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如夜色下细细游走在空气中的琉璃月光,任你如何触目可见,始终触手不及。
“在下信任的不是姑娘你,而是自己。”扶挽音徐徐一笑,像是随意回答,偏偏又有几分蛊惑的意味。
也许人的一生都无法遇见可以令自己倾尽全部去信任的人,既然如此又会有谁是真心的将自己托付给另外一个人而无所保留?尘寒深刻且清楚的明白着,这几千年来她都不曾有过一日怀疑自己对皇的信任,同样也不敢自信自己在皇的心中是否有相同的分量。
她倾心以待,却不曾相信他会回报全部,除了信任自己,有谁真真正正信任过别人?尘寒低声自嘲,“如此简单的道理,我竟花了几千年的时间也琢磨不透。”
扶挽音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笑道:“随寒倒是看的比你要透彻。”
她?尘寒冷笑了一声,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扶挽音营造的氛围中,自然的扮演了今日需要她扮演的角色,她却不自知,讥笑道:“她是看的比我透彻,但却为了这份透彻她错了几千年,直至今日,扶公子可以问问她是否当真大彻大悟了。”
数日来,皇朝的冷冷清清空荡四壁无不提醒她自己是皇随时都可遗弃之人,尽管自己陪皇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站在皇身边的那个人始终不会是自己,尘寒微笑对着手中的空碗,自嘲自话:“即便看的比任何人都透彻那又如何?随寒信任她自己,背叛赋予她生命的男人,到最后却忘了问一问十一少是否也信任她?”
她一反常态,虽然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死一般的冷寂,若非长时间日夜被心魔所煎熬,现在怎么会像具被抽干了血液的空壳?然而若无坚固而强大的意念,又怎会到了行尸走肉的地步还不忘使命?
她爱影碎诗,哪怕面目全非也不会忘记,但就算她再坚不可摧,焚亦不化,扶挽音也知道该通过哪条途径让她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从而得到他所需要的成效,也正只有她这种极端的精神才能够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
“随寒信任自己,所以她得到的东西是你不曾得到的,远远是你所不能及的,且不论她是否得偿所愿,恐怕有遗憾也不曾后悔,既然不悔,又何须大彻大悟?”一番话毕,扶挽音手心微倾,玉扇缓缓而展,玉光与阳光交汇出惊心动魄的圣辉,将尘寒此刻的神情一览无遗,他肆无忌惮的观赏她所有的秘密和心迹,好比一个侵略者,在一瞬之间窥到她内心深处。
她的全部,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竟然不悔吗?”尘寒愣愣的自言自语,砂袖几千年来的幸福与光荣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她被踩在脚底下,几年前的匍匐养成了她最可怕的习惯,以至于她从来不敢信任影碎诗的同时更不曾信任过自己。
她认为自己败了,败在几千年前,即便是砂袖隐世七百年,即便是七百年后影碎诗重生,她也再找不回对自己的信任,所以她不曾主动争取过,从来都没有。
落花点点沾衣襟,片风尽拢云袖内,扶挽音怡然立在绿荫之中,唇角勾着几许隐匿的玩味,清风把他的话清晰且深刻的送到了尘寒的心底,尘寒无法自救沉沦在他的声音之下,陷入那些遥远的回忆,残忍的过往再一次一刀刀的剜杀着她,她仿佛看到自己遍体鳞伤的跪在皇的脚下,而砂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傲了几千年。
“夕阳该落山了,没有日光会永远高高盘踞在苍穹之中,纵使它翌日会重以高傲的姿态回归,但暮色,总有那么一瞬间的机会在世人的眼中占得一方风姿,虽短暂,但血艳。”扶挽音收回目光缓缓展颜一笑,暮色恋恋不舍眷恋着他温柔的脸庞,正如他自己所言,血艳而惊心,“燃烧化为灰烬的蛹在被火光包围的那一刻,必定光不可挡。”
尘寒猛的瞪大了眼对上他的视线,只见他眸光锋利似剑,寒气万千,当即畏惧的后退了一步,却听他开了口,声音轻柔面容温和,“在下昨日交代之事办的如何?”
