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子背着双手站在山峰之上,临风远眺而好不自在。他忽闻传声,稍加凝神,这才见到山谷的阵法中隐约有人看来,不由得胸膛一挺,矜持道:“林一,你多次罔顾在下的一番情真意切,叫人好生心寒呐!既然彼此恩断义绝,往事不必再提。眼下你身陷绝境,报应不爽……”其话到此处,又不胜唏嘘般地慨然一叹:“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俗语有云,宁可得罪小人,莫要得罪女人。而一个男子若是心性扭曲,只怕比起女人来还要怨毒几分!
“正当四处飘零而孤苦无依之际,天可怜见,让本人遇上了青叶前辈。承蒙怜惜,终有寄托。正所谓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琚……”玄玉子自说自话,两手抄在胸前,并扭动着身子,颇有几分决然的姿态!
林一摇了摇头,说道:“玄玉子,我在落花洲不杀你,并非不忍,而是不屑为之。奈何你一味寻死,今日谁也救不了你!”他不再理会玄玉子,至于对方又是如何通风报信、并勾结青叶等等,更是懒得多问,抬手拿出紫金葫芦,冲着两位兄弟示意道:“这九龙塘的风景不错,何不饮酒助兴……”
此处大阵森严,强敌环伺,哪里有半点儿风景可言?而既然老大来了兴致,自有兄弟奉陪!老龙与虎头拿出了各自的白玉小酒坛子,只管将百年陈酿一阵猛灌。
林一则是一边饮着酒,一边在原地踱着步子而神色莫名。
林某兄弟三人潜入千荒之后,一直藏形匿迹并低调隐忍,无非要避开九玄上人,只因眼下还没到正面较量的时候。
试想,修为不济,神通未成,如何争强取胜?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在自家兄弟泄露行踪的那一刻,或者说,在踏上千荒的那一刻,一场大战便已开启脚步并缓缓逼来。当九龙塘的混元大阵显示出它狰狞的面目,一切再无逆转之机!
也许那千年、万年的恩怨煎熬了太久,只等着爆发、了结的这一日……
阵法之中,林一与两位兄弟举酒畅饮,全无身陷重围的窘迫。
阵外之外,众人犹在戒备却神色各异。
尘炼子面带讥笑,调侃道:“呵呵!人还没死,倒是饮起了送行酒……”
沈元子同样是带着轻松的神情,附和道:“以酒壮胆,人之常情……”
吕元子暗暗摇了摇头,说道:“史平陷于阵中,吉凶未卜,我等还须设法助他脱困才是……”
尘炼子两手一摊,无奈道:“吕长老亲眼所见,只要阵法稍有变化,即被林一所乘,着实叫人束手无策。而史平乃是家师的爱徒,更是本人的师弟,又怎忍见他遭遇不测……”他摆出焦急的模样,而脸上依然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意,宽慰道:“家师随后便到,史平必将安然无恙!”
在三十多年前,九玄见到史平为人精明,便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并加以宠幸。如此也是没法子,三个弟子被林一杀得只剩下一个,再有不测,岂不是要断了衣钵传承?而史平为了报答师恩,急于立功,便以身作饵诱敌上钩,却不想陷入阵法而难以自拔。至于尘炼子是否真的在乎这个师弟的死活,倒是无从知晓。
不知不觉间,大半个时辰过去。山谷中情形如旧,阵法内外的双方皆在养精蓄锐……
便于此际,一道道飞虹流光从远处的各个方向疾驰而来,并不断有人现出身形落在四周的山峰之上。其中有洞天的高手,也有梵天的修士,片刻之后,成百上千……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何其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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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崖海湾的沙滩上,酣睡的两人从梦中惊醒。恰是午后时分,天光如洗,海风悠然,而隐隐的风雷之声却从天际传来,令人为之心神悸动!
“关兄,这是要变天了……”
“云光明媚,何来风雨?”
“惊蛰雷鸣,岂非无因?”
