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五一怔。
孔近东忍俊不已。
此地离村甚远,若是一根木材,找几人帮帮忙还能行。可从山上往下抬妆台——也未免太兴师动众,惹人笑话。
他想通关节所在,垮了脸。
难不成自己就白辛苦了许多日。
她好心安慰:“小五哥莫急,大不了我每日清晨上山梳妆……”说着自己掌不住,扑哧笑开。
孔近东更是别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
林小五热心做了无用功,实在气闷的紧。
还是孔近东厚道,劝慰:“且先好生放着,等我们年级略涨,力气略涨再来把它抬下山不迟。左右你的心意妹妹都明白……”
林小五也只得认同。
否则还能如何?总不能三个小人儿肩扛手抬的把妆台弄下山。
他们找了许多茅草盖住妆台,林小五自我安慰道:“好在此地甚少来人……”
钱多多摇头晃脑:“山上的野物们可有的开心了……没得白白混了个妆台使。”
林小五脸黑一阵白一阵,赌气不理她。
下山路上,他们正走着,却听草丛里一阵窸窣,猛地窜出一只肥胖的兔子,那兔子鲜少见人,猛可里着了慌,慌不择路,一头冲着钱多多撞去。她也傻,吓得尖叫着跳开。她身后就是一颗苍天大树,那兔子窜到树前,虽没有撞上,却腿儿一软,竟吓晕了过去。
林小五几步上前拎住耳朵,露出笑颜:“好肥的野兔!”
钱多多连连称奇。整日里学守株待兔,今天竟真的给她遇上了。
又打趣说想事老天不忍她用不上妆台,特意送只兔子安慰她受伤的心灵。又惹得林小五拉下脸。
将兔子送到她眼前,没好气:“哪,回去给你烤烤吃,好生抚慰你!”
她顾不上斗嘴,惊道:“这兔子好大的肚子!”
林小五摸了摸,可惜道:“有崽了,可惜要放生。”
说话就把兔子放在了草丛中。山里的规矩,捕捉到带崽的母兽要放生。
兔子想是吓得够呛,躺在草丛一动不动,半晌不见醒来的迹象。
她道:“山上多野兽,它若迟迟不醒,早晚也给它们吃了。不如带回家,还能养着。”
抱起母兔,就要带走。
林小五嘴上说着狠话,却担心母兔醒来蹬伤了她,又用麻绳栓住了母兔的四条腿。
说来也怪,那母兔似乎知道好歹。虽然醒来,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并不挣扎。钱多多怜惜的摸了摸它的耳朵,道:
“莫怕莫怕,我们不伤你。”
母兔也不挣扎,反嘀嘀的叫,竟似在对话。
他们回了家,孔氏埋怨:“怎去了这许久!沈少爷早在等!”
孔近东欣喜,一个箭步冲进屋,两人拍着肩膀寒暄。他又拉过林小五,向他介绍,两人再次行礼不谈。
孔近东道:“不是说过几日我去寻你,可是有事?”
沈义轩笑道:“我陪母亲来七爷家做客,闷得发慌,偷溜出来寻你。”见钱多多进了屋,笑:
“钱妹妹。”
她行礼:“沈公子。”
心里不满的嘀咕,钱妹妹,我还后妹妹哩……
但凡与她相熟的,要不叫声二妮儿,要不就叫二妮儿妹妹,从来也无人称呼她钱妹妹。这称呼还不如直接叫二妮儿……
沈义轩不管她脸色,望了望她怀中的兔子,笑道:“敢是套了来兔子?我却说好福气,今日有野味——夫人,可容我讨饶一顿?”
孔氏忙答应不迭。
钱多多臭着脸:“谁说我的兔子是用来吃的?它是我的宠物,有名有姓,叫大黄!”
这母兔子非白非黑,长了一身黄毛。
这兔子似乎也能听懂人语,在她怀中蠕动几下,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她得意非常:“看吧看吧,我家大黄表示赞同!”
孔氏尴尬不已,连忙斥责她胡闹。沈义轩却没有生气,反笑道:“好名字,好名字!气魄十足!”
村中人家养狗,十之八九都叫大黄。一只兔子与狗争名,可不有气魄怎地?