尘寒微喘着松了一口气,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看错了眼,如此强大的谈话落差造成了她无法缓解的压力,扶挽音不再看她,天色不早了,想必末雪空正在残音楼等他。
待到夕阳落了一半,满山披上璀璨霞光,空无一人的半山腰才算真正静了下来,离开时尘寒满心都是砂袖,对领药的地点改在南墓山的事无动于衷,更不知扶挽音是何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青锋遁入哪座渊(五)
夏夜似着华服起舞的女子,天地更换新一层幽艳的面容,一寸寸绛红褪去,披上了晚妆。
南墓山一片夜暮苍茫,从幽冥界出来的凤倾泠与慕奈兰路径此地,双双停下了脚步。
“本少去去就回,到时去找你。”慕奈兰放开牵着她的手,独自上了山道,凤倾泠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背影,冷不防出声:“你要去乱花山庄问他寒岚岛藏着谁?为何不问我?”
慕奈兰停步并未转身,更不说话,凤倾泠也不走近,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抬头看着他,半晌后叹了一口气,“你不用事事考虑我的感受,也不用担心我夹在中间是否为难,只要问我就能知道答案,为何从不向我开口?”
慕奈兰无言以对,虽然凤倾泠心明如镜,但他却不愿因此逼她选择,习寒弋是她的师父,养育了她十多年,对今世的她而言是何等意义他怎会不明白?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无法承受?是七百年前凤想兮的强势在你心里太过深刻?还是今生我凤倾泠很懦弱?”凤倾泠面无表情,慕奈兰转身看她,神情复杂朦胧不清,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凤倾泠直直盯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前世今生?对慕奈兰而言由始至终就没有凤倾泠这个人,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平静道:“那日扶挽音在寒岚岛看见的是……乱花山庄的若成风,幻成雨。”
慕奈兰猛的一惊,若成风幻成雨?这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的表情和想法肯定和自己今早听到时一模一样,凤倾泠不可置否,“今早我和扶挽音碰面时得知的,至于那两人为何会出现在寒岚岛,我已经没机会回去问清楚了。”如今的寒岚岛就像一座巨大的谜宫,她从小生长于那,却是至今才发现那里的人和那里的事她陌生到一无所知,习寒弋的来历,寒岚岛水下行宫的男子,无处不在的机关,以及藏着的若成风幻成雨,她统统不了解,这种无知而懵懂的感觉很不好,像被玩弄了似的。
慕奈兰原地不动,看样子像是在沉思,然而凤倾泠刚动一步他便察觉到,“凤娘子。”
“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介入和寒岚岛有关的任何事,不想看我受伤,但她是我师父,是我的亲人,我不希望自己一无所知的活着,尽管也许我今生很短暂。”破封后,能记得这世上曾有我凤倾泠的只会有习寒弋一人,于我于她而言,只是两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
入夜,乱花山庄,残音楼亮如白昼的光泽毫无悬念夺走了月华的风采,精雕细琢的玉壁在静冷的薄夜下如沐浴了沧青湖水那般,挥溅着温润如昔的通透薄光,雍容出尘。
玉楼上,扶挽音倚靠在玉栏旁,墨衣修饰出修长的身姿,华带束腰,青丝流泻,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足够惹人浮想联翩,高雅入画,他眼含笑意望着五步外的末雪空,白衣胜雪,韵若冰霜,如此妖冶的碧眸碧发却未替此人增添哪怕一丝风情,然而愈发清冽冷酷。
末雪空的脸色日益苍白,如今的他就像一只被飓风酷吹整夜的烛火,摇摇欲灭而顽强不息,纵然明知最后逃不过燃烧殆尽的结局,他却甘为清风错,毅然化身烛火。
“你对她说了什么?”彼此相看无言了好一会,自问耐心不错的末雪空不得不在此人面前自愧不如,他有足够的耐心和他对视,但他忍受不了被这人笑眯眯盯着看半天。
他言语冷淡,绝无亲近之意,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排斥,扶挽音并不介意,收回目光投入浩瀚无垠的夜空,神色淡雅,墨眸半垂,淡定的仿若旁边没人。
末雪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也好话不说第二遍,便这么倔强的沉默着,夸大的袍子被风钻进,填的鼓鼓的,似要将他纤细的腰肢折断,又像是要努力填满他瘦弱的身体。
天暗欲低,风起不断,扶挽音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待三师妹醒来大师兄问她吧,她若愿意说自然不会瞒着,时辰不早,大师兄不妨直入主题?”