“哦……九龙塘的方向,或有高人汇聚。御空飞遁,牵动气机……”
“九龙塘早已干涸荒弃,难不成还有困龙升天……”
“或是困龙升天,或是群兽汹汹,不外乎一时乱象,终将湮没于岁月的沉沦之中……”
“关兄高见!只须放下万般欲念,当挥袖从风,春秋如梦……”
“呵呵!尝得真滋味,临风倒头睡,明崖一场梦,八荒起风雷……”
……
此时,山谷四周的山峰上已是人影云集。其中洞天的高手便不下近百,再加上梵天、合体、炼虚、化神等各阶修士,足足有数千之众!
玄玉子所在之处,也落下了一群修士。他虽然不肯让地方,怎奈人单势弱,还是被挤在一旁,只得忍气吞声并暗暗委屈。前辈,为何还不现身?您若是一叶浮萍,人家便是一点尘埃……
尘炼子、沈元子、吕圣子、岳凡、台安等人则是翘首以待,各自神色不同。
尘炼子打量着远处,疑惑道:“在家师的号令之下,千荒修士齐聚九龙塘,即便是一些多年未露面的道友也现身了……”
在数百里外的一道山峰上,聚集着百余位修士的身影。其中的几个老者,看起来好像并不陌生。
沈元子抚须笑道:“呵呵!上人威望所致,不足为奇!”
尘炼子摇了摇头,沉吟道:“若是所记无误,马明子、春道子,还有单罗子,均为千荒的老人、洞天后期的前辈,早已归隐多年……”
沈元子早已将远处的人群看在眼中,不以为然道:“那几人自命清高,无非还是瞻前顾后而胆小怕事罢了……”
在洪荒之中,活到今日并修至洞天后期的高手寥寥有数,相互间大多闻名或是打过交道。尘炼子所说的那几人,沈元子不仅认识还极为熟悉,只因彼此志趣不同,这才多年没了来往。如今对方突然现身,想必还是大势所趋!九玄上人的至尊之位愈加稳固,谁又不敬畏几分呢!
吕圣子还是一脸的阴霾,自语道:“上人将千荒的修士尽数传唤至此,无非要一举定乾坤而永除后患。只是将魔荒牵扯进来,有些不妥……”
沈元子安慰道:“大乱才能大治,道兄又何必多虑……”
尘炼子回头一瞥,知道吕圣子所说的是来自魔城的岳凡与台安。而事关师父的决策,自己这个当弟子的不便多言。少顷,他神色一动,出声道:“家师来了……”
……
阵法之中,兄弟三人过足了酒瘾。
虎头抬眼四望,禁不住抄起了铁棒横在胸前。虽然隔着大阵,犹能感受到那汹汹逼来的肃杀气势。他一阵血脉贲张,两眼闪亮,啐道:“娘的,好大的阵仗!”
老龙双手拄着银刀的刀柄,周身透着隐隐的杀气,说道:“这便是尘炼子所说的盛典吗?”
林一背手而立,神色淡然。
大阵当间,山谷环绕,数千之众虎视眈眈,与其说是盛典,倒不如说是一场血腥盛宴!而究竟是在杀戮中祭奠,还是在生死中了断,一切犹未可知!
