北地各国豪强,皆是求之而不得。
盘蜒实则并未服药,他吞下那乌云神高塔中些许漂泊不定粉末,若以灵药抵挡、功力抗拒,反而功亏一篑,故而才如眼下这般凄惨。
少时,楚小陵等已能站起慢行,廊骏面有愧色,道:“吴奇城主,真多亏你出面相救,我大观国欠你大恩,今后必有补报。”
青斩蜷缩身子,愣愣瞪着盘蜒,廊宝则盯着青斩,顺着青斩目光,转向盘蜒时,眼神又悲凉起来。
郭若也道:“吴城主,我定会将此事告诉爹爹,让他好好谢你。”
楚小陵大呼倒霉,嫉恨顿生:“我费尽心思与他们结交,反而替此人做了嫁衣!”对盘蜒感恩之情,霎时荡然无存,这既是他存心不良之故,亦是坠狱重生功的隐患作祟。
盘蜒体内毒性发作,冷汗直流,并不答复。
廊骏道:“城主,我投桃报李,替你试着疗毒如何?”他习练郭玄奥所传“灵圣功”已至幽冥境界,体内真气充沛,伤势愈合,远快过常人,此刻纵不能与强敌动手,但试着运功疗伤,倒也可勉力施为。
盘蜒道:“不用,不用,等见着眠婆婆就好了。”
楚小陵道:“这眠婆婆只怕已死在。。。。”
话音未落,空地上忽然亮起一圈烛光,烛光正中,有一矮小苍老的老妇钻了出来,她瞪着圆滚滚的眼珠,朝众人张望片刻,长吁一口气,笑道:“那些恶人总算走了,老生装死,可装的快要真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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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一生追求行无痕
众人一见,无不愕然,廊骏道:“婆婆,你便是此处那位眠婆婆?”
那老妇道:“是了,是了,你们这群大观国的笨蛋,屁用没有,只会疑神疑鬼。那些个护卫,嘴里吹得惊天动地,黑蛇教的人打上山来,只几下功夫便死的精光。你们这几个小的,也是烂泥扶不上墙,那竹竿一般的老虎这般丑陋,焉能及得上我这般花容月貌?你们这都能上当?真是再蠢也没有了。”
廊骏等人反驳不得,只得忍她唠叨。廊骏又问道:“婆婆是如何装死逃脱的?”
老妇掀开衣衫,露出皱皱巴巴的腹部,众人虽觉不雅,却也不避,只见一条伤疤,从她干瘪的胸口直至腰部,几乎将她一切为二。众人骇然想道:“她中了这致命伤,又怎能活得过来?”
老妇笑道:“那竹竿老虎一爪子伤了我,以为老太婆必死无疑,但这驱蛇香若运用得当,实乃灵丹妙药,可起死回生。我临死之际,偷偷服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就此逃过一劫。”
楚小陵等这才信以为真,廊骏道:“婆婆,我正是为此而来。”于是说明来意,连想去长杨城救人之事也毫不隐瞒。”
眠婆婆点头道:“这也不急于一时。”对盘蜒说道:“你这小子,可是吞服了漂泊不定的驱蛇香?”
盘蜒点头道:“正是。”
廊骏等人不禁高呼,连叫可惜:这漂泊不定的驱蛇香,传闻唯有黑蛇聚集之地,方有出产,因而极为珍贵,其效用之奇,品相之美,受各国贵族推崇备至,争相抢夺,哪怕一两半两,也足可当传国之宝。谁知人竟吃进腹中?莫非他当真疯了?
眠婆婆骂道:“蠢材,蠢材,若你服食的是落地生根,我还有法子救你,这漂泊不定入口必死,你能活到现在,已可算天地奇观了。”
盘蜒道:“眠婆婆,你误会了,在下今日前来,并非要你相救,而是想以漂泊不定,换取你于这驱蛇香钻研所得。”
眠婆婆嘿嘿冷笑,走到一根大柱前头,手掌贴住,默念咒语,忽然间,那柱子变得晶莹剔透,光辉灿烂,原来柱子里头镶嵌着一颗颗绿色宝石,竟全是漂泊不定凝聚而成。
楚小陵身躯发颤,头晕眼花,心想:”她原来藏有这么多漂泊不定?单此一处所有,已可敌大观国之富了。“
廊骏也惊得退后数步,一颗心剧烈跳动,想:“难怪爹爹对她这般看重,唉,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早该派千军万马来保护此地。”
眠婆婆道:“小子,你少来向我炫耀,漂泊不定纵然罕有,一两半两,老婆子我却不放在心上。”
盘蜒呆立片刻,摇了摇头,道:“虚张声势,又有何用?”