他这种你在浪费时间的表情和语气令末雪空有些不满,立时便拿碧眸瞪着他,这张玉颜华美而沉静,高雅而清丽,受尽世人爱戴,是何等的高不可仰,但这双漆黑的眸子承载了太多旁人无法看懂的深奥,好比一张向黑夜里铺开的巨大天网,网住一切漆暗的色彩,凝聚成毫无光亮且阴凉的地狱。
只要你看上一眼,便再无法从里面逃脱出来,认栽的末雪空对上他也只得束手无策,唯有尽量不去看他,好让自己保持住不冲动,他问:“寒岚岛藏了谁?”虽然那天只来得及打开一条裂缝,但足够令扶挽音洞悉其中谜团,这点他很有信心。
此刻玉茫山的景色已入眠,周围静的只有两人的对话声,欲回答的扶挽音被一把慵懒柔媚的声音抢了先机,“藏了你们这俩看门的。”
话音未落,紫光惊现夜空,风光旖旎了整座庄园,而后独独进了残音楼,很是欠虐的绕着丰神俊朗的扶公子转了半圈,而后化作一位风姿妖娆,容若百花的公子,以撩人的姿势横卧在玉栏上,被风散开的紫发如一段深刻在人心底的回忆,缠绵而艳丽。
扶挽音徐徐望了他一眼,以眼神传递:祸水。
末雪空无视祸水,满脸写着震惊,心里一阵搜索该以什么方式来表达现在的心情,最后也只说出四个字:“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起码本少没骗你,但就不知道方才你的好二师弟是不是也预备和本少一样诚实。”祸水悠哉的翘着两条长腿抢答,罢了直起柔弱无骨的身子朝扶挽音抛了个媚眼,“墨狐狸,本少思念你了。”
“多谢十一少记挂。”被思念了的扶挽音镇定自若,颔首以表谢意。
两人眉来眼去,换做平时末雪空不吐个血也冷个脸,今天却无动于衷,满脑子都填满了死而复生的若成风幻成雨,他本以为藏在寒岚岛的会是师傅,万万料不到会是他们。
他们俩为何会死而复生?为何藏匿寒岚岛?他们与远离三界六道的习寒弋有何关系?
这几乎成了几人一致的疑惑,因为对方身在寒岚岛,因缘巧合他们进了第一次,天赐良机闯了第二次,现在习寒弋全力戒备,他们绝无第三次幸运的机会。
慕奈兰一双桃花眼在两人身上瞅来瞅去,饶有兴趣的观赏着这种挫败的神情,不管寒岚岛上藏了谁对他而言都构不成直接的威胁,何况藏的还是乱花山庄的若成风幻成雨,若是不挖苦两句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瞧瞧你们这个人间神道,三界正道哟,面子还真大,连人家远离三界六道的都能扯上关系,本少很好奇你们师傅是何方妖孽。”
这种由讽刺直接转成人身攻击的言论很有效果的得到了末雪空凌厉眼神的赏赐,这不要紧,我们紫狐狸何等英雄豪杰,被看几眼又怎么?慕奈兰挑了挑眉,万分不怕死的去摸末雪空的手,后者怎肯顺从?
