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儿在塘沽住了月余,也见识不少事情,才不信她,扮个鬼脸,自去玩了。
多多心念转了几转,没得多话。借口去和房东结账辞行,自去了房东屋里。
租金其实早早结算了,她和房东太太见了礼,坐下来斯斯文文说了几句客气话。见四下无人,托她时不常的往汴梁带封信,说些塘沽的新鲜事。
她儿子也在念书,写两封信不在话下。多多又许她银钱,自然应承了。
多多笑笑,又央她在附近帮忙打探着,看可有合适的房子出售。对方虽好奇,却也不多话,只问要求。
她想了想,若是战火蔓延到中原,从汴梁到塘沽距离也不算远,恐怕还是躲不过去。这边的房子也只临时住住罢了。
便说不必太好太贵,只一般民宅,有三五间房即可。
对方又应承不说。
她种种行事,瞒着小五不说,连同青云坠儿一并隐瞒。并打算回去连亲娘也连点口风不露。
只看将来形势罢了。
第85章 家庭琐事惹人烦
回京一路,有小五做伴,说说笑笑,自不寂寞。
甫到汴梁,他们的马车排在城门等候检查,忽然有两个气派不凡的无须男子来到近前,犹豫着,尖声问:“敢问,车内可是林家大公子?”
小五掀开车帘,对方立时笑了。
“三殿下命咱们等了好些天,终于把您盼来了。”说罢一指车龙外头一辆低调的青联轿子,请他坐轿。不多时,轿子从城门通道大摇大摆而过,那些守门的差役非但没有阻扰刁难,反恭谨的束手目送。
坠儿啧啧,果然豪门大户好风光,进出汴梁都这般轻易。
多多笑了笑,摸摸他:“你只见到面上风光,还没看见内里龌龊呢。”
坠儿不解,她也不细说。
皇家无亲情。分明是嫡亲的父子兄弟,却彼此防备互相算计,恨不得将对方推入死地。这般做法,又有什么意思。
她们回到家中,柳大娘安坐小厅,多多牵着坠儿的手疾步而来,双双跪在地上:“娘,我们回来了。”
仅一月不见,她面庞消瘦许多。
板着脸,袖子按了按眼角,厉声道:“还知道回来!”
坠儿闻言心里打了个愣。他们回家,娘不高兴?姐姐低着头,半句话没有,一幅任凭娘亲发作,逆来顺受的模样。他可不解,偷眼去瞧彩云。
彩云站在柳大娘身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乖巧些。大娘也就骂上两句。
偏坠儿实诚,没看懂她的眼神。张嘴无声问:“什么?”
正被柳大娘逮到。
“你还知道回来!”炮火朝坠儿而来。
数落道:“一去月余,只捎信来说平安。究竟那边出了何事也不肯说!我屡次带信叫你回京,你们只装不理!可是玩疯了?还记得功课学问?”
坠儿低下头,委屈着不语。
柳大娘只是拿他们撒撒气。你们撇下老娘一走那么长时间,害的老娘日日担心吃不好睡不安,难道还不许我骂上两句?
多多深解其意,附耳垂首,任凭柳大娘数落了个够。
直到她说的口干舌燥,问彩云要茶,这才一个箭步冲上去,抢着将茶杯放到她嘴边,巴结讨好:“娘,喝口茶消消气。为我们两个不懂事的气坏身体不值当。”
柳大娘白她一眼:“还知道你们不懂事?”
看着这个破孩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好只去几日就回,人都走了,她心里挂念去商铺问了一声王保真,才晓得人家压根没有人手和她一同去往塘沽。急的她几宿没睡好,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坠儿还小,她两个都是女孩子,怎么就胆子比天还大!
