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照看的郁郁葱葱。人也乖巧懂事,是个省事的。只可惜家里父母珍贵,有心叫她来大户人家学点规矩,却也不肯签死契,只肯卖身三年哩。”
她一席话又干脆又清楚,如炒豆子不间断蹦出,老太太和孙嬷嬷全无插嘴的机会。
倒是都笑了。
老太太笑道:“怨不得人都说你牙尖嘴利!”
她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细声细气:“我也是为府上着想。府上这样规矩严的人家,怕不好挑人哩。”
喵的。你三番五次去请我,只说要买人,若当真请我过府做客,我还不来哩!世上哪有请未嫁小娘子单独去陌生人家中做客的道理?别说你是太夫人,即便皇后娘娘,要见一个小娘子,也得依照习俗将人家中母亲一并叫去,才好单独说话。
见她不肯将话题转向林小五,林太夫人也不多说,淡淡笑了笑。
“我老了,爱热闹。你常在外头走,知道的新鲜事也多。今儿算认门儿,赶明常来坐一坐,也说些外头的新鲜呱,我是黄土埋半截的,也省的和外头太脱节,叫人笑话!”
没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很叫她惊诧。
随即笑了:“太夫人不嫌我土气,我自然遵命。”
林太夫人摆摆手,向孙嬷嬷道:“你送她出去,改日叫她挑两个丫头送来,具体哪里空缺出去问锦绣。”
又向多多和颜悦色道:“好孩子,恐你拘束,今天就不留下吃饭了。回去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多多早站起来,恭敬听着,闻言笑道:“我替母亲谢谢太夫人记挂。”
她摆手:“去罢。”
锦绣守在外间门外,坐在绣墩上绣衣服,见两人出来,忙站起来:“太夫人可有叫我?”
孙嬷嬷摆手,道:“叫钱娘子赶明儿带两个人来挑一挑呢,你想想院里可有空缺需要补上的?”
锦绣仔细想了想:“咱们院里四儿伤了胳膊在家养着,一时半会好不了,需个人补她的缺。再就是大公子院里,前儿不知为何把红叶给撵了,也缺少个粗使的小丫头。”说话间不留神,制了一半的衣摆垂落在手边,露出一杆修竹。
孙嬷嬷道:“既如此,我再和管事娘子问一问,看还有哪里需要补人。”不经意间看见越白纱的衣裳,见是男子样式,笑道:
“你却勤快。给大公子的?”
锦绣被说破,羞涩的看了眼钱多多,脸微红:“太夫人吩咐,大公子那边针线上人手也不足,叫我帮衬些。”
钱多多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默念: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是木头桩子……
孙嬷嬷语气却带了几丝讥讽:“难得你尽心!”
她的语气很令多多差异。
“这么着,我叫个人送钱娘子出去。”孙嬷嬷对待钱多多,永远和气。然不知为何,今日比之初见,更多一分不易察觉的热情。她进门和太夫人说话,多承她照顾,这点自然心中有数,感激的看了一眼。
当着人面不便多说,孙嬷嬷只是朝她一笑。
招手随便叫过个丫鬟:“知书,你送钱娘子出去,顺道找管事娘子问问还添人不添。”
那丫鬟半垂头,低低应了。
旁的丫鬟虽不好近前围观,却都探头探脑的往这里瞧。唯独她,本分老实,连头都不抬,看也不看钱多多一眼。
多多跟她走了一步,忽然想起她不正是方才在太夫人屋里朝她笑了笑,有一把好头发的丫鬟?
青云一直在外头候着,此时见她出来,忙迎上去:“姐儿……”碍于知书,不好说话。
她们方迈出门去,院里远处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子们哄得拥上前,围住锦绣七嘴八舌:“锦绣姐姐,这个就是咱们惯常说的牙婆?”
“黑的似碳,哪里比得上锦绣姐姐一半!”
“哎呀呀,你们看没看到,她走路步子大着哩,裙裾飘呀飘的,咱们府里小厮都不这么走路呢,真是粗俗!”