她看出沈义轩揶揄,不乐意的扭身离开,去院里帮新出炉的宠物大黄安营扎寨。
林小五连忙表示歉疚,沈义轩不以为意:“无妨。钱妹妹赤子之心,可爱的紧。”
钱多多在院里找了个角落,寻得箩筐为大黄做个暂时的窝,摘了几片新鲜菜叶给它。大黄也是机灵,竟不怕生,在箩筐里打个滚,似乎很快就认同了新家,咔嚓咔嚓的啃菜叶。
她蹲在箩筐面前,道:“大黄,那人可笑不?他当自己是贾宝玉啊,我可不想做短命的林妹妹!钱妹妹也不行!可怜我一大好年华二十好几的大姑娘,被他们几个小屁孩叫做妹妹,还得装出一副认同的模样,你说我容易吗?哎大黄,你这宠辱不惊的,是不是也是穿来的?我跟你说,你命比我好,穿来就遇上我了。跟着我保证你吃香喝辣的……”
“咔嚓咔嚓……”
“也说不定,你命可能比我惨。你瞅瞅,你都怀孕了,你家老公呢?被抛弃了吧?我告诉你,做女人呢,要自强不息,咱不怕,咱可以去吊更多的帅哥,帅兔子……”
孔氏站在灶房门口喊她:“二妮儿,来帮手。”
她站起来,瞥见堂屋坐着的沈义轩正朝她笑的一脸阳光灿烂。撇撇嘴,做了个抹脖自尽的手势。沈义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孔近东和林小五作陪,不解,他推说想起个笑话。
吃胡参的兔子
大黄自此在小院安了家。秋草尚青,每日还有青草喂它,钱多多看着它日益鼓起的大肚子犯愁。
这小的出生,老得营养得跟上,可秋草日渐枯黄,到了冬天拿什么喂她呢。
沈义轩不以为意,道冬日刚好杀了吃肉。
惹得她飞了白眼,赶苍蝇似的赶他离开。
沈义轩和孔近东、林小五交好,又因他们去自家不便,更乐于跑来小院儿一处借着用功的名义相聚戏耍。一来二去和钱多多相熟,总爱逗着她玩。
钱多多看到他就想到三妻四妾七八个通房丫鬟,气不打一处来。
概因刘氏姑嫂总爱畅想未来,而他沈少爷不幸成为畅想对象。
这日早上,她跑遍了山坡也只割得小半篮青草,愁眉苦脸的掺杂了枯草倒进兔栏,道:
“大黄,你莫挑食,好好保重身体,等将来我天天割青草与你。”
沈义轩听得好笑,道:“实在没有,冬日喂它菘菜也是一般。”
钱多多眼前一亮,菘菜?
忙问:“你家有菘菜?”
林小五好笑,北方门户,谁家不备菘菜过冬呢……笑容僵持——自己家,可不就没备菘菜!
他虽在外吃苦多年,但凡是有家仆打点,从来也没想过什么时节种什么菜。孔氏做惯主母,外面田地自有夫君和管事打点。孔近东书生脾气,更联想不到。至于钱多多……有人指望她么?
时近深秋,他家竟是全无过冬准备。
林小五疑惑,怎地不见村中人种上菘菜?难不成都要买来吃?他拜访了几家,才知北方习俗,种粮的地里不惯种菜,总要让田歇上一季,期盼明年的好收成。而冬天本就苦寒,买上少少的菘菜,其他时候只靠春夏秋三季腌制的咸菜过冬。
他又是苦笑。
自家连咸菜也没备下。
虽说此时种上菘菜并不嫌晚,但附近却无菘菜种子出售。他四处碰壁,沈义轩不以为然,道到了冬日送来两车菘菜,不愁过冬。
林小五只是不允。
钱多多忽而转念,问他家菘菜是种是买,沈义轩哪里知道这些,特地派人回家问了管事,回说每年都种上一些,众人大喜。
林小五和钱多多亲自上门,问他家管事买了许多菘菜种子。得知是少爷朋友,他岂有不肯。坚持不收种子钱,奈何林小五坚持,也只得象征性的收了几串钱。
因钱多多问起冬日还有什么可吃的菜,他沉吟片刻,道:“京师附近有暖棚,我家今年打算买菜运来。若说露天生长的,也只得惯常食用的白萝卜。”
钱多多心道没鱼虾也好,自家可吃不起暖棚蔬菜。
问他再买些萝卜种子。管事带了他们去库房选种,钱多多眼尖,角落几个大箩筐中盛着许多细长的胡萝卜,她道:
“原来这边也有胡萝卜!”