……
与之同时,一位身着素衣长袍的老者从半空中飘然而至。其须发银白,皱纹刀刻,鼻如鹰钩,两眼深邃,睥睨之际,神色阴沉且威势莫测。当他在山谷一侧的山崖上落下身形,四周的数千修士纷纷拱手见礼。尘炼子等人更是迎上前去,口称拜见师父,或是见过上人,无不恭敬有加。
这位姗姗来迟者,正是九玄上人!他冲着见礼的众人点了点头,眼光如电般掠过四周,并在数十外的人群中稍稍一顿,却无暇理会,转而俯瞰前方的阵法,神色中微微欣然,随即又错愕道:“史平怎会困于阵法之中……”
尘炼子忙将原委如实禀告,只道是林一太过奸猾狡诈,再加上混元阵法难以掌控自如,为免意外而无奈如此这般。但愿师父及时救出师弟,他这个师兄还想着再续手足之情,等等。
众星拱月般的九玄没再追究,凌空往前虚踏几步,已是高高悬在半空之中,这才一手背后、一手抚须,扬声说道:“我千荒万千之众齐聚九龙塘,只为见证一桩恩怨的了结……”其嗓门不大,却声传千里。
在一道山峰上的人群中,站着几位气度不凡的老者。其中的两位,五官眉目有些神似,正是尘炼子所提到的马明子与他的族弟马宁子。另外两个老者,长脸的名叫春道子,圆脸的则是单罗子。当九玄现身之际,这几人皆举手示意。且不论双方关系如何,至少还要顾全场面。
不过,当看清了山谷中的情形,方明子不由得暗暗摇头,转而冲着身旁的马宁子传音道:“那便是你说的林一?他哪里是什么智勇双全的高人,分明一个莽撞的年轻后生……”以对方所说,龙梵的后人重返千荒,并肩负仙皇传承,且宽宏大度而德才皆备,实乃重振道统的不二人选。谁料亲眼所见,与所想象的截然相反!
春道子附和道:“是啊!千荒如此之大,想要自投罗网还真的不容易……”其言外之意,那三兄弟既然乔装潜行、并智勇过人,又怎会落入早已设下的陷阱之中?如此粗心大意之辈,又岂能以大事相托!
单罗子也是有些沮丧,说道:“马老弟,你莫非看错人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就此回转……”他是受了马宁子的反复游说,这才冒着风险再次出山。而途中意外得知,仙皇逆徒余孽失陷于九龙塘,于是几人便结伴前来打探虚实,结果还真的见到了那个林一,却已成了笼中兽、阶下囚。诸般设想,顿时落空,又怎能不叫人心灰意懒!
马宁子见单罗子转身要走,忙伸手阻拦,苦笑道:“几位兄长……”对方以及马明子、春道子皆摇头不语,让他有些尴尬,想了想之后,只得说道:“我不会再作辩解,只想提醒几位兄长,若那林一真的平庸不堪,怎会成为魔城之主而名动八荒,又怎会让九玄如此兴师动众?”其抬手一指,又道:“既然来到此处,不妨静观其变。但有意外,再行决断。且看九玄如何说……”
与之同时,远处的话语声传来:“众所周知,家师当年曾收下一恶徒,名为龙梵。他窃走了师门的传承并远走域外,致使我千荒动荡而兴盛不再……”
九玄的话语沧桑,且言辞恳切,威严的神态中又带着几分痛心的无奈,令人望之动容、听之不忍。他手扶长须,转而庆幸道:“本尊意外获悉,有龙梵的后人潜回千荒,并意欲作乱而祸害一方,于是便设下这混元大阵,终于将那阴险狡诈的贼人擒获!可见天道循环而报应不爽……”其慨然一叹,举手拱了拱,好像在感谢天道的英明,接着又道:“适逢天下同道齐聚九龙塘,锄奸盛会恰如此时也!本尊清理门户,就在今朝!而那奸贼……”
阵法之中,史平犹自困在原地。而他抬眼四望,神色振奋。师父现身之际,便有所关切,可见他老人家对自己的厚爱有加。而那兄弟三人已是在劫难逃,倒是成全了史某的大功一件,呵呵!
史平脱困在即,难免得意。而他七、八丈外的兄弟三人并未惊慌,反而摆出一个持刀横棒、摩拳擦掌的架势!唯有那个林一举止如常,并冲着阵外远处的九玄在默默打量。
九玄冲着前方的阵法抬手一指,凛然喝道:“那罪该万死的奸贼,便是林一。本尊要以他的污血,来洗刷我师门的耻辱;以他的残魂,来见证我仙皇一脉的清白;以他的性命,还天下一个公道!”其话语声暗含玄功,不仅传遍千里,便是阵法中也听得清楚。或许,他有意如此。
虎头忍不住啐道:“娘的,真是贼咬一口毒三分……”
老龙则是咬了咬牙,说道:“何其歹毒也!杀你,还要给你扣个贼名。九玄用意之深,绝非耀武扬威这般简单。今日若不了断,我兄弟再无翻身之日!”