两人原地不动以手腕过了数招,最终以法力日日流失的末雪空败阵归终,紫狐狸十分满意的扣住他的手腕,虽然对方很不情愿,但还是被抓的死死的。
莫看这妖孽浑身软绵绵,一把能抓的你骨头错位。
“末雪空,你吃了什么好东西?”发现人家身体没有预想中的虚弱,慕奈兰皮笑肉不笑的眯了眯眼。
末雪空只觉手腕快被捏碎了,当即狠狠抽出来,一看,五个指印。更加没好脸色了。
瞧你这是什么态度?慕奈兰朝上翻了个白眼,看扶挽音的眼神跟看吃里扒外的小人没两样,“墨狐狸,给你大师兄吃什么好东西了?不如也送本少一份?”依末雪空的体质而论,显然服用了旷世其珍,而墨狐狸公子残音楼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
扶挽音微微俯身以玉扇挑起他的下颚,颇像调戏官家少男,声音轻而有力,“十一少晚间来此,所为何事?”
“事是肯定有事,不过本少有几个疑问,非你答不可。”慕奈兰顺势对他吐了一口气,妖娆一笑像足了存心勾引人。
在蓝玲珑的圣光之下,末雪空想忽略那两人暧昧的姿势都难,他自觉三人的气质与立场格格不入,但他眼里的慕奈兰与扶挽音却给了他一瞬间的融洽,也仅是一瞬间。
扶挽音收回玉扇示意他开口,慕奈兰揉了揉下颚,唇畔漾开丝丝狡黠,“若成风幻成雨究竟什么来历?”
“如若在下没记错,这个问题十一少早前问过,在下也已答过。”扶挽音笑意盈盈瞟了眼末雪空,一贯幽深的眸子愈发探不见底,慕奈兰也瞅了末雪空一眼,懒洋洋说:“本少当然知道你回答过了,同门这么久,你师父介绍他们的时候也是如此直言不讳的表示这两人是从天而降的?是天界的上仙?是特地请旨下凡来给咱们看家门的?”
看家门的!此等风华绝代的乱花山庄守护者到了这狐狸嘴里竟然只是一文不值的看家门的,末雪空面门冷汗直下,他不是扶挽音,不能从容的接受慕奈兰的言行作风,但也不便因此而斤斤计较。
忍!末雪空继续视若无睹。
“这个问题在下与十一少一样,也很想了解。”扶挽音笑脸怡然,慕奈兰滔滔不绝:“一庄齐聚妖皇魔君还有……天界的玲珑石守护者,你师父真是好本事,不知此番将从天而降的若成风幻成雨送去寒岚岛有何企图?哦对了,墨云瑕不是还没破封么?需要本少帮你调查调查么?说不定身份比你大师兄和四师弟都光彩哦。”
扶挽音接着瞟了眼脸色铁青的末雪空,颔首道:“不劳十一少费心。”
“嗯。”慕奈兰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听说你师父在引洛谷里藏了不少秘密,现在你三师妹算半个残废,不如你领本少进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青锋遁入哪座渊(六)
残废?这个形容词用的不错,看,大师兄脸色发紫了,扶挽音微微一笑,“后山由三师妹管理,师父亲自下的命令,恕在下无能为力。”
“乱花山庄还有什么好地方是你无能为力的?”
“师傅所居的沉沙楼。”
“喔?或许可以从那里发现些能证明你师父身份的信物,你指个方向,本少自己去如何?”
“在下惭愧,从小到大未去过。”
“当真?”
“自然。”
“自然?”
“当真。”
“长劫是什么东西?”
“够了!”沉着稳重的末雪空终于火了,怒瞪故意找茬的慕奈兰,眼里都能冒出火来,“这是乱花山庄之事,不容外人过问!”
他的声音极冷,可见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功成身退的扶挽音让了让身子,好让慕奈兰能正面感受他大师兄恶毒的眼神,这狐狸故意要激末雪空生气,把乱花弟子一个个损过来,又把乱花山庄从里到外好奇了遍,受此挑衅的乱花大弟子自然是要怒的。
慕奈兰朝偷笑的扶挽音露出尖尖的牙齿,调戏完二弟子调戏大弟子,“末雪空,对于妖皇复仇一事你有何高见?”
他话题转的很快,皮也够厚,末