管事瞧了一眼,道:“可是说胡参?”
她纳罕:“胡参?”
林小五见她不解,道:“胡参原是有人从胡地带来,因它长的极似人参,故而称为胡参。”
管事笑道:“可惜毕竟不是人参,味道也不佳。原是有人送了几筐,家中人人吃不惯它的味道,扔在这里发霉。”
胡萝卜原是海外植物,营养价值极高,她倒不知,怎地又变成了胡地的植物。反正这里是架空,想来老天把各种事情胡乱安插,早也忘记了史实。
他们不稀罕,钱多多可稀罕的紧,忙道:“既无人稀罕,不如卖与我。”
管事道:“卖且不值,反正也无人要吃,丢着也白白发霉,不如就送与你们。”
林小五坚不肯受,到底又花了一串钱买下几筐。
几大筐胡萝卜不好带走,还是管事为他们借了牛车送回。
他们去选种当日沈义轩随父出门访客,第二日方归,迫不及待跑到她家,大呼小叫:“我听说你们买了胡参,我骂了管事一通——那东西有股子怪味,却不好吃!”
钱多多正得意自己慧眼识珠,被他一嚷不开心了,道:“狗拿耗子,左右不给你吃!”
好在孔氏没听着,否则又免不了训斥她一顿。
林小五也是担忧,问:“虽不值钱,却也是上天恩赐,大家都吃不习惯,烂了却是罪过。”
她一笑:“不是说咱家没腌菜?我且用这腌菜,刚好冬日食用。”
他们将信将疑,只是钱都花了,也只好信她。
接下去几日,林小五和孔近东日日泡在田中种上菘菜和白萝卜,钱多多则在孔氏的带领下采野果,摘野菜,和着胡萝卜一并腌在大缸中。又在孔氏指导下缝制棉衣棉鞋棉帽,每日忙得团团转,不得一时空闲。
如此忙得将近一月,总算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下之前收回了地里的菘菜。可惜种的时候晚了,长的弱小,但无论如何,有了过冬的菜。
他们正自庆幸,柳大娘亲驾马车送回了整整一车大颗的菘菜。几人都道,早知能买,就不必忙里忙慌的去种。
担心太多吃不了,她回忆着后世东北腌酸菜的步骤,将自己种的,营养不良的菘菜又腌了满满一大缸。如此,不止冬日,就是青黄不接的春天也有菜可吃。
柳大娘送回了菘菜,又送了些过年的银两,却不能在自家过年。她收到了音讯,在京城的老母旧疾复发,盼着女儿前去侍疾。恐怕年前敢不回来。她重托了孔氏,又好生叮嘱一番林小五,依依不舍离去。
钱多多本来盼着亲娘回家过年,有娘的孩子有肉吃,她娘手里有钱,不愁吃香喝辣改善生活。谁料柳大娘擦了擦眼泪,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一声好好听话,扬鞭而去,顾自本想繁华的京城,把亲闺女丢给了磨刀霍霍的林小五。
她欲哭无泪。
林小五就是葛朗台呀葛朗台!
至于孔氏?
她拿胡萝卜喂大黄都要被孔氏骂!
望着娘亲远去的马车印,钱多多失落的站在寒风中,四十五度角望天,无限惆怅。
因入了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早都换上棉衣。她很想穿一穿孔氏新做好的小袄,她却珍重的叠好锁进箱子里,道,新衣裳留到过年穿。
钱多多不忿,手指林小五:“凭什么他能穿新衣裳?”
孔氏微微一笑:“小五没得棉衣裳,难道穿夹袄?”