正如所言,兄弟三人即使摆脱了阵法的禁锢,也难以面对九玄以及在场的数千修士。但若侥幸逃生,则更加坐实了逆徒贼子的罪名。从此以后,只怕洪荒再无容身之处。而打不过,又逃不得,兄弟三人已然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绝境之中!
林一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拍了拍老龙的臂膀。对方神色一动,抬手响应。他却转向虎头看了一眼,随即往前踱了几步。其举止好似在安慰两位兄弟,又或是最后的交代。
九玄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四周燕雀无声。他暗暗点了点头,随即凌空虚踏几步,转眼之间已到了阵法的十余里之外,这才悠悠一缓,冲着阵法内的三道人影冷哼了声,居高临下叱道:“林一!敢与老夫为敌,老夫便让你悔不当初……”
林一根本不予辩驳,兀自背着双手而神色从容。
九玄的两眼中寒光一闪,大袖一挥。混元大阵猛然发出一阵嗡鸣,凌厉的杀机汹汹而动。
无数万年的煎熬与等待,可谓费尽心机,却一波三折而徒劳无获,终于有了今日的天时、地利、人和。苍天不负有心人,林一小儿,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九玄才要掐动施法,忽而神色一怔。
只见阵法中的那道灰衣人影突然不见了,只留下龙虎两兄弟在面面相觑。不过少顷,其中一人恍然道:“那是老大的分身幻相,不受阵法所禁……”另一人则是急得直跺脚,怒道:“老大无情无义,岂可抛下你我兄弟……”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起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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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玉子独自临崖而立,期待的神色中略有怅然。他身后的山峰上,站着二十多位梵天修士,三五成群各占一块地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一个个高深莫测的样子。
一些肮脏龌龊之辈,根本不值一哂。若是叫尔等知晓咱家背后的靠山,不吓死才怪呢,哼!
只不过,那一叶青青,何时才能从天而降?他若是见到我玄玉子立下如此大功,又该给予怎样的褒奖?而不管怎样,总要好过某人的无情无义……
玄玉子一边憧憬着,一边恼恨着曾经的遇人不淑。想当初,在林一离开的落花洲之后,自己斟酌再三,还是毅然决然地发出了传信玉简,结果没等来万山天都峰的消息,却见到了两位更加厉害的高人。自己当时就被其中一位的风采而深深折服,随即拜倒在地,并祈求收留,只为生死相伴!
人呐,还就是不一样!换作某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只怕抬脚就踢了过来。而那位高人却如沐春风般含笑默允,并让两位洞天后期的前辈陪着自己前往万山。只待大功告成那日,自有赏赐呢……
玄玉子想到此处,胸口轻轻起伏,禁不住暗吁了下,随即抬眼留意着前方的动静。当他见到九玄上人出现在山谷中,未加多说便要催动大阵绞杀之际,患得患失的心绪顿时消失无踪,只觉得阵阵的快感直冲神魂深处。
林一,今日在此目睹你魂飞湮灭,权当相送一程。轮回路上且好走,来世莫再负心人!
玄玉子紧紧抄着双手,眼光一霎不霎盯着远处大阵中的情形,稀疏的胡须在微微颤抖,嘴巴翕张而禁不住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不知为何,九玄上人忽而停了下来。而那大阵已是光芒闪动,内中的情形难见分明。究竟出了何事?
“粗贱莫过禽兽,卑微莫过草芥,而活着不易,岂能自甘堕落……”
恰于此时,隐约的话语声悠悠飘来:“林某早已厌倦了杀戮,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命。奈何路有阻碍,欲念虎狼,且将无情化天道……”
玄玉子听得真切,心头一激灵,尚未来得及循声看去,整个人已被无形禁制束缚,瞬间腾空而起。他骇然失声:“林……饶命……”而其才将张口,修为顿失,气机骤寒,两眼发黑,一张熟悉、且无情的面孔依稀仿佛,而渐去渐远……
……
山谷的半空之中,九玄神色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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