直到她们到了,派人送来平安信,这才略略放心。
从此几乎五天一封信,催她赶快回京。塘沽人生地不熟,又鱼龙混杂,谁知道会发生何事。
可催也白催,人家全当耳旁风,顾自玩的开心。后来又火急火燎的捎信要人送银两,信里简单说了两句,究竟也说不明白。吓得柳大娘只当他们在塘沽遇上坏事,赶快把积蓄全部取出,换成飞票托人带去。
送走这样一大笔银钱,又是心疼又是忧心,不过月余,倒比从前瘦了好些。
多多献殷勤,一边朝坠儿使眼色,他这次机灵,忙去捧来点心匣子,请娘吃点心。
她又甜嘴哄着,说姐弟两个在塘沽如何如何想念娘亲,如何如何日夜盼望归家,如何如何夜不能寐。坠儿也帮衬,又有青云显摆特地带回的礼物,说了半天,总算柳大娘消了气,露出点笑模样。
她一直注意观察柳大娘神情,见状道:“笑了笑了,咱们家老太君总算笑了!”
语气夸张,故意拿帕子掩住脸,装出喜极而泣的模样。
柳大娘好笑,骂道:“我倒想当个现成的老太君,只可惜没有孝顺儿女!”
姐弟俩挤挤眼,一个捏肩一个捶背,耍活宝似的贫嘴,逗柳大娘笑个不停。
如此在家团聚几日,将塘沽带来的人情礼物挨个送去,又和王保真说了一回话,取回寄卖洋货所赚的银两。她心里觉得奇怪,只是不说。
往日走动的那些宅院里的夫人管家娘子们,怎地态度变了这许多?
往常就算不甚热情,也不至冷脸相向,如今却是连个好脸都不肯给她。
她心里纳闷,又不想柳大娘担心,因此按住不说。
直到去平日关系良好的人家,她家管事娘子素来与她和睦,悄悄说与她,才晓得原委。
嘴上不说,只谢过对方,心内勃然大怒。
打人不打脸,林家太夫人做得太过!
去年时候,钱叶儿没少败坏她的名声。将从前的事情搬弄,她人轻言微,人又都晓得她不着调,因此少有人信,都当个笑话听。然而不知何时,她竟与林太夫人搭上线,将她幼时灾星下凡的事告知林太夫人。
这位太夫人不知出于何等心思,和几户世家夫人说话时,不经意的就透露了出去。
她地高位重,说句话能成为汴梁风向标,更何况她请的都是家境不怎地,需地巴结林家的夫人!
钱家小娘子被林太夫人厌恶的消息,瞬间传遍汴梁。
所谓人情冷暖。
得知事件原委,谢过对方,出了偏门,眯起眼心内怒火滔天。
断人财路,乃人生大忌。
林太夫人是太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太不把她当成一回事?
没有了牙婆收入,若在往常,只靠积蓄度日坐吃山空。用不了两年,她们一家就得灰溜溜搬离汴梁!
气冲冲的在街上暴走,走到一处茶楼下,忽然头顶有人说话:
“我当是谁,原来是钱娘子?”
抬头,二楼窗口,笑盈盈站着的,不是三皇子是哪个?
一丘之貉!
冷哼一声,不爱搭理。
偏生对方不知收敛,又故意叫住她:“钱娘子步履匆匆,往何处而去啊?”
她冷眼,冷声:“寻死去,你可满意?”
他笑的极灿烂阳光,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里透着看不懂的调侃和一丝遗憾:“你若死了,可叫我庆之怎生是好?”
她冷哼一声。
你不是恨不得我离开林小五越远越好?
在家里闷了些日子。她也是赌气。
不是没人待见我?我自己和自己玩儿,权当休假了!
趁着难得空闲,也好生去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坠儿已被柳大娘压着回去学堂念书。他哭着喊着不想念书,想跟姐姐跑码头做生意,被柳大娘拿条子狠抽了一顿,蔫儿吧唧的转回房里抽抽搭搭念书。
彩云看着好笑,又心疼。偷拿了药膏去他房里帮他上药。
柳氏年纪渐大,又是个女人,能有多大手劲。虽然红肿,好在没有破皮出血。若搁在从前,这点伤可没人当回事。这些年也是太娇惯他,抽抽搭搭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一边将透明药膏涂在红肿伤处,一边温声劝他:“哥儿是怎地了?从前多听话,怎么出了趟远门就和变了个人似的?有话也不和我们说了,只自己在一边闷着嘀嘀咕咕。”
坠儿眼睛红肿,半晌没吭声。
彩云又说:“你从前不总说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当个秀才举人,为钱氏增光?也好叫人不敢再小瞧大娘和姐儿。不用为生计奔波?”