眠婆婆脸上变色,道:“死小贼,你这嘴说话可当真难听,谁虚张声势了?”
盘蜒道:“实话实说而已,这墙中之物,你只怕半点儿也取不出来,一旦拿取,立时变作落地生根,我说的对么?”
眠婆婆长叹一声,表情愁苦,道:“不错,不错,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世间落地生根,本就是由漂泊不定变化而来。”
郭若奇道:“原来这两者有这等关联。我倒是今日才知道。”廊骏、楚小陵、廊宝也恍然大悟,至今才明白过来
那漂泊不定的驱蛇香可随身携带,几乎永不损毁失效,而落地生根需得大费周章的做法祭祀,安置在某地,不可移动,方有效用,且时限不长,由三到十年不等。故而“漂泊不定”比“落地生根”贵上千百倍。
眠婆婆道:“这驱蛇香。。。。乃是轮回海与凡间交汇,引发种种融合奇变而生,仿佛海市蜃楼,不可长久,一旦被俗世沾染,立时一落千丈,由状元变作秀才,由皇帝变作芝麻官,由漂泊不定,变作落地生根。”
盘蜒心想:“果然如此,那乌云神高塔,正是当年乌云神飞升之地,故而塔中有轮回海的缝隙,漂泊不定聚积在那面墙壁后头。那地方实可算作轮回海与凡间交界边缘,难怪我身在其中,往往生不如死,身躯迟缓。”
郭若又问道:“婆婆,那世间的漂泊不定,又是从哪儿来的?”
眠婆婆黯然道:“凶险得很,艰难的很,那往往是从黑蛇巢穴中泄露出来的。”
郭若微觉害怕,道:“黑蛇?”
眠婆婆道:“是,是,黑蛇。这漂泊不定,若落入凡间后,立即受许多黑蛇身上灵气感染,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再不会沦为‘落地生根’。世人所有的漂泊不定,大多是当世英雄闯入黑蛇巢穴时,偶然间得到的零星半点。我当年。。。为找一点点儿漂泊不定,钻研其中奥妙,埋伏黑蛇群,以至于所有同门全数丧命,如今只剩下我这糟老太婆一人了。”
郭若道:“那黑蛇何等凶残猛恶,连我爹爹都宁愿避开,婆婆啊婆婆,你们为何要如此莽撞?”
廊宝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婆婆遭际如此之惨,可是得不偿失了。”
眠婆婆冷冷说道:“你怎知是得不偿失?正因为那些许漂泊不定,我炼制成了‘布业造化丹’,赠予你们大观国的皇帝,他服下之后,武功骤增,体质改变,从此才能养儿育女。而他所到之处,黑蛇绝不敢惹他。”
盘蜒心道:“原来如此,我道这万鬼堕神派之人,怎能传宗接代?
廊骏奇道:“婆婆原来与爹爹早就相识?”
眠婆婆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可他近来才想起再找老生,不料惹来这许多麻烦。”
盘蜒走上几步,恳切道:“眠婆婆,你我若能联手,想必不久便能解开驱蛇香中所有隐秘,还请传授我其中玄机,使这门学问得以流传后世。”
眠婆婆狠狠盯着盘蜒,道:“你想迫老生说出一生所学?那是我无数亲朋好友拿命换来的!我宁愿带到棺材里去。。。。”
盘蜒摆摆手,忽然间,一张嘴急剧长大,有如蝰蛇,楚小陵“啊”地一声,道:“天罡万千变!”其余人见他一张脸变得如此可怖,也都吃了一惊。
盘蜒从嘴里取出一个绿匣子,约莫成人手臂般长短,绿匣子周围黑气张扬,绿芒闪烁。那黑气瞬间消散,只剩下这晶莹剔透、动人心魄的长匣。
眠婆婆身子发颤,小心翼翼的接过此物,丝毫不嫌肮脏,她道:“这。。。。全是。。。漂泊不定?”语气又是害怕,又是虔诚。
盘蜒点了点头,口中再度流血。
刹那间,在场众人皆有些晕乎,心中都想:“哪怕世间流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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