“嘻嘻,你又见了哪个小厮走路?”
……
她们并未走远,听的一清二楚。
青云愤怒:“姐儿……”
多多示意稍安勿躁。
果然没等锦绣回答,孙嬷嬷严厉训斥:“都没事了?还不回去做活,嚼什么舌头?再给我听见你们胡说,当心你们的差事!”
说罢回屋伺候。
一个小丫头不忿,低低嘲笑:“什么了不得?成天拿差事吓唬我们——她又做不得主!若真能作主,儿媳妇何至于被隔了差事,闹得府里都笑话!”
另一个丫头道:“吓,你还不知道?孙嬷嬷和她儿媳妇两下不和哩。我听见说如今两个人越发连话不说,孙嬷嬷叫她儿子休妻呢。”
“这可不太容易。她媳妇儿如今也算太夫人眼前红人,我听着常常叫她外头办事去。孙嬷嬷毕竟老了,太夫人是要抬举她家里人接替呢。”
众丫鬟七嘴八舌。锦绣望了望看不到人影的门外,又回头看向太夫人所在屋子,心中百味杂陈。
屋里,孙嬷嬷小心的站着伺候。太夫人饮了口茶,问:“你看着,可是个好的?”
她接过茶盏,小心放在一旁:“瞧着倒知礼数,也大方,不怯场。”
太夫人诧异:“哦?能从你嘴里听到个好字可不容易。看来你很满意她?”
孙嬷嬷赔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表示自己只是实话实说。
太夫人和她从少女时期就做主仆,几十年下来,对对方心理一清二楚。也不说破,只哼了一声:“吩咐二门上,往后但凡她来,先来回报我。”
孙嬷嬷应了,又小心问道:“您这是……同意了?”
太夫人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孙嬷嬷也不敢再问,只是在旁侍立。太夫人则陷入沉思。
孙子软弱她发愁,太有主意更发愁。
如今他爹,自己儿子被孙子弄出了汴梁,偶尔回京也待不长,是指望不上了。林家就指望庆之,先皇如今尚算硬朗,然而毕竟有千秋的人,说不上哪天……自家和苏家是早上了三皇子的船,此时想下都下不去。
谁也不敢说往后得大位的是哪位。其实无论是谁,只要林家不灭,谁也别想撼动这第一世家的顺位。她只是担心,万一新皇犯了邪性非要来撼一撼,自家伤筋动骨不说,可怎么对得起祖宗多年的基业!
为今之计,庆之和另一世家联姻。无论哪方上台,都不敢轻易来动。
偏生庆之不听话……
皇后娘娘是他的姨母。本想求她下道恩旨赐婚,谁知娘娘真心疼惜,竟然不肯压他,只说外甥的婚事,还是自主的好。
三皇子投鼠忌器,不敢强硬。又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钱氏母女。
左也不行右也不能。一个微不足道的牙婆,惹得自己伤透脑筋!
此次孙子回京,听见说从塘沽和她一路归来,险些耽误大事。她听后勃然大怒,然而始终没见着孙子的人影。反倒是三殿下派人来说合,叫她想个法子,纳钱多多为妾,事成之后三殿下再劝着庆之选一房尊贵正室。
哼,倒是便宜了她!
且不提太夫人的心思。钱多多跟着知书见了管事娘子,她又亲自将她送往二门。
路上说了几句风景,忽然指着某个方向道:“从这里直通大公子院落的。”
多多愕然。青云却狠狠的瞪着她,生恐她出口伤人。知书微微一笑:“奴婢是府里家生子,有个哥哥叫墨棋。”
多多心中一动。见四下无人,低声问:“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知书也压低声音:“奴婢也不知。哥哥当日并未跟从,听他回家说只夏初哥跟了大公子去。这两天府里也没甚风浪,应是无事。我哥哥听见说太夫人要招您进来说话,急的不得了,直说他若照顾不好,公子回来必定要怪。可他终究是男人,公子不在,也不好进来。只能托我跟您说,千万当心着。无论太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请您先忍着,等咱们公子回来再做计较。”
多多道:“蒙你们费心了。”
她道:“常听哥哥说您是奇女子,今天见了,果然与众不同。听着意思,您往后还会再来。今后进来,别的不用去管,只要跟着婆子们往太夫人院里来。咱们府里人员冗杂,老爷的姨娘们又多,事情又乱,您千万别听人话往旁处去。就咱们院里,也该当心。旁人都罢了,只是锦绣姐姐那里,说话却得留意些。”
她道谢,又问:“锦绣是你们太夫人给他预备的……?”