坠儿闷闷:“先生说了,我脑子不好使,考不上。读书也是白花钱。”
彩云生气:“这个先生!不是我说,太不着调!”
见他憋着嘴一脸委屈,道:“姐儿早就说过,勤能补拙。再说,咱们也不指望哥儿当真去考秀才、进士的!不过是盼着哥儿多学字,明事理,将来能单门立户,不至被糊涂蛋蒙混了。如今便是学不好,也从没见姐儿和大娘骂你打你?再说你还小,不去读书,当真跟着姐儿出入深宅大院的后宅子里混生活?你又心软,不是这块料!”
坠儿不服气:“纵不能做人牙子,我还能帮姐姐做洋货生意!再者,姐姐和青云也心软,怎地她们就能做!”
他钻进牛角尖,彩云失笑:“亏你总夸口长大了懂事了!”
叹了口气,不免细细说与他:“姐儿是善心人。但你何曾见她面对恶人心软过?还记得前年在外头,有几个不开眼的要打咱们主意,咱们都吓得不得了,就是大娘也没了主意。还是姐儿站出来,说车上的银钱物件随便他们挑,只有一条不许伤人。”
坠儿点点头,他也记得此事。
真怕人!
彩云悄悄说:“后来咱们去了前头镇子上住下,姐儿让咱们先走,她和青云两个又回去了。你可知道她去做什么?”
坠儿摇头。
“青云偷偷告诉我,她们回去寻到了当地的觅帖儿头目,又打听得那几个人往常出入青楼楚馆,先叫觅帖儿在楼子里掏光他们的口袋,又买通馆子里的打手,几乎没当场打死!”
虽不曾亲见,只听听都吓人。
彩云说着,不寒而栗。
然坠儿眼巴巴的看着,她又不能停下:“这样还嫌不足。多贴补了打手两个钱,请他们雇车将那几个人送到城外僻静处……”挑断了手筋脚筋。
后半截咽回肚子里,不再说。只是转开:“你别看她待咱们家买来的丫头小子们还好,但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听话还好,但凡出错就是一顿好打!只是你不去行庄,往常不知道罢了!就是从前的绿珠……你道她又有什么好下场!”
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忘记了家里曾经有个长的漂亮,会说一手好吃食,又会陪他玩儿的丫鬟了。
眨巴眨巴眼。
“我不信!姐姐是个好人!”
彩云叹口气,也后悔说多了。
只说:“谁说姐儿不是好人?姐儿自然是好人!”只是她的好,也分对谁。
道:“再说,你身体又不好。你瞧王小哥,开铺子做生意外头瞧着风光,其实吃了多少辛酸?又和谁诉苦去?你若不去念书,又不肯叫你挣钱去,难道整日闲坐?还是看着你外头和小子们学坏去?”
坠儿低头不语,也渐渐悔悟。
彩云见他醒悟,笑了笑,端来一碟点心,又铺纸磨墨,看着他一句句的反复背诵。
好哥儿。不求你闻达显贵。只求你能明事理,早日长大,顶门立户,也省的咱们家给人揉圆搓扁!
而前头,却发生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柳大娘展开名帖瞧了瞧:“太夫人请我家女儿?”
林家派来的是个老婆子,穿着打扮大约在二三等杂役里。态度倒是倨傲的紧:“可不是呢,赶紧叫你家小娘子同我一块前往!”
她压下心中火气,不疾不徐:“这却没得道理。既不是要买人,也不卖人。我家素日和太夫人并无交情,也不曾和太夫人请安。平白无故的,没道理。”
见对方要反驳,紧接着又道:“再者说,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太夫人便是有交代,也只该和我这个当娘的说。没有个单独邀请小娘子去家里,却不说出缘故的道理!”