她泄气。
她和孔近东都穿了去年的棉衣。她的还是钱叶儿不要,在刘氏那里改小的棉袄,絮的棉花少,小袄单薄,风一吹就透了。孔氏拆了自己的一件棉衣,厚厚的续上一层棉花,保暖是足够,却不新鲜。
小女孩儿家,哪个不爱穿新衣。
她日日望着钱叶儿穿着新袄在自家院里晃来晃去,别提多憋气。
自从沈义轩进了她家门,钱叶儿往沈家跑的次数明显减少,打着走亲戚串门照顾二妮儿的名义,一天里没事也要来个七八趟。
她起初很高兴,钱叶儿要找借口来家,总不能空手而来,不时端个鸡蛋,拿块糕饼,甜甜蜜蜜的扮演姐儿俩好。
孔氏自然从不给她好脸色,倒也不太恶劣,只是淡淡的,纯粹拿她当个陌生人看待。每每碰上沈义轩在,她都要打发钱叶儿和二妮儿去自己的屋子里,关着不许出门。
偶尔也抱怨,道刘氏姑嫂未免太小看自己,这里也不是娼门,怎地就以为她还能心平气和保媒拉纤?
刘氏姑嫂的脸皮厚度令人惊叹了又惊叹,钱叶儿在刘氏的催促下,不顾尴尬,整日的往这边走动,穿红着绿打扮妖娆,寻着时机在沈义轩面前搔首弄姿,时不时娇滴滴羞答答的飞个媚眼。
她生的确实好看,又刻意拉了钱多多做陪衬。
一个八岁面黄肌瘦没长开,一个十岁好吃好喝精心打扮,相比之下,差距立显。
沈义轩的目光时不时的就会扫过她们,停留在钱叶儿身上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林小五怒不可遏,屡次禁止钱多多和钱叶儿走在一起。
奈何她实在嘴馋,贪图钱叶儿带来的零食,屡禁不止。
说来也怪,刚穿来时,虽吃不饱穿不暖,但很少产生欲望,刘氏给她什么就吃什么,感觉不到委屈。
搬了出来,自己能做主,似乎之前所受的压抑一下子返涌而来。又或者她开始长个发育,恨不能一下子把之前所吃的苦全部弥补回来。
柳大娘手里虽不缺钱,但林小五和孔氏都是吃过苦、遭过难的人。居安思危,生活上就俭省许多。时间一长,钱多多有些吃不消,三天两头磨叽着要好吃的。惹得林小五笑话她变成了小馋猫。
她虽知钱叶儿利用自己,但也不以为意。
莫说沈义轩不是良人,就算他是,钱叶儿如愿以偿,进了沈家门也不过是通房丫鬟,熬成妾室又如何?终究不是正经主子,看人脸色的奴才而已。
上梁不正下梁歪。钱叶儿跟随刘氏长大,好处一点没学,坏处倒学了个十之八九。胜在她聪明机敏,善于察言观色,将那些个缺点用温柔甜美的外表遮掩,倒叫人夸她是个好孩子。
虽对林小五有意思,但刘氏耳提面命,她也知道林小五绝非良配。往沈家走动次数多了,羡慕他家富贵,对沈义轩很是上心。
沈家夫人见惯人心,虽也觉得钱叶儿不错,但儿子毕竟年幼,又在守孝,且以学业为重,对于刘氏时不时的窥探只做不知。
钱叶儿想曲线救国,难得沈义轩和孔近东交好。她也顾不得脸面,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就盼着能让沈义轩开口,最后一步登天,荣享富贵。
林小五对她们姑嫂万无好印象。他不想她们心愿得逞,二妮儿又是个不争气的。
眼见沈义轩的目光越来越多的停留在钱叶儿身上,三人闲聊时,他就假作无意,提起当日在钱满山家寄居的日子。
也不说好,不说不好。淡淡的描述,轻描淡写情景重现,沈义轩何等聪明,很快明白他话外之意,再看钱叶儿,目光可就没有那样温柔可亲。
钱叶儿不解其中究竟,又因沈义轩和二妮儿相熟,常肯和她谈笑,也不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她毕竟年幼,心思没那样深沉,嫉妒心一起,再次面对二妮儿,态度可就大大转变了。
恶男恩女栽赃计
天空飘起星星点点雪花,孔近东房间传来三人辩论声。她端了一簸箕炉灰倒在后院,扯了枯黄的青草,又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