自己问着,不免羞红。
知书倒是个爽气的,不屑道:“她倒恨不能!大公子从来不理她。不过看她伺候太夫人,颇得太夫人看重,大面上过得去罢了。您千万不必在意。就是她做的衣裳,大公子收下,转眼也都赐给了伺候的小子们,从来不穿。”
又道:“咱们也闹不清太夫人究竟怎么想,您多长个心眼,注意着些吧。”
出去林府。青云喜滋滋:“我就说,大公子不是忘恩的,亏我见到锦绣还担心了半晌,生怕大公子给她一张狐狸脸骗过去!”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锦绣,多多想到了锦绣身上熟悉的香味。
醋劲大发:“回去把蔷薇香露全扔了!”
青云愕然:“扔了?”
惊讶的看着她。
姐儿莫不是疯了?蔷薇的香露可是大公子特地命人做出来送她的,姐儿最喜欢蔷薇香气,平时都舍不得用呢。
多多撅嘴:“什么独一无二,全是骗人的,谁稀罕!”
再入林府身心疲
那日之后,没过两天,她细细挑了五个年龄不大,忠厚老实又勤快的小丫头子送进林府。二门上婆子换了一茬,并不认识她,她只口不提要见太夫人,只说管家娘子要买两个丫鬟,叫她送进来。那婆子刁钻,很是敲了些‘孝敬’才去通报。
谁知那日见的管事娘子家中有事,将一应事体交给了手下人,手下人不知其中究竟,只当她是个普通的牙婆,接了进去爱答不理,又问她和管家娘子是何关系,如何搭上了线,上次来管家娘子说了什么,显然怀疑她大大贿赂了管家娘子。
否则凭他们这样人家,家下有的是闲着没有差事的家生子,就买人,也自有相熟的牙婆。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攀得林府管家娘子的线!
话里话外,就想伸手要贿赂才肯买人。
多多心里好笑,并不说破,只是和她打太极。
其实她并不想和林府来往生意——躲还来不及呢!
只是太夫人做得太绝,如今汴梁城里从前那些关系全都断了。她想着若是能和林府做成一回生意,想来那些人家也能打消顾虑,从新找她。
现如今虽不指望买卖人口挣钱。她母女两个的好名声未必放在大户人家眼中,却几乎成了贫苦人家的救星。但凡有人家过不去,想卖子女,打听一圈,大都找到钱家。
说她家厚道,不压价,孩子能卖个好价钱不说,也能得到好去处。
一传十,十传百,贵族的圈子很大,穷人的圈子却极小。亲连亲的,从前往她手里送过儿女的人家,但凡有亲戚过不下去,都劝说:“找钱家娘子去,她心地好,不坑咱们,时不常还能带点孩子的消息给咱们。”
又让她哭笑不得。
原是这些人家的孩子都卖在汴梁,她常常出入的,不经意间也能打听得近况。遇到心疼儿女的父母上门来问,免不得要告诉他们,谁知就传成她故意去雇主家探看,生怕孩子吃苦受罪!
多多听了外头传话,回家苦笑着问青云:“我当真这般善良?”
青云掩口而笑:“姐儿菩萨心肠。”
她叹了口气,道句赶鸭子上架,实在被悠悠众口绑架了。
青云却是不以为然。
本来么,哪个牙子能有姐儿的好心肠?卖了就是卖了,谁有耐心烦打听他们活得好不好?主人家苛刻不苛刻?上头的大丫鬟们欺负不欺负?