婆子不耐烦:“咱家太夫人看的起你,才下帖相邀!赶紧让她打扮打扮,和我去!”
柳氏冷笑一声,端起茶盏:“真是不巧。我家女儿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出门,更不便见客!”
婆子知道她在推脱,咄咄逼人:“生病?哪里这样巧?我去瞧上一眼!”
不待柳氏开口,青云先说话了,她声音嘎嘣脆,语速又急又快:“真好笑。你是哪里来的三姑六婆,就要去见我家娘子?都说世家规矩大,竟不知到了别人家,见到主人连个礼都不行,还大咧咧要去见人家生病小娘子,原来就是林家的规矩!”
婆子涨得老脸通红。
气了半天,自知冒昧,也说不出错。
她本就是嘴笨舌短的,否则也不会一直做杂役爬不上去。既说不过一个小丫头,主人家又不理她,实在无法,胡乱做个万福,告辞而去。
青云冷笑:“实在好笑!请姐儿去她家?谁知道打得什么坏主意!那等肮脏地方,可不敢随便乱进!”
大公子一去没了消息,就连夏初和半夏也没见人影。谁知道他们在不在府里?姐儿去了,万一真出什么事,那深宅大院,谁去救她们?
多多一直在后头听着。见婆子走了,方才出来。
柳大娘立刻关怀的看她,欲言又止。
她心里发酸,笑了笑:“娘说的对。嫁人不止嫁人。小五哥再好,他家里……”
都怨自己,总不服输。害的娘亲受她带累。在外头听人闲话也就罢了,回到家,还为这些事情烦心。
若搁在旁人家里,早早的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婿上门,还不得恭恭敬敬?
两亲家见面,还不得和和气气?
哪像林府。
来请人,还这般嚣张……
柳氏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长长叹了口气。
儿女是债。她这辈子都还不完!
钱多多初遇锦绣
今年天气反常。前个月里本该春暖花开,却下了一场大雪。到五月,汴梁人盼着天气转暖,谁知老天太给面子,不小心调到了夏天。
才方五月,空气闷得令人窒息。
一个林府里太夫人屋里伺候的二等丫鬟和二门上专管报信的婆子在前引路。天热,丫鬟早早穿上了今年新作的夏装。薄如蝉翼的石青裙,绿萝衫衣,外罩荔枝红比甲。婆子穿的寒碜些,似乎没料到夏天来的如此迅速,夏天衣服尚未备好,勉强找出件夏天的罩衫,却配了春秋二季才穿的厚百褶裙。上身罩衫来不及清洗晾晒,皱皱巴巴,带着一股子压箱底的樟脑球和返潮味道。
她一心想去巴结奉承太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那丫鬟却嫌她身上有味,不肯靠近。只在前头引路,但凡靠近些,都皱着眉头屏住呼吸。
婆子知机,凑了几次无果,不免无趣。转回要和客人搭讪。
她一面说些天气之类,一面拿眼不住打量。
小娘子肤色稍黑,相貌平平,还不如她身后的丫鬟生的美貌。倒是浓眉大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水汪汪,很是灵动有神。穿戴也低调。鹅黄夏衫,银灰带闪光点千层裙。头发低低挽在脑后,样式不出奇,一根银簪镶嵌珊瑚珠,配了个比目鱼玫瑰佩,腰间似乎还有一只佩,走动间看不清晰,手腕套只淡红玛瑙镯。一身打扮并不出挑,也不寒碜,让人看着舒服。
但凡她说话,小娘子只抬头,朝她和气的抿嘴笑一笑。并不接话,也并不发问。走路姿态落落大方,较之闺中千金,步履稍显大些,好在她很快注意到,放慢脚步配合前面引路的丫鬟。
平常人初次进来府中,莫不是诚惶诚恐。婆子在二门上一辈子,见惯了前来拜访的各家夫人千金。即便是当朝二品大员家的女眷们,初次进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