更别提她时常花钱买了外头的点心请里头专管小丫头的大丫鬟们,拜托她们多照顾着些。虽然都是不经意的动作,积累下来,却很是可观。
人都说,做牙婆的,将来指不定下无间地狱。
青云却认为,她们姐儿,将来必定是升入西天做菩萨的!就不能做菩萨,至少也是菩萨身边的玉女!
此为闲话。且说多多挑了几个早就上门请托的贫苦人家的小丫头,亲自送进来,受到林府不知情况的下人刁难,顾左言右不肯收下,话里话外要贿赂。她一面打太极,一面想着,若是今次不成,可怪不得她!并非她不肯送人来,而是你们不收。
只是要对不起这几个孩子的父母。
唉。实在不成,只好往郊外走一趟。
好在汴梁城外也颇有几家富户地主,平日往来也不少。
正磨着,锦绣不知打哪里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进门就朝多多赔不是。态度小心殷勤,教那暂时代管的下人全傻了眼。
她们巴结奉承锦绣且来不及,谁知这个没被看在眼中的牙婆竟是太夫人贵客?
锦绣又道太夫人有请。那起子小人一反方才对她的刁难,对锦绣之奉承巴结,叫人看得起鸡皮疙瘩。锦绣却淡淡的,对她们只是敷衍,一意对多多殷勤。几个妇人交换眼神,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锦绣俨然太夫人跟前第一红人,风头之劲,孙嬷嬷都要避让三分。肯让她舍下身段小心的,她们方才却得罪狠了……
一路送出去,有个妇人缠住锦绣说话,另另个一左一右夹着钱多多,低声小心的赔不是,一口一个有眼不识泰山,又是小娘子一看就贵气,都怪奴才们不长眼。她连说了几次无妨,对方只是不听。到底送到太夫人院前,又偷偷塞给她个荷包,说是头次见面,没得好孝敬,请见谅云云。
前倨后恭,其形其状,实在恶心。
多多常年和后宅打交道,最知道这些后宅伺候的女人难缠。今天收了她的礼,明日得知她真实身份,其实并非贵客,也没有背景,怕不在背后骂死!
为一点半点的小钱,没得叫人瞧不起。
如此想着,进去之前朝青云使了个眼色。她见了,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多多一面和锦绣互相扶着往里走,一面假装不经意回首,青云已经挽住其中能主事的媳妇子,姐姐长姐姐短,亲亲热热的和她们在外头说话,又邀她们无事了往家里去。
虽没有看到,想来也少不了递上些见面礼。
锦绣自然也留意了。心中对钱多多不免越发惊讶。
小门小户的,对宅子里的人情往来居然如此熟捻,又手脚大方舍得破财。这位钱娘子,只怕不像她堂姐所述那般庸俗。
多多心里其实在流血。
若非不得已受了对方的礼,林府诸人,其实她一点瓜葛都不想牵扯!
转念再想,今后若是嫁给小五哥,免不得和她们打交道。罢了罢了,且当提前联络感情!
太夫人见了她,倒比上次还热情些,命锦绣牵着她,到跟前细看,夸她生的一双好眼……大约她全身上下,也只得这双眼睛能夸一夸罢!
看了送来的小丫鬟,没有为难,五个全都收下了。又说大公子院里缺少丫头,问她哪个好。
多多笑笑,并不放肆,依旧恭谨:“太夫人惯常管家,不知见过多少人,您说好,自然是好的。”
太夫人大笑,指着她道:“难道你送进来的,就是不好的?”
“我不过在一群不好的里,挑出几个资质过眼的——在我这里能过眼,只怕到您眼中,一个也看不上。还得费心教导罢。”
太夫人故意道:“既如此,她们不是好的,又得我费心费力教导,你就不必要酬谢,反倒该给我银两才是!”
这话说得风趣,屋里婆子丫鬟都笑了。
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